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走了,你也绝对不是孤单一人。
就算我死了,也希望你能永远记住,
我曾经如此重视你。
「我看你干脆结扎好了。」麻子说。
「不要。」我答。
我和麻子在客厅无所事事,度过悠闲的春日午后。
「因为,你前阵子又在公园跟正妹搭讪呀。」
唔,被你逮到啦?可是麻子,你误会了,不是我搭讪别人,而是别人搭讪我啊。
我的女人缘非常好。不,坦白说,其实不分男女老幼肤色种族,大家都爱我,这点你也心知肚明吧?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跟别的女孩要好,就打翻醋坛子。桃花旺盛又不是我的错,谁教我英俊帅气高大威猛心地善良人见人爱,这是天意啊。
要恨,就恨把我造成万人迷的上帝吧。对了,要扎就扎上帝,别扎我啊。好嘛,麻子,就这么做吧!请你行行好,别再拿结扎这种恐怖的话来吓我了。
说到底,你根本一点也不需要吃醋嘛。我的身心都是你一个人的,枉费我每天费尽唇舌向你表明心意,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不过,我也喜欢你这种多疑的个性。
我将上述想法全凝聚在眼里,含情脉脉地注视麻子。
「你干嘛一脸蠢样?」她轻拍我的头。
害什么羞嘛,麻子,你真可爱啊。我席地而坐,悄悄将下巴靠在坐在沙发看电视的麻子膝上。
窗外的樱花花瓣随风轻舞,温湿的土壤味、嫩芽逐渐滋长的声响,似乎也飘进了房里。
「春天啊——」我喃喃道。麻子置若罔闻,埋头看着八卦节目。
「春太你看,有很多艺人都结扎啦。」
这话题还没结束啊?
某知名古装剧演员花心成性,他老婆对此头痛不已,于是建议他去结扎。麻子就是看了这次特辑,才会突然将歪脑筋动到我身上。
稍瞥一下荧幕,只见熟悉的综艺节目主持人手持「结扎艺人一览」图卡,一边向观众解说。
「我又不是艺人,没差啦。」
我也知道这答案没什么说服力,但还是撂下此话,从麻子身旁起身。说起来,麻子不也很花心吗?我走过电视前,站在窗边,顿时悲从中来。
没错,花心的人是麻子才对。我只是对向我搭话的女孩报之以礼,她就大发雷霆,结果自己却光明正大带别的男人回家。这也是我的家耶。
希望她能稍微想想我所受到的打击。麻子首次带男人回家的那一晚,我可是伤心得食不下咽呢。(不过隔天早上肚子太饿,所以又正常进食了。)
不仅如此,麻子还在惊讶得说不出话的我面前和那个男人卿卿我我。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去了?对了,他叫米仓健吾。可恶,光想到他就一肚子火。瞧他一脸痴呆,那种男人到底哪里好?我跑得比较快、比较健壮,毛发也比他茂密!米仓那家伙啊,以后是秃定了。他现在故意用浏海盖住额头,但其实发线肯定一天比一天高。不知道麻子会不会察觉这点?
总而言之,米仓那家伙应该学一下什么叫「自知之明」。明知麻子有我这个男人,却还动不动跑来我们家。算了,谁教麻子这么正,同样身为男人,我知道不可能抗拒得了她的诱惑。但你脸皮真的超级厚耶,米仓!
你们俩同床共枕,也不想想我在客厅多少次泪湿毛毯,求求你们,别再考验我的心了!我究竟呐喊了多少次?我那颗纤细的心,早已遍体鳞伤。
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定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我知道麻子最爱的是我。给我等着瞧,米仓!迟钝的你一定不会发现,其实麻子只是跟你玩玩罢了。
令人生气的是,那天早上米仓离去时,麻子的皮肤竟然变得红润光滑。
「你别这么生气嘛,春太。」麻子说着,悄悄抱住睡在客厅以一不抗议的我。「春太在我心目中,可是任何人都比不上呢。」
「真的吗?任何人都比不上吗?」
「我最爱你了,春太。」
啊,麻子!我也是,我也最爱麻子!
既然麻子的挚爱是我,那就没什么好气了。我相信麻子的话,就算麻子偶尔偷吃发色奇怪的男人,我也要展现宽阔的胸襟。有什么办法,谁教我爱她呢?爱,会让自己原谅对方的一切。我真是坚强啊。
啊,花瓣又随风扬起,院子里的樱花已然盛开。
「春天啊——」
我的郁闷一扫而空。今天米仓那个碍眼的家伙没来,因为麻子没打扫家里时,那家伙是不会来的。难得能跟麻子朝夕相处,我决定不胡思乱想了。
「一年当中,我最喜欢春天。毕竟春天也是我跟麻子相识的季节。」
语毕我回头一望,麻子也来到窗边。她站在我身旁默默眺望庭院。我知道麻子想起了和我相遇的情景,偶尔,我俩的心灵会异常相通。
每当这种时候,我总觉得很幸福。
三年前的春天,麻子主动对瘫坐在路边的我搭话。那天的阳光就像今天一样温暖,繁樱盛开。
「你在这里干嘛?」
麻子在路边不假思索蹲下,端详我的脸。「肚子饿了吗?」
连走好几天路,没饭吃、没地方睡觉的我,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但是,麻子的眼神实在过于温柔,我不忍心无视她,便勉强挤出一个字:「嗯。」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来我家?」
我听错了吗?喂喂,你能不能稍微有点戒心?虽然我现在又饿又累、连站都站不稳,但好歹也是个男生耶。
现在想想,麻子轻易带男人进家门,大概是她的天性吧?她人那么好,肯定无法对人见死不救;我看那个米仓,八成也是倒在路边被她捡回来的。
捡我就算了,捡米仓那种家伙干嘛咧?不能当滥好人啊。不过这也是麻子的优点就是了。
「来吧。」麻子对陌生的我伸出手。怎么办,要去吗?正当我犹豫不决时——
「你无家可归吧?」
麻子微微一笑,率先起身往前走。待走了数步,她又回头对我招手道:「过来。」
风迎面吹来,麻子的香味弄得我鼻子痒痒的。这味道仿佛阳光下的蒲公英般干燥香甜,闻起来既可靠又温暖。
于是,我决定跟着麻子回家。
麻子独自住在一栋小小的楼房里。
「我父母都死了,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想待多久都没关系。」麻子说。
麻子的父母微笑着变成一张快照,躺在客厅的五斗柜里。偶尔麻子在五斗柜找东西时,会顺便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缅怀。
但是很快地,照片又会物归原处。
除此之外,整个家没有半点麻子父母的痕迹,连生前用过的餐具、衣物、气息都没有留下。
麻子真的变成一个人住了。
这儿有个小院子,麻子也会做好吃的饭给我吃,有时还会跟我一起洗澡,因此我非常喜欢这个家。经过一个月,我对麻子的喜欢已经远超过这个家及所有事物,于是决定哪儿也不去了。
所以,当麻子若无其事地问我:「想不想永远待在这儿?」我真的很开心。
「这个嘛,也没什么不好啦。」
「那你就需要一个名字罗。」
「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嗯——」
麻子思索半晌。「春太。你觉得春太怎么样?」她说。
「不赖。」我答。
其实我很喜欢那个名字,但竟然说什么「不赖」,当年的我真是青涩啊。嗯嗯。
从此之后,麻子跟我便开开心心住在一起。
「好漂亮喔。」麻子望着院子说道。
「好漂亮喔。」我望着麻子的侧脸说道。你真是迷死人了,麻子。经过三年,你的脸不仅百看不厌,而且我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
麻子,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啊,不过千万别叫我结扎喔,除此之外,你想干嘛都可以。我不在意你叫别的男人来家里,也不在意你吃别的女人的飞醋,一切全由你作主。
来,尽管背叛我吧。
无论你如何对待我,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麻子在家里做设计工作。她工作时,我会尽量不去吵她。
我不清楚她设计的详细内容,因为——
「谁教春太每次一看到,就兴奋得不得了。」
她不好意思把作品拿给我看。什么嘛,麻子好小气喔。看了漂亮的东西,不兴奋才奇怪呢。
根据迄今见过的几件作品跟状况推断,麻子主要应该是设计书本吧。
麻子的工作室在二楼,那儿罗列着好多资料书籍跟杂志。我很喜欢蒙上灰尘的纸味,闻起来令人心情平静。
麻子埋首于那些东西之中,几乎每天都坐在电脑前。有时她会亲手剪贴、画画,有时也会带着相机出门拍照。
麻子很喜欢创作。
「麻子,该开饭了吧?」我从门口探向房内。
「哎呀,春太,你饿了吗?」
如果她愿意回头看着我,那表示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假如我上楼后正犹豫着该不该走到门口,她就莫名其妙凶我:「春太吵死了,很烦耶!」此时最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刚起床的麻子与赶稿中的麻子是这世上最危险的猛兽,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不过,无论多么忙碌,麻子一定会在黄昏暂时停工,然后跟我到镇上悠闲散步,接着回家吃饭。
「你可以不必管我啊。」我说。
「不好意思,抽不出太多时间,但是至少一起吃顿饭吧。」她笑道。
哎唷真是的,这女孩多么善解人意我真是上辈子烧好香啊!我的感动与心动冲到最高点,搞得自己好像为孙子感到欣慰的老爷爷一样。
昨天,麻子一整天都关在房里化为猛兽,不料晚上突然慌张地跑来客厅。
「怎么办!春太,今天是星期几?」
「咦?」我正想上床睡觉,所以脑袋不大清楚。「大概是星期五吧。」
「啊~星期五!那明天就是星期六,我完蛋了!」
麻子开始火速打扫客厅。她把我赶到一边,夜深了却仍开启吸尘器。
我讨厌吸尘器的声音,因为很像雷声,令我听了忍不住发抖。
当时的我也很想钻进毛毯,但我实在不想在麻子面前出糗,只好强装镇定。
我心里祈祷着「拜托快点关掉吧」,一边劝她:「喂,会吵到邻居啦。」
但是麻子完全不听劝,只是面色铁青、活像念经地咕哝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这种情况的麻子万万惹不得。算了,反正最近夜晚越来越暖和,我先去玄关避难吧。怎料我才移到玄关,麻子又随后追来,开始用力擦起玄关了。这下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米仓,米仓那家伙要来了。
受不了。那种家伙啊,光是给他进门他就该感谢得痛哭流涕、五体投地了,何必特地为他打扫迎门?
我闷不吭声地看着麻子的一举一动。她将玄关打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去扫厕所,完全没察觉到我在生闷气。
「春太,跟你说,明天傍晚米仓要来喔。」
「是喔,嗯哼。」
「因为我不小心说了:『我会做晚餐,过来一起吃吧!』」
「你干嘛说那种话啊!麻子,你该不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吧?」
即使如此,你也不必担心,麻子!米仓那种货色,只要我有心,马上叫他去见阎王。
「怎么办,我还没出门买菜呢。」
「给他吃泡面就好啦。」
「只能趁明天超市开门时冲去买了……可是,这样又会延误工作进度。」
麻子念念有词,一手拿着马桶刷猛然转身。
「春太!」
「干嘛啦。」
「明天米仓会来,你稍微陪他一下吧。」
「干嘛叫我陪他?才不要咧。」
「我会趁那段时间赶快结束工作,然后开始做晚餐。」
「欸,麻子!」
「拜托你罗!」
麻子完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放眼所及之处皆打扫完毕后,她匆匆步上二楼。
你也未免太残酷了吧。虽然不拘小节是麻子的众多优点之一,但哪有人这么粗枝大叶?我光是和米仓呼吸一样的空气,就会觉得肚子不舒服耶。
折腾一晚后天亮了,但今早麻子却多了黑眼圈。她一定是熬夜工作。既然工作这么忙,何不干脆叫米仓晚点来?想归想,不过经验告诉我:千万别对化为猛兽的麻子说些有的没的。
明明叫米仓傍晚来,他却四点就来了。
「欢迎你来,米仓。」
麻子笑盈盈地说道。洗澡化妆后,她的黑眼圈没那么明显了。
「会不会来得太早?」米仓说。
「早得要死!你干嘛来?」我说。
「不,哪儿的话。不过抱歉,请你稍等一下,我有个工作得先告一段落,马上就好。」
「如果你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米仓担忧地看着麻子。
「好,说得好!给我滚。」
「你从刚才就很吵耶,春太。」
麻子生气地拍打我的背。干嘛啦,麻子,我可是为了你才提醒这个白目耶。
「上来吧,你可以边喝茶边看电视。」
「啊,不必麻烦啦。」
你真的不必麻烦了,麻子。可是,麻子却礼数周到地端出茶跟饼干,然后愧疚地跟他道歉,走上二楼——不过她临走前在厨房给了我独有的饼干。哼哼,米仓,麻子一定没给过你这种特别的饼干吧?这很好吃喔。
如此这般,我现在跟米仓待在客厅。其实我不想跟他共处一室,可是既然麻子给我饼干又恳求我,我只好两肋插刀啦。
米仓端坐在沙发上,我则背对着他躺在地上,假装在看电视。烦耶烦耶,气氛好尴尬喔!麻子,拜托你快点下来吧。
米仓窸窸窣窣摸索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呼唤我。
「春太。」
「就凭你也敢直呼我名讳?」
「我带了伴手礼喔。」
什么,伴手礼?
「难得你挺机灵的嘛。什么东西?」
我抬头看着米仓。他所带来的是——喔,这不是零食吗!还有这股香味,这是我喜欢的牌子。
可是,嚼了不是很没面子吗?于是我又躺回去了。米仓踌躇半晌,接着从沙发起身悄悄走过来,跪在地上把零食递到我面前。
「来。」
喔,要给我是吧?不收白不收。
我接过零食,心想:「这若是米仓的骨头就好了,我一定要大口咬下去!」一边啃得咔咔作响。好吃!零食就是要吃这款才对味啊。想不到你挺懂事的嘛,米仓。
米仓径直坐在我身旁。
「干嘛啦,看什么看。」
「你好帅喔。」米仓斯文地说道。「看起来高大威猛,金色毛发柔顺有光泽,下盘也很稳健,腹部紧实。难怪麻子这么宝贝你。」
「还好啦。我跟一脸穷酸样的你不同,麻子可是每天都帮我梳理哩!超舒服的,你一定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吧?」
「而且你也对她忠心耿耿,总是陪在她身边,努力保护她。」
「那还用说?我可是麻子的挚爱呢。」
此言一出,米仓叹了口气。
嗯?乐天可说是这个不起眼的男人屈指可数的优点之一,但今天的米仓好像怪怪的。
我停止啃零食,站起身来。
「我看你好像无精打采的,你终于明白自己比不上我的超凡魅力了吗?」
「麻子平常怎么说我?」
「她说只是跟你玩玩啦。」
不过麻子人很好,所以不可能说得这么直接啦。
「最近我在想,麻子真的好能干。她工作能力强,又独自把一个家操持得这么好,而且还有你这个伴。」米仓又叹了口气。「我能成为麻子的支柱吗?像今天,我也给她添了一堆麻烦。」
「我说啊。」
我挺直腰杆坐好,视线几乎和垂头丧气、缩着身子坐在地上的米仓同高。「老实说,你根本什么屁忙都帮不上,可是麻子还是邀你来家里,这样就好啦,该偷笑了吧。」
米仓抬起头。
「你在安慰我?」
「你怎么又突然变得超级无敌乐观啊。」我尴尬地别开视线。「我的意思是,反正她只是偶尔对你略施小惠,不用想太多啦。」
米仓悄悄将手伸向我的背。
「我可以摸你吗?」
「你不是正在摸吗?」
「平常的麻子是什么模样?」
「我才不告诉你咧。」
我没好气地说道。米仓不置可否,陶醉地对着远方发呆。
「麻子坚强又开朗,而且又爱干净、又善良!你真幸福啊。」
给我等一下,米仓,你美化得太过头罗。
我跟麻子在一起的确很幸福,可是啊,她这人冒失得要命,而且发飙时那副疯狗样连我也招架不住,还会动不动失魂落魄地咕哝:「工作不顺利……」说得更白一点,她这女人连「整洁」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可是,这是秘密,是我跟麻子之间的秘密。
当晚,麻子煮了清蒸茄子、凉拌冬粉、蛋花汤跟煎饺,闻起来好香喔。可是麻子,你怎么可以做煎饺呢?
我是无所谓啦,我不在意你有大蒜味。可是一般女生亲手做料理给男人吃时,应该不会选什么煎饺吧?不过咧,这就表示米仓「不是什么重要的家伙」。
你要有自知之明啊,米仓。麻子的意思是「你这种货色配大蒜正好」,快醒醒吧。
然而,米仓却喜孜孜地在客厅桌上埋头包饺子。他用看起来活像满月的饺皮包住掺了一堆大蒜的馅料,这是在厨房准备蒸笼的麻子拜托他做的。
「我说你啊,麻子是在拐弯抹角告诉你『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耶。」
我窥探米仓的手说道。忽然被甩一定会带给他很大的打击,这算是我小小的贴心。
「啊,不行啦春太,那还是生的呢。」
但是,米仓却讲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用手臂把我推开,其间还不忘用手指沾沾碗里的水,捏紧饺皮。
「麻子居然记得我说自己喜欢煎饺……」
这家伙没救了,满脑子都在开小花。反正他不久就会察觉真相,随他去吧。
麻子、我和米仓在客厅看着院子的樱花用餐。
麻子为我准备了特殊餐点——「牛肉块罐头」。麻子不常让我吃这个,我最喜欢这东西了。
米仓啊,你就吃你的蒜头吧,我可是吃牛肉呢,这就是有爱没爱的差别啦。
「这个周末,樱花季就结束了。」
米仓回去后,麻子坐在沙发上呢喃道。
「明年还会开花啦。」
我一如既往地将下巴靠在麻子的大腿,闭上眼睛。麻子缓缓抚摸我的头,将我引诱至梦乡。
我的兴趣是散步。
当然是跟麻子一起散步。每天早晚,我们都会边聊边在街上漫步。
天气晴朗、麻子又有空时,我们甚至会去邻近的大公园。那儿有广场,每个人都能自由自在地奔跑、翻滚、玩耍;麻子不大擅长跑步,所以总是在一旁笑着看我玩。
能自由活动筋骨固然好,但是来公园社交可真不轻松。
面对向我示好的女性,我必须委婉并坚定地拒绝道:
「我已经找到真命天女了,抱歉啊。」
毕竟醋坛子麻子可是正盯着我呢。哎呀,其实你不必监视我啊,我一定会拒绝的。正所谓好男不事二女嘛。
不只女人,不知怎的,连小鬼跟老人家都会围着我打转。这些家伙有可能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跌倒,所以我一刻都不能松懈。
当他们赞美我:「好可爱喔~」、「好帅喔~」时,我也只能一动也不动地敷衍道:「还好啦。」、「毕竟身体不是白练的。」
当个万人迷也是很辛苦的耶。
我也有知性的一面,所以散步时也不忘收集各种资讯。我会日日留意镇上的味道是否有异、检查地上的失物,以及麻子周遭是否有危险发生。
下到傍晚的雨,现在停了。我大口吸入潮湿的夜晚柏油味。
嗯,今天镇上依然平安无事。
我尤其喜欢晚上散步。路上人车稀少,世界上仿佛只有我跟麻子,感觉好舒服。
好快乐喔——只要和麻子散步,即使是早已熟悉的道路,我也总是雀跃不已。
然而,今晚的麻子却有点闷闷不乐。
「麻子,你看,吐出来的气是白色的耶。」
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垂着眼一径走着。
「……怎么了?」
很难得地,麻子今天出门了。我开心地送麻子出门,独自看家。麻子很依赖我,我知道正是因为我在,麻子才能安心出门。
麻子傍晚回来时,身上沾着米仓的气息。虽然我不喜欢她去见他,不过偶尔给他点甜头和麻子约约会也未尝不可啦,毕竟米仓前阵子给了我零食嘛。
我可是一天跟麻子约会两次呢,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令我挂心的是,麻子回来后有点无精打采。尽管她一如往常地跟我说:「春太,我们去散步吧。」但不知怎的,看起来就是不对劲。
「有什么心事吗?」
我回头望向慢慢跟在后头的麻子。「夜路没什么好怕的啦,我会把坏人吓跑的。」
麻子闷不吭声。这下子,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麻子有烦恼,但是我却猜不透她的心事。
我们进入散步路线中段的小小儿童公园。路灯照耀着铁格子与溜滑梯,夜晚的公园,连游乐设施看起来也有些冷清。
樱花全谢了。
麻子坐在长椅上,我则站在麻子面前,等待她向我吐露心事。
「气温又变冷了呢。春天的天气真是不稳定呀。」
「嗯,不过也快结束了,我感觉到绿叶发芽的气息。」
我皱皱鼻子。麻子望着我,忽然滚落豆大的泪珠。
「怎怎怎、怎么了,麻子!」
我大吃一惊。麻子以前从来没哭过。
「是不是哪里痛?还是米仓那家伙说了什么?」
尽管我拼命安慰她,她仍然不住低头颤抖。我双手搭着麻子的膝头,探出身子悄悄舔舐她的泪水,尝起来咸咸的,里头凝聚着麻子不知所措的心。
「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才好?」麻子低语道。
「别哭嘛,麻子,你不是有我吗?对吧?」
麻子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背,我在她怀里磨蹭她的颈项。
喏,麻子,像这样抱在一起,就会变得很温暖罗。你根本不需要哭,因为有我在啊。我永远只关心你、为你着想,所以你笑一笑嘛。
麻子的心跳比我慢得多,那是因为我俩生命的速度不同。我觉得好难过、好哀伤;明明感受得到麻子的悲伤,却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死米仓!我不知道你到底问了麻子什么,下次你来我们家,我绝对要把你揍得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那一天,我一早就不舒服。
我觉得有点想吐,肚子好痛。是感冒吗?大概睡一觉就好了吧?
在儿童公园静静哭泣的麻子,隔天早上已经恢复正常。她精神奕奕地工作,一个人时而欢笑、时而发怒,一刻也静不下来;可是,她也频频将父母的照片从五斗柜取出来缅怀,偶尔作势要打电话,却又叹口气作罢,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嗯——现在果然不是睡觉的时候。我必须发挥自己的魅力,让麻子稍微舒缓心情才行。
想归想,但我的身体却不听控制。痛死了啦——肚子里简直像在刮暴风雨。
下到一楼准备吃饭的麻子,一见到瘫在客厅的我,倏地大叫:
「春太,你怎么了!」
我不能让麻子为我担心。
「没什么啦。」
我作势起身,脚却摇摇晃晃站不稳。麻子冲过来,四处检查我的身体。
「不舒服吗?哪里痛?怎么个痛法?」
「肚子有一点……」
「我带你去看兽医!」
麻子用毯子将我裹住,打算抱我起来。
「不行,麻子。住手啊。」
由于麻子整天坐着工作,所以腰部不好。她经常躺在客厅地板呻吟:「啊!腰好痛,」我一踩上去帮她踏踏,她就会开心地说:「好舒服喔。」
不是我自夸,身材高大威猛的我非常重,如果麻子抱我起来,肯定又会腰痛。
再说,抱着我要怎么去找兽医?麻子没有车啊。我身体强健,因此只有打针才需要去医院,可是那段路却得走二十分钟以上。那段路好远,好讨厌喔,可是讨价还价又会惹麻子生气,我只好乖乖听话。我每次都觉得好郁闷,为什么非得特地去医院活受罪,挨那支又痛又可怕的针?
不对,现在不是在谈打针。总而言之,假如让腰部不好的麻子抱我走那条讨厌的路,男子汉的面子往哪摆?
「我没事啦,你别逞强。」
我扭动身子,硬是不让她抱;尽管如此,麻子还是拼命想把我抱起来。我舔舔她的手。
「我只要躺着就没事了。」
「春太、春太,振作点!」
麻子泫然欲泣地摩挲我的身体。麻子好爱我喔,我真佩服自己。啊,我好幸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努力撑开一边沉重的眼皮,对麻子说道。哼,帅啊!
麻子依偎着我,「我不要你死啊,春太~」最后,她终于哭出来了。
糟糕糟糕,我怎么能惹心爱的麻子哭呢?可是,我的肚子真的痛得好夸张。
我会不会就这样真的死掉?可恶,麻子正在为某事烦恼,我哪能丢下她悠哉地去死啊。
门铃响了。客厅回荡着长长的尾音,麻子起初置若罔闻,但它不死心地连响好多次,她只好对我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千万不可以动喔!」接着冲向玄关。
「来了,哪位!」
麻子的声音听来杀气腾腾。这种态度不好喔,麻子,搞不好对方是隔壁拿传阅板(注:日本的社区联络板,社区的最新讯息都会写在传阅板上,由家家户户自行传阅。)过来的泽木先生啊。对待邻居要和和气气……
「米仓!」麻子说。
什么?米仓?哼,你竟然还有脸来啊!我卯足力气起身,非把他轰出去不可。
麻子似乎已打开门,我听见米仓的声音。
「抱歉,突然来打扰。呃,我觉得自己前阵子可能太急了……」
「现在没空说这个!」麻子打断米仓。「春太、春太……」
「春太怎么了?」
麻子跟米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你完蛋了,麻子,客厅超级脏乱耶,你敢让米仓看到这种景象吗?不好吧,麻子。
我本来想在客厅门口全力阻挡米仓入侵,但是脚不仅不听控制,甚至连站也站不稳,虚弱地倒在地上。麻子正巧目睹这一幕,惊呼一声冲到我身边。
「春太!」
「载去医院吧。我是跑业务时顺道过来的,公司的车停在外面。」
米仓一改平时傻楞楞的德性,手脚俐落地用毯子重新包住我,双手轻松抱起。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居然沦落到让米仓这家伙照顾我!
然而,我也无力抵抗。我被安置在后座,只能让麻子抚摸我的背,任由米仓开车前往医院。
呼!想不到一眨眼就好了。
医生逼我把药吞下去,解放完毕后,肚子顿时变得轻松无负担。
「谁教你乱捡东西吃!」麻子板起脸说道。「丢脸丢到家了!春太真是个贪吃鬼!」
真没面子。
「算了,没事就好嘛。」
不要讲得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米仓,你该不会只是稍微卖我人情,就跩起来了吧?
米仓将麻子和我送到家后,一溜烟返回公司,可是晚上又来了,说是要看看状况。你干嘛来啊?
「来,春太。别害羞,向米仓好好道谢。」
麻子步履轻盈地消失在厨房另一头。她一定是想为还没吃饭的米仓煮点什么。要来不会先吃饱再来啊?这家伙真的很厚脸皮耶。
米仓将散落一地的杂志跟换洗衣物客气地推到一边,腾出自己的座位。
「幸好你平安无事。」
他轻轻将手搭在躺着的我背上。
嗯,该怎么说呢,我的确欠这家伙人情。我抬眼望向米仓。
「谢啦。」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麻子一定会很难过。下次别再乱捡东西吃罗。」
哪壶不开提哪壶,受不了。我不爽地别过头去。
「跟你说喔,春太。」米仓语气真挚地呼唤我。「我想结婚。」
「要结就结啊。」
「我跟麻子求婚了。」
「什么!」
我惊讶地站起身。米仓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搭在我背上的手。
「你怎么啦?」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咧!什么跟麻子结婚,真搞不懂你是哪条筋接错线,才会这样痴心妄想。」
原来那一夜麻子在公园哭泣,不是因为米仓问了她什么难题,而是烦恼该如何回复他的求婚。真是大意不得!我知道这个二愣子不知天高地厚,但想不到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早知道就该看紧他!
我在米仓面前来回踱步,对他晓以大义。
「你听好,我才是麻子心中的第一位;当然,她在我心中也是无可取代的。我俩是两情相悦,从你这只苍蝇出现前就深爱彼此,现在也是,以后也不会变,因此完全没有你介入的余地!懂了吗?」
「我懂了!你想上厕所吧?春太。肚子还痛吗?我去叫麻子来吧。」
「不对啦!」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白痴。我威严十足地席地而坐,正视米仓。
「没事了吗?」
「不,事情可大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我厉声说道。
米仓叹了口气.调整姿势重新跪坐。
「……老实说,麻子还没告诉我答案。我突然向她求婚,似乎令她感到很烦恼。」
「麻子只是在想该如何好好拒绝你罢了,醒醒吧。」
「我打算永远等下去。」
「别闹了。」
「除了麻子,我不打算跟别人结婚。今天看了麻子为你心力交瘁的模样,更加深我的决心。」
「有些东西你最好也仔细看一看喔。」
我用下巴指向乱七八糟的客厅。可是,米仓似乎不在意肮脏的环境。
「麻子常说不需要你以外的家人。我想,大概是父母早逝的关系吧。」
我觉得是因为她对我用情至深耶。
不过,原来……麻子是这么想的啊。麻子,你真傻,怎么能为了害怕失去,索性什么都不要呢?你有时就像个胆小的孩子,但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喔。
「可是我想跟麻子永远在一起。」
米仓兀自下定决心。「我想跟她携手偕老,顶着白发互相扶持、处理对方的大小便,临终前留下一句:『这一生过得好幸福。』」
「你又在做梦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麻子可是每天都帮我处理大小便呢。
「我简直听不下去,你居然想让喜欢的对象帮自己处理大小便。」
「我是认真的,春太,所以才希望事先知会你一声。你愿意答应我跟麻子结婚吧?」
你还没睡醒啊!鬼才要答应你咧,混帐!我朝米仓飞扑过去。
「哇,怎么了?春太。」
我跨坐在米仓腹部,他整个人仰躺在地。麻子从厨房端着热腾腾的食物过来。
「喂,春太!」她说。「真是的,一下子就跟人家这么要好。」
不~是~啦~
我压力大得快胃痛了。不过呢,既然麻子看起来很开心,今晚就姑且如此吧。
之后,麻子跟米仓怎么了?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啊。
米仓照样来我们家,而麻子则打扫家里迎接他。频率似乎比以前高了些,不过既然他不忘带牛皮骨这种伴手礼孝敬我,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米仓跟麻子在一起好像很快乐。麻子连一个字都没回答你,你在高兴什么啊?算啦,随便你吧,米仓。
经过肚子痛那件事后,我也稍微想了一下。
无论如何,我都会比麻子先死。说来难过,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我并不会因此不敢去爱麻子。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陪在麻子身边,让她过得幸福。这点我有信心。
因为,我可是麻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深爱的对象呢。
可是我死后,麻子该怎么办呢?
麻子说我无可取代,总是把我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假如我走了,她一定会悲痛欲绝吧。
不行不行,即使生死天注定,我也不能让麻子为我的死而难过!我那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爱,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左思右想,我想到一个好点子。米仓!不如稍微给那家伙一点机会吧。
米仓看起来是个不会感冒的笨蛋,而且应该也比我长寿。再说,他说自己最喜欢麻子,这点似乎不假。
麻子跟我情比金坚,米仓的感情终究只是单相思;不过咧,没鱼虾也好,假若真有个万一,有他陪在麻子身边,至少能稍微抚慰一下她的心。
如此这般,我这阵子愿意大发慈悲接纳米仓了。简单说来,米仓算是防止麻子落单的最后防线。我可不是为了牛皮骨才这么做喔,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
今天我跟麻子一起洗澡。她为我冲水、仔细地用洗毛精为我搓洗,然后用吹风机吹干。洗完后的毛发真是柔柔亮亮、闪闪动人,连我都差点爱上自己了呢。
「怎么样,麻子,重新爱上我了吧?」
「对对对。春太,坐好。」
我坐在麻子膝上,她搂着我为我梳毛,令我飘飘欲仙。
啊,好想永远持续下去啊。
我想跟麻子永远快乐在一起。
可是啊,麻子。你千万别忘记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深爱着你喔。即使我走了,你也绝对不是孤单一人。
还有,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铭记在心,那就是:我最喜欢、最深爱、最希望能获得幸福的对象,就是你喔,麻子。就算我死了,也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曾经如此重视你。
不过,这是很久之后的事啦。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是个年轻有魅力的万人迷嘛。
我将上述想法全凝聚在眼里,仰头注视麻子。她停止梳毛,微微一笑。
「春天快结束了呢。」麻子说。
客厅的光线照亮樱花树,枝桠的翠绿嫩芽朝着夜空蓬勃生长。
「下个春天马上就来啦。」我说。
是的,永远。只要麻子活得幸福,你的暖春永远会再度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