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开场白

  话说回来,“起始”与“终结”毫无疑问是表里一体的概念。

  因为有起始,才会有终结。

  因为有终结,才会有起始。

  没有开始的东西不会结束,没有结束也不会再开始。

  我们既没有办法让从来就没有开始过的事情结束,无法结束的事情说到底也没法开始。

  ※等等,作者你这凑字数大法太明显了吧

  人总会死去。

  已经开始的人生终将迎来结束。换个角度想,人生就是向死亡一步步迈进的过程。无论谁都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只能向着唯一的重点,在时间的轨道上不断向前。

  那么,生命——不就可说是生来即死吗?

  在开始的时候已然结束。

  在结束的时候已然开始。

  就如同莫比乌斯环一样没有正反之分,看似相反却实际相似的表里一体关系。

  其为起始——亦为终结。

  其为生,亦为死。

  这样的话——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

  为何理解了自己有朝一日终会死亡——知道自己背负着无法逃脱终结的枷锁,却还要前行呢?

  说到底,死亡是不是真正的终结,这个问题或许还有讨论的余地。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的话,死亡便是一场去往来生的旅行。终结和起始是同等的。

  终结一开始就存在着。

  那么,所谓生无非是——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结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带着深深的后悔与自责抱头哀叹。

  地点是我的房间。

  时刻是傍晚五点多。

  日期——是暑假刚刚开始没过几天。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暑假——是天国(Heaven),是圣域(Sanctuary),是乐园(Eden),是乐园(Paradise),是理想乡(Utopia),是理想乡(Shangri-la),是黄金乡(El Dorado),是桃源乡(Xanadu)。

  而要是没有作业压力的暑假开头,那简直就是好上好双加好。

  我擅自把这段时间叫做“黄金暑假”——另外,还有一个更加美好的“白金暑假”,是写完所有作业之后的暑假。虽然我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实际体验过一次,但可以毫无顾忌玩个痛快的暑假,实在是太棒了。闲话不多说了——总而言之,现在可是黄金暑假,虽然不及白金暑假,但依然美妙无比的时间。

  “贵重(Precious)而不可侵犯(Untouchable)而唯一无二(The Origin)的一天(Independence Day)……就被我浪费在胡思乱想之上了……”

  “安藤同学,你的标音太烦了,说话能正常点吗。”

  坐在小茶桌对面的彩弓受不了地开口道。毕竟是暑假,所以彩弓穿着的是便服。她一副以黑为基调的凉爽打扮,但并没有露出过多的肌肤。

  “最开始不是彩弓问我‘今天一天都干什么了呀?’的嘛。”

  “我只是问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来铺垫而已。”

  “拜其所赐……我都客观地把自己重新审视了一遍……”

  彩弓来之前我都完全没放在心上去啊。

  冷静下来回顾今天一天的事情,才发现自己是怎样大把挥霍了大好时光。

  从上午开始胡思乱想……一不注意就傍晚了。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居然把黄金暑假的一天就这么浪费掉了。

  “这不是很好嘛。安藤同学应该更加重新审视自己。”

  彩弓一脸微笑地口出伤人。

  “唉……还是不该临时起意就去做什么伦理的作业啊。学着学着脑子就进入了哲学状态。”

  “说起来,安藤同学选修课选的是伦理呢。”

  我点了点头。

  我们高中要求高二学生选修一门社会学科,从统称公民教育的 “现代社会”“政治经济”“伦理”三门学科中选择自己想要履修的科目。

  大部分的学生都会选择现代社会,但是我选的是伦理。这门课似乎不怎么热门,整个年级选这门课的也不过寥寥十人。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伦理就那么冷门啊?”

  “因为是普通学生平常接触不到的科目吧。”

  “我现在学的最开心的就是伦理课啊。”

  伦理。

  当初只是因为排除了不擅长的现代社会和政治经济才选的这门课,但是学着学着,就不知不觉地迷上了它。

  伦理的内容——已经出离了有趣。

  孟子提出的性善论!

  荀子提出的性恶论!

  苏格拉底的“自知无知”!

  柏拉图的“理念论”!

  霍布斯所著《利维坦》!

  尼采所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笛卡尔所提倡的“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

  十八世纪德国的革命性文学运动“狂飙突进(Sturm und Drang)”!

  这是什么,太帅了吧……!

  出现的名词和学习的内容都能震撼我的心灵。我生来第一次感受到学习原来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伦理,太帅了。

  “毕竟伦理的内容基本是都是‘谁谁谁这样思考,相对地谁谁谁又是这么思考的’一类的内容呢,适合喜欢记住这种思想的人。反过来说,不喜欢的人也学不下去。”

  嗯,这我也明白。对我来说学的很开心的科目,对别人就可能是对牛弹琴的课。

  “比如吧……我知道性善论和性恶论实际上观点是相同的时候,可是感动的不得了啊。”

  非常简单地说:

  性善论——主张人性本善,要保持这种状态,与人为善。

  性恶论——主张人性本恶,必须要加以矫正,人心向善。

  两者起点完全相反,但最终都达到了人需要“向善”的结论。因为这两种学说的称呼,容易让人误解为关于人生来为何的讨论(事实上,我也曾误解了)。但这两种主张,均强调了后天教育的重要性。

  性善论与性恶论。

  虽然说法不同——但主张是一样的。

  我对这个事实感到十分感动——

  “可是我把这件事告诉朋友还有老姐的时候……他们都说‘所以又怎么了?’,话题就此打住了啊……”

  所以又怎么了?

  他们这么一放话,纵使心有不甘,我也只能闭嘴了。

  这类经验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像最近已经快成为主流文化的“薛定谔的猫”,我当时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欣喜无比洋洋得意地告诉家人和朋友,最后却也是只得到 “所以又怎么了?”

  这种冷淡的话语,冷淡的视线,冷淡的态度。

  “这还是习不习惯的问题。我觉得只要安藤同学自己感兴趣,能够好好学,就没有问题啊。虽然我很明白想把自己的感动分享给别人的心情……”

  分享感动。

  同感。

  “安藤同学?”

  “啊,不,我没事。”

  我摇了摇头。

  “彩弓,机会难得,让我们好好讨论一下伦理好了。首先咱们来谈谈尼采的名言‘神死了’吧?”

  “……不必了。我今天来并不是想要讨论什么伦理学问题。”

  “那——是为了什么呢?”

  我问道。

  一字一句地问道。

  “彩弓今天,是为了什么,特意到我家来的呢?”

  “…………”

  彩弓陷入了沉默。

  她罕有地,非常罕有地僵住了表情,一语不发。

  事情开始于老姐的敲墙大法。

  安藤真智。

  她是大我两岁的姐姐,因为生在三月(March)所以叫做“真智(Machi)”。

  其真面目——乃是将弟弟如同奴隶般使唤的独裁者。嘴上从不饶人,出手比动嘴要快,简直就是近些年式微的暴力女主角。

  在我这个弟弟眼中她基本就是不良少女级别的危险人物——但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外面表现似乎很不错,从小学到初中直到高中都是个成绩优秀品行方正的优等生。

  看来只有我会受到她残忍的对待。

  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对她有些特别——那才有鬼了。我倒是时常在心里对她呐喊“别装什么老实人了好吗!”

  时间是今天傍晚。

  老姐突然毫无前兆地敲了墙。

  敲墙大法。

  乃是老姐的恶癖之一。

  我的房间和老姐的房间是挨在一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墙壁非常的薄。我在这边一个阳光灿烂,隔壁就能听风是雨。

  于是乎,我在这边但凡搞出点什么动静,老姐就会立刻施展敲墙绝杀。

  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时突然到来的巨响,这已然是声音的暴力,无论是对心脏还是对精神都不太友好。这种响声会对对象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简直就是恶魔的行径。

  估计老姐只是抱着稍作提醒的心态毫无顾忌地敲墙而已——但是,容我说个但是。

  愿打不愿挨这种事情世界上可是多了去了。欺凌问题不也是因为加害者和受害者感受的差异才催生出来的吗。

  她每每的敲墙,都会消磨一点我的心灵。每每心灵被消磨的时候,我就会有一种快要堕落成野兽的错觉。

  精神被一点点追逼,焦躁被一点点累加。

  我已经快要达到忍耐的极限了。

  我必须要宣示自己反叛的意志。弟弟对姐姐的以下克上。我要对那个看我老虎不发威就当我病猫的女人,展示出我内心沉睡的修罗之牙。

  叛逆的时刻业已来到。

  伴随着喷薄而出的【杀意(冲动)】——我向着墙壁大声咆哮。

  “对不起老姐!我再也不敢闹腾了求放过!”

  …………

  咳。

  咳咳咳,今天还是放过她吧。

  嗯。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嘛。所谓忍者就是善忍之人嘛。以及我感觉再雪藏一下内心里潜伏的修罗之牙也不是不好嘛。倒不如说我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嘛。敲个墙而已,我不屈的精神力根本就没受到一点伤害嘛。

  “……啊,不。”

  墙壁的另一头,老姐的声音略带犹豫。

  奇了怪了,按平常,敲墙的同时就应该有破口大骂才对。反射性地就跪倒在地上的我顿觉奇怪,慢慢抬起头来。

  “寿来,我又没生气,不用道什么歉。”

  “啊?那为什么敲墙啊?”

  “找你有事啊。”

  “有事敲门不就行了啊?”

  “我就那么一手滑。”

  手滑是什么鬼。

  手滑就能敲墙吗。

  事到如今仔细一想,我刚才根本就没出声啊。我就对着桌子闷声心想着世界的起始与终结而已啊。

  根本没有被她敲墙提醒的理由。

  “什么嘛,白费我做出那么流畅的下跪动作。”

  “被我稍微吓一下就能跪下去,你这奴性也真够可以的。”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谁的错啊……”

  真讨厌自己一被敲墙就反射性地跪下道歉的习性。这全都是每天老姐跟敲锣打鼓似敲墙的错。

  将来她可能会变成动辄敲桌子刁难部下的银行职员吧。

  “受不了……老姐既然是女生,就别老敲别人的墙,多想想怎么让男人敲自己的墙(壁咚)啊。”

  “想那个是要做甚?敲墙扰的近邻不得安宁的人有什么魅力啊。”

  “不是那个意思,是另一个意思。”

  “哪个意思啊?”

  她反问道,一下把我哽住了。呃,解释好麻烦啊。

  “敲墙(壁咚)有两种,一种就是老姐动不动就做的那种对邻居的牵制及威吓行为。”

  “哦。”

  “然后另一种就是帅哥把手搭在墙上让女生无路可逃的壁咚。我是不太懂,不过这好像是女生的梦想。”

  “啊,那个啊。”

  我词不达意的解释好歹还是让老姐明白了。

  近些年来,敲墙(壁咚)这个词的两种意思都使用颇广。

  个人认为前者才是正确的……不过在乌龙派出所里是用的后者的意思啊……

  “搞不懂。寿来,这真的是女生的梦想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老姐好歹也算个女生吧。“

  “好歹个头,人可正值青春年华呢。要按我说,如果人真的这么跟你比划,不让你走,一般不是会生气吗?第一反应不是别人找你麻烦吗?”

  “那是老姐才会这么想吧。不过这种事情可是最需要看脸的那种。”

  “人长的再帅干这种事也只会招人烦吧,直接叫住人会死啊,麻烦死了。”

  我这个男生是不太懂,不过后者意义的壁咚对老姐来说似乎不是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行为。

  也许,壁咚是一种存在于想象之中才让人心驰神往的事情。

  在故事中看到暴力女主和冒失娘会觉得很可爱,但现实生活中碰到就会引火上身——壁咚也是同理,在少女漫画里看看还好,实际上碰上的话只会心烦。

  正因为自己是旁观者,而并非当事人,才会感受到魅力的行为。

  或者说——正因为自己是读者才能够欣赏的行为。

  “话说老姐啊,结果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啊?”

  “啊,对了,还有这事呢。”

  有客人找你,寿来。

  老姐如此说道。

  我在心中抱怨着她要说不早点说,急忙跑下楼去,发现站在大门口的竟然是彩弓。

  “彩弓……”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彩弓点头向我致意。

  之后,我请彩弓到我的房间,并端来茶水和茶点。

  “你的姐姐很漂亮呢。”

  彩弓坐在对面,喝了一口绿茶,然后开口说道。

  “虽然我以前也有听说过,不过没想到安藤同学的姐姐是那样的美人啊。而且我这么突然前来,她也毫不在意地接待了我。

  “老姐她就对外人亲切。”

  “我记得名字是叫真智吧,因为是三月生的。”

  “彩弓也知道啊。”

  “鸠子以前曾经和我说过。因为印象比较深刻,我就一直记着。安藤同学因为是七月生的所以起名叫‘寿来(July)’的吧。”

  “……哼哼。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的呢。但是这个名字和我的能力有着很深的关系……我过去曾经统治的魔王界中,黑色的火焰自古以来就被称为被诅咒的雷霆,因此我就被人称呼为‘咒雷’——”

  “安藤同学。我老早就一直在想,把火焰叫做雷霆的脑内设定是不是多少有些牵强啊?虽然我能够理解你想要让自己的名字有着一定意义的心情。”

  “……对不起,求放过……求别这么稀松平常地就挑出刺来,还不如骂我来的直接……要不然装没听到也行啊……”

  于是,以这样的节奏。

  我们开始了与往常无异的没营养对话。

  然后,话题就发展到今天干了什么,接着就是开头的那一段伦理谈话。

  “彩弓今天,是为了什么,特意到我家来的呢?”

  紧接着——就是我说出口的这个问题。

  为了直入正题,下定决心问出的问题。

  “…………”

  彩弓陷入了沉默,尴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我——并不是想要指责她来我家的这件事。

  我只是觉得奇怪。

  不是别人,偏偏是彩弓——我认识的人里最注重礼仪的她,没有提前联系却突然造访我家,让我感到有些好奇。

  她进了屋子之后,样子也显得很奇怪,一上来并不说明来意,却开始唠些家长里短。

  当然,我并不讨厌家长里短。倒不如说,我都可以就这么闲聊到明天早上。

  但是——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我所认识的彩弓,在拜访别人家之前一定会事先联系,绝不会不打招呼擅自前来。就算有特殊原因不能提前联系,也会在一开始说明来意。

  所以——我才打断了闲聊,向彩弓说出了疑问。

  虽然感觉这么做显得有些强硬,但我觉得必须这样。彩弓支支吾吾不愿说出的内容——必须由我来引出来。

  “…………”

  “哎呀,我无所谓啊。就算彩弓是按着日本电车之旅的套路,带着突击邻家饭的心情到我家,我也是大大欢迎的。”

  ※日本电车之旅(ぶらり途中下车の旅),突击邻家饭(突撃!邻の晩ごはん)都是日本电视台的节目。日本电车之旅在每期节目选择一条电车线路,让艺人乘上并随意选择某站下车,而后寻找当地的新鲜事物。突击邻家饭在每期节目会在晚饭时间不打招呼突然拜访某户人家,拍摄其准备晚饭的样子。

  我无法这么继续沉默下去,不禁开起玩笑来。

  “这一点也不像彩弓啊,究竟怎么了?又不是要来和我告白……”

  “——!?”

  刹那间——彩弓的头像弹簧一样抬了起来。

  眼睛睁大,表情生硬。

  “……哎?怎,怎么……”

  这,这反应是怎样……

  哎?

  嗯?

  唔……嗯?

  哎,哎?哎哎哎哎?

  “彩——彩弓……该,该不会——”

  “并不是。”

  彩弓说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

  “请放心,今天我来不是为了要讨论什么恋爱话题。”

  “是,是嘛……”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不对,我一这么放心不就好像我讨厌被彩弓告白一样嘛……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是这种反应吧。

  “……的确,今天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不是我的风格。抱歉,让你见笑了。”

  “还见笑什么啊……”

  “而且还被误解成在犹豫要不要告白……这是我高梨彩弓终生的过错,千古之耻啊。”

  这说法搞得我很受伤诶。

  不过,看来她今天真不是为告白而来的。

  “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能呆太久,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彩弓最终开口说道。

  “你能和我谈一谈相模静梦同学的故事吗?”

  这是今天的正题——同时也是正篇。

  相模静梦。

  与我同属泉光高中二年级一班的男生。

  容貌俊朗得乖乖闭嘴的话就是宛若美的化身,但其性格可说是下流无耻至极,毫不夸张。

  他有着只会以萌不萌来评判女性的病态思想,同时也玩弄过无数女生。虽然他端整的外貌让追求的女生络绎不绝,但大部分都因厌恶其腐烂本性而弃他而去。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事情。”

  彩弓摇了摇头。

  “我是想问,安藤同学和相模同学的关系。”

  “…………”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又想提什么腐女CP的话题。之前和彩弓谈到我和相模的关系时,她也扯到了腐向的话题上。

  但是——我立刻知道并不是这样。

  因为彩弓注视我的眼神,冷峻到可怕。

  “还能是什么关系……之前不也说过嘛,就是普通的熟人而已。因为没有能一起吃午饭的人,只好无可奈何地混在一起咯。”

  “就是这里——据我所知,安藤同学和相模同学经常结伴出现。当然,并不是那种如胶似漆的关系,而是从高中生的朋友交往角度来看非常一般而健全的朋友关系。

  但是——彩弓话锋一转。

  “为什么安藤同学不肯把他叫做‘朋友’呢?”

  “…………”

  熟人以上,朋友未满。

  这——就是我和相模的关系。

  现在的关系。

  “……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意思,这不都是文字游戏嘛。”

  “没错,这只不过是用词的差异。熟人和朋友的界线,朋友和死党的界线……这些实际上都是比较模糊的东西——但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安藤同学还要死死抓住这一点不放呢?”

  “…………”

  “我听说你和相模从初中起就认识了呢。”

  我还没能回答,彩弓就又继续说了下去。她现在多嘴得好像刚刚的紧张和踌躇都是幻觉一样。

  只不过——她看上去就像是在以滔滔不绝地说话的方式来逃脱不安与恐惧。

  用嘴上的一时之快,抑制着内心的迷茫与纠结。

  “但是——你们两个人上的不是一个初中。安藤同学上的是慈光初中,相模同学则是尾长第二中学。因为同属一个地区,所以也可能是通过社团活动相识,但是安藤同学以前说过自己初中没有参加过社团,这样一来——”

  她口若悬河的猜想和推测,我基本上已经听不到了

  我完全被她的眼神和表情吸引了注意力。

  她焦急而又拼命地想要了解我。不拐弯抹角,直接当面对质,想要套出我的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我的过去和彩弓根本毫无干系吧。为什么彩弓会对我和相模的从前感兴趣……真的让人莫名其妙……”

  难道——我猜测道。

  “难道彩弓和相模发生了什么吗?”

  “不。”

  彩弓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只是我个人抱有兴趣而已。当然,毕竟是涉及个人隐私,我不会强求的。”

  “…………”

  我不知道她刚刚那句话究竟是不是真心。至少,我所熟识的彩弓,不是一个仅凭个人兴趣就追问别人过去的人。

  但是,既然彩弓已经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我再怎么追究也是徒劳,也不应该再深究下去。她也有她的苦衷吧。

  话虽如此。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详说我和相模的关系。

  正当我陷入纠结的时候,彩弓用直截了当的口吻说道。

  “我想知道。想知道相模静梦是个怎样的人,以及安藤寿来是个怎样的人。”

  在沉默了几秒之后,我缓缓开口。

  “……彩弓——知道克苏鲁神话吗?”

  对于突然的话题转换,彩弓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回答道。

  “克苏鲁神话,应该是美国恐怖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和他诸多的作家朋友所创造的架空神话体系吧?”

  “对。彩弓应该比我还要熟悉吧,像我只有因为奈亚子的影响稍微查来的一点点知识而已。”

  “…………”

  “就是这位洛夫克拉夫特在谈到自己理想中的恐怖小说时曾经提到‘宇宙恐怖(Cosmic Horror)’的概念。这个概念简单来说,就是在广袤的宇宙之中存在着人类所知的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而这种无法理解更无法沟通的怪物才是最为恐怖的。”

  正因如此,克苏鲁神话中出现了许多无法用人类的价值观和常识解释的神明和怪物。而“匍匐的混沌”也就是奈亚拉托提普可说是其代表。

  “简而言之,就是无法理解的东西是最可怕的——但是,我想就这一点反驳洛夫克拉夫特先生……”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

  “我觉得,貌似能够理解的东西更为可怕……”

  “…………”

  “比起从一开始就无法沟通,有悖常理的怪物——比起一开始就知道无法理解的怪物……貌似能够理解的人更为可怕。”

  比起来自于宇宙边缘,超出理解的恐怖,在身边哈哈大笑的人类更为可怕。能让人自以为能够相互理解的对象——最为可怕。

  “我从初二开始就这么想。”

  “初二……”

  “我全都告诉你吧,彩弓。既然彩弓执意要知道的话,要我讲多少我过去的故事都可以。”

  我说道。

  “初二时代的故事……我和相模相遇,和鸠子还有另外一名叫做环的女生四个人一起无拘无束玩耍时候的故事。”

  我这样开了个头,然后就开始说下去。

  我初二时的故事。

  我还没中二时的故事。

  “那是,对……我还没有‘基尔迪亚•希恩•咒雷’这个名字的时候的事情……”

  “……抱歉,安藤同学。我可是很严肃地在问你。”

  “我很严肃。”

  我淡然回答了皱起眉头出声提醒的彩弓。

  没错,很严肃。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一个真名。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安藤寿来依然作为平凡的安藤寿来——随处可见的初二男生依然作为随处可见的初二男生,浪费着每一天时光的故事。

  还是说,该这么表达呢。

  这是一个——我成为基尔迪亚•希恩•咒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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