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B0003 高千岁线,站内行进

  早上,七点前。

  接近别府的早安广播铃声,让我醒了过来。

  车内广播预告接下来到西鹿儿岛的停靠站与到站时间。卧铺急行高千穗会行经大分、延冈、宫崎与郡城,于十四点二十分抵达西鹿儿岛。

  拉开帘子,我起身坐在床位上。

  然后举起双手「呼啊——」仲个懒腰,自然打了一个大呵欠。

  总之先活动筋骨看看,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伤势。

  朝阳从窗外灿烂地照进车内,右边是九州的群山,左边则是别府湾的一片湛蓝大海。

  已经到九州了吗……看来在睡著的时候,列车通过了关门隧道。

  其实我很想看看在关门隧道前后,增挂前头机车头的场景呢……

  「早安……高山学长。」

  长长双马尾的乌黑秀发与头一同倾著,佳奈妹妹坐在前排中段床位,晃著双脚窥视我。

  身上当然还穿著学校制服。

  「为什么会坐上这辆列车呢?」

  我搔搔头询问,佳奈妹妹随即搓了搓双手,同时害羞地回答。

  「啊哈,这个……因为……」

  结果樱井床位的帘子突然拉开。

  「是跟著我来的啦。」

  身上已经不是浴衣,换好制服的樱井迅速起身,以发夹啪嚓一声夹住长长的褐色秀发。

  「为什么会跟来呢?」

  佳奈妹妹看著樱井说。

  「因为……一个星期见不到樱井姊姊……我实在无法忍受……而且这次又听说只是要去温泉……所以心想能一起去的话多好……」

  「我们可下是去玩,而是去工作喔。而且要是再度遭遇危险,该怎么办?」

  佳奈妹妹曾经被卷入恐怖攻击,因此我担心她的安危。

  「九州很和平吧?而且饭田小姐也说过『就像去玩一样』……」

  「那是一种比喻啦……而、而且你的父母会担心吧?」

  佳奈妹妹迅速掏出手机,显示邮件画面。

  「没关系的。我有确实以邮件向父母报备『我和国铁公安队的各位一起前往九州』喔。」

  充满各式图案的有趣邮件,还附加了在警四拍的照片,看起来很像在我们的安全带领下。

  我一如往常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望向樱井。

  「该怎么办?」

  樱井并未不置可否,平淡地回答。

  「就算问我怎么办,也不可能叫她『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佳奈妹妹露出恳求的眼神看我。

  首先得报告,找饭田小姐商量。

  「……我知道了,总之先试著问问看饭田小姐……」

  「谢谢你,高山学长!」

  佳奈妹妹从中段床位一跃而下,「呀!」一声天真无邪地搂住我的手臂。

  列车在别府停靠,不过没多久就发车。

  这时间饭田小姐应该还没到警四,所以我打给她的手机。

  第一次铃声才响到一半,饭田小姐就接了电话。

  「早安呀~高山~九州如何呢~?」

  原以为饭田小姐早上会更加半梦半醒,但她从平常就是那个调调,几乎没什么变化。我将手搭在灿烂朝阳照进车内的窗户上。

  「天气很好喔。」

  「是吗~那很好呀~怎么了吗?这么早打电话来?」

  「因为有一项案件,非得向您报告不可……」

  「报告?这么快?」

  饭田小姐的声音带有笑意。

  「……其实佳奈妹妹搭乘这辆列车,跟我们一起来了。」

  「咦~是那一位经常来警四玩的~佳奈妹妹吗?」

  「没错。诚爱女中中等部二年级的北上佳奈。而且——」

  我将佳奈妹妹为什么跟我们一起来的经纬,简单向饭田小姐说明。

  「——就是这样。请问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呢……」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饭田小姐每次思考时,都会听到的原子笔敲打桌子的咚咚声。

  「如果拜托九州铁道公安队,应该能请他们送佳奈妹妹回去吧?」

  「这有点麻烦喔~由于得经过九州、西日本、东海等各管辖范围,手续很麻烦~而且正因为九州队员不足,才会派高山你们去呀。这就不好意思为了佳奈妹妹而拜托他们啰~」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饭田小姐轻声说了一句「算了,没关系」。

  「虽然有些破例~不过高山,你可以带佳奈妹妹一起调查吗?」

  「咦!?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这次事件呀~本来就不太辛苦~回途一起带她回来就好啰。我也会联络佳奈妹妹的父母,告知她在我们的监护下啰。」

  「了解,既然饭田小姐这么说,就这样吧。那么警四从现在开始保护佳奈妹妹,让她在高千穗调查中与我们同行,然后带回东京站。」

  「好~麻烦啰~高山可以不用那么拘谨嘛。机会难得,就带佳奈妹妹一起享受温泉旅行喔~」

  ……噢,三人旅行变成四人吗,也好。

  「谢谢您,饭田小姐。」

  然后挂断了电话。

  「饭田小姐要我们带著佳奈妹妹一起调查。」

  听我这么说,佳奈妹妹开心地抱著我,将脸埋在我的胸口。

  「非常感谢!真不愧是饭田小姐呢。」

  不是我的功劳喔?

  佳奈妹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太好了呢,佳奈。」

  「是的!樱井姊姊,这样就能一起温泉旅行了呢!」

  两人都开心地击掌庆贺。

  可能还有不少麻烦的手续吧,但饭田小姐为了我们,总是默默安排一切。力量不足的我们只会猛冲,不停制造麻烦。但饭田小姐一直为我们连络相关部门,以及善后处理。

  而且她从未向我们提过任何一句。

  我打从心底觉得……幸好被分发到饭田小姐的警四。

  在我们对话的途中,上段床位依然传来宛如熊的打呼声。

  就算今天没有必要早起,但我们可是铁道公安队员,这可是工作呢。

  「樱井,新型特殊警棍『在·你·身·上·吧』~」

  我特别强调这一句。

  「什、什么啦。我只是觉得有点危险,才放在枕头边。然后三更半夜听到声音,帘子外面又有人影接近,才会……」

  樱井将握柄朝向我,递过警棍。

  「真是的……拜托确认清楚对象再用好不好。万一是旅客该怎么办?」

  「哪有旅客会在三更半夜潜入他人包厢,接近我的床位啊。」

  是没错啦……唯有这一点还说得过去。

  我解除电击棒功能的保险,将棍尖抵著自己床位的铁管。

  「嘿哟。」

  然后轻轻按下开关。

  啪啪啪!

  响起三次宛如短路的声音,电击顺著铁管流窜。

  结果上段床位传来「咕哇!」的声音。

  透过金属传导的电流,顺著铁管往上传递,电醒了睡在上锈的岩泉。

  佳奈妹妹露出「呜哇!」的惊讶表情,但樱井说「那样不要紧」。

  「岩泉……现在可是勤务中耶。要睡到什么时候,赶快下来。」

  「噢,对喔……话说肚子也饿了呢。」

  岩泉用力掀开毛毯一跃而起,结果脑袋猛然撞上低矮的天花板。内壁发出沉盾的劈哩声,稍微往内凹。

  拜托喔?看到你这么一撞,我反而觉得天花板比较可怜耶。

  身体关节劈啪作响,左右确认一番后,岩泉迅速换上公安队制服,『唰』一下从上段床位跳下来。

  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像体操选手,结束动作后双手高举,摆出漂亮的著地姿势。

  上段床位应该相当高,但对肌肉笨蛋而言似乎没问题……

  而且电击棒对他丝毫没造成伤害!?

  新型警棍该不会对他没效吧。

  「早安,岩泉学长。」

  佳奈妹妹躲在樱井背后。

  「早呀!怎么,北上也要一起去吗?」

  拜托!?怎么马上就这么想!公安队员好歹有点疑问吧!

  「这个……嗯,是的。」

  「是吗,旅行人数愈多愈开心呢。」

  岩泉对佳奈妹妹微笑。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大笨蛋——!!

  我以手扶额,同时确认手机上的时间,刚过七点。

  差不多要到分离后头车辆的大分站了……这样应该有停车时间。

  「我去买个早饭。」

  我理所当然充当跑腿,独自起身朝门口走去。

  本来想在途中的洗脸台洗把脸,但手一放开水龙头,开关就弹回愿处,导致水流不出来。因此我轮流以单手稍微接了点水,哗啦哗啦洗洗脸。

  急行高千穗逐渐驶入大分站一号线。来自久留米的久大本线,与来自熊本的丰肥本线可以在此站换车,是相当大的转运站。

  漆成鲜红色的481系特急「日轮号」从一号线朝小仓的方向发车。往前突出的引擎盖擦的蹭光发亮,在朝阳照耀下闪耀炫目。

  九州还有这种型号的列车在行驶啊。

  在关东已经看不见引擎盖很大的列车了。不过国铁会将能用的车辆操到坏为止,因此老旧车辆会不断送到地方使用。

  后面五节客车立刻展开分离作业。

  那是什么啊?

  离开东京时,最尾端原本还是有观景室的圆形优雅车厢。可是在大分站分离后,变成最尾端的五号车却像在大阪见到的419系魔改造车那种吐司造型般,看起来像半圆柱形的鱼板。

  难道国铁喜欢这种设计吗?

  左右有窗户夹著正中央的车门,右边车窗下方显示列车名称「高千穗」,左边则是「急行」。

  一边看著列车分离作业,同时朝卖店接近时,后方传来声音。

  「我要火腿三明治。」

  回头一看,只见樱井站在我身后。

  「什么啊?刚才我起身去买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结果樱井别过脸去。

  「一个人提的话……有点辛苦吧?」

  「是、是没错啦。谢谢你,樱井。」

  月台上闻到高汤的香味,定睛一看,原来是站食荞麦面店。

  不愧是夜行列车在早上停靠的车站,粮食充足。早荞麦面店上六点就已经全力运作,挤满了通勤的上班族,以及从高千穗下车来找早餐吃的旅客。

  总之考虑到肌肉笨蛋的食量,多买了些面包类和饮料,两人分著提。

  然后两人并肩走在月台上。

  「昨、昨天真对不起……这个……突然拿电击棒戳你……」

  视线望向前方的樱井,显得有些害羞。

  「没关系啦,因为你担心是否有人对你不利啊。幸好最后只是杞人忧天,所以我不在意。」

  「这么说,昨天的事……你知道吗?」

  「从东京站感受到的视线,以反杯面留在餐车而人消失的,都是佳奈妹妹吧?」

  樱井转过头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都还没开口问,就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吗?」

  「昨天见到佳奈妹妹时,我就发觉『一连串怪异感觉』的原因就是她啦。」

  「听佳奈说,的确是这样呢。她从东京站就一直跟著我们,在餐车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于是打算吃杯面。结果看到我们来,又急忙跑走了。」

  「果然没错,这么一来……尚未解决的只剩那件事了吧?」

  「什、什么那件事!?」

  樱井露出焦急的表情。

  「就是淋浴室那件事啊……得从现在开始寻找犯人呢。」

  「那件事无所谓了啦。」

  她慌忙说。

  咦,怎么回事?平时不是嚷嚷著要射杀坏人吗……

  「怎么了啊?内衣小偷可能还在车内呢。」

  「那个……这……可能……」

  怎么一点也不像樱井。

  「犯人有可能偷其他旅客的内衣,造成更大的困扰喔。」

  结果樱井停下脚步,满脸通红。

  「别管了啦!那件事情也算解决了!」

  「是吗?既然苦主你这么说,我是无所谓啦。」

  「没、没错!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只见樱井别过头去,快步往前进,登上了一号车。

  往前方一看,由于列车进入九州,因此前头的电力机车头换成鲜红色车身的国铁ED76型。会换成这种电力机车头,是因为东海道本线与山阳本线的供电是直流电,日丰本线却是交流电。

  直流电与交流电接触当然会短路。因此在本州与九州之间的关门海峡隧道,有一段区间没有供电,叫做『中性区(Dead Zone)』。在这段区间内,由两者供电都吃的国铁EF81电力机车头负责这一段。

  担任电源车的国铁カニ22,传来柴油引擎运转时巨大的嘎啦嘎啦声,这在东京站是听不到的。

  这是因为カニ22仅在直流供电区间以集电弓获得电力。一进入九州就会降下集电弓,改以柴油发电机产生电力。

  我也回到座位上后,车掌补跟著前来整理卧铺。

  「昨晚睡得好吗?」

  「中途睡得像死掉一样呢。」

  我脸上抽筋圆答,樱井随即轻轻踢了我一脚。

  「是吗,那就太好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在这辆20系服务多久,但衷心期待各位能再度来搭车。」

  车掌补礼貌地低头致意,就像高级饭店的门房一样。

  「好、好的!我会再来搭车的,到时候也请多多指教!」

  虽然仅仅一晚,算不上高级房间,床铺也不算非常舒适……可是这辆卧铺列车真让人心旷神恰。

  我坐回车掌补恢复原状的座位上,四人以面包和饮料解决早餐。

  不久,列车在九点五十分抵达目的地「延冈」。

  三名铁道公安队员与一名国中生,这支奇妙的制服队伍下车来到月台。

  我们从东京搭乘的急行高千穗,『哔哔——』响著警笛,驶离了二号线月台。

  从乘务员室窗口轻轻向我们挥手的车掌补,爽朗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然后我们走过年代相当久远的天桥,前往验票口。

  延冈的站体是昭和年代流行的朴素钢筋混凝土二楼建筑。从窗户吊挂的「众神降临之地欢迎来到高千穗!」横布条,迎风啪哒啪哒地摇晃。

  这时候收到饭田小姐寄来『九州公安队会去迎接你们喔~』的邮件。

  有人验票口包厢内的站员,手中的验票剪喀嚓喀嚓作响,等著旅客通过。将车票交出去,站员就会像自动验票口一样一瞬间确认车票内容,然后以剪刀剪去一角。

  通过这种验票口后,四人盯著站前看。

  「什么都没有耶!」

  不是告诉过你,别将心里话通通说出来吗,岩泉。

  岩泉说的没错,的确没什么高层大楼,只有一间小小的伴手礼店。

  「总之先吃点当地伴手礼吧。」

  岩泉什么也不想,很快就进入伴手礼店。

  为什么一到当地就买伴手礼,而且还要吃啊?

  「咦?车站前没有便利商店喔。」

  佳奈妹妹可能是头一次离开关东吧,才会认为所有车站前都一定有便利商店。

  「佳奈妹妹,不是任何地方都有便利商店的啦。」

  「到乡下去就会这样啰。」

  一边看著只有两辆计程车停靠的站前圆环,樱井说。

  「樱井有在东京以外的地方生活过吗?」

  我突然想起。

  「因为爸爸是警官,小时候经常因为转调,去过不同的地方。进入警视厅之后才不再转调了。」

  「那么小学的时候经常转学吗?」

  「对啊,经常转。」

  我倒是没有中途转学的经验。

  「念小学的时候,转学生十分醒目,不是很辛苦吗?」

  结果樱井露出若无其事的视线。

  「还好啊,我不在意。」

  「是吗,若是樱井你的话,的确有可能呢。」

  因为个性使然,即使经常转学也不在意吗?还是因为转学太频繁,才造就她这种个性?虽然不清楚这一点,但似乎窥见樱井的过去。

  这时候传来男性的声音。

  「欢迎来到宫崎!」

  我和樱井一回头的瞬间,随即反射动作并拢双脚敬礼。

  「早安。」

  「我是九州铁道公安队,延冈分室·内子秀秋。非常感谢各位不远千里而来。」

  身穿公安队制服回礼的大叔,身上装扮整整齐齐。右边腰间挂著擦得闪闪发光的左轮枪,看来是相当认真又优秀的人。

  「不会,应该说真是抱歉,派我们这样的研修生。」

  虽然被饭田小姐匆悠跑来,不过见到现场的公安队员迎接我们,还是让人有些紧张。

  「不会,连南武总部长都亲自来电表示『就当他们是正规公安队员,一切拜托了』,而且今年警四的活跃可是在全铁道公安队赫赫有名,各位能前来帮忙真的非常感激。」

  「啊哈,啊哈哈哈哈。」

  我笑得表情抽筋。

  「听说警四各位都有即战力,可以立刻加入铁道公安队。因此别说明年进入国铁就职,甚至能直接分发到公安队喔。」

  能进入国铁是万幸,但别分发我到公安队啊!我想去运转课啦!

  「哎呀,分发要再看看啦,啊哈,啊哈。」

  我的笑声愈变愈奇怪。

  樱井视线依然望向内子先生,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小音量开口。

  「高山……你乾脆放弃当驾驶算了……?」

  是谁刮起的暴风,害我的梦想宛如风中残烛啊?

  内子先生忽然望向佳奈妹妹。

  「这一位是采访这次的活动,要帮忙制作报告的学生吗?听说是以社会学习为主题的课程一环……」

  佳奈妹妹露出「什么意思?」的表情。

  「咦?我只是樱井姊姊的——」

  我连忙以大声打断佳奈妹妹的话。

  「没、没错!这一位是诚爱女中·中等部二年级北上佳奈。选择以铁道公安队为主题,想跟我们一起行动,采访这次的调查!」

  内子先生一瞬问露出「哎呀?」的表情,但随即笑咪咪。

  「应该没错吧?我听饭田班长是这么说的。」

  以饭田小姐的个性,应该已经打点好,让佳奈妹妹跟著我们也没问题吧……肯定是。

  樱井又压低声音说。

  「这是高山的特殊能力呢。」

  咦?我哪有什么特殊能力?

  「我做了什么?」

  「还不知道吗?我每次都认为,你真的很会打圆场呢……所以你的能力就是耍嘴皮子啊……」

  在轻井泽的时候,小海好像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夸奖。

  「是、是吗?」

  「不用担心没关系……我不是在称赞你。」

  废话!

  这时候,从伴手礼店回来的岩泉歪著头。仔细一看,他的双手空空。

  「怎么了,岩泉,难道没有任何吃的吗?还是买来的伴手礼已经吃光光了?」

  「这个喔,我原本要买看起来很美味的肉卷饭团,结果老板却说『你是公安队的,所以是国铁的人吧?那我不卖给你』耶。」

  「啊?为什么不卖给国铁的人啊?」

  我转头想询问内子先生,但他却迅速别过视线。

  「啊!开往熊本的车快要发车了,大家快点行动吧!」

  「内子先生,为什么——」

  他用力推著我的肩膀,无视我的问题。

  「来,快点,快点吧。高千穗线上午只剩下一班车了,要是没搭上可就糟糕啰!」

  我们跟著内子先生通过验票口,前往高千穗线出发的二号线月台。

  怎么回事呢……虽然可能听岩泉这么说才察觉到,但四周的视线确实感觉带刺。

  和佳奈妹妹追著我们的时候,躲起来监视的视线不一样,是被人瞪的锐利感觉。

  二号线看到一列三辆编组的列车停靠。

  「那是什么啊?七拼八凑的柴联车喔……」

  第一节与第三节车厢漆成奶油色四号,与名叫橙红色(Salmon Pink)的红色四号双色。中间的第二节则是红色四号单一颜色。

  一走进列车,随即听到像是敲打竹子般『咚隆咚隆咚隆』的引擎怠速声。

  正面有三面车窗,正中央有一扇细长的车门。圆形车灯埋设在灰色车顶上。

  这么古老的车种,连我都只在书上看过,第一次见到实物。前头车是配备两台国铁キハ20系引擎的国铁キハ52型,正中央的车厢是国铁キハ47型……然后第三节是车厢两侧都有驾驶台的国铁キハ23型吧?

  「板子上写著目的地呢。」

  佳奈妹妹指了指车体旁。上面插著横向的『延冈熊本』长车牌。

  「那是路线牌,以这块牌子显示列车开往的目的地。」

  「咦旦那么电车要改变目的地时,得更换所有车牌吗?」

  「在关东地区都用LED,至少也是路线卷布呢……」

  这时候内子先生插嘴说明。

  「高千穗线的列车几乎不会改变目的地。从延冈发车就是开往熊本,或是在高千穗折返。所以一张路线牌就几乎够用了喔。」

  这里似乎充满了让佳奈妹妹惊讶的事物。

  前头车厢有两扇车门,于是我们前往前面的车门。

  「还是用手开启吧?」

  站在保持五公分开敔的车门前,樱井似乎马上会意。将手放在车门上朝一旁拉开后,大家也跟她一起上车。

  「拜托喔?车内怎么空荡荡的啊?」

  藏不住心里话的男人,岩泉翔。

  这时候,跟著从后方进入车内的大叔撞了一下岩泉的肩膀,同时经过我们身边。

  「那不是居民的错,是国铁没调整班次的问题!」

  经过的时候,还狠狠朝后方瞪了一眼。

  大叔穿著深蓝色裤子,白色短袖衬衫与项炼领带,以螃蟹腿走在通道上。然后一边用力摇著扇子消暑,同时以手帕擦汗,骂了一声「哼,死国铁」后粗鲁地坐下。

  时刻为十点零八分,已经过了通勤、上学的尖峰时刻,列车上的确没什么旅客。但听到有人说自己经常搭乘的路线「空荡荡」,肯定不太好受吧。

  再加上车内一股淤积的空气,感觉好讨厌。

  ……总觉得高千穗线的气氛好差。

  岩泉与我四目相接,露出「纳A安奈」的表情。

  车站时刻表我也见过,上午从这一站开往高千穗的列车只有三辆。如果其中一辆的乘车率是这样,肯定相当亏本。

  这时候,内子先生指著四人座的对坐席。

  「路程还很遥远,又有连续急弯道,坐下来吧。」

  「咦旦叫是我们是公安队员,搭列车时基本上要站著——」

  结果内子先生笑了笑,同时向我们摇摇手。

  「不愧是首都圈的公安队,连研修生都不一样呢。」

  「真的可以吗?」

  「我们乘车的时候总是坐著,所以尽管坐没关系。反正有这么多空位,哈哈哈。」

  内子先生进一步示意我们坐下,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佳奈妹妹勾著樱井的手臂说「姊姊我们坐这边」,两人坐在隔著走道的座位上。我和内子先生坐在一起,面对占据两人分座位的岩泉。

  最后有一位背著以大包袱巾包裹的行李,头上戴著手巾的阿婆摇摇晃晃上车后,月台上响起发车铃。

  不久,看准铃声结束的车掌关上了车门。

  从车门附近发出『噗嘶~』一声,一面车门发出嘎啦嘎拉的声音,同时关闭。

  「关门的时候是自动的呢。」

  樱井对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

  驾驶员关上驾驶席的车窗,将附有皮包的皮革制大圈圈挂在钩子之类的东西上,确认前方之后出发。

  兹兹兹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从昭和年代使用至今的引擎发出吼声。

  吵、吵死啦——

  可是声音大虽大,速度却丝毫没有提升。

  这是什么鬼啊!?

  嘎当……嘎当……嘎当。

  行经铁轨接缝的声音也比平常慢上许多。

  「樱井姊姊!这辆电车发出的声音好像公车喔!?」

  ……虽然这不是电车……但应该不用对佳奈妹妹说明这些吧……

  也难怪佳奈妹妹会大喊。因为一旁地板下方就传来柴油引擎的巨大声响。

  「因为这是柴油车,所以才会像公车!」

  手肘靠在窗框上的樱井,喊著回答佳奈妹妹。

  「柴油车?」

  觉得再喊下去不是办法的佳奈妹妹,迅速将耳朵贴近樱井的嘴边。

  「列车大多以电力行驶,但这种乡下有很多车辆不是使用电力,而是安装以轻油为燃料的柴油引擎行驶。」

  这时候『喀空』一声,车体用力摇晃,引擎声大幅变化为『嘎嗡嗡嗡——』。

  「看,刚才不是切换了变速器吗?」

  「真的好像在铁轨上行驶的公车呢。」

  对佳奈妹妹的说明真是体贴呢。

  樱井和佳奈妹妹在一起,就会与平时不一样,感觉稳重了些。

  驶离月台没多久,马上碰到一个很大的左弯。

  「樱井姊姊……从刚才我就感到不可思议,这附近的线路只有一条喔?」

  樱井凝视著窗外。

  「嗯……日丰本线的大分站以南,以及高千穗线都是单轨。」

  佳奈妹妹露出不安的神情。

  「单轨就是一条铁轨吧旦妥是对向有电车的话,不会碰的一声相撞吗?」

  这时内子先生微微笑。

  「北上同学是头一次搭乘这种路线吗?」

  「是的,这次旅行我第一次离开关东……」

  「车站在许多地方会设置复线,在复线会车以避免撞车意外。不过现在列车班次太少了,其实不需要担心……」

  说到最后苦笑。

  「哦~原来是这样呢!」

  我想佳奈妹妹没有完全听懂吧……不过她充满活力点头的模样好可爱。

  阳光从两段式车窗照进车厢内。

  樱井迅速脱掉上衣,露出底下的白衬衫与领带,朝胸口搧风。

  「不觉得这辆列车有点热吗!?」

  ……拜托,穿制服哪管什么冷热啊。

  对于认真的我而言,即使汗水从额头涔涔留下,也不摘掉帽子。

  「对啊。」

  岩泉也持赞成意见,开始窸窸窣窣脱掉穿进车内的防弹背心。

  樱井抬头仰望天花板,只见一台有国铁徽章的灰色电扇发出嗡嗡声,同时缓慢旋转。

  「难道这种车辆没有冷气吗!?」

  「不好意思……这种列车很老旧……但是外面的空气很快就会凉下来啰。」

  内子先生歉疚地笑著。

  「这么热的话,打开车窗不就好了?」

  我指了指两段式车窗。

  「打开车窗?」

  樱井惊讶地反问。

  ……对喔,关东地区已经没有这种车窗了。

  我走到樱井与佳奈妹妹之间,抓住上半截车窗的把手,使劲朝上一拉。

  结果左右发出嘎嘎声跟著一起动,上半段车窗开启。

  可是惊人的还在后头。我接著按下车窗下方两侧,有如洗衣夹般的银色开关,下半段车窗也朝车顶开启。

  国铁キハ52型的车窗可以这样开启,就像没有车窗一样。

  车窗高度大约一公尺左右吧?总之开得很顺利。

  车身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呼啸声,很快就有强烈风势灌进车内。

  「怎么样——!!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冷气了吧——?」

  可是开窗之后,从外面灌进车内的风声,加上车内的引擎声,导致要交谈非得扯开嗓子大吼。

  就在樱井「哦~」一声露出惊讶表情,眼前的佳奈妹妹按著飘逸的长长双马尾,同时眼神闪闪发光地看向窗外。

  「这还是头一次没有隔著车窗,从电车观赏景色呢!」

  双手放在窗框的佳奈妹妹看起来很开心,樱井注视著她,编著发辫的侧发也在迎风吹拂下猛烈晃动著。

  回过头看到岩泉,我吓了一跳。

  「你那什么穿法啊?」

  「因为很热啊。」

  岩泉连制服上衣和衬衫都脱掉,只穿著防弹背心,看起来很像只穿制服裤与无袖背心的狂野打扮。

  「就算天气再热也不能不顾规矩吧!」

  「因为是夏天啊。」

  拜托喔~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列车行驶在类似堤防的上方,然后钻进隧道。每冲出一座隧道,住宅的数量就急遽减少,可以感受到外头的空气一下子凉快许多。

  然后列车缓缓开上横跨大河的红桥。

  往铁桥下方一看,从枕木之间可以看见河川的水面。

  我们都分别从车窗好奇地看著河川。

  「这是五濑川。高千穗线的行驶路线会跨越这条河川好几次喔。」

  内子先生告诉我。河川的流动十分寂静,呈现深邃的蓝色。

  「真是漂亮的河川呢。」

  「对呀~在这种好天气,看起来是非常平稳的河川。可是大雨一来,河水暴涨后就相当危险啰。」

  「是这样的吗?」

  内子先生点了点头。

  「最近受到暖化的影响呢~这几年,早春的台风直扑九州,高千穗线好几次面临危险喔。」

  「面临危险?」

  说著,内子先生从车窗指著线路的彼端。

  「这条线路与铁桥相当老旧了。要是来一场很大的台风……冲断任何一座铁桥,线路就不通了,要复原也相当困难呢。」

  高千穗线沿著五濑川边缘与堤防行驶。要是产生任何一点损害,的确没有可以移动的缓冲空间。

  十点四十二分,抵达川水流。

  驾驶员拿著在延冈上车时,带上车的皮革圈圈下到月台。

  站员跟著迅速接过圈圈,交换相同形状的东西后交给驾驶员。

  佳奈妹妹不可思议地看著交换过程。

  「那是什么呀,姊姊?」

  樱井迅速转身面对我,

  「高、高山,那是什么?」

  开口问。

  拜托,直接问我喔……研修不是学过好几次了吗?

  「那是交换路牌(tablet)。」

  「原来那么小的包包里装著电脑呀?」

  佳奈妹妹露出「哦~」的感动表情。

  「电脑?」

  「不是平板电脑吗?」

  在腿上画个四角形的佳奈妹妹,做出在表面滑来滑去的动作。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不是啦。最近听到tablet,大家都以为是平板电脑。可是铁道的路牌,是从以前就在使用的列车保全系统喔。」

  「「保全系统!?」」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

  「在这种单线轨道上,为了防止多辆列车进入相同区间,造成正面撞车意外。要进入一段区间,必须要有这种叫做路牌(tablet)的金属圆盘。」

  刚才接过路牌的站员跑向车站内。我的视线盯著站员,同时继续说。

  「像那样接过路牌的站员,会将路牌放进车站内的路牌闭塞机。这么一来,就允许列车进入前方的路线。」

  即使向佳奈妹妹说明,她也露出「唔~」的表情,似懂非懂。

  「简单来说,就像江户时代通过关所的通行证一样吧?」

  樱井大概将研修学过的内容忘光了,不过还是露出理解的表情。

  「嗯,是没错。」

  列车响起『哔哔——』的警笛声,再度缓缓开始行驶。

  我向站在验票口的站员举手敬礼,同时问内子先生。

  「高千穗线几乎都是无人站吗?」

  「对呀,这一带连地区居民都很少呢。」

  离开川水流站后,高千穗行驶在五濑川相当边缘的地方。然后一如内子先生所说,愈来愈看不见住宅了。

  不久列车抵达第十站,龟崎。

  「好惊人喔~」

  列车停靠车站后,我忍不住说。

  流经右侧的五濑川河面在遥远的下方,线路与月台勉强铺设在左边的狭窄空间上。

  所以从车窗可以看见下半部壮观的景色,眼前的河川就像发夹一样弯曲。景色明明这么漂亮,却似乎连观光地都算不上。

  高千穗线行驶在好惊人的地方。

  停靠三筛车厢的混凝土月台,在绵延的群山环抱背面下,连围住车站的栅栏也没有,彷佛与整座山同化一般。

  樱井从左侧车窗,朝沿著弯道弯曲的月台探出头来。

  「这座车站附近是不是没有人住啊?」

  可能说话的大音量被听见,手拿扇子的大叔传来「啧」一声咋舌声。我偷偷望过去,只见对方狠狠瞪了我一眼。

  「还……还好啦……」

  我别过视线,跟著盯著月台看。

  唯一的建筑物的确是一小张凳子,以及上方的屋顶。别说车站周围有什么没什么,反倒想问一句「在这里下车能到哪里去」?

  「往前走几步路,沿著铁路旁边大约有两户人家。」

  内子先生微微笑。

  『两、两户!?』

  所有人都大为惊讶。

  「为了两户人家设置车站喔?」

  惊讶的岩泉望向内子先生。

  「以前居民还稍微多一点。可是现在从这里到高千穗,都是这样的车站啰……」

  内子先生的表情有些寂寞的阴影。

  「是吗……不过这里的景色非常漂亮呢。」

  「谢谢夸奖,高山同学。」

  ……人烟这么稀少的路线,肯定是赤字吧……

  悬崖上,铁桥,隧道,狭窄溪谷……高千穗线一直行驶在一般列车不会经过的场所上。

  有城镇的车站,顶多只有据说有温泉的日之影站。

  下一座停靠的影待站,则是完全在山崖上。

  线路盖在像是硬搭出来的棚架上,车站则像架设在墙壁上的卧铺一样横向突出。距离眼下的河川实在太高,几乎看不见。

  当然四周完全没住家,连通往车站的道路都没有。

  高千穗线全都是这种只有列车行经的「秘境站」

  「有人会在这里上车吗?」

  我问内子先生。

  「有啊,有一位学生总是在早上来搭车。没有搭车的时候还会担心他『是不是感冒啦?』此外看起来像观光客的旅客若要在这里下车,驾驶员会提醒下一班车要等很久。」

  好厉害,这条路线连谁会从哪里搭乘列车都瞭若指掌……

  「可是在这里上车的人,是怎么来到这种山崖上的啊?」

  听到佳奈妹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询问,内子先生一脸笑咪咪。

  「这个呢~是从河边登上一段很长的阶梯,或是从上方的山路进来的。两条路线走到月台都要十五分钟左右。对了,有时候会看到要去医院的老爷爷,爬楼梯前来搭车喔。」

  从车站入口抵达月台要花十五分钟已经够神奇了,老爷爷居然能爬上这么长的阶梯,其实身体很健康吧!?

  就是因为列车老在这种地方行驶,才会几乎无人下车也无人上车吧。

  成年在地居民肯定都开车,不会利用高千穗线。无法开车,学校又不在附近的国高中生才会搭车,没办法。

  列车经过下一站深角站后,速度突然放缓。

  响起长长的『哔哔——』警笛声,声音在山谷内反覆回荡。

  突然视野大开,蓝天与翠绿的山脉映入眼帘。

  「呀!姊姊!」

  佳奈妹妹迅速往前移动,紧紧搂著樱井。

  「别担心,佳奈。」

  樱井以一只手抱著佳奈,另一只手同时放在乌黑秀发上轻轻抚摸。

  从大大敞开的车窗看出去,的确十分可怕。

  「真是惊人呢。」

  肌肉笨蛋这时跟著也高兴地开启自己的车窗,身子凑出去往下瞧。远远望见很深的谷底有一条细长的道路,行驶的车辆就像玩具车一样小。

  「这是高千穗桥梁。」

  说著,内子先生的表情露出骄傲。

  列车发出『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声音,缓缓驶过灰色的桥梁。这时冰凉的空气缓缓吹过车内。

  「这座桥的高度相当高吧?」

  「高千穗桥梁长度三百五十二公尺,离地一百五十公尺高,是日本最高的铁道桥梁。」

  而且这座桥的另一惊人之处在于形状。虽然是钢筋以X型组合而成的桁架桥,但衍架部分是搭在桥的下面,因此桥面上空空如也。

  从车内往外瞧,简直就像铁轨在空中延伸一样。

  「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在下一站高千穗下车。」

  内子先生站起身告诉我们。

  列车停车后,我们跟著内子先生来到月台上。

  十一点五十一分抵达。

  这么说来……从延冈大约要花两小时吗。

  高千穗虽然行驶在人口稀少的地区,却是横越九州中央的路线。实际上距离相当长,又有高低起伏。让发挥不出速度的老旧柴油车行驶在这种九弯十八拐的线路上,难怪会花这么多时间。

  由于高千穗站接近观光地,因此比之前的车站大了些。

  这里不仅有两座月台,搭乘高千穗线头一次与反方向的列车交会。

  从延冈上车的大叔,以及背著大包行李的阿婆似乎也在这里下车。大叔再度瞪了我们一眼,手插在口袋里,满脸不爽地下了车。

  阿婆使劲背起大包行李朝车门走去。可是离开列车时,列车与月台有很大的段差,让阿婆失去平衡。

  「啊,危险!」

  我只来得及喊出声音,樱井和佳奈妹妹也惊觉,来不及反应。

  但岩泉却猛然冲了过去,飞扑滑垒到阿婆身旁,连同行李一起撑住阿婆。

  「没事吧?」

  然后轻巧地连阿婆带行李抱起来,下到月台。

  「谢、谢谢啊,公安队的……」

  阿婆看著岩泉,同时露出微笑。

  「三江阿婆!那家伙可是国铁的走狗,不用对他道什么谢!」

  刚才那大叔还在附近,回过头来怒吼。

  佳奈妹妹怕得赶紧躲在樱井身后。

  「那大叔是怎样啊!?」

  樱井一瞪对方,大叔随即「哼!」一声,直接走向验票口。阿婆对岩泉微微点头行礼,露出歉疚的表情跟著离去。

  果然,在这里依然感受到敌意。

  在车站候车室也一样,感觉到视线带刺。

  看来我们似乎相当不受欢迎呢……

  「这里也什么都没有——」

  知道岩泉接下来要讲什么的我,没等他讲完就朝他后脑勺一拍。

  啪匡——!

  好像一巴掌拍在马口铁制成的一斗罐一样,发出空荡荡的声响。

  「怎么了啊,高山?你害我忘记接下来要讲什么了。」

  摸著后脑杓的岩泉回过头来。

  「忘记最好。」

  岩泉的记忆肯定就像轻轻放在纸张上一样。

  「要马上展开现场调查吗?」

  听到我一问,内子先生连忙笑著挥挥手。

  「不不不!各位远道而来,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而且幽灵只在晚上才出现,虽然不见得看得到,不过等到晚餐后,再去线路上找找看怎么样呢?」

  总觉得有气无力呢。

  「是喔……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啦,反正仅止于谣传而已……而且预订好的旅馆接驳车应该到了……不过实在订不到房间,唯一订到的是……」

  就在内子先生左顾右盼时,突然有一台上半截粉红色,下半截胭脂红的厢型车以惊人速度开过来。四个轮子在我们面前发出『叽叽——』声,横向滑行露停下来。

  「咕哇————!?」

  只差十公分就撞到我了耶!

  从侧面车顶朝上突出的排气管,不断噗噗冒出黑色的烟。

  照理说上头应该有旅馆名称,可是不知为何,一部分车身却以黑色胶带贴住隐藏。

  怎、怎么回事!?

  我的『不好预感回路』经过几个月的成长,告诉我有危险。

  侧门随即猛然开启,驾驶座上戴眼镜的女性转过头来喊著。

  「各位是来自东京的铁道公安队客人吧!赶快上车!」

  我不安地望向一旁的内子先生。

  「上、上车真的没问题吗!?」

  「哈哈……应该没问题啦,大家赶快上车吧。」

  内子先生脸上露出抽筋的笑容,向我们伸出手来。

  「真是的,廉价旅馆接驳车居然这么粗鲁!」

  樱井保护著佳奈妹妹,牵著她的手上车。

  「那么我会留在高千穗站,有任何事情就连络我吧……」

  内子先生一脸笑咪咪,同时在车窗外朝我们挥挥手。

  「咦!?内子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接著岩泉一上车的瞬间,厢型车不顾车门还开著,一转方向盘全速倒车。结果车门的固定扣承受不了惯性而松脱,猛然喀嚓一声关上门。

  这时候厢型车急踩剎车,所有人上半身都朝前方倾倒。

  佳奈妹妹紧紧抓住樱井,喊了一声「呀!」

  我就像行李一样滚动,一头撞上驾驶座后方。

  「大家找地方抓紧!」

  「抓紧!?」

  「开口说话小心咬到舌头!」

  驾驶座的戴眼镜女子用力猛推排档杆。后轮稍微空转了几圈,轮胎发出叽叽的声音后,车子猛然加速。同时我们的身体也紧紧贴著车内各部位,试图撑住身体。

  「喂、喂!」

  无视我的声音,厢型车有如逃离站前般冲丁出去。

  不、不会吧——!!

  每次换档的时候,就从车体传来很大的『啪咻』一声。

  离开车站就是细长的山路,但厢型车却丝毫没有减速,在山路上全速飙车。因为司机说开口说话会咬到舌头,所有人始终默默无言。佳奈妹妹紧闭眼睛,紧紧搂著樱井的胸口。

  然后左弯右拐,大约奔驰了五分钟左右吧?车子猛然停在一间小虽小,却弥漫怀旧气氛的旅馆前。

  停车的瞬间,驾驶座的女性大喊。

  「赶快进去!」

  我们连忙拉开车门下车。旅馆的拉门已经开启,一位身穿和服,像是女主人的女性从里面招手,示意我们『赶快进去』。

  到、到底怎么了啊!?说好的轻松温泉旅行呢?

  我们被紧张气氛震摄,匆忙冲进宽广的玄关内。然后女主人立刻拉上雾面玻璃拉门,让外面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外面传来引擎高亢的『噗噗——』声,听得出厢型车绕到旅馆后方。

  女主人一转身,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欢迎来到高千穗,今天感谢各位下榻本旅馆『广末旅馆』~」

  身穿淡蓝紫色和服,系著橘色腰带的女主人双手并拢,缓缓低头致意。

  「呃……噢……好的。麻烦您照顾了。」

  总之由我为代表打招呼。

  「这间旅馆的接驳是怎么搞的啊!?」

  刚才的横冲直撞让樱井一肚子火,马上向女主人发脾气。

  「不好意思~听说各位是日本国有铁道,铁道公安队的人呢~」

  女主人一脸笑咪咪地说。

  「是铁道公安队又怎样啊!」

  「好了好了,总之请各位先进房间,享用午餐后悠哉人浴一番~然后再向各位说明吧~」

  女主人四两拨千斤地躲过了樱井的怒火。樱井好像不太擅长这种和饭田小姐相同类型的人。

  「可是这些——」

  我连忙制止樱井。

  「现在先别说了,樱井。总之先进房间吧。」

  「对啊!而且肚子也饿了。」

  岩泉以其他回路做出判断。

  「客人的午饭已经在餐厅准备好了,将行李放在房间后,再麻烦各位来到一楼用餐~」

  「那么先将行李放到房间去吧。」

  我对女主人说。

  「好的。那么高山先生~麻烦您代表填写住宿登记吧~」

  「我知道了。」

  迅速填写四人资料后,我扛起行李。

  再度仔细看看旅馆内,主结构是木造建筑与纸门,感觉十分沉静,历史肯定相当悠久。建筑本身也不是很大,木造两层楼建筑,大约有十问客房。

  在女主人带领下,我们前往二楼最后方的转角房间。

  「请往这边~」

  嘎啦一声拉开木制拉门,出现一间十坪左右的大房间。

  「哇!好大喔!」

  佳奈妹妹快步跑向窗边。

  拉开纸门,从房间走下一阶台阶,来到类似外廊的地方,设置了椅子和桌子。

  这一侧似乎位于山崖之上,正面与右边的窗户可以饱览高千穗绿意盎然的翠绿溪谷,远方隐约可见九州屋脊的绵延群山。

  我们四人都进入房间内。

  这间房间真是棒啊……

  「应该说不愧是国铁吗……这真是浪费经费的象徵啊……」

  我对女主人笑著说。

  「我们准备了本旅馆最好的房间,不过收取最便宜房间的费用,因此请各位别在意。」

  「咦!?这样可以吗?」

  「老实说~现在几乎没有客人呢~所以没关系~」

  ……的确,除了我们以外好像没看见其他人。

  如果高千穗只在早晚上放学时间有班次的话,会来这里旅行的人肯定会减少吧。

  「以前很流行去宫崎度蜜月呢。甚至有整辆列车都是新婚夫妇的度蜜月专用『寿号(1967~1973)』列车行驶呢。那时候这附近的旅馆还常常客满……最近客人却少了很多,只有长假连休的时候才有得忙。」

  「是吗……可是这里的景色真的很棒呢。」

  我将手搭在窗框上,看著外面说。

  「谢谢您的夸奖~我也很喜欢高千穗这个地方。」

  女主人微微笑。

  「可以了吧,男生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樱井扠著手说,结果女主人露出困扰的表情。

  「哎呀!?可是我听说四人共用一间房间呢?」

  「咦!?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内子先生哪里弄错了吗?」

  「不不不,东京的饭田班长亲自交代,让四位住同一间房间……」

  『饭田小姐!?』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但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无法更改的命令了。

  「这、这样可以吗?」

  看到女主人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我笑著回答。

  「是的,既然是班长下达的命令就不会错,没关系。」

  我看向樱井。

  「那、那就没办法啰。」

  只见她脸颊略红,视线别向窗户。

  「那么楼下餐厅为各位准备好午餐了~请尽速下楼享用~」

  说著,女主人迅速退出房间,然后关上拉门。

  反正又不是修学旅行,不管分房或同住一间房,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况且集中住同一间房间,也比较容易在一起谈心……

  难道饭田小姐考量到这些了吗!?我一瞬间这么想……

  究竟是看准了这一点,或者只是随便分配,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饭田小姐在想什么呢~

  总之所有人整理行李后,来到一楼。

  当然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我们四人围在一张桌子吃午餐。

  附带一提,菜色是鸡肉南蛮定食。炸鸡肉浸过南蛮醋(混合葱与辣椒的甜醋)后,上面淋上一大堆塔塔沙拉酱,是宫崎县的名产料理。

  「这道料理的发祥地,是急行高千穗车站延冈的一间餐厅喔!」

  肌肉笨蛋的脑袋里,似乎额外安装了一个饮食专用的硬碟。

  「你知道的好多喔,岩泉学长!」

  佳奈妹妹眼神闪闪发光望著岩泉。

  岩泉一如往常,以我们用餐的一半时间,扫光两人份的料理后头一个起身,说声「我去洗澡啰」随即独自离开餐厅。

  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最放松享受旅行的人。

  「这样真的好吗?」

  樱井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

  「反正要调查幽灵也得等到晚上,樱井你们白天也放松一点吧。我先去稍微打听一下。」

  「也对,幽灵出没的时间是晚上……」

  她低声说。

  「要去看幽灵吗!?樱井姊姊,我怕这种东西……」

  看到佳奈妹妹肩膀瑟缩,樱井露出可靠的笑容。

  「反芷那种幽灵根本不存在,不用害怕没关系。我们只是为了在报告书上写『什么事情都没有』,才会来高千穗线检查而已。」

  「也、也对呢……樱井姊姊。」

  佳奈妹妹灿烂地笑著。小小的嘴一口口吃饭似乎要花不少时间,因此我将她交给樱井,自己也跟著起身。

  从餐厅走到柜台没看到半个人。我翻了翻放在柜台附近的小册子,取出两三份当作附近地图使用。

  「可以不要穿那身制服去车站吗?」

  回头一看,刚才开厢型车的眼镜女性站在我身后。

  她是旅馆的员工吗?身穿胸口绣著旅馆名称的Polo衫,搭配像是学生服的短百褶裙。

  既然会开车,代表她应该超过十八岁,比我年纪还大吧……

  散发出小海与樱井所缺乏,年长者略为沉稳的气氛。

  「刚才谢谢你来迎接我们。」

  对年长的女性,不知不觉就会用敬语。

  「不客气,东京中央公安室,第四警戒班代理班长高山直人同学。」

  大概从预约与住宿登记知道我的名字了吧……

  我心中这么想,对方跟著继续说。

  「我是这间旅馆主人的女儿花咲桃世,高中三年级。虽然什么都没有,总之放松一点吧。」

  然后一拨半长的秀发。

  「花咲小姐——」

  我才刚开口,对方立刻打断我的话。

  「别这样叫我。妈妈也姓花咲,这样不就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吗?」

  「那位女主人是你的母亲吗?」

  「没错,所以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可能对方是年长女性吧,一一受到她的指示。

  「那么桃世小姐。」

  「还加『小姐』!?我才大你一岁而已耶,这样叫好像我比你大很多一样,真讨厌……不过算了。」

  这时候桃世小姐才微微笑。

  「桃世小姐,听你刚才的说法,为什么不能穿制服出去呢?」

  「你这个问题是认真的吗?还是因为你很天然?」

  桃世小姐瞪了我一眼。

  「我不熟悉这种感觉……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看来似乎是呢。」

  桃世小姐扠著手,露出认真的表情。

  然后吐露真相。

  「……因为这里的居民都讨厌国铁。」

  「这是怎么回事!?」

  我完全不知道原因,立刻反问。

  「国铁……准备要废除这条高千穗线。」

  我惊讶得哑口无言,桃世小姐继绩说。

  「在地居民通通反对,但国铁却装作没看到,持续推动……你觉得大家会喜欢这种公司吗?」

  桃世小姐的声音没有恨意,感觉十分落寞。

  「废线!?废掉这条高千穗线?」

  我完全不敢相信这种事。

  「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推动了。」

  ……这就是国铁非推动不可的计划吗?

  「国铁迄今从未废除过任何一条路线……为什么高千穗线会……?」

  说著,桃世小姐别过头去。

  「详细内容我也不清楚,只听过传闻……但因为国铁赤字还是降不下来,因此今后的方针似乎是废除亏损的路线。」

  我接受国铁研修时,针对小论文的主题「如何处理亏本的支线?」提交了一份题为「结束使命的支线应该停驶」的论文,因此对于这件事查过相当多资料。

  「或许是吧……」

  泡沫经济破灭后,无法再靠出售都心货运站土地的利益填补赤字。因此对国铁而言,只剩下削减开支一途。

  高千穗线从宫崎县延冈经过日之影,穿越高千穗行经高森隧道,立野,最后延伸到熊本。但如同刚才搭车所见,在地居民很少,因此亏损连连。

  国铁决定是否废线时,当地通勤上下学人数在判断基准,应该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在延冈下车的瞬间,在地居民带刺的视线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若只算亏损,像是北海道的l糠线之类,亏损更严重的路线不是还有很多吗。」

  「据说现在的宫崎县知事原本是落语家,缺乏和中央政府议员之间的人脉。废除高千穗线的因为不是亏损最严重,单纯是因为『凸显国铁有在削减开支』而遭到开刀。所以在地居民更加无法接受。」

  桃世小姐用力握紧拳头。

  「国铁为了这种理由要废除高千穗线!?」

  连我都对这种不可理喻的态度感到愤怒。

  「其实还有其他原因……但是对于政客而言,居民稀少的地区对选举影响也不大吧。这种事情每次都是弱者『遭殃』。」

  桃世小姐也对国铁这种态度感到愤慨。

  连我也无法接受要废除这么棒的路线。

  「这简直莫名其妙嘛!」

  结果桃世小姐露出笑容。

  「高山果然很天然呢?」

  「为什么?废除高千穗线当然是错误的决定啊!?」

  「但高山你是国铁的铁道公安队吧?所以是国铁的人啊,因此你就是赞成废除高千穗线的人啰。」

  「这、这个……」

  意思是我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

  接受国铁OJT,以进入国铁为目标,接受铁道公安队的研修,自然等于赞成国铁的想法。就算自己心里不这么想,但四周的人见到身上这身制服,就会这么认定。今后如果要在国铁任职,我也得有这种觉悟才行。

  我头一次面临自己的想法与国铁不一样,因而感到困惑。

  碰到这种情况时,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单纯考虑就职的话,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遵守国铁的命令。

  连身为高中生的我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明白……

  「反正在这种状况下,沿线的所有居民都不会协助国铁的人,所以我才叫你别穿那身制服出去。」

  桃世小姐好心提醒我。

  「意思是我们出去的话,所有居民都不会提供情报吗?」

  桃世小姐望向玄关。

  「当然啊,况且我们旅馆让你们投宿的事情如果穿帮,肯定也会受到大家排挤。」

  「所以才那样迎接我们吗……」

  「没错。我原本反对,但妈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投宿』,完全不听我劝……所以才动了些手脚,让附近居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下榻。」

  我抬头看著桃世小姐的表情。

  「为什么女主人坚持让我们入住?」

  桃世小姐双手一摊,做出『投降』的姿势。

  「谁晓得。虽然不太清楚,但妈妈以前似乎受到国铁的照顾……」

  「……受到国铁照顾……」

  我低声说著,桃世小姐突然凑近我的脸。

  「如果你要去车站的话,我倒是可以开车送你去。」

  然后迅速走过我身边。

  「这样好吗?桃世小姐不是原本反对我们入住吗?」

  「对呀,虽然我讨厌要废除高千穗线的国铁,以及保护国铁的铁道公安队……但高山你似乎很天然,我可以帮你这点忙。」

  桃世小姐依然举著手,就这样离去。

  国铁打算废除这条线路吗……

  我不经意抬头仰望天花板,同时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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