第四卷 第五章 养病,从此的异常

  安稳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安稳会如此容易地被摧毁。

  日常会如此简单地被撼动。

  那件事明明白白地让我们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件事发生在自我们五人相遇起大约半年的时候——

  余暑的气息早已散尽,时为季秋。

  文艺部成员在神秘光芒的笼罩之下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觉醒了异能的力量。

  面对如此突然的异常情况,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不知所措。

  我们过了一段时间才接受了现状,甚至在接受现状之后,我们也每天不断地进行能力的验证,并相互讨论。

  就在这样的日子经过一周、两周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身心俱疲的时候,我下定了一个决心。

  “大家的异能——就用我的《始原(Root of Origin)》来消除吧。”

  《始原(Root of Origin)》

  将事物回归“应有姿态”的异能。

  我所觉醒的超常力量。

  “灯代的《永远(Closed Clock)》,鸠子的《五帝(Over Element)》,千冬的《创世(World Create)》,我的《始原(Root of Origin)》,还有安藤的‘黑色火焰’,就全都用我的能力消除掉吧。”

  至于异能命名的问题,因为安藤说“无论如何也想自己来取”,我们就全权委托给他了。毕竟没有称呼显得有些不便,所以这样倒也可说是正好。但很遗憾,命名实在是散发着一股中二之气。

  更不要说他在自己那“放出根本不热的黑色火焰”的异能上想这想那,反而陷入瓶颈,直到现在也没能起好名字。

  无论如何。

  不管对象是生物还是非生物,我的《始原(Root of Origin)》都能让其回归应有的姿态。

  那么。

  它应该也可以将异能者回归为无能力者吧。

  “凡人根本不应当拥有这种力量。就把一切都消除掉,让我们变回原本普通的学生吧。对我们来说,这既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安全的道路。”

  既是我们应有的状态,也是为人应有的状态。

  我这么说完,聚集在部室里的成员们就都面带沉痛的表情点了点头。看来,她们也同意我的观点。

  “既然大家都明白,那再好不过了。那就——”

  “等一下,我有异议。”

  正当我准备就这么把所有人的异能全都消除的那一瞬间,一个人突然举起了手。

  是安藤同学。

  “我反对。不能把异能消除掉。”

  “为什么呢?”

  “因为——”

  他非常严肃地说道。

  “好不容易得到了这种帅气的能力,却要把它消除掉,不是太浪费了吗?”

  “……”

  他的反驳太过孩子气,我已经无言以对。因为吃惊而无言以对了。

  那一瞬间,我对安藤寿来这个人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与愤怒。

  我并非讨厌安藤同学。不如说,我对他还是有不小的好感的。虽然第一印象十分恶劣,但与他共度社团生活一年有余,时至如今,我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名重要的伙伴。

  我觉得,虽然他总是喜欢胡闹,但根子上却认真又关心他人,而且在紧要关头显得十分可靠。

  然而——似乎我还是高估了他。

  这个男人的中二病,已然是无药可救的顽疾。

  说真的——让人不愉快。

  从那天开始。

  我与他围绕异能存废的丑恶斗争就开始了。

  ☆

  “Skyscraper?在蓝天之下强上死库水少女的家伙吗?”

  “才不是好吗!”

  我生日的第二天。

  在往常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和相模走在住宅街的道路上。

  因为我们各自家的方向不一样,所以我平常并不和相模一起走回家,但今天稍微有点内情。

  “噢~摩天楼原来是Skyscraper的翻译啊。安藤平常徒有聒噪的中二病偶尔也能让人学到点东西,所以真有意思啊。”

  “我倒是从彩弓那里听来的啦。”

  “于是,那个彩弓酱怎么了?”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因为感冒卧床了。”

  今天,彩弓没有来上学。

  因为感冒而请了病假。

  究其原因,是因为制作游戏的时候勉强了自己。

  昨天的RPG《Puzzle&Tales of Dragon-fantasy》,说是文艺部除我以外的四个人共同制作的游戏,但实际上好像是彩弓一个人全都给扛了下来。

  像是脚本之类除错之类的麻烦部分,都是彩弓负责的。

  “彩弓她可是相当的拼命啊。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起的头,所以感到了责任感呢……”

  “寿君,探病就交给你了哦,可不要在她家呆的太久。还有还有,注意不要给人家添麻烦。还有还有还有……”

  我和灯代还有鸠子讨论过后,决定我一个人去探病。毕竟一大群人跑过去不太好——而且,她是因为做送给我的礼物才生病的,我怎么能不去呢。

  我之所以和相模走在一起,单纯是因为相模家和彩弓家在一个方向上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啊,安藤,你听我说,我想出一个谜题。”

  “啥啊。”

  “咳咳,‘草莓大福’和‘群P性格恶劣的处女之后’哪点一样?”

  “……于是答案是?”

  “肚子里黑乎乎,肚子外白花花,里面还有一点红。”

  “玩的挺溜但是让人很不愉快!”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跟着这个只会说连男人都不禁作呕的荤段子的混账东西去给女生探病啊。

  “不过说回来啊,因为制作游戏而生病……这么说不知合适不合适,这不太像是彩弓酱会犯的错呢。”

  “也是啊……我说,相模。我不太明白,制作游戏是有多困难啊?”

  “你问的太宽泛我也没法答啊,我只能说分情况。”

  “也是。”

  “不过我还真是羡慕安藤啊,我可从来没拿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至今为止交往过的女生都只会送我闹钟啊小饰品之类没什么实用性的玩意。”

  “实用性很高好吗,闹钟和小饰品。你脑子里的有实用性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嗯,倒模之类的?”

  “实用性的范畴都不对了!”

  “不过实际来说,要是被女朋友或者老婆送了倒模,会让人搞不懂究竟是爱情的证明还是厌恶的象征呢。究竟是对方了解男人的习性,还是在表达‘你这种货色只配用这个自撸’将其弃之不顾的意志呢?”

  “……你想太多。说到底根本没有哪里的女朋友或者老婆会给人送倒模的。”

  “‘亲爱哒,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上•倒•模?’”

  “……我才不想要这种老婆。”

  “‘猴子,我的倒模在哪里?’‘信长大人,在下猴子,已经把它在怀中暖好。’”

  “……这种信长与秀吉也不想要好吗。”

  随口一说,秀吉好像不是被称作“猴子”而是被称作“秃老鼠”的样子。

  “啊,说起来。”

  我开始感到厌烦的时候,相模在旁边带着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记得环好像是送了个有趣又有用的东西啊。”

  “…………”

  他无意中说出的话,让我不由得沉默下来。

  “真是个愿意理解我兴趣的好女友啊……咦,怎么了安藤?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

  “难道忘了吗?环啊,环,我的前女友。”

  “记得呢。”

  “是吗,那就好。”

  面对没有任何踌躇与顾虑,仅仅是在谈论家长里短一般说出环的名字的相模,我的心头涌现了一股复杂的感情。

  他似乎真的没有把当年的事情当做一回事。

  对我而言的黑历史,对相模来说也似乎不过是一段笑谈而已。

  在换女友比换鞋都勤的相模眼里,环也不过是过去的女人之一而已。

  不……这么说有些不当。

  更确切地来说,不是过去的女人——而是过去萌上的女主角之一。

  正是因为到了现在,我才能明白。

  相模那时,正如同爱着动画中的女主角一般,爱着环。

  不以为耻,满不在乎,反而得意洋洋地。

  决不着眼对方肮脏的部分,决不接受对方丑恶的部分,仅仅欣赏想要欣赏的部分,仅仅爱着表面漂亮的部分。

  “安藤,我走这边。”

  这时候,我们走到了岔路的路口。

  “我就随口问一句,你要不要也去探病?不如说干脆你就别去,把探病钱给我留下就好。”

  我客套地问他。

  “我才不去,感冒传染了怎么办。”

  他的回答十分冷淡。

  “而且我又不是那么喜欢彩弓酱啊,学姐型角色最近也不流行啊。”

  “哼,无所谓啊。倒不如说你讨厌彩弓对她才是幸福呢。”

  虽然感觉彩弓对相模挺中意……啊,不,这是在腐女的意义之上的呢。

  “你就随便帮我带个好。”

  “得嘞。”

  ☆

  目送安藤离开之后,我和鸠子两个人留在了部室里。

  虽然没什么要干的事,但太早回去也不是个事,而且小千冬也有可能来,所以我们两个人就呆在了这里。

  “来,灯代,喝茶吧。”

  “谢谢。”

  我捧起茶喝了一口。

  平时喧嚣的文艺部,今天显得十分的寂静。

  “不知道寿君能不能好好去探病呀。”

  “肯定没问题,他又不是小孩了。”

  鸠子还真是爱瞎操心。

  她平常干什么都把安藤挂在心上,而安藤也总是好像把鸠子当做小孩子一样关心她……该怎么说呢,应该是那种各自是对方的哥哥姐姐那样的感觉吧。

  “啊,对了。“

  鸠子突然拍了一下手。

  “呐呐,灯代,机会正好,我想问你个事。“

  “嗯,什么事?”

  “结果白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噗!”

  我不由得把茶水全都喷出去了。

  这。

  这档子事您老怎么还挂念着啊……!?

  “之前有问过寿君,可他不肯告诉我,又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

  那必须好吗。

  要是这时候安藤一脸得意地告诉她了的话我立刻就上去揍他。

  但是,话虽如此……事情起因以及万恶之源都是安藤自己,所以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自己种下的祸根要自己负责。

  自己种下的白浊就要……

  “——呸呸呸我在这想什么荤段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灯,灯代!?没,没,没事吧!?”

  鸠子温柔地安慰着抱起头来叫苦不迭的我。呜呜,被玷污了。全都是安藤的错。明天一见面我就不由分说地给他来个栗暴。

  “我,我没事。鸠子,不要在意……白……呃……这个词我也不太明白呢……”

  “是嘛。啊。”

  鸠子两眼放光地又拍了下手。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灯代,咱们来查一查吧。”

  来这一套啊……

  “我们两个人一起增加知识吧。”

  我才不要这种知识。

  “问谷歌大神的话会不会明白呢。”

  鸠子边这么说着,边满面笑容地向我逼近过来。她试图向我的笔记本电脑伸出手来,我就慌忙把它藏在了背后。

  “不,不行不行!别碰它!”

  这台机器虽然是智慧的结晶,但可怕的是在某些时刻,某些场合,某些关键词之下它会化作潘多拉的魔盒。

  “啊……对,对不起……”

  鸠子失望地低下了头。

  “不,不是啦不是啦,我没说不让鸠子碰……”

  看来没办法再这么遮遮掩掩下去了。

  倒不如说,要是认真为鸠子的将来着想的话,由我来告诉她更好一些……?

  再这么理不清道不明下去,鸠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又向别人问这个问题了……那么,告诉她正确的知识,或许也是我这个朋友的责任。可,可是……说,说到底我也没有那么多知识够告诉她的啊……

  我在一瞬间思考了许多许多。而最终我下的结论是——

  “鸠,鸠子!”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输入好禁忌的关键词的画面朝向鸠子。

  “我,我我我,我们查一查吧!”

  我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

  “嗯,来查一查吧。”

  鸠子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十分钟后。

  两名被过度发达的文明玷污的少女蹲在了部室的地上。

  不对,也许已经不再是少女了……

  我那台宝贝PC因信息收集能力的发达,不断地把多余的东西灌输给了我们。

  被玷污了。

  被信息社会玷污了啊。

  “…………”

  “…………”

  “……灯代。”

  “……怎么?”

  “……真的对不起。”

  “……已经,无所谓了。”

  鸠子害羞地用双手捂着脸,看来毫不自知地重复下流词语这件事让她十分不好意思。我莫名有一种玷污了鸠子纯洁的感觉。

  你知道那种向还对“卷心菜田”和“送子鸟”坚信不疑的可爱女生展示无打码色情图片的罪恶感吗。

  ※这两条和天朝小孩问爸妈自己哪来的时候说是“垃圾堆里捡来的”类似。

  “鸠子!今,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嗯,嗯!对的对的,就这么办!”

  “什么秘密?”

  突然。

  背后响起了一个年幼的声音。

  回头一看——小千冬站在那里。

  ““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鸠子都被神出鬼没的小学生吓得惨叫了起来。

  “小,小小小,小千冬!?”

  “嗯,千冬驾到。”

  “什,什什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小千冬这么说道。也就是说是在我们瘫倒在地的时候吗?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看来我们盯着下流图片看着下流文章的那幅不堪入目的模样没被她看到——

  “这是什么?”

  小千冬发现了桌子上还开着的电脑——等会。

  “为什么,女人身上挂着酸奶——”

  ““小孩子不能看——!””

  我和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电脑盖上了。

  糟,糟糕了……机子上的图片还没关掉……

  我抱着电脑迅速撤退到房间一角!

  把肮脏的图片和文字全都删除!

  历史记录和缓存也全都删除!

  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

  像魅上照一样删除!

  ※《死亡笔记》魅上照,每在小本本上写名字就会大叫删除。

  幸好小千冬没再过分追究,直接对电脑失去了兴趣,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安藤和彩弓呢?”

  “啊,这个啊。”

  鸠子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彩弓感冒了吗?那千冬也要去探病。”

  “没关系啦,寿君已经去了。而且啊,探病这种事太多人一下都过去不好啦。”

  “是嘛……”

  小千冬思考了一会。

  “那,就折纸鹤吧。”

  然后她这么说道。

  “想要折上一千只。”

  “哦,这个不错。咱们来折吧,祝愿彩弓快些好起来。”

  “千冬,去拿折纸。”

  小千冬一说完,就立刻创造出“门”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回家拿折纸用的纸了吧。

  虽然使用《创世(World Create)》就可以在一瞬间创造出千纸鹤来,但是小千冬并不会这么做。她直觉上感到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她总是看上去什么也没想,却十分懂事;虽然一直发着呆,却总是能够抓住事情的本质。

  “……唉。”

  小千冬一走,鸠子就发出了疲惫的叹息。

  “刚,刚刚真险啊,灯代。”

  “……是啊。”

  我搬着已被净化的电脑回到座位上。

  “可不能让小千冬也看到污秽的【原文:秽れた】世界啊。”

  “是的呢。”

  鸠子点了点头,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向我问道。

  “呐,灯代。‘污秽’是肮脏【污れる】的意思吧?”

  哦,虽然刚刚若无其事地用了这个词,但一般人不会说什么‘污秽的【秽れた】’的吧……

  自然而然地就用了这种高大上的词……需要反省。

  “嗯。是这个意思,抱歉啊,用了奇怪的说法。”

  “不用道歉啦,没关系的。不过说到‘污秽的’,寿君也老是用这个词呢。说什么污秽的力量啊~什么的。”

  嗯,是在说。毕竟中二最喜欢污秽了。

  不是肮脏【污れ】而是污秽【秽れ】.

  “还有啊,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寿君要把自己的异能往坏处说呢?“

  “往坏处说?他有说过坏话吗?”

  “他不是总在说说什么‘污秽的力量’啊,‘禁忌的力量’啊之类的吗?寿君明明看上去那么喜欢自己的异能,却为什么总是嘴上抱怨呢。好奇怪哦,这不是矛盾嘛。”

  “啊,这个嘛。其实也不算是矛盾啊。中二病就是向往拥有这种禁忌的力量之类的啦。”

  被诅咒的力量啊,禁忌的力量啊,以前干出过什么坏事的力量啊。

  中二病就是容易迷上这种禁忌的力量。

  他们对于可以使用被人们称为禁忌的力量抱有一种歆羡。

  我从前也是……不,就不谈我的事了,嗯,不提不提。

  安藤自己无疑十分喜欢自己觉醒的《黑焰(Dark and Dark)》,但是因为觉得表现得讨厌自己的能力显得比较帅气,就装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可是喜欢的感情还是从内心里透了出来……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了吧。

  “哦,是这样啊。”

  鸠子一副感慨颇深的样子点了点头。

  “灯代好厉害呀,什么都能明白寿君。”

  “才,才没有什么厉害啦……”

  被她这么一夸奖,我的羞耻心就被刺激了上来。能深刻地理解那个白痴的心思和行动原理的自己,就好像和他是一路货色一样……感觉都要羞到大叫起来了——

  “——好狡猾呢。”

  鸠子。

  轻轻地。

  说了什么。

  “……什么?”

  “啊,灯代。折纸用纸部室里还有剩的吗?”

  “……呃,嗯。应该还有从前用剩的吧……”

  鸠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也不禁站了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

  ☆

  彩弓家坐落在幽静的住宅街上,是一座气派的日式大宅。

  上书“高梨”两字的名牌挂在厚重的大门前,而大门之后则是一座和式庭院。锦鲤嬉戏的池塘和竹筒敲石……倒是没有的,不过院子还是很大的。

  “不过说来……‘幽静’这个词是不是只能配‘住宅街’啊?”

  我边嘟囔着十分无所谓的事情,边单手拎着购物袋穿过了大门。

  踩着铺设在地面上的石阶,我向玄关走去,按下门铃。不一会,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来了,马上就开门。”

  随着熟悉的声音,拉门被打开来。

  “是哪位……”

  出来开门的她,一看见我,便瞪大了眼睛。

  可爱的粉色睡衣上,披着一件稍大的和服外套。长长的黑发上到处都是睡乱的痕迹,脸上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整体上是一种轻松随意的打扮。

  第一眼看上去,我还以为是别人。

  都心想该不会是她赋闲在家的姐姐出来迎门了。

  可定睛一看,她果然还是我要见的人。

  “彩……弓?”

  “安,安藤同学……!”

  “你好。”

  我姑且先低头致意,但依然没能盖住心中的惊讶。彩弓穿着睡衣的样子对我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十分新鲜。

  平时一直身着没有一丝皱褶的校服,仪容打扮完美得简直是全校学生的模范,总是整洁利落的她,居然在可爱的睡衣上套着松散的外套,还戴着老土的眼镜。

  让人感觉,反差特别的大。

  “看,看来你精神不错,真是太好了。哎,哎呀……真让我吃惊啊,彩弓在家原来穿的这么随意——”

  咔嚓!

  我话还没说完,拉门就狠狠地关上了。

  “诶……诶诶?彩弓?”

  我慌忙叫了起来,这时,从拉门后传来了彩弓略显焦躁的声音。

  “……我不是彩弓。”

  “什么不是彩弓……不,怎么看你不都是——”

  “我不是彩弓。”

  彩弓执着地断言道。唔,难道她不想让我看到她一反平常穿着随意的样子吗。

  “你要是不是彩弓,那是谁啊?”

  “我是彩弓的双胞胎妹妹……呃,叫舞矢。”

  这谎话也太蹩脚了。虽然有听过她的确是有妹妹,不过不是双胞胎,而是比她小四岁。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当然啦,双胞胎什么的是肯定不能信的,但是当场就戳穿,也只会伤到彩弓的自尊。

  好嘞。

  我就尊重一下对方的自尊,和她一起圆这个谎吧。

  “是这样啊。你好你好,我叫安藤,彩弓平常就一直很照顾我。”

  “啊,是安藤同学啊。我经常听姐姐说起你。”

  “哦,她是怎么提起我的啊?”

  “说你是个无与伦比的笨蛋呢。”

  “…………”

  怒了。我好心帮她圆谎,她却说得这么不客气,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内心的恶魔(Mephisto)悄悄探出头来,对我轻语道:“喂,就是现在,这可是回敬她平日对你做出的事的大好机会。”

  哼哼,有意思。

  听从恶魔的耳语,倒也有趣。

  “舞矢啊,我今天是来给彩弓探病的,你的姐姐现在在哪里啊?”

  “姐姐……现,现在在房间里睡着呢。”

  “是吗,那你能带我过去吗?”

  “……姐姐现在发着高烧躺着呢,所以不能带你过去。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

  “啊,这样的话我有东西要给她,舞矢你能出来拿一下吗?”

  “……不能把感冒传染给你,就算了吧,东西可以直接放在外面。”

  唔,不愧是彩弓,嘴皮子和脑筋都转得快。

  看来再这么相互忽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便决定直接逼近核心。

  “你——其实是彩弓吧。”

  “不,我是她妹妹舞矢。”

  “可是……声音不是完全和彩弓一模一样嘛?”

  “怎,怎么会呢(假声)。”

  声音好尖!

  老成的彩弓嘴里居然发出了这种难以想象的尖声。搞不好比小千冬的声音还要尖细可爱啊。

  “不用这么费劲去吊嗓子啦……”

  “并没有费劲(假声)!生来就是这种声音(假声)!”

  “……话说再怎么装假声,口气还是彩弓自己的啊……”

  “人,人家才不是彩弓哩!”

  人家!?

  “大家都说人家和姐姐一点也不一样呢!这么说人家……人家不稀饭啦!”

  不稀饭!?

  ※原文チョベリバ,是“超very bad”的谐音。是上世纪的死语。

  怎,怎么办。

  彩弓的性格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唔,唔唔。”

  正当我不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拉门又喀拉喀拉地慢慢被拉了开来。垂头丧气,戴着眼镜穿着睡衣的彩弓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安藤同学……不要欺负我了。”

  “不,基本上都是你自作自受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

  “你是彩弓对吧?”

  “……嗯。我是彩弓。”

  彩弓点了点头,她的模样比平常显得更加可爱。

  走进彩弓家里的我,被带到了二楼彩弓的房间。

  房间给人的印象是……该怎么说呢,很普通,是一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的和式房间。只摆了桌子和书架,榻榻米上面没有一丝杂物。

  虽然十分整洁,但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生活感。

  “我给你拿茶点来。”

  “不,不用啦!话说彩弓是病人所以好好休息啦!”

  我慌忙制止了试图好好招待我这个客人的彩弓。

  现在彩弓家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父亲是警察,现在自然是在工作之中,而妹妹则是正好出去买东西了。至于母亲……我听说她在彩弓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这栋大房子,似乎是父方的老家。

  “不过……彩弓比想象中的还要精神,真是太好了。”

  “嗯。去过医院,然后今天睡了一天以后,感觉好多了。明天应该就能正常去上学了。让你担心了啊。”

  “……对不起,感觉都是因为我的错……”

  “不用道歉,安藤同学。这都是我自我管理能力不足造成的。”

  “可是……”

  “是我自作主张干出的是,所以是我自作自受。而且,要是安藤摆出这么抱歉的表情,那我才是没有面子呢。所以就别挂在心上了。”

  “……也是啊。”

  端正地坐在桌子对面的彩弓温和地微笑了起来。她的脸色还不错。看来她说自己已经没事是真的,而不是为了不让我担心的说辞。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彩弓,她就低下头移开了脸。

  “不,不要那么盯着看嘛。”

  她的声音显得特别害羞。

  “对,对不起。因为感觉很新鲜就不由得……彩弓在家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我一直以为彩弓在家会穿和服或者是武道服之类的呢,所以有些吃惊。”

  “安藤把我看成什么了啊……?”

  “而且睡衣也挺可爱的……”

  “不,不是的。”

  彩弓明显地失去了阵脚。

  “这是我妹妹的东西。我原来穿的因为全是汗就拿去洗了……没办法才借妹妹的来穿的……我,我原先睡觉的时候穿的睡衣很简朴的……”

  “又谦虚了。”

  “……敢不相信我?”

  她露出可怕的脸色威胁我,我只会立刻点头说“好好好,我相信。”

  因为好可怕嘛。

  “……这副眼镜也是……那个,只是在家里用的东西,所以不是那种能见人的设计……所以不太想让别人看到……”

  彩弓似乎是那种在家戴眼镜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彩弓很适合眼镜呢。”

  该说是反差萌吗。虽然我不萌眼镜属性,不过彩弓戴着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感觉,十分不错。

  “就不要拍马屁了。”

  彩弓嘟起了嘴。

  虽然我没有拍马屁的意思啊。

  “啊,对了,我买了挺多东西过来。彩弓,祝你养病顺利。”

  “什么养病顺利……太夸张啦。”

  我打开购物袋,把手伸了进去。

  “果然感冒的时候还是要有水果啊。本来是想买点苹果啊橘子之类的,不过附近的超市都没有了。”

  所以我就买来了这个——我这么说道,把探病的水果拿了出来。

  黑色的鳄梨,整整一只。

  “…………”

  “咦,怎么了彩弓?怎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安藤同学,这个黑色的物体是什么呢?”

  “是鳄梨啊,那个被称为森永奶油的东西。”

  “森永奶油是普通的商品名,正确来说是森林奶油吧。”

  “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女生很喜欢这种东西呢。”

  “……虽然鳄梨的确在女性之间很受欢迎,但我不禁怀疑你这个试图让病人吃下这种油腻的东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鳄梨似乎恶评如潮啊。

  遗憾。

  “然后还有这个,嗓子也要好好保护一下。”

  薯片(润喉糖味)

  “……就不能老实点买普通的润喉糖吗。“

  “我觉得太普通了就没趣味了嘛。“

  “比起趣味更应该注意一下风味吧。为什么要买这种看上去就是厂家坑消费者的商品呢。”

  “对了对了,我还买了雪糕呢。”

  “啊,这个倒是不错呢。感冒就有时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吃雪糕呢。”

  “真好吃啊。”

  “你自己都吃了吗!?我的呢!?”

  “诶,没有哦。”

  “没有吗!?就顾自己吃了吗!?”

  “刚才是说我路上买了雪糕很好吃。”

  “……太招人误解了吧。”

  “我买的那种带棍子的雪糕……结果还中了再来一根啊。然我我就用那根棍祝愿‘彩弓的病快些好起来’。”

  “呵呵呵,这还真是谢谢你了。”

  彩弓莫名带刺地微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呢……啊,还有这个啊。”

  鳄梨果汁。

  “……为什么那么喜欢鳄梨啊。”

  “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女生很喜欢——”

  “这个梗已经够了。”

  “啊,这个也不行啊。果然没有什么商品能满足出身良好口味刁钻的彩弓呢。我还想着要找点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跑了好多地方呢……”

  “安藤同学,你注意一点。你想让我高兴结果反而适得其反啊。”

  看来我的探病综合评价是差。

  遗憾万分。标新立异也不是哪都行得通的啊。

  “我回来啦~”

  这时。

  突然,玄关那边传来了一个开朗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走过楼梯,越来越近。然后,门被打了开来。

  “彩姐,我把宝矿力买来了,宝矿力粉可以吧?”

  一名活泼的女生出现了。

  梳着一头刚到肩头的短发,眼睛则是水灵的双眼皮。脸蛋还略显幼稚,但好像是因为化了淡妆,看上去也有几分成熟。而身上穿的则是不知道哪个初中的水手服式校服。

  “还有,雪糕我已经放进冰箱了——咦……”

  她一看到我,就僵住了。沉默令人坐立不安起来,我就向她打了招呼:“你,你好,打扰了。”但是她没理我,却大叫了起来。

  “彩,彩,彩姐把男人带到家里来啦————!”

  “舞,舞矢!说什么呢!”

  “哇~彩姐果然不容小觑啊。不愧是高中生,事都是能办的出来的哦。”

  “才不是。你听我说——”

  “啊,难道我打扰你们了?哈哈哈,对不起~我到下面去,你们就不要在意我啦。我会把电视音量调大的,什么也不会听到的哟~”

  “舞矢!”

  彩弓涨红着脸,露出有些可怕的表情喝道。而舞矢则是耸了耸肩,调皮地伸出了舌头。

  “唉……你这孩子在客人面前怎么这么没教养。”

  “不要说的跟监护人似的啦。彩姐,老是皱着眉头可会增加皱纹变老的哦?”

  “才不会增加!才不会老!”

  彩弓用比刚才更加严肃的表情大喝了起来。脸色相当吓人。

  正当我看着两人的互动时,彩弓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微微低下了头。

  “对不起,安藤同学。我们家的人太没礼貌了。”

  “不不不,完全没有关系的。那这位就是……”

  “是的。如你所想,她就是愚妹高梨舞矢。”

  “真是的,说什么愚妹啊,应该说引以为豪的妹妹吧。”

  舞矢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就是彩弓的妹妹啊。

  给人感觉……完全不相似呢。

  与彩弓那种象征着日本女性的内敛与坚强的大和抚子相对,舞矢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现如今的熊孩子。

  “你好,我叫高梨舞矢,今年十四岁。大哥哥是和彩姐同一个学校的吗?”

  大概是从校服看出来的吧,舞矢用这种方式问了我。还没等我回答,彩弓就先开了口。

  “这位是安藤寿来同学。是我在文艺部的学弟,今天是代表整个部来给我探病的。”

  “是嘛,多多指教啊,安藤哥。“

  “呃,嗯,多多指教……“

  “啊,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的邮箱嘛?“

  ……自来熟啊这孩子,一脸开心地和你套近乎。唔,这种人来疯型的女孩我不太擅长对付啊。

  虽然并不是讨厌,但是我搞不懂该怎么和她交流。

  我们交换完邮箱后,舞矢就又站了起来,说道。

  “对了,稍等一下!”

  然后她就飞速从彩弓的房间跑了出去,又拿着什么东西跑了回来。

  “锵锵~你看你看,这是彩姐的初中毕业照的相册哦~果然到彩姐家里来一定要看相册啦~”

  “舞矢,不要自作主张地把别人的私物拿出来。而且,我并没有和安藤同学在交往。”

  “还没有?”

  “永远不会。”

  彩弓如此下了断言。搞的我有些受伤。

  “诶,这么嘴硬反而很可疑哦。”

  “唉……”彩弓扶额叹气。“舞矢,你回自己房间去吧。”

  “想和安藤哥单独两人吗?”

  “……你就当成是这样好了,赶紧到别的地方去。感觉和你说话我的感冒又要复发了。”

  “好~那再见了,安藤哥,请慢用~”

  于是乎,如同飓风一般登场的舞矢,如同飓风一般地离去了。

  “她就是你妹妹啊。”

  “见笑了。”

  “你们两个真的不像呢。”

  “经常有人这么说……”

  这么有气无力的彩弓我很少见到。也许舞矢是彩弓这个完美超人的唯一天敌也说不定。就算是彩弓,也在老幺面前抬不起头来啊。

  “她虽然不是个坏孩子,不过有些太过奔放,不知礼节了……”

  这时,彩弓向房间里放着的一张相框看去。

  相框里,是一张老年女性的照片。她的表情十分严肃,让人感觉有些可怕。

  “如果祖母还在世,会怎么看她的亲孙女呢。”

  “祖母……哦,是把彩弓锻炼成混合利的恩师啊。”

  “……你居然靠这种方式记住了,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是好啊。”

  彩弓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眯起眼睛,回忆起了往事。

  “她是位于己于人都十分严格的高洁女性。我记得总是被她训斥呢。”

  “彩弓居然会被训斥……我有些想象不到呢。”

  我一这么说,她就苦笑了起来。

  “祖母常常和我说,‘要成为一个杰出的人’。”

  “……杰出的人。”

  如果让我从认识的人之中选出一个杰出的人,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先举出彩弓的名字吧。品德端正,清白廉洁,做什么事情都很完美。虽然性格有点黑……不过我觉得,彩弓是一名十分优秀的人才。

  “彩弓的祖母九泉之下若有知,想必会十分高兴吧。必经自己的孙女彩弓按她期望的成长了嘛。”

  所以,我无意中说出了这样的话。

  然而,彩弓的脸色立刻带上了阴霾。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呢。”

  她自嘲般地微笑了。

  然后,我把手伸向舞矢留下的毕业相册。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我拿掉相册外面的盒子,把相册摊开放在桌子上。边和彩弓扯些有些没的,边随便浏览着照片。

  “彩弓感觉没怎么变呢。”

  “是啊。身高和体重都和中学时代差不多。”

  “不过莫名也有一种老了点的感觉……不,我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我的视线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那似乎是一张学生会成员的集体照。在几名学生和顾问老师簇拥下,庄重地微笑着的彩弓站在中间。

  “彩弓在初中是学生会长吗?”

  “是啊。”

  虽然我也有些惊讶,不过我更能理解。

  毕竟彩弓很适合当学生会长之类的啊。就连现在,工藤同学也偶尔会找她帮忙干各种事情。

  “也是啊。毕竟彩弓很适合当学生会长嘛。啊,不过说起来,彩弓。”

  我直言不讳地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为什么到了高中就没再进学生会了呢?”

  瞬间——‘

  彩弓的表情变得有些险恶。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针扎一般的沉默,弥漫了好几秒钟。

  “……那,那个,彩弓……”

  “对不起,安藤同学。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诶……”

  “大概是刚刚吃过药,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

  “啊……是,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虽然语气柔和,但我感到了明确的拒绝。

  我逃也似的,或者说被赶出去一般似的从彩弓的房间出去了。

  在和正在一楼边翻来滚去边看着电视的舞矢打过招呼之后,我便离开了高梨家。

  CHARACTER FILE 10

  “真是的,说什么愚妹啊,应该说引以为豪的妹妹吧。”

  高梨舞矢

  尾长第一初中二年四班,血型A型。

  彩弓的妹妹。给人一种这就是现如今初中女生的感觉。

  对于彩弓这个最强角色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王牌……大概。

  性格虽然与彩弓正相反,但容貌与她很相似。

  ……也就是说要是彩弓也像那样活泼起来的话说不定会很可爱——【不用你多管】

  ——摘自Bloody Viv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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