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们,
因此你们尽管放心去爱别人吧。
即使被背叛、即使受伤,也要勇敢地爱人。
——再不赶快回去,就来不及享受帮勇人洗澡的乐趣了。
我怀着这样的想法从公车站一路快步冲回家,却目睹了惊人的一幕。
惠理花竟然跪在地上,将勇人的小鸡鸡含在嘴里。
刚洗完澡的勇人,对这样的举止完全不以为意,如常开心地伸伸腿又弯弯脚。惠理花放开勇人的小鸡鸡,端详着勇人的脸蛋,优雅满足地微微一笑;紧接着,她又若无其事地将爽身粉拍在勇人光溜溜的身体上。
尽管庭院中的树木能提供遮蔽,但惠理花怎能在面对马路、灯火通明的客厅搞这种事?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即使再急,自己也不应该意图从外廊直接进入客厅。面对一个吸吮婴儿小鸡鸡的妻子,我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爱她吗?
想归想,我仍然蹑手蹑脚地往后一退,从玄关喊着「我回来了」进入家中,并且心痒难耐。又气又惊的我,到头来还是将这份情绪转化为性冲动,我真不知道该称赞自己,还是该对自己感到傻眼。
或许是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吧?方才那一幕,有没有可能只是过于疲劳所造成的幻觉呢?我慢条斯理地脱鞋,此时惠理花朝玄关探出头来,笑着说道:「你回来啦。」
「很可惜,勇人吵着要洗澡,所以我已经先帮他洗过罗。」
客厅笼罩着微微的热气与湿气,空气中混合着小婴儿跟牛奶香皂的香气,十分香甜。
「这样啊。抱歉,没帮上你的忙。」
我无法直视惠理花,只好拉着她的手,围着勇人坐在地上。穿着毛巾质地的睡衣躺在地上的勇人,仰望着我们发出一声:「啊~」
「他在欢迎你回来唷。」
惠理花百般怜爱地戳戳勇人的脸颊。换成平时的我,也会欲罢不能地抚摸、凝视勇人,但今晚我实在忍受不了。
「欸。」我环住惠理花,解开她的围裙绳结。
「哎,小健,你怎么了?」
惠理花讶异地挣扎,连声说道:「还没吃饭呢。」「我不想在这里做。」但最后还是放弃挣扎。
「真是的,勇人在看啦。」
「放心吧,小婴儿看不懂啦。」
他能看懂最好!我察觉到自己心中掠过这个念头,难不成我在吃醋?至于当事者勇人,起初还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推来挤去,最后也不耐烦地扭动手脚,逐渐睡去。
太好了,我儿子真好应付。
完事后,我整理着凌乱的衣服,一边想着:万一生了第二个孩子,晚上我可得去打工了,否则生活费会不够用。惠理花在厨房边哼歌边将味噌汤端到客厅;汤碗热气蒸腾,宛如一座活火山。把味噌汤煮到沸腾是惠理花的坏习惯,不过我饿到前胸贴后背,所以还是乖乖就座。
「他还真能睡啊。」
「今天我带他出去散步的时间稍微久了些,他大概累了吧。」
「散步?勇人又不会走路。」
「光是去外头看看,就能带给小宝宝很好的刺激喔。」
我瞥了勇人一眼,和惠理花面对面吃饭。
惠理花吃到一半突然说道:「对了,我都忘了。」然后搁下筷子,从冰箱取出一小碗凉拌萤火鱿。
「每次我在超市看到这个,总忍不住买回家。」
「你很喜欢吃这个嘛。」
「嗯。」
惠理花津津有味地咀嚼萤火鱿。我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不去看她的嘴。
我总觉得萤火鱿的形状,好像有一点类似婴儿的小鸡鸡。
惠理花的行为实在令我在意得不得了,于是隔天我决定不着痕迹地问问公司同事。
不过,这问题兹事体大,若是被当成性骚扰可就惨了。该问谁才好呢?我慎重地检视营业所的每一个人,最后的结论是:打工族柏崎太太应该是最佳人选。她比我足足大上十岁,而且个性直来直往,又是个妈妈,肯定能依照经验给我一些建议。午休时,我开口向她求救。
很幸运地,其他人不是去买便当就是去跑业务,在这小小的营业所内,只有我跟柏崎太太两人。
「柏崎太太,你有小孩对吧?」
「对啊,有两个。」
柏崎太太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迅速地整理收据。
「你舔过吗?」
「什么?」
「当他们还是小宝宝的时候。」
「冈村,你没舔过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柏崎太太停止整理收据,注视着我。
「嗯,算是有吧。」
「对吧?谁不想舔小宝宝?像我家老公啊,他还会嚷着『好可爱唷~』然后全身上下舔个不停,真够头疼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暗暗一惊。勇人确实很可爱,但我可没舔他舔得那么过火——大概吧。
「不过现在啊,我的小孩还会对他说『我讨厌爸爸』,不肯跟他一起洗澡,搞得他老泪纵横呢。啊哈哈。」
听到这儿,我注意到咱们两家有一点大不相同。
「是令媛吗?」
「对啊,我们家两个小孩都是女生。」
什么嘛,那就没办法当成参考啦。我管爸爸怎么对待女儿?我不想知道柏崎太太的老公有多么溺爱女儿,只能相信他对女儿的感情并没有超越父亲的范畴——而我也不得不信。
换成是我,如果生了女儿,或许也会比对待勇人更爱舔她、疼爱她,但我能触摸女儿的「那里」吗?如果不摸,就无法帮她换尿布,然而一定会害羞或心生抗拒,永远都无法习惯这档事。这是很容易想像的。
我想知道的是:母亲如何对待亲生儿子。
柏崎太太见我默不吭声,便一口吞下三明治,略显担忧地问道:
「怎么啦,冈村。产后忧郁症?」
既然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也只能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我必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来鉴定惠理花的行为是否在合理范围内。我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下定决心提问。
「不瞒你说,我看见我老婆……她——呃,该说是舔还是吸呢,总之她把儿子的那个放到自己嘴里。怎么样?柏崎太太,如果你有儿子,会想对他做这种事吗?」
我一口气说完,顿时有点喘不过气,于是稍微拉松领带。
或许是被我激动的态度吓到了吧?柏崎太太仰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然后——
「这个嘛,我应该会想含含看吧。」她不假思索答道。
「真的吗!」
「因为你想想嘛。」
柏崎太太再度面向桌子,整理收据。「小宝宝的那个不是很可爱吗?况且还是自己的孩子呢。我想只要是生了儿子的妈妈,大多会想含含看吧?」
「我想应该不是吧……」
早知道就不问柏崎太太。不过,我是不是该高兴不是只有惠理花有这种想法?连我自己都搞糊涂了。
「冈村,你小时候一定也被令堂舔过啦。」
柏崎太太低头呵呵笑道。
我不能接受。难道只要长得可爱,就什么都能舔?我暗自抗议,悄然离席。
从以前开始,我就很难理解许多女性对异性亲属表达情感的方式。
高中时交往过的那个女生,是个超黏哥哥的妹妹。我称赞她新买的运动表「很不错」,她却回答我:
「这是我求哥哥买给我的对表,是生日礼物。」
「你生日过了?」
我大吃一惊。身为男友的我,居然错过这重要的日子?
「不是,是我哥哥的生日。」
听她这若无其事的语气,我又暗吃一惊。为什么明明是哥哥过生日,却是由哥哥买对表给妹妹?兄妹俩喜孜孜地戴上同样的手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这个女生在圣诞节送我钱包,送时还不忘加一句:「这是我哥陪我去挑的。」我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你不觉得你们兄妹俩感情好得有点异常吗?」我问。
「会吗?我们感情是很好没错啦。」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很讶异,为什么她能对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家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呢?
大学时交往的女生,她劈头就问我:
「冈村,你有姐姐吗?」
我说自己只有哥哥。
「太好了。有姐姐的男人啊,动不动就把姐姐挂在嘴上。」她说。
我笑着说:「没有这回事吧。」她却强调:「绝对会。」
不过,这个女生有弟弟。从跟她的对话中,我可以窥见她喜欢对弟弟管东管西。
什么跟什么啊?
我时常耳闻母亲溺爱儿子的案例。大部分的男人都会觉得这样的妈妈很烦吧?
除此之外,男人们的女性亲属(妹妹、姐姐、祖母或母亲)总是喜欢围着他们加以疼爱、信赖,将他们当成玩具。「爸爸好烦喔。」「你这孩子真笨。」尽管女人们嘴上不饶人,但她们显然对于男性亲属毫不设防。
是因为不把他们当作性对象,所以才能如此松懈吗?假如没有血缘这层保护膜,女人就无法对男人敞开心胸吗?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有点空虚?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
我之所以对女人与男性亲属间的相处模式神经兮兮,是有原因的。
小时候,我曾经遇过一对奇妙的老夫妻。每每想起他们,我总会暗自思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惠理花结婚当然是因为喜欢她,此外,我也希望借由结婚成为一家人,使惠理花对我完全卸下心防——就像世界上的女人们对待男性亲属一样。结果我吃瘪了。
结婚两年来,惠理花仍无法全心信任我这个人。
同床共枕两年多,我们在彼此面前不再客套、百无禁忌,因此问题并不在于我的个性或外遇,而是在更深层、灵魂、本能或皮囊下的某处,惠理花仍然将我当成「外人」。
正由于我是外人,才能跟她结为夫妻,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即使如此,我仍觉得很不甘心,想也想不透。
勇人出生后,更加深了我的疑惑。
为什么女人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如此信赖有加、宽宏大量,对于其他男人却戒心强得近乎冷漠?
无论如何信赖对方,只要彼此有血缘关系,那个男人都绝不可能变成自己的人啊。况且从其他女人眼中看来,那男人也只不过是一个必须提防的「外人」罢了。
真搞不懂这种习性。
一年到头,总有些琐碎繁杂的事情需要大楼管理公司处理。
除了建筑物的定期维护及设备定检,若住户抱怨满地鸟粪,员工也必须抱着防鸽网(名为「防鸽大师」)亲赴现场;若有人跳楼自杀,则必须加高屋顶护栏,以安抚住户的情绪——总之可谓神通广大,三头六臂。
在公司的政策之下,各营业所一一卷入缩编合并的风暴之中,如今只有我们这间营业所负责散落县内各处的所有物件。尽管已度过春季搬家潮,工作量仍没有减轻多少。
由于长期人手不足,平常就已忙得人仰马翻,不料此时又冒出一个大麻烦。县内北部某栋大楼的玄关钥匙出了差错,起因于两名小学生。
住在同一栋大楼的A小弟与B小弟,当天开开心心地一起放学回家。A小弟在电梯内摸索书包,这才发觉自己忘了带钥匙出门。每逢母亲出外打工,A小弟只能自己带钥匙进出大楼,这样下去,他恐怕得等到母亲返家才能进家门。
怎么办?A小弟垂头丧气,此时B小弟提出了一个建议。
「放心啦。我有带我家钥匙,只要用这把钥匙开你家的门就好啦。」
小孩子的想法真无厘头。因为我们住在同一栋大楼,所以你家的钥匙应该跟我家的钥匙一模一样——他们对此深信不疑,毅然执行大人想也想不到的计划。
而糟糕的是,B小弟家的钥匙真的打开了A小弟家的门!
A小弟和B小弟的双亲知道此事后大吃一惊,而接获通报的我们更是吓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不用说,全住户的门锁形状都是各不相同的。
应该是哪里搞错了吧?负责该大楼的制锁公司员工马上前往调查,结果孩子们所言不假。明明是型号、沟槽形状皆不同的两种锁,B小弟家的钥匙却打开了A小弟家的门;附带一提,A小弟家的钥匙无法打开B小弟家的门。
很不巧,我刚好是负责管理那栋大楼的人。我立即着手更换全住户的所有门锁,该大楼共有三栋,总计五百户以上。
然而,大楼的住户自治会无法就此满足,他们想查明真相,而我也是。
这回,住户们要求制锁公司调查是否有其他钥匙互通。从各户拆下来的钥匙和门锁在制锁公司的仓库角落堆得和山一样高,一个门锁得试插五百把以上的钥匙,而这样的动作得重复五百次以上。
我们雇用工读生没日没夜地赶工,而且连我也加入战局,因为不能放着工读生不管。到头来,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凹槽或突起,右手腕还得了腱鞘炎。
我在昏暗的仓库埋头将钥匙插进锁里,脑中不时浮现惠理花的嘴唇含着勇人小鸡鸡的景象。每忆及那一幕,我就会心神不宁地想着「我老婆到底在搞什么啊」,甚至还会懊悔当初没看得更仔细些。
有家归不得的这一星期,我觉得寂寞得不得了。
儿子现在只会哭、睡跟笑,压根还记不得我的脸吧?惠理花一个人照顾小宝宝,应该也累得焦头烂额,真希望她不会因为太累,又对小宝宝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我好想念他们。明明只是短短一星期,我却孩子气地担心如果再见不到惠理花跟勇人,自己会不会被他们排挤。这种感觉,就像短暂的春假结束后重新编班,自己却因发烧而无法出席开学典礼;就像见不到想念的朋友,自己躲在被窝里担心他们会不会弃自己而去。
这么一想,我才惊觉原来惠理花跟勇人在我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这种认为某物难以取代的心情,我已经好久没有体验到了。小学时央求父母买给我的脚踏车、树林中的秘密基地,我对它们抱着一份独特的情感,不想让任何人触碰。
说到惠理花和勇人与脚踏车、秘密基地之间的不同处,在于他们俩并非我回忆中的宝物。我不光是重视他们,也希望他们能同样地重视我。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等到结婚生子后才察觉。我在布满灰尘的仓库中想着,原来所谓的「爱」,就是指「重视的现在进行式」啊。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而惠理花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实在很想见他们一面,于是争取了一点时间回家拿换洗衣物。惠理花一如往常地抱着勇人出来迎门,殷切地说道:「这阵子还是会很忙吧?」「不要熬夜,否则小心伤身喔。」但是基本上,她似乎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无论是她的视线、指尖或情感,一律只向着勇人。那些嘘寒问暖的话语犹如蜘蛛丝般一扯就断,只是客套话罢了。
在勇人出生前,惠理花一心只向着我。以前我只要稍微晚回家.她就会说:「我好担心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但是勇人一出生,我的地位就降为「说担心是有点担心啦,但放着不管也不会怎样」。
真现实啊,我不知该傻眼还是该笑。尽管如此,我对惠理花和勇人的爱依然不变。虽然觉得惠理花对勇人有点偏心,但我不可能怀疑惠理花对自己的爱,只好摸摸鼻子想着:认命吧。
以结论来说,除了B小弟家的钥匙能打开A小弟家的门之外,所有的钥匙都只能打开与其配对的锁。事情的真相,就是在机率极低的偶然状况下出现了一把「瑕疵钥匙」。
我写好报告,和制锁公司的员工一同拜访所有住户,低头赔罪。
营业所的同仁知道这起由小孩的突发奇想所引发的大风波后,纷纷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但最后我的心情却是愉快的。
说不定A小弟跟B小弟前世曾经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等B小弟长大成人后,或许该买张乐透看看喔。
本该无人知晓的某种重大秘密因缘,被某人发现了。
这种感觉近乎神圣。所谓的钥匙与锁头,真是深奥。
假如真有宿命,这就是宿命。
这两道锁与能打开两道锁的一把钥匙,被我当作工作纪念收下了。收是收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将它们放在哪里,只好搁在偶尔用来通勤的汽车副驾驶座上。
勇人学会挺脖子了。
婴儿的头看起来实在不小,做家长的看着小宝宝的脑袋东摇西晃,总会吓得心跳漏一拍。现在脖子挺了,不只能跟勇人玩飞高高,也可以让他坐在腿上吸奶瓶,堪称多了几项乐趣。
勇人躺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大福。他会使劲挥动发音玩具,有时用力过猛还会打到自己的脸,哇哇大哭。这景象令我百看不厌,总忍不住笑道:「跟从前的无聊搞笑短剧一样嘛。」不过,惠理花一听见勇人的哭声就会即刻奔来,将他抱起来哄。
「爸爸好坏心眼喔,怎么可以取笑你呢。」她一边对勇人说话,一边冲着我调皮一笑。
解决钥匙问题后,我的平日夜晚多出许多空间。我几乎每天都是下班直接回家,从不与人小酌或夜游,连电视也不常开。光是陪着勇人,就够我消磨时间了。
不过,小宝宝是很早睡的。一到晚上八点,惠理花就会关掉卧室的灯,哄勇人睡着。勇人会在深夜哭上好几回,一哭就得喂奶,幸好他不大难搞,喝完奶就会满意地睡去。惠理花的母乳量并不多,因此其中一回会由我泡配方奶喂他。
「你是个好爸爸嘛。」柏崎太太说道。跑完业务时已耽搁了些许午休时间,我回到营业所想休息一下,发现公司只剩下柏崎太太一个人。
「哪像我家老公啊,半夜睡得跟死猪一样。他只在有空时才会疼女儿啦。」
「我不讨厌照顾婴儿啦。」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自己根本很适合照顾婴儿。无论是半夜被哭声吵醒,或是小宝宝随地大小便,我总是照顾得乐在其中。
「只是,好父亲跟好丈夫似乎是两码子事。」
我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说道。柏崎太太闻言,旋即将视线从电脑荧幕移开,抬起头来。
「哎呀哎呀,怎么啦?」
「我老婆不大愿意跟我上床。」
打从我目睹惠理花的惊人之举,我便已跟柏崎太太谈心数次,早就百无禁忌了。
勇人吃饱睡着后,我如释重负地躺在惠理花旁边。躺着躺着,有时也会想稍微摸摸惠理花,反正勇人至少还会再睡两小时。然而,惠理花显然兴趣缺缺。起初我以为她是气我刚回家就在客厅压倒她,但看来并非如此。
我最近学会忍耐了。「一当上父母,心态也会成熟许多。」营业所的所长经常语重心长地将这句话挂在嘴边,难道是指这档事吗?我不禁空虚地揣想着。
「这是正常的啦。」柏崎太太的语气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世事的幼稚园生。「她现在意识到自己是个妈妈,你别太猴急,给她一些空间吧。」
我本想说「我哪有猴急」,却仍点点头说:「这样啊。」
夕子姐周末来我们家玩了。
我本来打算开车去车站接她,怎料洗车时却听见有人喊道:「冈村先生!」回头一看,夕子姐居然站在门外,顿时心头一震。我将洗车用的水管搁在地上,赶紧开门。
「你大可打电话给我啊。」
「没关系啦,坐计程车快多了。」
她还是一样我行我素。夕子姐径自打开玄关门,一看到出来查探状况的惠理花便说:「你整天都闲闲待在家里呀?一天到晚顾小孩,你不腻吗?」
夕子姐在县政府工作。惠理花早年丧父,因此惠理花跟她哥哥是由夕子姐一个女人拉拔长大的。或许正因为如此,夕子姐实在看不惯惠理花赋闲在家。
「不会啊。况且我喜欢待在家里。」
「说是这样说,万一你想离婚时怎么办?如果没有收入,到时就别想自由罗。」
夕子姐边说边从惠理花怀里抱走勇人。
「呃,现在还不需要担心那个啦。」
我从中打岔,但她已经没在听了。
「勇人,你变重了耶。啊~我的腰好痛,抱不动了。」
语毕,她又把勇人丢还给惠理花。被当成行李般丢来丢去的勇人高声笑着,而我跟惠理花则相视苦笑。
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哄着勇人闲话家常。每当我去泡咖啡或站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食材时,夕子姐总不忘说一句:「惠理花真是找到了好老公呢。」
「平常我才没那么勤快呢,都是丢给惠理花一个人做。」
我难为情地老实招认,只见夕子姐心领神会地眯起眼来,呵呵一笑。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夕子姐同时养过儿子跟女儿呢。我决定提出挂念许久的问题。
「夕子姐。」夕子姐不喜欢我叫她岳母,每次都会摆臭脸。「在母亲心目中,儿子的地位是特别的吗?」
「那还用说。」
「不,我的意思是『是否比女儿特别』。」
我家的小孩只有我跟我哥,因此问我妈也没用。
「这个嘛,儿子是比女儿特别没错。」夕子姐说道。
「妈,你好过分喔。」惠理花笑了。
「生了儿子跟女儿的妈妈,八成都会这样回答吧。」夕子姐屈身捡起勇人掉在地上的布球。「跟小孩可不可爱没有关系,反正就是会这么想。」
「妈妈可是很宠哥哥呢。」
惠理花并没有语露不满。她接过夕子姐捡起的球,在勇人面前挥呀挥的,那表情才真是洋溢着「娇宠」。
夕子姐吃下我花费三小时熬煮的红酒炖牛肉。尽管惠理花劝她留下来过夜,她仍坚持要叫计程车。我赶在她叫车前自告奋勇说要载她,毕竟我可不想让丈母娘认为我是个不机灵的男人。
哄勇人入睡的时间到了,因此惠理花留下来看家。我本以为夕子姐会坐在后座,不料她却打开副驾驶座车门,纳闷地看着座位上的锁头跟钥匙。
「啊,把它们随便推到旁边就好。」
这个人真是难以捉摸。夕子姐把锁头跟钥匙搁在膝上,坐进车里。
夜幕低垂,山峦与天空融为一色。繁星点点,大马路上车辆稀少。
「你觉得儿子把你老婆抢走了?」
夕子姐冷不防问道。我思索片刻,这才明白她想知道我刚才提问的动机。
「没这回事。」我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在小学四年级之前,一直住在I镇。」
那是一个比这里偏远许多的小城镇。那儿在日暮前宛如天堂,有河川、田园与树林,我跟朋友几乎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得到宝贝脚踏车、制造秘密基地,都是在I镇发生的事。
然而,不管白天玩得多么开心,天色一暗就得回家。我讨厌回家,讨厌黑夜,因为家里的气氛实在糟透了。当时我老爸在外偷情,时常跟妈妈大吵特吵,而且也很少回家。
比我大六岁的老哥好像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而我却只是惶惶不安地问着:「为什么最近爸爸跟妈妈老是吵架?」
每次父母在客厅一开骂,我就无法安心看电视,只能到隔壁的前园家借看电视。前园夫妇大概八十好几了吧?老婆婆叫多惠子,老爷爷叫喜一,他们夫妇俩住在一栋小小的屋子里,似乎膝下无子。
有些人会赞美某些老人家「年轻时一定很漂亮」,但多惠子婆婆的年纪并没有降低她的风韵,仍然是美人胚子。她气质出众,跟乡下小镇一点都不搭调。幼小如我,觉得叫她「老婆婆」实在怪别扭的——不过我还是称呼他们「老婆婆」、「老爷爷」。
我长大后问了妈妈,这才知道前园夫妇并非I镇当地居民,而是喜一爷爷退休后想住在空气清新的地方,他们才搬过来的。这是他们的对外说法。
多惠子婆婆个性有点古怪,完全不把小孩当小孩看。这一带的老人家可是把每个小孩都当成孙子看待呢。
左邻右舍都知道我爸妈感情不好,因为到哪儿都听得到他们的争吵声。或许是同情吧,有人一看到我就给我糖果,而我也知道背地里说我们家闲话的人,就跟给糖果的人一样多。
多惠子婆婆从不会这样对我。她不会乱给我糖果,也完全不说闲话。当我打开前园家的玄关门,她只会淡然笑道:「今晚吵得真凶啊。」
前园家的客厅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夏天他们会敞开木制落地窗,冬天则有在煤油暖炉上头冒着热气的茶壶。
客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矮饭桌,喜一爷爷总是在上头单手托腮看电视。每当我一进房间,他就会静默地微微点头,不管我转到哪一台都没有怨言;多惠子婆婆则会坐在旁边,时而用鲜艳的丝线做传统刺绣,时而喝茶。
某一晚,我看着漂流(注:原为日本乐团,后成为以演出短喜剧闻名的组合,简称取日语名字头三个字「ドリフ」。成员有志村健和加藤茶等人。)的节目,一边问多惠子婆婆:
「什么是偷情?」
多惠子婆婆一面看报,一面摇着扇子说道:
「大概就是背叛自己立下的海誓山盟吧。」
「喔?」
虽然听不太懂,但听起来好像挺酷的,我想。「我妈打电话跟朋友聊天时,曾经说过:『世上没有男人不偷情』。真的吗?」
多惠子婆婆瞟了一眼在一旁默默剪趾甲的喜一爷爷。
「当然还是有男人不偷情呀。煞有介事地嚷着『没有那种男人』的人,只是还没遇到专情的男人罢了。你说对吧?喜一。」
多惠子婆婆咯咯笑道,而喜一爷爷只是耸耸肩。我从没听过母亲直呼老爸的名字,所以觉得怪怪的,心想:原来老婆婆跟班上的女生一样,都会直呼男生的名字呀。
「可是呀。」
多惠子婆婆用握着扇子的手指背部轻敲矮饭桌的边缘。她的手指既细又白,仿佛干燥的无节枝桠。
「你妈妈还算幸运呢。如果她真的遇上专情的男人,那可就糟啦。」
「为什么?」
「专情的人啊,一旦移情别恋,就再也不会回心转意啦。会偷情、会稍微拈花惹草的丈夫,相较之下还比较能令人安心,而且也比较好应付。」
我纳闷地偏偏头。
「你怎么还听不懂呀。」多惠子婆婆微笑道。「我不知道该下什么结论,总之你妈妈还有很多重新开始的机会啦。毕竟她若是遇上专情的男人,才没有什么『下一次机会』呢。她只能抛下一切全心接纳,或是全力逃跑,就这两条路。这可是很辛苦的喔。」
喜一爷爷的剪趾甲声,为热闹的电视声打着拍子。我再度乖乖点头称是,望向映像管。实际上,我根本听不懂多惠子婆婆在讲什么。
「直到冬天,多惠子婆婆才告诉我她的秘密。」
我来不及在灯号转红前过马路,只好暂且停车。
田地正中央的十字路口视野良好,放眼望去空无一车,但我还是得遵照红灯的指示静止不动,想来真有点滑稽,也有点尴尬。夕子姐在副驾驶座把玩锁头,两个锁头在夕子姐掌中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吃晚餐时,我妈对我说:『我跟爸爸可能会离婚。』我爸已经一星期没回家了。老哥压低嗓子说:『是喔,随便你。』我也跟着点点头,但其实我有点难过。」
回到我们两个小孩的房间后,我跟老哥一句话也没说。老哥读起漫画杂志,而我则坐在地板上随意打发时间。我妈待在楼下,但楼下悄然无声。
我耐不住家里的沉默,遂穿上风衣起身。老哥问我:「你要去哪里?」我回答:「我要去看电视。」「看个电视干嘛穿风衣?」老哥说道。
既然老爸不在家,我大可在家里看电视,然而我却直奔下楼,从玄关夺门而出。冷风从山间吹来,飘向后方的白色气息,在微暗的夜色中清晰可见。前园家灯火通明,我却提不起兴致过去,径自信步走向河畔。
这条小河的水量并不多,与白天相同,遵循固定节奏将地面一分为二;每遇岩石或高低差,水声便产生变化。我蹲在河畔倾听水流声。天气很冷,而我又是个没耐心的小学男生,因此我认为自己当时肯定没待多久。
「小朋友该睡罗。」
我闻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多惠子婆婆。前园夫妻听我妈和老哥说了我的事,于是也担忧地出来找我。
多惠子婆婆见我迟迟不起身,索性也蹲在我身旁。她穿着一身黑衣,围着灰色披肩;桥边的路灯照耀着多惠子婆婆的侧脸,尽管她满是皱纹,皮肤却白皙柔嫩。
「你赌气也没用呀。」
我默不吭声,多惠子婆婆只好叹气。一条睡昏头的鱼跃上河面。
「我的妈妈从前也跟你妈受过一样的苦喔。喜一出生的那一天,她对我说:『多惠,妈妈帮你生下绝对不会背叛你的人罗。』」
「……咦?」
「你今晚倒是一点就通嘛。」
多惠子婆婆将下巴埋在膝上的胳膊间,从旁端详着我。「喜一是我的弟弟。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弟。」
「有这种事吗?」
夕子姐第一次打断我的话。
「天知道……」
我正想将方向盘切向通往车站的道路,夕子姐却悄悄触碰我的胳膊说:「故事还没说完吧?」我笔直往前驶去,沿着车站周边环绕。
「根据多惠子婆婆的说法,她跟喜一爷爷最初都是跟别人结婚,也拥有各自的家庭。」
「可是,战争把一切都烧光了。」多惠子婆婆说道。「我的家、丈夫、喜一的老婆、小孩,全都无一幸免。」
战争结束后,数次受召服役的喜一爷爷,回到了呆呆望着断垣残瓦的多惠子婆婆身边。
「一夕之间失去家人,我一直茫然不知所措,连悲伤都感受不到。可是,一看到喜一,我就顿时心生喜悦,心想:『总算能跟他独处了。』我跟喜一马上就离开那座城镇。我们抛下故乡,决定前往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姐弟的地方。」
「好奇怪唷。」我说。平静地道出往事的老婆婆,在我眼中成了不知名的怪物。
多惠子婆婆望向黑暗的河流。
「很奇怪吧。可是对我跟喜一而言,从前的生活更是奇怪。我们一直互相喜欢,我妈也对我们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自知不能太明目张胆,但我结婚时,心底却隐约想着:『为什么对方不是喜一呢?』」
小健——多惠子婆婆呼唤着我。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八成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说的是,你绝对不能背叛他人。既然你现在很难过,觉得你妈妈很可怜,你就必须成为一个专情的男人。很简单啦,一旦遇到好对象,只要抛下一切,把自己奉献给她就好。」
我们回去吧——多惠子婆婆把我拉起来。她那干燥又冰冷的指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走到我家门口时,多惠子婆婆说:「今晚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喔。」她的笑颜,令我联想起朋友完成秘密基地时的表情。
「她只是闹着你玩的吧?」
夕子姐在副驾驶座盘起胳膊。
「或许吧。」
每当忆起那一晚,我心头总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可是,我突然想到:一般人看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姓男女,通常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夫妻。但是,兄弟姐妹也是同姓啊。说不定这世上有很多人跟多惠子婆婆和喜一爷爷一样,低调地凭借着血浓于水的情感共同生活。」
「就像这两个锁头?」夕子姐说道。我一看,夕子姐膝上的两个锁头,竟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
两个型号不同的锁头。乍看之下很相像,摆出「我们是不同个体,我们毫无关系」的姿态,其实却被相同的秘密维系在一起——能借由同一把钥匙打开的秘密。这个秘密,名为血缘。
他们向世人隐瞒真相,眼中只注视着彼此。如果多惠子婆婆和喜一爷爷的关系是一种宿命,这样的宿命也太孤单了。
当然,多惠子婆婆的爱肯定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完全不引以为耻,但是我想她一定察觉到了。
他们确实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多惠子婆婆跟喜一爷爷被刻意养成一对相爱的姐弟,这全是他们那个被丈夫背叛的伤心母亲一手造成的。
因此,多惠子婆婆才会告诉我该如何才能不迷失在爱情的迷宫中,以及该如何才能不使自己心爱的人迷惘。
「我没有姐姐或妹妹,跟妈妈之间也没有那种执著,所以实在搞不太懂。看着惠理花跟勇人,不禁令我想起多惠子婆婆说过的话。」
「我看你果然很担心老婆被儿子抢走嘛。」夕子姐说道。
「或许吧。」我再度回答。
「然后呢,怎么样?你能当一个专情的男人吗?」
「我也不知道耶。老实说,我没什么信心。」
但我打算努力一试。我要努力让惠理花相信除了安全的「男性亲属」之外,我这个「外人」也是值得信赖的男人;我必须让惠理花明白,我绝不会背叛她,也不会伤害她。
我将车子停在车站前的圆环。夕子姐搭着车门内侧的门把,转过头来。
「虽然这跟县政府的工作没有直接关联,不过我有门路喔。要不要我帮你查查那对夫妇的户籍,看看他们是什么人?」
说不动心是骗人的,但我还是郑重地婉拒了夕子姐的提议。
我目送夕子姐消失在剪票口的另一端,返回来时路。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夕子姐。
在那之后,我目睹了非常美的一幕。
多惠子婆婆在初春时倒下,被救护车载走。深夜时分,我在被窝里竖耳倾听驶近邻家、然后又伴随慌乱的氛围远去的救护车警铃。
多惠子婆婆在镇上唯一的综合医院(其实也只是栋小建筑物)约莫住院一个月,喜一爷爷几乎每天都搭着公车去探病。我常常看到喜一爷爷挺直腰杆,提着纸袋沿着河岸道路而行;每当喜一爷爷看见我,总是一如往常地默默点头。
有时,我会在放学后顺道去医院探病。我妈似乎下定决心后就满足了,那阵子变得相当平静。这么一来,反倒是我爸变得紧张起来,开始懂得回家了。
听我说完家里的现况后,躺在病床上的多惠子婆婆皱起鱼尾纹笑道:「这样啊。」然后要我吃她枕边的橘子跟苹果。此举并非把我当成孙子般疼爱,只是她自己不大有食欲罢了。
待会儿,她一定会假装自己已经吃过,对喜一爷爷说:「很好吃。」即使多惠子婆婆住院,她仍不忘好好梳理、盘起那一头银发。
某日午后,我前往多惠子婆婆的六人病房,在门口停下脚步。房内只有多惠子婆婆跟喜一爷爷两人,床边窗帘半掩,春天的暖阳从窗口洒落。
我看不见多惠子婆婆的脸,只见喜一爷爷坐在床边的圆椅上,阅读从医院贩卖部买来的周刊杂志。我知道自己绝不能出声,但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喜一。」
多惠子婆婆沉静地说道。她的细白指尖,摸索着床单上缘。
「我要留下你先走了。」
读着杂志的喜一爷爷抬起头来,悄悄握住多惠子婆婆的手。
「没关系啦。」我头一次听见喜一爷爷的声音,沙沙哑哑的,语气意外粗鲁。「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我缓缓往后退去,在医院走廊上奔跑。背上的书包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我直直冲到外头,在公车站调整呼吸。他们两人握手的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
山顶的雪尚未融尽,多惠子婆婆就死了。我跟妈妈、哥哥相偕参加隔壁的简朴葬礼,喜一爷爷在乡亲面前淡淡地致词道:「亡妻多惠子生前承蒙各位乡亲关照。」
新学期开始前,由于老爸工作的缘故,我们离开了I镇。大约一年后,喜一爷爷的死讯传到我们耳里,我妈发了吊唁电报。在那之后,我们几乎不再提起曾疼爱过我的「隔壁的前园夫妇」。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正如喜一爷爷所言,他很快就终结了独居生活。
就算现在知道他们是姐弟或夫妻,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哪儿都去不了了。
多惠子婆婆要我保守秘密时的表情;在春天的病房中静静握手的两人,我只要拥有这两幕如梦似幻、烙印在记忆中的美丽剪影就够了。我是这么认为的。我终于能这么想了。
我一将车子停入车库,惠理花便急着出来迎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担心你在哪里出了什么意外呢。」
「抱歉。勇人呢?」
「他已经睡罗。」
我们进入卧室,并肩凝视着安详入睡的儿子。
「小健,我问你喔。你为什么要问妈妈比较重视我还是哥哥?」
我问的不是比较重视谁,而是谁的地位比较特别——我正想开口,却发现惠理花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只好作罢。
「我只是有点不安啦。」
「为什么?」
惠理花的脸凑得更近了。客厅射进来的灯光,清楚照耀着她认真的眼神。
「小健,我看你这阵子真的很累,如果有心事就说嘛。」
「这个嘛……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含勇人的小鸡鸡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惠理花往后一退。
「难道你做了好几次!」我不禁大叫。
「嘘——」
惠理花尖声说着,窥望勇人的睡脸。
「来,你过来一下。」
惠理花攫着我的手臂,将我拉到客厅。「小健,你真的很坏心眼耶。为什么不说一声?」
「我傻眼得忘记出声啊。万一勇人染上怪癖怎么办?」
「什么怪癖不怪癖的。」
尽管惠理花嘀咕了几句,仍逼我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在我身旁。她看着我的脸噗哧一笑。
「真是的,你不用瞎操心啦。我只是看他可爱,才稍微舔一下而已嘛。」
惠理花见我不吭声,又说:
「好啦好啦,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小健,你该不会是吃醋吧?」
「才没有咧。」
我稍微撒了个谎。
「你真傻呀。」
惠理花在沙发上抱起双膝,依偎在我肩上。「喏。」我在裤子的口袋中摸索,将放在车上的锁头跟钥匙递给惠理花。
「这是什么?」
「这很适合给勇人当玩具吧?」
「他现在还不会开锁啦。你从哪里拿来的?」
我娓娓道出这阵子忙于工作的原因。「喔?居然有这种事呀。」惠理花感叹着打开两道锁。「啊,真的耶。」她笑了。
今晚她会不会有兴致呢?我想。算了,不必着急。尽管我还想要再拥有一个小孩,但也无须急于一时。
跟公司租来的房子虽然老旧,我却住得很开心,惠理花跟勇人也很快乐。这个家跟前园夫妇的家似乎有点相似;旧归旧,却住得安稳,住得满意。
接下来生个女儿也不错——我的胳膊感受着惠理花的体温,一边如此想道。这回或许会换惠理花吃醋,但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所以不必担心。
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们,因此你们尽管放心去爱别人吧。即使被背叛、即使受伤,也要勇敢地爱人。我想,今后自己应该会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亲爱的家人。
朝朝暮暮,至死方休。
我会遵守承诺,永不变心。正如多惠子婆婆所言,这点其实很简单。只要惠理花、勇人跟勇人未来的手足需要我,那便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