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世界在鲸鱼的腹中

  冒险其一

  (十七时五十四分的世界)

  ………宇宙中住着巨大的鲸鱼。

  要正确的想象出这件事非常困难。

  感觉简直像是误闯进梦抑或是童话的世界中一样。

  过去,人类只是漂浮在宇宙中拥有高度知性的微生物。

  这些数量很少的人类具备着丰富的知识和高度的见识。就连至今仍未能被定义的广阔无垠的宇宙的规模,他们也知晓其真相。他们身体虽然微小,心却无比宏大。他们的精神(心)是神秘的。因此特意在大地扎根,文明性的进化和集团性的心理状况这种组合不是他们应该选择的道路。他们心中清楚的知道,哪怕将自己的一点点因子扎根于地上….当他们的心得到了能够干涉物理世界的肉体时——这宏大而又神秘的精神(心)恐怕要不了一个世代就会失去吧。

  然后会在转瞬之间将其扎根的土地——将那颗星球蚕食殆尽吧。

  所以仅仅是漂浮在宇宙空间中的这种微小的规模就能使他们满足了。

  他么说到底只是宇宙的一部分。这个宇宙不是允许什么人独占的场所。

  这个宇宙,这个生态系统只是为了供养唯一的存在而存活着而已。而这生活于这寂静的生态系统中唯一的存在——正是鲸鱼。

  居住在宇宙中的鲸鱼。

  宇宙鲸鱼。

  在漆黑有限的宇宙空间中舒畅的游着。

  那巨大的嘴如黑洞一般将无数星球吸入,将已经成熟的宇宙一口吞下。

  简单来说,宇宙是鲸鱼的饵食。

  这正是宇宙所扮演的角色。亦即是说宇宙中所有的存在都只是为了供养鲸鱼才被允许生存的。

  当然我也好你也好,那孩子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大家都只是鲸鱼的饵食。

  这绝不是什么谬论。因此在这个鲸鱼将要吃掉的,独一无二的宇宙中混入什么预定调和以上的不纯物可不行。浮游在宇宙之中那少数的人类明白,不去进一步主张自己的存在,不去选择进化亦或是退化,才是自己所应担任的角色——作为鲸鱼的饵食这才是最恰当不过的状况。

  鲸鱼的食欲非常旺盛。

  像一口吞下无数海中的浮游生物一般将人类们吞噬。将历经几百年,几千年的充满绿色的众多行星吞下。就连黑洞也照吃不误。

  鲸鱼无论何时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一个银河这种程度轻轻松松就吃的精光。依存于这个纯粹无垢宇宙的所有生物都是鲸鱼用来维系生命的食物。

  鲸鱼不停的吃着,永远也吃不饱。明天也是,后天也是,连时间的概念本身都被那巨大的嘴给吞噬了。

  对于为何自己持续满足着比宇宙还要巨大的食欲….自己到底是为何而生,并且自己从今往后也会持续满足这食欲之类的事情,鲸鱼也许多少思考过吗——他也有着像我一样除了思考之外什么也做不到的心吗。还是说将小小的人类,或者不知有谁其上在互诉着爱意的行星吞噬时,鲸鱼比谁都要受伤,将悲伤疼痛都尽数封存在自己的心中呢。

  我想要知道心为何物。

  所以那时,我向宇宙鲸鱼发问了。

  ….和魔法使一起,这么问道

  「鲸鱼先生,鲸鱼先生,请务必告诉我。你有心吗?有名字吗?我是悠马,鹿野上悠马。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和我们一起畅游宇——」

  ——睁开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魔法使担心的表情。

  看着醒来的我,魔法使露出安心的表情,但随后马上又被不安所取代。

  「…悠马,糟糕了啊。看来我们好像被吃掉了。」

  「被吃掉了?」

  这是什么意思?

  暂时无法很好的理解魔法使的话…

  该不会是….

  我突然想到

  「…被鲸鱼?」

  我们被漂浮在宇宙中的巨大的鱼(哺乳类)给一口吞下了吗。

  「是啊,就是这样。啊呜的被一口吃掉了…都是因为悠马随便就上去搭话才变成这样的啊」

  脑袋被小小的拳头轻轻敲了一下。

  「给我再抱有点警戒心啊,生命对谁而言都只有一次。知道了吗?…这是老师的请求噢」

  「…老师」

  「没错,我并不是魔法使,真要说的话和学校里的老师立场相近。」

  「这样啊…」

  轻轻的歪着脑袋,我思考着。

  这样啊,那么就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别轻易的去问鲸鱼的名字”就是我从老师那初次学到的东西或者说是初次的授业….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了吧」

  「初次….嗯,嘛,就是这样。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给我好好重视哦」

  这么说着的二阶堂真红对我笑着

  「但那绝对不是“绝对要给我遵守!”之类的命令或者是威胁。那种做法我个人而言也不太喜欢呐。虽然我不是魔法使而是你的老师,但是命令也好强制也好将意见强加于你也好诸如此类的事情都不会做。说到底只是对你的请求。….知道了吗,悠马。是请求。请遵守它哟,以后要谨慎的行动,」

  我啊,悠马

  「无论何时都在担心着你哦」

  魔法使,不,老师抚摸着我的头。

  这个人,无论何时都一直在我身旁温柔的她,比起魔法使,比起老师,说不定更接近于“母亲”吧。

  母亲。

  将我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这条知识,或者说是感觉,到底是从我内心的哪里生出来的呢,我虽然还未能弄清。

  「…那么悠马,之后怎么办?今天的你能保有记忆的时间,只有二十小时了哦,要赶快了」

  「只又不到二十小时了…」

  好快,时间真是转瞬即逝。

  「因为悠马你睡了一会啊。可能是因为被鲸鱼吃掉吓了一跳的缘故吧」

  魔法使牵起我的手

  「一起去寻找吧,去寻找回到原来世界的门扉。」

  「那扇门在哪里呢?」

  「也是呢…说不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吧」

  「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说?」

  「嘛,就是非常非常意外的地方吧。每当拼命的去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毫无悬念的,一直都是隐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嘛。」

  「也就是寻找意外场所的大冒险呢」

  「…是啊,听起来不错呢」

  魔法使笑了笑。

  「那么赶快开始我们的冒险吧。我和你,两个人的大冒险。」

  我们两人开始了旅程。

  眼前是让人难以相信是鲸鱼的腹中的,满是绿意的大地。

  季节是初夏。

  我们走在从某小山丘延伸而出的未铺装的道路上。

  「……」

  两人一起走着,逐渐对这个场所的事情有了些许了解。

  看样子我们是在是某个被鲸鱼吞下的行星上。

  抬头仰望,太阳高挂在空中。

  似乎不只是行星,鲸鱼连周边的银河也一口吃了进来。

  那么到哪里为止是鲸鱼的腹中,到哪里为止是银河呢

  ……这境界线真是无比暧昧。

  我们本以为这是我们的世界,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东西的腹中——虽然试着思考了一下这件事,但是只要在不会发生什么异常事态的限度内,在腹中还是在腹外这种事不是没什么区别么。在里面也好在外面也还只要能够平稳的生活的话就不应该再期望更多了吧。

  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心吧。如果有能正确感觉事物的心的话,我可能就会想着从这里出去开始策划或是挣扎了。那样的选择才是自由的,才是表现着自己存在的自我,我可能会这么这么强力的主张吧,

  …是的。

  比如说像住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类那样

  居住在这个世界,不,居住在这颗行星的人类与在在宇宙空间漂浮着的微小的“人类”不同,和我一样有着肉体的外表,在这里扎根,生活着。

  原本应该只是拥有知性的微生物的他们被鲸鱼吞噬,就那样开始在这颗行星上构筑文明。

  由微观到宏观

  实施进化,扩张肉体,繁衍后代,建造房屋,平整道路,建立街道,构筑特化了便利性的文明,生产废弃物,将绿色变为灰色。

  对自己以外的细微生命毫无关心的余裕——拼尽全力尽情繁殖着。

  现在这些人类的存在被周围的东西强烈的感知着。

  …….那正是在宇宙中漂浮着的“人类”所害怕的形态吧。

  能将这名为行星的唯一简单吞噬破坏的存在。

  最初遇到的新人类有着年轻男性的外形,当我们走在笔直延伸的小路上时,他出现在前方。

  我们向他询问。

  期待着一点也好如果能详细了解这里的历史的话,说不定就能意外的到达隐藏着我们所寻找的门扉的地方。

  「是战争!」

  但是青年没有认真回应我们的问题。

  「战争要开始了!」

  只是叫喊着这句话。

  我们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

  「战争…」

  轻轻反复着这个单词。

  但是还是不甚明了它的意思。

  空荡荡的“心”和知识没能找到与其相符的解释。

  「战争….」

  我又一次嘟哝着。

  那到底是什么呢。

  被问及这件事的魔法使说着「是非常悲伤的事哦」,垂下眼帘。

  之后我没有进一步询问关于战争的事。

  让这个人悲伤的事情一定是比什么都要坏的事吧,我心中的某个部分这么诉说着。

  「得快点找到门扉了。总感觉会有什么骚动呢」

  停留在充满绿意的山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朝哪前进。这时有一个人从道路的前方出现了。

  「是战争!战争终于开始了!」

  那是有着比刚才的青年稍稍年长外表的人类。

  我们向他询问。

  刚才遇到的人类说是“要开始了”,但是你却说“已经开始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战争早已开始了呢?那么所谓战争到底是什么呢…….我没法去询问魔法使,不想让她做出悲伤的表情。所以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次为了不被无视而站在了刚才出现的人类的正前方,我这么询问道。

  「…是鲸鱼」

  青年有点不高兴的回答道

  「我们是与鲸鱼进行着战争。那种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特地询问…….几十年来几百年来我们一直与那家伙战斗着。物资耗尽了就休战,一旦战力恢复我们就再度与那家伙战斗。为了能够再次飞向广大的宇宙,飞向我们的故乡」

  青年指着天空,唾弃般的说。

  「这里是那家伙的腹中,而我们想要出去。明明至今为止都坚信星球之外是广大的宇宙,坚信那里有着暗黑空间,明明理解我们的祖先在宇宙中守望着我们。当我们的科学进步时我们知道了,我们所居住的宇宙(天空)是有尽头的——知道了说到底一切只是宇宙鲸鱼的胃袋这种愚蠢透顶的真相。」

  破坏自然的酸雨

  造成臭氧空洞的有毒气体

  能够一瞬间蒸发地表生命的巨大陨石

  「全部全部,都只是巨大的鲸鱼在进食时肠胃的蠕动罢了。这种时候巨大的地震会频繁发生,那家伙肚子饿的时候强烈的雷声就会响个不停十分烦人。我们想要出去。怎么能够容忍这种荒唐的事」

  「这样啊…」

  这确实是挺荒唐的呢

  至今为止都相信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场所,实际上是巨大的什么东西的腹中这种事实——并且自己只是那个巨大生物尚未消化完的什么东西——如果不知道这种事的话说不定还能幸福的过完一生。

  「所以我们强烈的互相战斗着,用上不得了的有毒破坏兵器,以将地上化为荒土的气势进行着战争。这样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鲸鱼就会觉得吞下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这样的话就会把你们吐出去?将对鲸鱼来说是有毒物质的这颗行星?」

  「正是这样!」

  男人点了点头,自信地说道。你也这么想吧?鲸鱼肯定也这么想的。

  「….但是被吐出去之后这颗星球能够还能够平安的存在下去吗?能再次承受住外界的压力…或者宇宙空间的影响吗?」

  「到那时就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大家一起前往那个世界,真是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

  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想着问问魔法使…老师这句话的意思,但在那之前,我还抱有更大的疑问。

  「为了那个目的而进行战争?为了让鲸鱼把自己吐出去?」

  明明说不定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会因此而逝去。

  明明这样

  「明明没有怨恨,却与同族互相厮杀?」

  男人点点头,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舒缓嘴角,舒缓表情,微笑着。

  「这是这样!」

  正是这样!

  正是这样!

  「战争!期待已久的与鲸鱼的战争!战争!战争开始了!」

  互相厮杀!

  我们就能自由!

  他像疯了一样无数次的叫喊着

  「….话说回来,你」

  「在这种地方站着是在干什么?」

  「难道,说不定,你是从那边过来的人吗?」

  感觉像是一下关掉了叫喊的开关一般,静静地向我发问。

  「那边?」

  「我是这边的人…」

  男人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

  「我正在寻找那边的人。十万火急赶到这里,所以得赶快继续前进了。」

  这次他指着我们来的方向说道。

  「喂,我问你,你们是从哪边来的?」

  「从那边。」

  我立即反射性的答道。如果被问了就要正确的回答,只是遵从这这个理由而作出反应而已。

  「笨蛋,哪有老实回答那种事的家伙啊!」

  但是旁边的魔法使却无比焦急。

  ………被问了的话就要好好的回答

  试着在回答中掺入谎言,这种博弈一样的东西虽然能够理解,但与此同时却无法理解到底应该怎样应用发挥。这样的我只是歪着脑袋。

  「….这样啊,你是那边的啊。那可真是那可真是…」

  男人险恶地说着,将挂在腰间比手掌稍大的,设计复杂的铁块取了出来。

  「不知世事的少年哟。让我来告诉你吧!正在进行战争的,正是“这边”和“那边”的人。知道了吧,我是“这边”而你是“那边”」

  将铁块的前端对准我,男人说到。

  然后突然,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少年啊,你能碰见我……这可真是,无比幸运呐」

  「………….」

  完全不知道男人取出的铁块到底是什么,我眯起眼睛正想要靠近看看…

  「笨蛋,那是手枪!会被杀的!」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轰声,如雷鸣般的声音响彻,男人取出的铁块——手枪的前端火花四散——

  「悠马!」

  魔法使她

  老师她

  虽然当作秘密,在我心中像母亲一样的那个人她

  在我的眼前,冲到了被称作手枪的那个和我之间。

  被撞开的我坐倒在地,保持着那样的体势向上一看…

  「诶」

  魔法使的胸前绽开鲜红的花。

  我不知为何,全身一下变得冰冷无比。

  被这不可思议的感觉包裹着

  「骗人…的吧」

  真红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于自己被手枪的子弹贯穿的这个事实——魔法使自己似乎才是最惊讶的。

  「我被…子弹?半透明的我………….啊,原来如此….这样啊……………………原来如此」

  …….似乎深深理解了什么,多次的,并且深深的点着头。

  「悠马……………没关系的,别担心。我期待着…………….再次在哪里……….与你相会。」

  留下了小小的,确实的微笑……

  那个人她…消失了。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

  我的身旁已经谁都不在了。

  空白。

  无论说什么,无论怎样的话语心都不会再次回来——

  只有像盖子被完美无缺毫无缝隙的盖紧那样的空白残存下来。

  「…什么啊,你,果然是“这边的人”嘛。尽说些敷衍的话,真是浪费子弹。」

  是还没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吗,扣下扳机的男人叹了口气,将抹消掉魔法使的手枪,将那铁块,收回挂在腰间的小包——枪套——好像是这么叫——里。

  「能杀死“这边的人的”只有“那边的人”。并且存在这么一个法则。同为“这边的人”的话,无论尝试什么方法,都无法杀死对方,甚至连使其负伤都做不到。所以我们进行着战争,能互相残杀的存在之间。」

  互相厮杀!我们就能自由!宛如口癖一般,宛如强力的咒文一般,男人不停嘟哝着。然后盯着我的脸。

  「既然这手枪不起作用,那你就是我们的同伴了!」

  ….不对。

  因为魔法使保护了我,我才能平安无事的活着。

  真红…

  为什么做出那种事…

  明明放着这样的我不管就行了

  一定对本人来说也是无意识的行动吧。可能并没有期待那行动能拯救什么吧。不,因为是那个人,说不定真的想着舍弃自己的生命来救我吧。已经无法询问到底是那边了。

  男人拿着的手枪一定是特殊的东西吧。将本应除我之外谁也触碰不到,除我之外谁都无法给与其任何影响的她…像那样一瞬间杀死….就是拥有此类物理干涉力的手枪。但是即使这样,那个人也为了保护我站了出来。

  然后消失了。

  被杀死了。

  这种事不就等于我杀了她么…

  「走了!是战争!为了解放我们的生命——为了自由的战争!你也赶快过来!」

  被男人强硬的拉着,沿着他来时的道路返回了。恐怕从此以后我会被卷入这场战争吧。

  “那边”和“这边”

  不属于任何一边的我两边都能杀死。

  我这么想到。

  然后

  然后从我的心中

  「………………….」

  漏出了叹息。

  真红….

  相当于是我杀了她。

  这样的想法,一定就是无论经过多少年也不会消失的“心”的重量吧。我这么想到。

  是的,我开始能够这么想到。

  对于这无比沉重而万分痛苦的“心”,我应该如何命名呢。

  一边想着那种事

  除了想着这种事什么也做不到,连战争的方法也不知道的我

  作为战力之一,加入了“这边的人”的集团。

  以从鲸鱼那夺回自由为目的的不讲理的战争,持续了漫长的岁月。

  …为了获得自由而与同族互相厮杀这种无法理解的,不明确的纷争。

  第一年我为了习得武器的使用方法就消耗了所有的时间。那之后为了提高战斗技巧日复一日的不断重复着训练。又耗费了一年以上的宝贵时间作为全体的一员磨练着集团性的战斗技术。明明只要有哪怕一册记载着这些技术的书,我就能将所有东西在一瞬间完全习得。但是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将知识化作文字的文化。因此为了兢兢业业的将这些技术一个个习得….我不再去思考任何事,埋头于训练之中。

  因为如果思考什么的话,“心”一定又会变得沉重无比。

  为什么当时我会毫不在意的去靠近手持手枪的那个男人呢。

  现在的话绝对不会去做那种愚蠢的事。手枪是用来收割生命的道具。为人们所歌颂的除此之外的用途,都只是单纯的欺瞒与伪善罢了。现在的我的话,绝对不会想去靠近那种东西。

  因为那时的我的无知,使得真红牺牲了。

  每当想到这件事

  我的“心”就变得沉重,并且明显的,变得黑暗…泪水似乎马上就要滑落下来。

  啊啊。

  这就是

  这心情就是

  这“心”就是

  所谓的悲伤吧。

  我将“心”的沉重如此命名。

  从那以后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战争无论何时也不见终结。

  行星也没有任何要被鲸鱼吐出去的征兆。不,说不定鲸鱼已经察觉到了腹中的异常,把行星吐出去了,只是谁都没有察觉到而已。我不知道判明这件事的基准到底是什么。因此说不定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到被吐出去这件事,仅此而已。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我无法忘记魔法使的事,

  但已经彻底的忘记了寻找通往下个世界的门扉这个目的。

  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寿命将尽,弥留于世间之际了。

  我驰骋于无数战争的最前线,却没有被杀死。说不定是运气好,说不定是磨练出了高超的战斗技术。虽然学到的的全是如何干脆漂亮杀死对方的技术…总感觉守护自身的方法从来没有被正经教授过(不如说是从来没有被教过)。总之我活了下来,现在在这里迎接衰老而死的终末。

  伙伴们都越过我冲向战场发动冲锋,然后死于战场。

  活着回来的一直只有我一个。

  ………明明没有会为此高兴的人(不如说大家都摆着一副遗憾的脸叹息着,不知为何还混有对我露出像是同情一样表情的人)

  在迎接死亡之际,能为我悲伤的人不在我的身边。

  真红。

  “心”中低语着那个人的名字。

  如果她没有死去的话

  就算在这个我已经快要离开人世的瞬间

  她也会将无论何时都是孤单一人,不被任何人喜爱的我的手紧紧握住…….

  没关系的。

  还会再见的。

  在像天国一样的某处期待着与你的再会——

  也会像那天被手枪击中的时候那样,温柔的对我这么说道吧。

  我这么想着

  “好悲伤”

  “好悲伤”

  眼泪不自主的…

  「………」

  ……不

  不对

  如果要给此时此刻的“心”命名的话

  我会选择“寂寞”这个名字。

  仅仅是意识到自己是孤单一人的事实,心中就像是被浸了猛毒的爪子吱啦吱啦地不断抓挠着一般。下腹猛地变得沉重。而那份沉重,进而化为泪水。

  “为什么我会如此的孤独一人…….”

  这样的言语带来了名为“寂寞”的心。

  啊啊…

  失去了那个人的“悲伤”。

  那个人不在身边的“寂寞”。

  我空壳般的心确实通过这次的冒险….

  得到了什么感情吧。

  真红…

  「…呐,真红」

  我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正确的“心”呢。

  如果存在天国之类的场所的话

  在那里的她一定会夸奖我的吧。我们两人的冒险说不定算不上成功,但如果最终能发现什么的话,也不能说是失败吧。

  她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的吧。

  我孤零零的,合上了眼睛——

  所谓的“心”到底是什么呢。

  我至今为止仍未找到明确的答案。

  不如说总觉得对于为了维持同一的世界而不断重复生物性增殖的存在而言,能够思考的“心”不过是有害物罢了。

  因为有“心”才诞生了纷争,因为有“心”才亲手破坏了自己被给与的东西。

  除去极小部分动物突发的异常行动,只有拥有“心”的人类才能够做出放弃自己生命的“悲伤的”选择。

  …现在的我终于能够知道,从孤独中诞生的“寂寞”,对于破坏人类的“心”与生命而言绰绰有余。

  即便是那时的我也是一样。我可能真是老了吧。衰弱的“心”与身体,再加上“寂寞”的心情…大概是我自己主动选择了死亡。

  强硬的停止呼吸,放弃了孤身一人的时间……我想那一定是比什么都要“悲伤”,比什么都要“寂寞”的事。

  正因如此,漂浮在宇宙中小小的人类才拒绝得到“心”吧。人的“心”会寂寞,会悲伤。会破坏星球,杀死伙伴,积极的毁灭自身…如果会变成这样的话,真希望我也能像他们一样,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去做,单纯的漂浮在宇宙之中…如果当初没有从公寓里出来,没有去进行什么“冒险”就好了。

  不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唯一的答案不存在同时也无法存在于任何地方。因此“理解”是极为困难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生来就无法理解的。但是正确的事情不是所有时候都是正确的。有些事只要不知道就能幸福的活下去。

  比如说现在。

  就算这个瞬间——

  「今天第一个“冒险”就到此为止。遇到什么“快乐的事情”了吗?」

  只是一个幸福的梦……

  「……」

  睁开眼睛。

  某人温柔的声音将我从“梦中”带回。

  「悠马,从那个世界出来的门扉是“死亡”这件事哦。」

  我无论何时都在寻求着的笑容现在就在那里。

  ……真红。

  二阶堂真红。

  「半透明的我被子弹给杀死什么的……本来是想着要救你才把你推开的……虽然当时觉得我是只有与你有关的事物才能触碰的半透明的存在,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问题的吧……没想到子弹竟然没有穿过身体,而是把身体破坏了。这种事真是想都没想过。但是正因如此明白了不少事情呢。」

  「…………」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好。

  她所说的那些我仍未理解。

  但是我现在正被她紧紧地抱着。

  她将那小小的……本应该已经长大的,但现在已经回归原来小小的自己的身体……用柔软的双臂紧紧抱住。

  「……十七时五十四分的世界是“梦中的世界”。在宇宙中游着的鲸鱼也好,被吞下的星球上住着的人类对鲸鱼发起的不讲理的战争及其理由也罢,全部都是梦中的事。我们通过地下室的门扉,误闯进了那样的梦」

  「……从哪里开始….是梦?」

  「从最初开始吧」

  「最初……」

  「嗯。说到底向漂浮在宇宙空间中的鲸鱼搭话这种事本身就已经是梦中的事了吧。悠马你向鲸鱼搭话了对吧?“鲸鱼先生,鲸鱼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这种状况嘛」

  人类又不可能以肉身在真空状态下漂浮。

  「虽说是梦中的世界,但还是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梦。说不定真的是居住在宇宙中的鲸鱼吃饱饭后睡午觉睡得正香时所做的梦,还是说是漂浮在宇宙中的那些小小的人类所做的梦呢……或者说不定是想着打发时间小睡一会,结果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的,像神明一样的某人的梦」

  神。

  向来信奉唯物论的真红说出这种事情还真是觉得有点意外。

  我突然想到这种事。

  「悠马,通过在鲸鱼的梦中世界的“冒险”,遇到什么“快乐的事”了吗?」

  对于那询问,我老实回答了。答案是“否”。没能遇到“快乐的事”。

  「虽然没能遇到“快乐的事”…但是遇到“悲伤的事”、“寂寞的事”了」

  超越人类但是又不能说是非人类的我,找到了“心”。

  失去她以后我度过了非常漫长而且沉重的时间,并且这些时间现在仍堆积于我的心中。

  绝对无法忘记的记忆和“心”。

  但是……

  在梦中思念着她,悲伤着,寂寞着,这些在今天结束时都会消失吧。

  那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吗?

  现在的我无法回答。

  「这样啊……“悲伤的事”,“寂寞的事”。当初并不是想让你去了解那样的心情的。」

  对不起啊,悠马。

  「一定很长一段时间都让你孤单一人了吧。明明当初都约定了“今后一直在一起”的。对不起了,悠马。真的很抱歉。」

  魔法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往抱紧我的两臂增添了力度。

  「……能够出去的下一个门扉是……被杀死」

  「就是这样。似乎这个就是正解呢。」

  所以那个世界的人类才争先恐后的求死……互相厮杀着。

  “想要从梦中的世界出去”

  “想要从鲸鱼的腹中出去”

  那一定是一样的意思。

  虽然不清楚他么是否全员都持着“通过死亡自己的生命就能从梦中的世界解放出来”这样确切的认识而相互厮杀着。

  相互厮杀!

  我们就能自由!

  我想起了这么叫喊着杀死了真红的男人。

  正要射杀我时男人说过……“能碰上我你还真幸福呐”。

  想起了说这些时,他微笑着

  想起了每当我从战场平安归还,那些露出好像很遗憾,好像很悲伤,并且如怜悯一般表情的伙伴们。

  他那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还是说凭借本能明白了“正确的做法”呢。

  「死亡的话,生命就能从那个世界脱出……然后在下一个世界醒来」

  ……这样的话

  「说不定醒来后所处的“原来的世界”,就是我们所说的天国或者地狱呢」

  「……说不定就是这样。我们无论何时都在做着梦。死亡之后会在“真正的世界”醒来,在那里下一次生命又在等待着我们。」

  「真红说过……“要找的东西在意外的地方”」

  「是呢……确实很意外对吧?」

  「是这样没错……」

  确实很意外。

  我察觉到,自己这样被真红抱紧时,心情变得十分安稳舒适。

  在刚才的梦的世界中

  不,在鲸鱼腹中的世界中学到的“悲伤”和“寂寞”被慢慢稀释,简直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无踪。

  真红。

  下次我能够挡住射向她的子弹,能够保护她就好了。

  这样的话……

  我就不会再让她悲伤了吧。

  合上眼睛。

  感受着将这个名为我的存在深深包裹住的温柔的芳香。

  ……我的心,稍稍学到了一点“安心”。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距离我的时间结束

  还有十二小时。

  「…………」

  冷静下来后,我环顾四周,再一次试图理解我们身处的状况。

  我们所醒来的地方并不是学生宿舍的地下室,而是某个陌生的豪华西式房间。

  之前似乎是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做着鲸鱼的梦。

  我直起上半身。

  身下的床的床面凸起平缓的圆弧,纯白的床单正隐约散发出阵阵向日葵的芬芳。不知从何处传来盈满鼻腔的淡淡甜味进一步刺激着早已空空如也的胃袋。

  不对。

  比起这个,这里究竟是哪里?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们不是在那个古老建筑的地下室,而是在这里醒来?

  需要优先弄清这点。

  本来想着“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就是通往下一个世界的门扉……不对。我们光想着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光想着想着回到那个地下室了。

  但现在醒来后眼前是陌生的房间。从付有天盖的床到像是古董的似乎价值不菲的家具。盖在身上填满绵毛做工精细的软腾腾的被子无比温暖舒适,让人感觉能永远睡下去。不禁产生已经在这床上生活了很长时间的错觉。

  但是这里毫无疑问不是我们所寻求的“原来的世界”。这里是我所不知道的房间。虽然这话由无法维持一日以上记忆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毫无根据。

  「这里到底是哪里……还真是陌生的地方呢」

  但是魔法使从床上起身,似乎觉得不可思议的,又似乎有些困扰的环顾四周。

  「至少不是我知道的场所。看来好像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这样啊……真红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是啊……虽然又穿过了门扉,但似乎至少是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呢。毕竟原来的地方…那个学生宿舍里不可能有这么高档的房间嘛」

  「……」

  我和魔法师一样,再度环视房间。

  ……违和感。

  感觉到无法清楚用语言形容的什么东西。

  但是我想那并不是因为这间陌生的房间。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种违和感,一直萦绕于心中。

  除了这种暧昧的感想之外无法再用更具体的语言去描述这种感觉。

  对于这不停抓挠我的心的“某件事”的实质,无论怎样观察四周,无论怎样冥思苦想,都仍然无法理解——就如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间房间醒来一样。

  ……突然又闻到了香甜的气味。

  将空腹感更进一步扩大的,香喷喷的早上的香味。

  往旁边一看,发现枕边放着不知是谁出于何种意图准备的银色托盘,上面放着散发出香甜气味的点心——浇上果酱的司康饼和稍微有些苦的巧克力块。除此之外旁边摆着的两杯红茶释放着让人冷静下来的香气。

  「……似乎是非常好吃的点心和红茶呢。要来一点吗?」

  肚子不饿吗?

  魔法使看着我说道。

  「随便吃掉不明其正体的东西这种事何止是有点,简直就是非常不安全。而且说到底这又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擅自吃掉……虽然是极其冒昧的行为,但还是要学会变通。悠马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过吧?」

  对于魔法使的提议,我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的肚子还不饿」

  明明这香甜的气味早就足以激发饥饿感——即使这样我却一点也不饿。

  所以现在并不特别想要吃什么。

  对于做出这种反应的自己——我进一步感觉到了什么违和感。

  虽然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不知为何的违和感的正体,我却不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于是我向魔法使问道。

  「直到我醒来为止,你一直都在这,在我的身边等着我吗?」

  「是哦,就是这样……」

  魔法使点了点头。

  「一直在等着你。自从你睡着之后就一直在你身边等着你醒来。因为无论出声搭话还是摇动身体你都没有丝毫要醒的意思嘛」

  她用食指轻轻按着我的鼻尖,感觉稍微有点不满的样子。

  「虽然感觉你已经度过了几年几十年的漫长时间,实际上还不到半天……就这么从旁边看着你可爱的睡脸的话,这种程度的时间简直是转瞬即逝」

  这样啊……只有半天……

  太好了…

  如果在鲸鱼的腹中所度过的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都这样让她在旁边默默等着我的话……

  这么想着,我的“心”刚学习到的“悲伤”的心情,似乎又慢慢跑了出来。

  「听好了,悠马。只剩十二小时的话就说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魔法使轻轻眯起眼睛。

  所以得赶快想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原来公寓的房间了。

  「……」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

  还有十二小时,我就要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

  (成为真红那样“半透明”的存在的话,我的记忆是不是就不会消失了呢……)

  先不管这样的疑问的答案,我向真红抛出了另一个“迷”。

  「我在一天之内没有回到那间房间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在询问的同时,我也在想象着各种各样能想到的可能性。

  但是那并不顺利。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我无法做到通过统整合自己已有的某些东西来预测未来这种事。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某些东西”即是知识,即是经验。预测是以这些为基础才得以成立。因此对于仅是一具空壳的我而言,从各种意义上都近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的行为与其说是想象,还不如说仅仅是找到合适的单词将其套用到现有的状况上而已。仅仅是这样的工作罢了。

  “我无法维持一天以上的记忆的理由”

  那恐怕是非常可怕的事吧,恐怕是非常悲伤的事吧,恐怕是……非常寂寞的事吧。

  果然“心”还不完全的我无法很好的理解,甚至连想象也做不到。

  但是魔法使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虽然至今为止已经无数次和悠马像这样一起冒险,但是没有一次超过午夜零点。」

  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擅自的,单纯的担心而已。

  「悠马在每天结束时今天的自己都会消失。然后在“和往常一样”的房间里“和往常一样”地醒来。随便打破这种“和往常一样”的行动模式的话虽然可能找到什么意想不到,有助于问题解决的转机,但同时也有相同的概率,或者说在那以上的概率会给你带来灾难。我很担心这点」

  所以我想要在你成为全新的你之前回到公寓的房间。真红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解开一堆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丝线一样,一副担心着丝线断掉的,慎重而僵硬的表情。

  「…………」

  「抱歉呐,虽然一直的时间安排都是留出了足够的余裕的,但这次好像例外呢……」

  「……没关系的」

  要道歉的是我才对。

  如果我当时没有因为无知的“心”而去靠近手枪的话

  ……虽说全部是梦中的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的警戒心也好经验也好,知识也好“心”也罢,都压倒性不足的缘故。

  所以魔法使她

  老师她

  「——真红完全没有必要做出那种悲伤的表情」

  经历了在鲸鱼的世界的冒险的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悲伤的心”和“寂寞的心”,并能够将它们保存于记忆之中。正因如此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魔法使有机会感受那种沉重的“心”。

  「走吧」

  我牵起魔法使的……真红的手,从床上下来。

  「在鲸鱼的世界找到的门扉是“死亡”,不过看来那并不是通往原来世界的门扉呢。」

  所以这次让我们两人一起去寻找吧。去寻找回到原来世界的门扉,两人一起。

  「……啊啊,是这样呢。加油吧,你和我,两人一起。」

  真红将我的手用两手温柔的握住……露出一直以来的温柔的微笑。

  「我祈愿着,希望这次一定要成为能让你感到“快乐”的美妙“冒险”」

  “快乐”到底是什么呢。

  切实的感觉到心中所收纳着的的“悲伤”和“寂寞”,我开始想知道它的正体。

  我祈祷着,希望这次的冒险能让悠马找到“快乐”。

  魔法使牵起我小小的手,两人一起,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走在这由从未见过的生物所支配着的,陌生的街道上。

  那时的我们,还丝毫不知道我们会在那里遇见真正的魔法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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