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传说的起点

  传说的起点

  “你到底是带着什么想法才离家出走的?”

  有个男人这样问道。

  他如果问为什麽的话,就可以回答“为了不被杀掉”了啊。可是他却问“带着什么样的想法。”

  邵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心话。

  (……那时候,到底说了句什么话呢。)

  就像本能极其发达的野生动物一样的北斗,无论何时都能把连邵可自己也不知道的“真相”尽数挖掘出来。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邵可闭上眼睛,从记忆的水底里轻轻捞起了忘却的“答案”。

  (……是传说故事)

  序

  ——有某个被封存起来的音色。

  “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任何人都会向她低头的、美丽而气质高贵的大姑母,看到年幼的邵可像往常一样为她摘来一朵鲜花,马上露出了笑容。

  “而且……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在里屋亲手教会了她弹琵琶的大姑母,一边倾听着琵琶的声音一边闭上了眼睛。这个孩子虽然年仅五岁,但已经能完美地弹出连大人也难以弹好的曲子了。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音色是不会撒谎的,你的将来,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她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在哭一样。

  “而且……也是个可悲的孩子。你在这个年纪,就已经不知道天真无邪为何物了。”

  停下了弹着琵琶的手,静静地抬头看过来的那双眼眸,已经不是属于幼儿的眼眸了。这个,也许是出身于红家直系长子、从懂事之前就一直目睹这权利斗争的他早已注定的宿命吧。

  “你才是比任何人都更拥有红家一族资质的男孩子……你一定要守护红家一族哦,邵可。”

  邵可露出了微笑。但是,他却没有点头答应大姑母的这句话。

  然后,他继续弹起了琵琶。

  从年轻时代一直到现在,都凌驾于蓝家和碧家之上,以“当代第一的琵琶姬”名扬天下的红玉环。被称颂为连鬼神也会迷住、过去在国王的后宫里也尤为受宠的她的美妙音色,就这样不为人知地传授了下来。

  在那之后,她辞别了人世,当任何人都为秘传继承的断绝叹息不已的时候,邵可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一个人在帷幕之中,把音色封印了起来。

  “音色是不会撒谎的。”

  ——那就是把自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早已踏上的那条血染之路隐瞒起来的代价了。

  一

  邵可在府库的睡眠室里猛然醒了过来。五感马上在瞬间内完全觉醒,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在起床的时候也不会出现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现象。

  “……还真是做了个很久以前的梦呢。”

  毫无错乱的身体感觉,向意识转达了如期的觉醒——现在是深夜时分。

  由于以往的习惯,邵可基本上是不需要怎么睡眠的。只要有一刻钟打盹的时间就足够了。像今天这样做梦实在是很罕见的事。

  嘶嘶嘶……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躁动的夜风,鸟儿展翅的微弱声音——夜晚会无条件地让他的所有感觉发挥最敏感的反应。邵可深深吸了口气,想起了已经回去茶州的秀丽。

  彻彻底底地大哭了一场,然后最后也还是抬起了头,奔赴虎林郡的女儿。

  跟妻子一样,拥有一旦决定就一定贯彻到底的钢铁意志。邵可不禁苦笑。

  “……作为我和你的女儿,秀丽她已经成为一个几乎优秀过头的好孩子啊。”

  为了把头发束好,邵可向系发带伸出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到底会有谁能想象到自己的手居然会有发抖的时候呢?

  邵可缓缓地把手贴在额头上。自己那如天体运行般精密的内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被这种“毫无特别的事”所打乱。

  “……唉……自从跟你相遇之后,我就一直被打乱着心思。”

  秀丽她平安无事。秀丽在无意识中、邵可则通过周密的计算,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既然带着治疗方法和医生前往当地,那么事态就不可能得不到控制。

  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也可以由燕青或者静兰杀掉那“邪仙教”的教主来收拾一切。就算他们两人无法收拾掉,弟弟们也会下手的。

  秀丽根本不存在任何会死的可能。

  那应该可以绝对确信为“毫无特别的事情”才对。明明如此,自己却无法完全保持冷静。就像虫子振翅一样,就像摇曳在黑暗中的树梢一样,内心在有异于理性的另一个地方不停地躁动。

  邵可一边束着头发,一边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以理性来压抑涌上心头的感情。

  (我还没有到采取行动的时候——)

  忽然,脑海里回想起一阵琵琶的声音。那是邵可比父母更了解的大姑母的音色。自从在红家知道现实的时候开始,自己就应该已经决定了。如果不夺取的话,就无法得到平稳。如果不守护的话,幸福是不会持续的。如果为此必须玷污自己的双手的话——

  ——即使到死为止跟平稳无缘也无所谓。

  幸福不会掉在路旁等人去捡。那是很脆弱、很容易被破坏的、无论何时都会有人拼命守护的东西。即使如此,也还是很容易碎掉。如今,先王和前代黑狼都已经不在了。要是把霄太师当作依靠的话,多半不会有好结果……所以——

  (必须无论何时都能立刻恢复为“我”。)

  不受感情驱使的冰之理性,才是邵可身为邵可的证明。

  邵可走出了府库的睡眠室,穿过了残旧的书架和周围的黑暗,拉开了期中一道拉门。星光射进室内,朦朦胧胧地照亮了周围。由于云层的遮挡,现在无法看到月亮的形状。

  对——正好就是在这样的夜晚。

  做好了事前准备之后,还没有年满十岁的邵可,就留下年幼的两个弟弟离开了红家。

  “你到底是带着什么想法才离家出走的?”

  在回想起梦中北斗的声音的瞬间。

  ——平静的夜间空气都顿时发生了变化。

  随着鸟儿同时展翅的声音响起,邵可的全身都传来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还没有细想,身体就先行动了起来。

  下一瞬间,邵可的身影就从府库消失了。

  二

  空气就像涟漪一样震动了起来。在涟漪的中心处——仙洞宫后方的禁池中,有一个女孩把身体浸到了半腰,解开了头发,并以失去焦点的双眼茫然注视着远方。

  “——珠翠!!”

  就连邵可的叫唤声,也完全无法动摇珠翠的目光。

  空气的性质又再次发生了改变。如涟漪般扩展开来的波动,正急速地向着某个方向收束而去。仿佛与此联动一般,珠翠的双眸也开始连接起焦点——为了让遥远的地方……本来不可能看见的情景映照在视野之中。

  ——“千里眼”。

  “——快住手!”

  把形成的“场”切断,和把珠翠从池里拖出来,这两件事是无法同时进行的。

  “——霄太师!你这混蛋偶尔也干些有用的事行不行!”

  在那一瞬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古代短刀命中了用以形成“场”的结界石,将其击碎。仿佛断了线似的,先前的压迫感开始不断萎缩。邵可立刻把珠翠从水里拉了起来。

  他“咚”地把珠翠的身体抱在怀里。珠翠那湿润的黑发就像扇子一样在手臂上扩展开来。

  “……还真是像以前一样,是个嚣张无比的臭小——”

  邵可听到霄太师说到一半就停住的挖苦声音,马上回过头来。他不知为什麽挑起了眉头,仿佛看着罕见的东西似的注视着邵可。邵可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很久没见过啦。”

  那沉吟的口吻,跟轻轻拔起散乱的前发的、如同青年般的举动,让邵可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三十多岁的他。回想起来,只有霄太师的眼睛,是跟年轻时完全没变的。

  “如果你在看着的话,就不能出手阻止吗?你说到底也算是珠翠的监护人吧。”

  这一次,霄太师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接着又面露奸笑地打量起邵可来。

  “噢噢~”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如果自己没发现的话,就算了。”

  霄太师用手指碰了碰珠翠的额头,邵可也没有出言阻止。虽然珠翠的眼睛是睁开的,但是眼神中并没有感情。就好像把心弄丢到别处去似的,充满了空虚感。

  “……怎么……样?”

  “因为在之前的瞬间阻止了啊……本来一般都会死掉或者发狂的,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反而有可能会冻死。让她睡得暖和一点吧。”

  霄太师用手指拨下了珠翠的眼睑。邵可这才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

  “可是在府库能察觉到被结界折断的气息而赶来的人,事到如今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了吧。还有就是羽羽大人啦。”

  霄太师仅以视线看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的邵可。邵可两手抱着珠翠站起来,仿佛稍微有点不快似的皱起了眉头。

  “……我就暂且先向你道谢吧。”

  “要是就这样不阻止珠翠的话,就肯定可以知道秀丽小姐的安危了哦?”

  下一瞬间,一柄短刀掠过了霄太师的脸边,深深地刺进了背后的树干上。

  “——她没事。”

  “其他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

  邵可以冰冷的视线和声音说完,就消失了影踪。

  霄太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刚想要去拿回那把最初用来破坏结界的短刀——却在一瞬间之前被谁先捡了起来。

  “……真是的,为什麽你总是那样小孩子脾气呢。”

  仿佛以最高级的丝绸来抚摸肌肤一般,一个虽嘶哑却带润泽的声音无奈地说道。

  霄太师不由得“咕”地呻吟了一声。

  “……权瑜……大人。”

  “你刚才‘咕’了一声吧,面对着我这个前辈。”

  “失礼了。明明是深夜,您还是像以往一样帅气得毫无疑问呢。”

  面对不用老人语气说话的权瑜,霄太师也不由自主地恢复了过去的口吻。

  权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霄太师。

  “你的样子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糟糕呢。没有妻子的男人就会糟糕到这个地步——你可是个活生生的范例啊。为了后人着想,你不如到宝物仓库举起‘独身男人的末路’之类的牌匾,顺便帮补一下国库吧。我可以给你扔出一文钱左右的观赏费哦?”

  “明明是老头子,装帅有什么用?”

  尽管知道多说无用,但霄太师还是忍不住赌气似的说道。就算在死之前的一秒钟,权瑜也一定会什么都不说,就好像眨眼似的闭上眼睛。毕竟在被敌人抓起来拷问的时候,他也还是对外表多加留意,结果一句话也没招供,微笑着以濒死者般的声音向前来救他的前代黑狼说出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呢’这种话。

  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爱装帅的家伙。

  “不过钟情于鸳洵的英姬小姐也不可能把心意转向你啦。你一直把情藏在心底、什么都不说地贯彻独身路线这一点,也的确值得评价。”

  “啊?请你别随便乱说奇怪的话好不好。就算贴钱过来我都不会娶什么英姬做妻子的,反而会赔钱送回去呢。”

  权瑜对过去的事进行了片刻的回想,然后露出了微笑。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但是,你没有大人风度也的确是真的。”

  他把视线投注邵可离去的方向。

  “的确,那孩子……邵可能以真实感情相对的对象并不多。偶尔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也是必要的……但是,霄。”

  权瑜无声无息地把捡起来的短刀扔向霄太师。短刀沿着平缓的抛物线轨道,落到了霄太师的手里。

  “不过能走在那孩子前头的大人明明已经很少了,你却老是故意逗弄他。”

  “邵可也差不多四十岁了啊。”

  “才只是四十而已。可是……前代黑狼、北斗、蔷薇姬和先王都已经不在了。能够向那孩子伸出手的‘大人’,不知为什麽,都一个接一个地离那孩子而去。”

  霄太师似乎有点愧疚似的,随便拨了拨前发……身为那些“大人”其中一员的权瑜整天都要四处奔波,基本上都不会身在王城。

  “……前代黑狼的死,实在太早了。”

  权瑜的细语声,仿佛融入黑暗似的加大了深度和浓度。

  霄太师没有回答。在前代过世后,向继承意志的孩子“黑狼”下达了几个暗杀命令的人,就是霄太师和先王了。他们并没有对此感到后悔,无论是霄太师,还是邵可,或是权瑜。光说漂亮话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时代,的确存在过。

  “……霄瑶璇,人的确不是完美的。即使如此,对于拼命努力地生存着的人,你也可以尽量关怀一下吧。”

  霄太师猛然抬起了头。权瑜的微笑虽然看起来跟往常一样,但是看起来却很神秘,就好像在接受他的训喻一样。

  霄太师并不知道权瑜“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明明自己远比他活得久,可是看权瑜的表情却好像早就知道某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一样。所以他很怕面对权瑜。

  “邵可发生动摇还真是少见……你竟然对担心小姐安危的那个孩子说那种坏心眼的话……虽然我不是叫你说谎,但至少也该说说‘应该没事’之类的话吧?你毕竟是年长者啊。”

  “……你还是对邵可那么温柔呢。”

  “那孩子连自己在努力这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要是没有人让光是受人依靠的那孩子撒撒娇的话怎么行呢。如果你嫉妒他的话,只要老实说出来,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哦。”

  面对嘴角露出微笑、优雅地飘动着衣摆扬长而去的权瑜,霄太师不由得把嘴巴扭成了“へ”字型。他轻轻把玩着刚才权瑜扔到自己手上的短刀。

  “‘应该没事’吗……”

  说完,霄太师就露出了仿佛说了蠢话似的表情,马上转身离开了。

  “权瑜大人。”

  有一个杀手为了一个孩子而哭泣。在仿佛梳齿不断被折断似的接连去世的同胞之中,只有那个声音,即使过了好几十年也依然回响在权瑜的心中。

  为了先王,戬华而不断挥舞着凶刃的前代黑狼。

  “如果……我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个孩子就拜托了。因为关于自身的事,他就像一个两头穿洞的桶子一样,是个完全不懂得去考虑的少年。”

  请您不要忘记——前代黑狼就是这么拜托权瑜的。

  “那孩子,绝对不是个完美的人。”

  前代黑狼以一个特别的名字呼唤着邵可。

  “魁斗的事,就多多拜托了。”

  自那以后没过多久,前代黑狼就去世了。

  三

  邵可在抱着珠翠赶向府库的途中,终于察觉到刚才霄太师说什么“好久没见过”的理由。

  “我把头发束在上面了吗……”

  并不是像以往那样把头发束在脖子附近,而是束在了后脑上。在思考着北斗、红家和秀丽等等事情的同时,自己似乎在无意识中把头发束在那个位置上了。自己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脑子的某个地方果然是出现了错乱。而且还被霄太师看穿了这一点,实在是太糟糕了。

  走进府库的睡眠室后,他赶忙准备了大量的毛毯,布置好睡床。

  “魁斗”——

  不知为什麽,这个称呼被从内心深处唤醒了。

  为一切带来死亡的“星斗之魁”。

  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那个人的身影,掠过邵可的脑海……这样想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那个人的岁数。

  “知道他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就连珠翠和北斗,都不知道前代黑狼的事。

  邵可一边给火盆生火,一边不经意地看向珠翠。

  (……虽然从以前开始就聪明伶俐,不过珠翠之所以不擅长刺绣,绝对是因为我和妻子的影响吧……)

  如果起始教育失败的话,就很难校正过来,这就是个好例子了。因为自己和妻子都在比较特殊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很难把“正常”这种东西教给珠翠。如果是“黑狼”时的话,就算是一根鱼骨他也有自信能用起来,但是平时却没办法做到。虽然他的信条是要放松就要放松到底……可是他放松的振幅也似乎太大了点。

  “珠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呢……”

  她已经长为一个既美丽又有教养、而且心地善良的姑娘了……本来真的可以让她过上要多幸福有多幸福的生活,对于这件事,邵可至今也非常后悔。

  “为什麽还没有遇上良缘呢?也没听说过任何那方面的传闻。难道是理想过高了吗?难得做包子也那么拿手,一直总是拿来给我吃,真的没问题吗?”

  邵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但是当然没有找到答案。少女心思实在是个谜。

  “……那么,弄湿的衣服要是不脱下来的话就会冻死,不过……唔……”

  就连邵可也感到踌躇了。小孩子的时候固然没问题——

  这时候,邵可向门扉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来得正好。”

  刚打算走出睡眠室,邵可就发现自己的头发依然束在后脑上……今天真的是有点不正常。他以麻利的手法重新束好头发,然后从门扉里轻轻探出头来。

  “黎琛,可以听我的一个请求吗?”

  来到这里的黎琛什么都没想马上回答到:

  “我什么都会听的。”

  “那么,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让珠翠换过衣服,用被子盖好让她暖暖地睡下之后,邵可才终于向弟弟问道。

  黎琛向睡眠室瞥了一眼。

  “……那个女人,做了些什么?”

  “只是打算用‘千里眼’而已啦。”

  在理解了邵可若无其事地说出的这句话的瞬间,黎琛的扇子马上从他的手上滑落下来。

  “……‘千里眼’?”

  “虽然珠翠的范围已经远远超过了千里啦。”

  “她想要在这座城里使用那个吗?”

  “对。所以我就去阻止她了。”

  黎琛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明白了,我就解除监视吧。”

  “哎呀,对于疑心重的你来说还真少见。”

  “她做到这个地步的话,我想不相信也不行了吧。就算是缥家的人,那也是会死的。”

  黎琛把掉在地上的扇子捡了起来。

  “明明拥有那样的异能,没想到缥家至今为止都放着不管呢。”

  “因为最初……她是属于‘无能’的啊。”

  听了邵可的沉吟,黎琛沉默了。然后,他没有继续追问。

  “……哥哥。”

  “嗯?”

  “请、请给我泡茶。”

  “怎么啦,大半夜打算在这里赖着不走吗?”

  “那、那有什么关系嘛!”

  “好啊。”

  邵可笑着站了起来,仿佛对待小孩子一样拍了拍黎琛的脑袋。

  “不过,今天不喝茶,就喝酒吧。然后到黎明之前,你就要回去好好睡觉。因为你跟我不一样啊。”

  听了最后的一句话,黎琛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杀气。邵可苦笑着补充道:

  “我是说你明天还有工作要做啊,日理万机的吏部尚书大人?可别太让绛攸大人头疼了。”

  “没关系的,年轻时就算是要出钱买也该多吃点苦头嘛。”

  “……刚才,好像有人完全把自己放在一边不说了呢。”

  “那不是因为哥哥你不让我吃苦头吗?”

  把两个带脚的酒杯和酒瓶拿过来之后,黎琛就以认真的表情抬头看着邵可。

  “如果是哥哥的苦头,我一定会帮你买下来。”

  “啊哈哈,可没那么便宜哦?”

  “嘿,我没有做不到的事。”

  “是吗?其实我有一个名叫红黎琛的、价值连城的在库品呢。”

  满怀自信地摇着扇子的手停住了。

  “本来我打算负起责任照看到最后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

  “——啊啊啊哥哥!”

  “什么?你要买下来自己独立吗?”

  “……请、请你别把我卖掉……”

  看到弟弟一脸悲怆的表情,邵可不禁笑了起来。

  “你明白了吧?我的苦头是非卖品,不能卖给任何人。另外在同一个货架上还放着名叫红玖琅的——”

  “那种东西请你马上卖掉吧。”

  “不行不行,因为那是跟你合起来一套的嘛。如果没有人肯代替我把这两个东西一起挑起来的话,我是不会卖掉的。”

  根本是没有人会买的。

  黎琛恨恨地盯着兄长。

  “……今天你说话很坏心眼。”

  “哦?真是这样吗。”

  邵可一边以利落的动作往酒杯里斟酒,一边心想——也许的确是这样。

  琵琶的音色缓缓地在脑海中回荡。

  “你才是比任何人都更拥有红家一族资质的男孩子……你一定要守护红家一族哦,邵可。”

  梦中的大姑母的声音,还有向自己询问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北斗。的确,今天总是会想起过往的事情。

  “……我说黎琛,你还记得玉环大姑母吗?”

  听了如此突然的话题,黎琛吃了一惊。

  “咦?嗯,在我小时候去世的——还算是一个不是笨蛋的血缘者吧。”

  从黎琛看来,在背后专制支配着红家的影之女当家也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罕见的是,那个人对哥哥的评价要比我高。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值得称赞了。”

  这简直是如实反映了黎琛的绝对标准的一句话。

  “的确,如果没有玉环大姑母的话,红家大概会陷入相当大的危机吧。因为从后宫回来、掌管红家大权的实际上就是她。又漂亮又聪明,也有先见之明,是个自尊心极强的野心家……还有非常擅长弹琵琶。”

  听了最后的一句话,黎琛沉默了一会儿,晃动了一下杯子。

  “……真的是不再弹了吗?”

  就算缺了主语,邵可也知道弟弟想说的是什么。

  “玖琅那个笨蛋,现在也还误会弹摇篮曲的人是我啊。”

  “那并不是假的吧,你的确也有弹过。”

  “绝对不会有人把我和哥哥的音色混为一谈的。虽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他。”

  黎琛哼了哼鼻子,把嘴巴贴上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如果我……说想再听一次的话,也不行吗?”

  听了这个请求,邵可并没有加以敷衍。

  “——我不会弹的。”

  黎琛并没有问为什么。那是贯彻到底的钢铁意志,一旦决定就绝对不会让步。这一点,黎琛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看见黎琛的表情,邵可不禁稍带苦笑地说道:

  “……真是的,为什么你会那么喜欢贴着我呢。”

  在黎琛回答之前,邵可就“咚”的一声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黎琛——”邵可以深沉的声音呼唤弟弟的名字。

  “你只会对我无法隐瞒任何事情,也不说谎——或者说无法说谎。”

  “是的。”

  “不过我无论是哪一样都对你做过了,以后如果觉得有必要,也会那么做。”

  邵可又敲了一下桌子。

  “你虽然会老实听从我的请求,但我却不会听你的。就连希望我弹琵琶这种小小的愿望,也不能为你实现。”

  “……是的。”

  “就算是‘不再干黑狼的工作’这个充满关怀的愿望,我也不会听。一直过着安静的生活,大概也不能为你实现。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阻止我,我如果决定要那样做的话,都会轻易地无视这一切。你既不能命令我,也不允许自己那么做。我则会做我想做的事,跟至今为止一样,以后也同样如此。”

  尽管依然是温柔的声音,但那却是不容许否定的支配者所说的话——是基本上没有人知道的、被大姑母评价为拥有最高资质的红家直系长子的声音。

  黎琛就像枯萎的青菜一样低下了头。

  “……是的。”

  “真是过分的哥哥呢,即使这样,你还是喜欢我?”

  “是的。”

  听了那毫不犹豫的回答,邵可露出了苦笑。

  “为什么?”

  黎琛寻找了一下话语,却马上就放弃了。虽然有答案,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用话语来表达。

  “……为什么……要用语言说出来真是很难呢。而且,我的确是不能向哥哥说谎,但也有保密的事情。因为也是跟那个有关的事情,所以我更不能说了。”

  “咦?什么?是什么秘密?”

  “……能说出来的话就不是秘密了吧。”

  面对不愿说出口的弟弟,邵可不禁挑起了眉毛。这还真是少见的事。

  “哎呀,你也会有对我保密的事吗。”

  “跟哥哥相比的话,那只是鸡毛蒜皮的东西而已。而且哥哥你。以前开始就做了我行我素的事了。”

  这次开始翻旧账了。

  “飘忽无踪地离开后又突然带着一大堆土特产回来;明明说会留一段时间,可是第二天就不见了;就算想追上去,你也会留下玖琅这个包袱给我,根本就没法去追;又撒谎又违背约定,整天笑着用礼物来敷衍人。”

  “哇,还真是糟糕的哥哥呢。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了。”

  就连邵可自己也觉得无奈。然后,他又对黎琛缓缓开始下垂的眼睑感到安心。看来混在酒里的睡眠药终于起作用了。要让对各种药都有了耐药性的黎琛睡下来,实在是很难的事情。

  即使知道混入了药物,黎琛也还是一口把酒杯喝光,恐怕这也是只对邵可才会做的事吧。

  “哥哥……”

  “嗯?”

  “你、你喜欢我吧。”

  邵可笑了笑,没有回答。

  “快睡吧,最近为了搜集茶州的情报,你应该一直没睡吧。”

  “在你回答我之前,我都不会睡的。”

  “我才不听你说的话呢。要是世界上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你一定会感到寂寞,搞不好会变成魔王啊。”

  “在那之前,我会去找哥哥的……”

  “在途中也顺便把绛攸大人捡起来吧。”

  “算了,当作陪衬捡起来也好……”

  “悠舜大人和凤珠大人,都会把你找到的。百合姬也一样。”

  “就这样,你又要扔下我和玖琅一个人到别处去吗?”

  “对啊,也许还会去。”

  “你可别小看红家宗主……凭着那种财力和权力,就算是在世界尽头的彩虹瀑布也可以去找出来。”

  “快睡吧……我爱着你啊,虽然是骗人的。”

  黎琛伏在桌子上,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像小孩似的笑了起来。

  “……哥哥,关于刚才的回答……那是因为我知道‘为什么’的缘故。”

  “啊?”

  “‘为什么’哥哥会说那么多的谎。”

  邵可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还有玖琅,每次都死心不息地等待着哥哥回来……现在与其等待,反而会前往迎接……”

  在邵可的脑海里,闪过了北斗的声音。

  “你到底是带着什么想法才离家出走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邵可已经在用手指弹着黎琛的鼻子了。

  “黎琛,你相不相信童话传说?”

  几乎紧闭起来的眼睑,又稍微抬起了一点。他嘀咕着说道:

  “……如果只是一个的话,我一直都相信……”

  然后,黎琛这次终于进入了梦乡。

  听了这个答案,邵可仰面朝天地闭上了眼睛。

  明明只是喝了一点点的份量,可是却有一种舒适的倦怠感。

  “……果然我今天很奇怪呢……”

  邵可轻轻拍了拍黎琛的头,以此代替道歉。

  黎琛什么都没有问。大概他是知道哥哥不安定的原因是什么吧。

  邵可一个人喝光了整瓶酒,然后轻轻拨起了前发……虽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完美的人,但是这是不是因为身在和平环境中太久的关系呢——

  竟然无法隐藏内心所想而捉弄黎琛,真是够丢脸的。

  “……过去的我还顶用得多啊。”

  明明知道她应该没有事,明明一次又一次地说服着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惦挂着秀丽的安危。如果能飞过去的话该多么轻松啊。

  但是,这毕竟是秀丽的战斗。

  邵可回想起自己离家出走时的事,不禁苦笑……秀丽就是过去的自己。

  自己一个人思考,自己一个人选择道路,即使明知道危险,只要判断为有必要,都会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

  “……是不是继承了妻子和我——双方最顽固不让人的部分呢……”

  因为知道有人会担心,而铺设下保护自身的最完善的布局。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应该没事”,等待的人也还是感到如此的不安。

  因为自己很清楚,生存是不确定的,唯独只有死亡一定会来临。

  邵可再次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弟弟们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回来的自己……如今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了。

  他并不会用话语来道歉。不管回溯到哪一个时刻,邵可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以后也同样如此。如果要重复同样的事,那么道歉也是没意义的。

  唯一只有一个,把玖琅和黎琛两人留下来真的太好了。两人的话应该是不会寂寞的。

  他以感谢的话语代替了道歉。

  “……谢谢你们一直在等我。”

  因为他知道,一直这样子等下去,真的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哥哥!”

  那是以“游学”的名义故意被父亲赶出来的夜晚——

  黎琛死死地拖着年幼的玖琅的手,径直向着邵可奔去。

  “请……”

  “请?”

  在明知他是想说“请不要走”这句话的前提下,邵可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聪明的黎琛光凭这一点就察觉到,就算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

  “请、请你、路上小心……”

  任性而妄自尊大的黎琛之所以只会轻易对邵可屈服,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邵可从以前开始就比黎琛更顽固、更任性的关系。

  “……玖琅!你也来送行吧!”

  终于开始懂得说话的末弟,以认真的表情侧着脑袋说道:

  “您要外出吗,邵哥哥。晚上是很危险的,而且还在下雨。”

  邵可微笑着,把玖琅高高抱起。

  “的确是呢,不过,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要跟黎琛一起好好过哦。”

  “您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这个嘛……等到大雨下完、太阳露出脸来的时候吧。”

  “那么,我会做许多许多晴天娃娃,等着您回来。希望雨快点停,邵哥哥能快点回来。那样的话,就请您再跟我说许多传说故事,还有弹琵琶给我听吧。”

  听了那以生疏的声音说出的温柔话语,邵可露出了微笑,抱紧了玖琅。接着,他把黎琛拉了过来,同样用一只手抱住了他。

  “……我要去了。黎琛,玖琅就拜托你了。要替我给他弹琵琶哦。”

  ……邵可向弟弟们撒了许多谎。邵可下一次回到红家并不是晴天而是一个雨天,而且还相隔了一年的时光。然后,他已经不能再次为弟弟们弹起琵琶了。

  “……被玖琅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邵可不禁苦笑。玖琅之所以现在也那么讨厌雨天,大概都是因为那时的事吧。

  ……过了一年多,当邵可回到家的时候——

  看到稍微长高了一点的邵可的身影,两个弟弟都满怀喜悦地迎上去。

  挂起来的一大堆晴天娃娃,向支配雨风的仙人雨师风伯写的“请不要下雨”的一大堆纸条,黎琛比以往进步了许多的琵琶技艺。

  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回来的弟弟们。

  但是,只有邵可一个不能继续保持着那一天的样子。不——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回到家的时候,邵可已经继承了前代黑狼的事业。

  而一直精神矍铄的大姑母红玉环的突然亡故,就是在邵可回来后没多久发生的事。

  ……那一天,就是邵可弹琵琶的最后一个夜晚。

  四

  “邵可大人……”

  让黎琛在睡眠室躺下之后,睡在另一侧的珠翠已经醒了过来。那是跟刚才的空虚眼神不一样的、可以清楚看出是完全觉醒的双眸。

  邵可打量了珠翠一会儿,同时对那恢复了感情的眼睛放下心来。

  “……有哪个地方不舒服吗?”

  “不……”

  “我已经煎了药汤,马上就拿过去,你就喝下它吧。”

  “不……我可以起来了。”

  “那么,你就到桌子这边来喝吧。”

  邵可的声音虽然很温柔,但是却包含着不由分说的意味。现在依然有点茫然不知所以的珠翠,脑袋瞬间被冷冻成冰土。

  (……在、生气……)

  珠翠的脸马上煞白了。因为实在好久没有过,所以她连对应方法都全忘了。北斗哥哥的话,与其说是惹他生气,反而是自己生他的气更多;夫人也经常跟他展开不退一步的激战,但是那种事珠翠是不可能做到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在她不停这么想的期间,不知不觉就披着毛毯,喝起药汤来了。

  虽然身体还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但是邵可的药汤跟父茶不一样,有着非常显著的功效。药汤的热量慢慢温暖了整个身体。顺便一提,因为茶要较为难喝的关系,所以药汤也可以轻易喝下去。

  可是珠翠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毕竟邵可连一句话也不说。

  珠翠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咕嘟地喝完最后一口——要来了。

  这么一想,果然就毫不留情地来了。

  “——那么,就让我来听听你打破了不再使用异能的那个约定的辩解吧。”

  辩解?

  珠翠回想起自从秀丽出发后的那段日子。刘辉陛下的话语和睡眠时间都减少到了极端的程度。邵可大人也连日在府库过夜,等候着从茶州发来的报告。光是怪病的事情就已经是大事件了,现在还连缥家也派出人马,秀丽小姐也被找到,珠翠也被璃樱大人发现,因为身份暴露而受到黎琛大人的监视——

  积聚了许多郁闷的珠翠,在听到辩解这个词的时候就气恼了起来。

  “我、我担心秀丽小姐难道就不行吗!反正我已经在不久前被璃樱大人发了。事到如今就算用不用异能也都没有区别。反而如果能用的话我不论如何都要用,为了不死掉我也预先修炼净身过了!因为对手可是!”

  顺势站了起来的珠翠,却随着下一句话瘫软了下来。

  “……对手可是缥家啊……”

  邵可抚摸着像孩子一样伏在桌上的珠翠的脑袋。

  “让你这么不安,是我不好。”

  听了那温柔的声音,珠翠喉咙不禁哽咽起来。

  实际上邵可也知道,珠翠所做的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的事情而已,只要在这里等,就能得到报告。就算珠翠在那之前用眼睛“看到”,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难以忍受什么都不做的感觉而已。因为回想起过去,她感到不安和恐惧,只是因为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想做点什么事,所以才勉强胡来。

  即使知道这一点,邵可也没有责备她。

  “……对不起……”

  “如果你有什么意外的话,秀丽会伤心,刘辉陛下也一定会吓得愣住的。在秀丽离开之后,支持着他和后宫的人就是你。不要忘记,你已经是被众多人需要的存在了啊。”

  珠翠闭着眼睛,倾听着他的声音。

  “……是的。”

  “好孩子,那么我就给你糖果点心吧。”

  虽然完全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看待,可是珠翠也还是很高兴。然后,她仿佛坐不住似的摆弄了一下喝空的汤碗,鼓起勇气问道:

  “……那个,刚才的那番话……如果我有什么意外的话,邵可大人你……”

  “我会把对方杀掉扔进河里去。”

  邵可把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糖果弹出来,正好不偏不倚地塞住了珠翠的嘴巴。

  “虽然妻子的话毫无疑问会把对方晒成干肉,北斗的话肯定就会用盐腌了,不过我毕竟是最温柔的一个啦。”

  糖果在嘴里融化,甜味渗透了整个口腔。

  知道自己受尽宠爱,珠翠感到非常高兴,像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但是——

  她突然发现了某个事实。

  她仅以视线俯视着自己的打扮。然后,仿佛在确认那衣服有没有穿在身上似的,提心吊胆地在上面又拍又扯地摆弄了一会儿。

  “珠翠?难道有虫子吗?”

  “……那个,我的……衣服……”

  “啊啊,因为那样子的话会冻死的,所以就让人换衣服了。我想如果由我来的话实在不合适,所以就跟黎琛说——”

  “!”

  珠翠的脸色顿时煞白了。难道——!

  “要他找了个女人和一些更换的衣服过来啦。我也让人把女官服带来了,之后你就换上吧。弟弟的身份高的话,这种时候真是方便呢。”

  珠翠总算放下心来,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真是对心脏影响不良……

  “啊,难道叫蓝将军来会更好吗?”

  珠翠整个人跳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很难保证不会因为条件反射在瞬间把他杀掉!”

  “……用哪个方法?”

  “我会拿他用醋腌。”

  邵可用手抵着下颚。

  “嗯——他毕竟对女性很软弱,可能会演变成相当不错的较量呢。就算跟你夫妇吵架也能生存下去的男人,恐怕也只有蓝将军了吧。”

  “邵可大人!那、那是误会!”

  珠翠砰砰地敲着桌子。虽然她也知道每次把那毫无节操的跟屁虫男人赶出后宫,都会引起莫名其妙的传闻,不过没想到连邵可大人也——

  可是邵可却笑着说道:

  “嗯,虽然是需要蓝将军那种程度的本事,不过也不能把你交给现在的他啦。”

  “…………。…………咦?”

  “我也差不多该说清楚了。就算本人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能跟蓝将军相抗衡的男人也没多少个。不过我也没有打算把你交给不是认真对待的男人。”

  仿佛有点困惑似的——但是从他认真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珠翠有点混乱了。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邵可大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梦!?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呃,不,那个,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击退他。”

  “真的很困扰的话就要说哦……珠翠?怎么了,难道发烧了吗?脸很红啊。”

  珠翠不禁在心里哭了起来……秀丽小姐的迟钝一定是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

  “……说起黎琛大人……对我的监视好像解除了呢。”

  “那就意味着你做了一件连那个黎琛也马上撤退的有勇无谋的事啦。”

  “……实在很对不起……”

  “之后你就在形式上跟霄太师道个谢吧。是形式上,形式上而已,只是形式上。”

  他好像想跟自己说“不要去”。珠翠心想之后再悄悄去跟霄太师道个谢好了。

  “还有,谢谢你为我和秀丽担心。”

  珠翠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是毫无意义地哐当哐当地收拾起瓶子来。正当她刚想顺便去泡茶的时候,却被邵可按住了小茶壶。

  “茶的话由我来泡就行了。”

  珠翠怀着决死的笑容面对着父茶。

  (……在工作的时候明明动作那么麻利,为什么呢……)

  正因为知道这并不是演技,谜团就进一步加深了。

  邵可重新打量了一下珠翠。

  “……看着你的话,就会让我想起北斗呢。”

  “咦?”

  “不,最初的时候,他真的是很提心吊胆地触碰着你啊。在拜托他陪你玩的时候,他还变了脸色地拉着我说‘咦,等一下,到底要怎么玩好啊!?是不是使出必杀击飞活人头就行了呢!?那样会不会高兴!?’之类的话,真的好像要哭的样子呢。真是个傻瓜。”

  “……我会哭的啦……”

  击飞活人头,太可怕了。不过说实话,最疼爱珠翠的人的确是北斗。

  “北斗把翔琳他们捡回来好好养大,也都是多亏了你呢。”

  珠翠不经意地把对着父茶茶碗的脸抬了起来。邵可提起过去的事真的很少见。

  “您在跟黎琛大人说过去的事呢……”

  虽然没有打算听,但是在那个距离下,那些话也会被珠翠的耳朵无意识地听进去。

  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了鸟叫的声音。拂晓——

  “对了……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前代‘黑狼’的死去,还是先王陛下的死去,都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毕竟那是再怎么杀也好像死不掉的两人啊。”

  “前代黑狼……”

  “嗯……认识那个人的人,现在大部分都已经不在了吧。连北斗也不知道——”

  从即位前就守候在国王的身边,以血雨染红了黑暗战场的死亡使者。

  直到现在……邵可也依然在想。

  “哎呀呀……你似乎有点太过能干了。现在毕竟还不是愚笨的公子哥儿可以悠哉游哉地生存下来的时代。所以你才会被戬华盯上啦。”

  看到邵可之后,以如同七夕的晴朗夜空一般的眼眸露出灿烂笑容的人。

  “嗯,戬华,我决定要这个孩子了。所以,你不能杀他。”

  那个人,如果还活着的话。

  “戬华是个笨蛋吧?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我不在的话,你一定要看着他啊,可别指望霄大人。”

  ……先王也许会完全不一样吧。如果那个人在他身边的话,应该不会直到最后也被唤作血之霸王——

  “……是怎么样的人呢?”

  听了珠翠那天真无邪的话语,邵可的喉咙不禁停顿了一瞬间的呼吸。

  跟那个人共度的时光,就只有一年多。

  那个人确实是比谁都要强。所以,邵可完全没有抱有疑问。没想到那个人……也会有被谁杀掉的一天。

  “少年,你有没有什么希望守护到最后的重要东西?就是那种为了它就连杀人也在所不辞的重要东西。”

  当自己回答“有”的时候,那个人就向自己投来严厉的目光。

  “你说有?你是只为了自己而杀人的。绝不能将世上最重要的人当作借口来杀人,到头来堕落的就只有你而已。”

  既短暂、又漫长——无法忘记的鲜明记忆,一直留在邵可的心中。

  就这样去世的……那个人。

  在思考之前,嘴巴已经说了出来。

  “……那个人啊,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让我哭出来的人啊。”

  要是没有那个人的话,现在的邵可就根本不存在。

  “就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

  现在回想起来,邵可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那个人会什么都知道呢?

  “不知道该算是冷漠还是温柔,也不知道哪部分是失哪部分是得——你肯定认为自己是这样一种人吧?”

  看到邵可真的很吃惊的样子,黑狼苦笑道:

  “我看也是啦,就算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嘛,如果再过三十年你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再告诉你吧。”

  明明如此,那个人却很少会告诉自己答案。但是——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不,不用了。我知道——一定会杀的。”

  那个人是绝对不撒谎的人。

  “如果你没来的话,我大概在这几天就会把你们兄弟三人都杀掉吧。”

  “……玖琅……也一样吗?”

  “嗯,虽然还很小,但是你们太要好了,我不能放过他。要杀的话就三人一起,不然之后就会有麻烦。继承人的话就让你们父亲再多生一个好了。”

  一直以为最糟糕的情况也应该能让玖琅活下来的邵可,不由得捂住了太阳穴。

  “……我的推测太天真了。”

  “没什么关系,身为孩子的你可以做到的准备并不多。在跟那穷凶极恶的戬华见面之后也没有被杀,已经很不错了,你做得很好。”

  邵可抬头看着黑狼那俊俏的侧脸。

  黑狼把半张脸埋在膝盖上,握住了邵可的手,露出了仿佛在哭似的微笑。

  “……谢谢你跟我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杀孩子。本来孩子就已经很少了啊……因为大人太笨了,就会给像你这样的孩子添麻烦啦。”

  那时候,邵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成了“孩子”。

  “……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明明是这样,真是奇怪……那个人却不得不杀掉比谁都更多的人。”

  为了国王而挥舞凶刃的最强杀手……反过来说,就是本来由别人杀的分量,都被那个人扛在自己的身上了。最期望着人类不必自相残杀的时代到来的人,却比任何人都染上更多的鲜血,杀掉更多的人。

  “为晴天而喜悦,眺望星月之夜,抱起孩子来哄,体谅别人的心意,遵守约定——所有的一切,即使其他的任何人已经忘记,那个人也一直掌握在手里。而且,也没有忘记露出笑容……无论是悲伤的事还是痛苦的事,都全部藏在自己的心中,露出笑容……明明是这样的人啊。”

  邵可并没有发现,珠翠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在黑狼身边度过的日子,对邵可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经历。第一次被“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的大人们”包围在身边,有时以对等的身份说话,有时则被当成孩子对待。

  “先王什么的,简直是乱来啊。虽然静兰好像也觉得自己像父亲,但实际上根本就不一样。只要觉得哪个人碍事就大开杀戒,可是偏偏又长得俊俏,武艺也高强,真是让人头疼。要不是前代黑狼每次对他说教把他劝住的话,我和你大概在出生之前就死掉了。”

  “是、是这样的人吗……?”

  “对了,说起来你就只认识在前代死了之后的先王呢。”

  面对那虽然有点寂寞、却稍微渗透着讲述令人怀念的回忆时的喜悦之色的微笑,珠翠不由自主地说道:

  “邵可大人你……”

  “嗯?”

  “很喜欢前代呢。”

  珠翠一边看着汤碗一边细语道。

  “因为前代的样子,就跟我所知道的邵可大人一模一样。”

  邵可屏住了呼吸——然后轻轻吐出。

  即使是现在,邵可也不知道“自己”。虽然已经快到之前约好的三十年了,但是告诉自己答案的人已经不在人世。

  曾经说过许多谎言的邵可,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相”。但是,他知道自己跟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前代的话,就一定不会在女儿遇到危机的时候愣愣地坐在这里。

  ……自己虽然不能做到像那个人一样的地步。

  “……也对呢,我的确是很喜欢那个人。”

  希望自己能变得像那个人一样。

  既温柔、又严厉、不知为何比邵可本人更了解邵可的人。

  以保留性命为代价把杀人的技艺教给孩子,把他培养成杀手——那的确是一种异样的、残酷的、惨无人道的行径。根本没有任何正义可言。那个人并不会正当化自己的行为。黎琛至今也对其心怀痛恨。

  只不过,邵可还知道着某些事情。

  “我真的很希望看到,将来有谁能把漂亮话真正贯彻到底的那一天呢。”

  任何人都因为其残忍凶恶而忌惮三分的“黑狼”……所怀抱的愿望。还有偶尔会独自一人哭泣,在看到留下了大量战乱痕迹的村子和街道的时候,会比任何人都更痛心。那甚至是足以让邵可那从不出差错的齿轮产生动摇的程度。

  对——邵可非常喜欢“她”。

  把众多的宝物放在了自己的手掌上的人。

  “我真希望变得跟那个人一样啊。”

  所以,在她死去的时候,自己就凭着自身的意志继承了她的遗业。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遥远的过去。

  “我知道陛下您想说的话。”

  在前代黑狼绝命之后,被国王召见的邵可还没等他下达命令,就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就让我来干吧。我马上回去红家,尽快对大姑母玉环实行暗杀。

  ——次任‘黑狼’,就将由我来继承。”

  五

  面对着束好头发、恢复了首席女官姿态的珠翠,邵可深有感触地说道:

  “现在要是没了你的话,后宫恐怕就无法成立了吧。”

  珠翠为了藏起通红的脸,默默地低下了头。然后低声说道:

  “……陛下他……”

  “嗯?”

  “忍耐着许许多多的事情。”

  ……能察觉到他孤独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所处的地位,人们都认为他可以把任何想要的东西纳入手掌之中。

  即使是珠翠,也是在秀丽作为贵妃进人后宫之后,才终于知道这个事实的。

  秀丽离开后宫以后,珠翠都一直亲眼目睹了国王所度过的日子。有某种东西正在逐渐减少。

  明明非常努力,可是任何人都觉得那是为王者必然要做的事。当个好国王是必然的,努力也是必然的,毕竟他就是国王。

  ……给了他许多“奖励”的秀丽已经不在身边。包子、樱花手帕、二胡的美音、“很努力哦”、“真了不起”、“你不是很累了吗”——微笑着为他补充这些缺乏要素的少女,已经不在身边了。

  虽然珠翠能做的事并不多。

  “……现在,我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希望能尽可能给他一点帮助……”

  “……嗯,谢谢你。”

  珠翠回想起缥璃樱的事——终于……自己终于被缥家察觉了所在地。

  “事到如今,我虽然不知道自己能留在后官多长时间……”

  “我会守护你的。”

  邵可发誓道。

  “我不会让缥家对你动手,这是我跟妻子约好的事。连同北斗的那份一起,我都会保护你。”

  珠翠一瞬间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真的,无论在任何时候,这个人所爱的都只有一个人。

  (不过,那样就好了。)

  无论是邵可、还是邵可所爱的女性,以及他们两人生下的秀丽,都是珠翠所喜欢的人。

  “谢谢您,邵可大人。光是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正因为知道自己受到他的爱惜,所以不管谁怎么说,珠翠都会认为这样已经足够。对曾经是“无能”的珠翠来说,光是能够喜欢上别人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没事的,我已经能战斗了。”

  那时候,珠翠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邵可当然也察觉到了。

  “哎哟,是蓝将军呢。来得正好,就请你把她送回后宫——”

  珠翠迅速转过身去,连道别也没说就飞也似的逃走了。但是,不愧是蓝将军,可以听到声音就先一步找到她追了上去。这样一来,不得不装成“普通人”的珠翠就处于弱势了。

  (啊,不过逃走的脚步非常快,还真是掌握到技巧了,不过蓝将军也不输于她。)

  邵可倾听着逐渐远去的一问一答,不由得笑了起来。

  “年轻还真好呢。你也这么觉得吧,权瑜大人。”

  听了邵可的话,恰好在两人离去之后走进府库的权瑜,感觉就像看到了那个年纪轻轻就继承了“黑狼”遗业的少年一样。

  跟一个命中注定的女性相遇,不久之后就失去了她的青年——

  “你自己也是很年轻的,这一点你必须有足够的自觉性啊,邵可……怎么露出这种表情了?”

  看到权瑜的身姿,邵可就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前代黑狼。

  “权瑜大人……”

  了解如今已经亡故的前代、还有自己的人。

  正因为这样,话语就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

  映照在邵可那如玻璃般逐渐丧失感情的眼瞳中的,是本来不可能失去的人,是一直以为不会死的人。第一次认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那段时光。

  “别这样了。”

  权瑜轻轻地拍了拍邵可的脸颊。

  “如果还活着的话,在跟你相遇之前,她就已经把‘蔷薇姬’的喉咙割断了。”

  邵可的喉咙深处颤抖了起来。

  对——的确是这样。因为抹杀“蔷薇姬”失败而被缥家杀掉的死之鬼姬。正因为她的死去,邵可才会继承她的遗业,花了十年时间磨练身手——为了杀死对方而遇上了妻子。

  只能允许其中一方存在的、如螺旋般的命运之轮。

  自己比世上任何人都更爱着妻子。但是,在跟那如雷光般的眼神相遇之前——

  “……你在哭泣吗……因为你一直都只笑而不哭,所以我也有点担心,不过现在总算有点放心了……”

  在前代绝命的时候,邵可第一次为了别人而哭泣。

  那时候,自己的确打从心底里憎恨着“蔷薇姬”,心想总有一天要把她杀掉。正是这个决心,让邵可成为了稀世的杀手。

  作为成功潜伏到能跟“蔷薇姬”直接会面的地方的第二个杀手。

  ……同时,她的死也同时改变了另一个男人的结局。

  残忍无情的血之霸王。自从失去了唯一如天空的月亮般架在他心中的女性之后,国王就没有再爱上过任何人。

  如果“蔷薇姬”没有跟邵可相遇的话,秀丽就不会诞生。但是如果前代还活着的话,国王总有一天会懂得去爱除她以外的其他人,刘辉和静兰,也不会被分开——

  “戬华……这是约定……要当个好王……建立一个……孩子们……不用哭泣的……国家……”

  ——那时候的国王,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约定而坐在王位上。无论何时,都是个只会满心不情愿地听从她的请求的冷酷霸王。但是在她死了之后,对于要实现的约定也没有灌注真心的必要了。那简直就像是平平淡淡地下着棋子一样。为了把不成器的公子和妃妾彻底除掉,就连把人民卷入其中也毫不犹豫。即使是面对着真正爱着他的妃妾,也没有多加顾虑。

  直到最后的一刻都保持着那种残酷。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是不是曾经恋上过她呢?魁斗。”

  听了这句话,邵可不禁苦笑。

  那并不是恋爱。邵可是小孩子,她是大人。倾慕的感情就跟面对姐姐一样。

  (而且身边还有像冥府看门狗一样的国王在……)

  但是如果有一天——在第一次为别人而哭的那个时候,如果知道自己为之心碎的那种淡淡思念的名字的话,也许即使以最强的戬华王为对手连续激战三天三夜,自己也还会有继续努力的想法吧。……事到如今,那都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假设了。

  “……魁斗,你去刘辉陛下那里看看他吧,因为他好像一直都睡不着。”

  听了权瑜的话,邵可点了点头……真是的,今天的自己真是有点不正常。

  “……魁斗。”

  “什么?”

  “华真大人来见我了,他还留下了给你的传言。”

  权瑜平静地说出了他的传言。

  “……他说‘之后就拜托你了’。”

  邵可瞪大了眼睛,接着又无言地合上了眼。

  “……我总是被人扔下……”

  那是在战场上遇到的、比邵可稍微年长的少年。不过他是跟自己处于完全相反的位置——邵可在杀人,而他则是在救人。至今也还记得他那如阳光般温暖的微笑。

  “权瑜大人……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邵可认为,所谓的温柔,就是专门指像他那样的人。跟华真相比的话,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

  “‘你真的不了解自己呢。’”

  邵可愣愣地抬头看去。一瞬间,权瑜和他的面容仿佛重合了起来。

  “‘虽然我知道其中的答案,但是你应该还不知道。不过,我不告诉你。在你明白之前,可不能过来这边哦。’他叫我转告这句话。”

  邵可拨了拨头发,叹了口气。

  “……嗯,不过我至少知道自己很冷酷啦。”

  即使知道了华真的生存方式,邵可也没有改变过,也没有回头,而是主动选择了继续沿着那条路走下去。

  不管谁再怎么说,邵可自身也非常清楚,自己心中存在着冷酷得足以杀人的黑暗部分。

  “权瑜大人……魁斗最大的问题,就是容许范围太过广泛了。”

  鬼姬某一天这么向权瑜诉说道。

  “那样的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正因为过于广泛,就连自己也无法把握住。”

  茶太难喝了,鬼姬抱怨道。

  “让魁斗泡茶的话,他就会拿出难喝得让人死去活来的地狱之茶。我分析了一下那到底是什么,原来里面放了大量的中药。他还大言不惭地说‘茶本来就是苦的,就算混进去也不知道吧。喝下这一杯就可以保持一整天的精神饱满,也可以用来当饭吃的好东西,这可是特制健康茶哦’什么的。毫无疑问,平时的那个孩子一定是史上最恶劣的超级随意少年。如果在天下太平的时代,他绝对会躲在书库里读自己喜欢的书,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胡弄的‘健康茶’是让人窒息的东西,整天端出来给人喝,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每天悠哉游哉地过日——我完全可以肯定。”

  她的确是非常了解邵可。

  “如果为自己的话,他明明会怕麻烦胡弄那些难喝得要命的茶来代替吃饭,可是如果为了弟弟们的话,就连杀人他都会去做。明明什么都能做到,可是自己的事却不放在心上。所以那孩子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温柔。”

  这样我可死不了啊——她哭着说道。

  “那孩子实在太适合当‘黑狼’了。虽然我考虑到万一情况而寻找后继者,可是没想到找到一个比预料中远为合适的人选。我本来打算把这个职责推给一个更蠢更豹子胆寿命也不会有多长的、像戬华一样的那种人的啊……那样的话,所有的人都早晚会把魁斗当成依靠。如果不在那孩子对自己有更多了解之前留在他身边,击退那些蠢货们的话……不,不对——如果快点杀掉‘蔷薇姬’的话,剩下的我一个就能解决——”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她就死去了。

  那是邵可没必要知道的事情。

  邵可曾经说过“如果”。他说“如果她还活着”……权瑜如此想道。

  比邵可更了解邵可、并能保护他的稀有女性。如果她能多留在邵可身边一段时间的话,也许邵可的心就会跟现在有所不同了吧。

  继承了“黑狼”遗业的少年,无论是什么事都干得非常完美。只把必须要杀的人杀掉,让治世安定下来,然后逐步地让“风之狼”解体。

  把所有的黑暗都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至今也还是认为自己很“冷酷”。

  “但是权瑜大人……如果将来有一天能有余力环顾周围的话,那孩子一定会察觉到的。我希望他自己发现这一点,所以在那之前,就请您保密吧。”

  在容许范围异常广泛的周围,一定会有许多人倾慕于他而集中在他身边。对于那谎言中的温柔,人们是不会永远被蒙蔽下去的。

  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呢?

  如果世间有一天变得能让他有余力顾及周围的话.就一定会——

  因为集中在周围的人会告诉他的。

  回想起为了国王和国家、从少女时代开始就一直双手染血的美丽公主,权瑜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什么,邵可的确总是被别人扔下。鬼姬、北斗、华真、“蔷薇姬”、先王——走在他前面的“大人”们,都一个接一个地去世,把他扔下在这里。

  所以,至少希望自己能继续守候他多一会儿——

  六

  邵可循着气息,找到了在昏暗的庭院里走来走去的国王。

  “刘辉陛下……您睡不着吗?”

  国王反射性地抬起了脸,发现是邵可之后,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邵可你总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呢……”

  听了这句仿佛在哪里听过的话语,邵可不禁瞪大了眼睛。

  “……邵可……谢谢你……一直留在王宫里……”

  脸色极差的国王低声呢喃道。

  “光是想到你还留在我身边……我就能站稳脚步了……”

  国家不只包括茶州一个地方。带着随时都会碎裂开来的心,他每天都要如常地执行政务。就算害怕睡觉,他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把别人拉到睡床上陪自己睡。他的恶梦并不是已经沉眠消逝的过去,而是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

  “……还是睡觉吧,不然就会弄坏身体的。”

  “……”

  “在您睡着之前,我都会陪在身边。”

  刘辉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邵可拉起他的手,他也老老实实地跟着来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手送到了寝室,让他睡在睡床上。

  “秀丽和静兰都没有事啊。”

  听到邵可的轻轻细语,国王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邵可……比我更难受啊……”

  “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邵可……”

  “什么呢?”

  “有朝一日,请你为我弹琵琶吧。”

  面对这个突然袭击,邵可完全无法掩饰过去。即使是秀丽,他也没说过这件事。国王本来应该不可能知道的啊——

  “……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国王慢慢地沉浸在朦胧状态中。

  “父王……曾经说过。邵可的琵琶很厉害,不过因为他很顽固也很小气,所以就算拜托他也总是装不知道,死也不肯弹。即使是在面对我的时候,也只有用‘要是想保住你弟弟们的性命就给我弹,臭小子!’来威胁才弹了一次。在我活着的期间,你恐怕是不会听到的吧。但是,如果你成了国王,当你有朝一日拜托他时他愿意弹的话——”

  “……愿意弹的话?”

  “如果世间变得就连邵可也悠闲得不由自主弹起琵琶的话……那就证明你已经成为史上最好的国王了。如果想听的话,那就好好努力吧……他是这么说的。”

  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恐怕就算在醒来之后,国王也不会记得吧。

  ……残忍无情的血之霸王。

  但是,以朝廷三师为首,任何人都倾倒于他那种压倒性的魅力之下。

  只要有那个打算的话,他随时都可以善加处理,而不必被人称呼为血之霸王的啊……可是他直到最后也还是那么残酷。

  虽然对妃妾们很冷酷,但是对公子们却总是会在旁观察。在哼笑着把被妃妾们陷害的清苑称之为“天真”的同时,也向邵可下达了“如果心情好的话就去把他捡回来吧”的命令。刘辉虽然不记得,不过当时先王也曾经代替宋将军来到府库跟他练武,还把他弄哭了。其他的公子,也同样受到了类似的对待。

  对——不管是优秀还是堕落,他都袖手旁观地在那里看。也许他心里在想,正如自己所做的那样,他们也必须凭着自己的意志和双腿来走路吧。就像他的口头禅——“别指望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一样。

  ……不过,这同样也只是邵可的假设而已。理解了一切的前代已经死去,霄太师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邵可的视线,从睡熟的刘辉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染满了血的手。

  夺走了比任何人都多性命的自己,和妻子生下的女儿,却宣言道不让任何一个人被杀而奔赴茶州。

  “……真是不可思议呢……”

  他没有对自己走过的道路感到后悔。

  “我真的很希望看到,将来有人能把漂亮话真正贯彻到底的那一天呢。”

  一位温柔的女性曾经祈愿过的事情。

  “你的愿望,现在终于开始实现了啊……”

  为了挽救一个小村子,动员了整个国家,毫不惋惜地抛金掷银,还强行动用权力奔赴现场的女儿。

  真希望她能看一看——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也希望她能看到漂亮话能得到实现的那一瞬间。

  即使如此,也还是不能弹琵琶。

  “邵可。”

  正在邵可鼓起两腮转头看向心之宿敌——霄太师的瞬间,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飞来。

  “这是代替‘应该没事’的东西,给你吧。”

  当邵可反射性地接住那东西的时候,霄太师已经快步转身走开了。

  邵可先是心想“他到底在说什么事”,然而在看到接住的书函上的朱红色封蜡后,就马上醒悟过来了。

  ——茶州之瘟疫已趋平息。二州牧同时平安归还州府。

  看到那快信式的简洁文字,邵可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他吐出了憋紧的气息。

  (……霄太师竟然会这么温柔,真是太诡异了……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嘴角露出微笑的同时,邵可就开始叫醒了刚刚才睡着的国王。

  在那之后,也要把事情告诉珠翠和黎琛才行——邵可如此想道。

  “你到底是带着什么想法才离家出走的?”

  面对北斗不经意的提问,邵可想也没想就说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为大的弟弟开始变得不相信童话故事,而小的弟弟却相信啊。”

  “童话故事?”

  在挑选着给两位弟弟的礼物的邵可身边,北斗则拿起桶子里的玩具来玩。用玩具短剑刺进其中一个洞,里面就会蹦出来一个脑袋。明明比自己年纪大,可是北斗却大笑着玩来玩去。不管怎么想,自己都应该是找错了礼品店,这里给人的感觉太诡异了。

  正当邵可环视周围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东西的时候,他忽然找到了一个小琵琶摆设,于是把它拿了起来。在弹着琵琶的同时,他还向弟弟们说了好几个童话故事。

  幸福的童话故事,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

  【于是,大家以后都和和睦睦地过着生活,值得庆贺值得庆贺。】

  ……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黎琛开始不相信那样的童话故事,而玖琅则拼命地去相信它。

  “庶民过着和平生活还真是不错呢。喂,玖琅。从仙人那里拿回宝物的这几个兄弟,后来为了分家产而互相打架互相残杀,在那之后也因为孩子争夺遗产而变成身无分文的孤独老汉郁郁寡终啊。”

  “不、不是这样的,黎哥哥。几个兄弟都很要好地过着生活。宝物都给了贫穷的村人,一直受到他们的感谢啊。”

  “笨蛋,你试试去做那种事吧,肯定会被村民们全身剥光杀掉了嘛。”

  “我、我绝对不会杀死哥哥们的嘛,我要大家一起好好生活。什么宝物我都不需要。对吧,邵哥哥。”

  最后都总是玖琅“呜哇——”地抱着邵可哭起来,黎琛就赌气似得把脸扭过一边。

  当亲族们都开始各怀鬼胎地分别接近三人的时候,面对现实的黎琛和直觉敏锐的玖琅,也许就已经察觉到自己将会被卷入继承家业的纷争之中了。

  最早出生在红家的邵可,早就知道“值得庆贺值得庆贺”的童话故事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即使如此,北斗,我还是希望弟弟们相信童话故事。”

  放回到架子上的琵琶摆设,传出了似乎有点寂寞的声响。

  他从来没有想过幸福会白白地摆在路边等人捡。但是,在弟弟们出生之后——

  邵可有空的时候就去照看他们,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开始紧跟着自己不放,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竟然会有白白给予自己幸福的存在。所以作为回报,即使是唯一一个——

  “如果能守住的话,我希望能为他们守护下来。如果只是一个童话故事的话,我想应该会有办法解决……”

  不守护的话就会脆弱得马上坏掉的东西。但是如果能守住的话,那就可以作为真相继续存在。所以他心想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就足够了。

  “所以,我就离开家了。”

  说了各种各样的谎话,也违背了勾过小指头的约定。现在,甚至是以后,邵可都将会继续说谎。对于一直违背约定的长兄,现在玖琅都已经快要放弃了。自己不断伤害着两个年幼弟弟的心的行为,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将其正当化。所以这大概只是邵可的自我满足吧。

  所以,邵可笑着补充道:

  “……大概吧。”

  北斗又一次把飞脑袋的玩具拨弄了一下。

  “嗯……那么身为现实主义者的你所相信的童话故事,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邵可沉默了起来。接着,他慢慢拿起旁边的大鼓玩具,用力揍在北斗的后脑上。随着响亮的咚咚声响起,大鼓被打坏,而且北斗还把那塞在桶子里的脑袋弄飞到了马路上,看到那个东西的小孩子马上哭了起来。

  “——你这家伙,突然在干什么啊?”

  “我不想跟以本能生存的原始动物说话。啊,这里的修理费,就由你来付吧。”

  邵可冷冷地说完就转身大步走了起来。身后的店主一边大叫“你到底在干什么!?”一边追赶着北斗。

  【于是,大家以后都和和睦睦地过着生活,值得庆贺值得庆贺。】

  唯一的童话故事。

  如果有朝一日,在迎来人生终点之前能守住那个童话故事的话。

  那恐怕就会成为爱撒谎也心计极高的自己的一个为数不多的“真实”了吧。

  “……对啊,北斗。”

  买了堆满双手的礼物、甚至还让北斗拿着行李,一起回家去。

  “想相信这个故事的人,就是我。”

  不过,什么都被北斗知道的话就会觉得很不爽,所以绝对不会说出口。

  终

  “回来得正好啊,邵可……”

  看到过了一年后回到红家的邵可,大姑母微笑着久违地弹响了琵琶。

  “我想你也应该差不多回来了。下任的红家宗主就是你,邵可。黎琛的确也很聪明,不过他并不会像你这样为红家着想。”

  那美丽而高贵的贵妇人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昏暗的愉悦之色。

  “那个野蛮的国王……现在他以为红家会老实听命于他,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够跟那个国王相对峙吧。今天晚上,一族就由我来召集起来,你也差不多可以向大家展示一下自己智略了。只要有百合和你在的话……”

  玉环察觉到邵可手里的白刃,马上停住了弹琵琶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邵可。”

  “大姑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回来红家的。”

  邵可把视线转移到手里的兵刃上。

  “我想您总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我在您叫我守护红一族的时候,都没有作出过回答。至今守护着红家的人是您。但是,如果从您的这句话,红一族就毫无疑问会面临破灭……”

  他叹了口气——只有十岁多一点的小孩子,露出了如大人般聪明的神情。

  “您知道为什么至今为止,国王都放着红家不管吗?就是为了把像您这样的人一个不剩地引出来,创造一个把红家无力化的理由……所以国王才什么都不做,一直在等待。”

  玉环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所以,我才离家出走。为了去见国王,选择一条不必摧垮红家的道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会到这里。”

  玉环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守护红家之类的事。我想守护的东西,是更为单纯的东西……但是,您的存在却会对其造成威胁。”

  “——你这个蠢货!我明明那么看重你,你难道归顺戬华了吗?”

  “没错。因为您不能战胜国王。大姑母……您是正确的。我的确是一个最有红一族特色的男人。人情什么的我都能彻底割舍掉。”

  “我很喜欢您的琵琶。”——邵可以沉稳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就拿起手边的水壶,向杯子倒出了开水,然后把粉末投进里面。

  “……如果你明天还活着的话,国王说就要马上发动进攻了。毫无疑问,红家肯定会被摧垮得体无完肤,被破坏到五十年内无法重新站起来的地步。所以,请您喝下这个吧。”

  “是你输了,大姑母。”——邵可清晰地说道。

  面对若无其事地把盛毒的杯子递出来的少年,玉环终于笑了出来。

  “……的确,这是我的估计错误。在你对权力完全没有表现出兴趣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的——邵可。”

  “是的。”

  玉环拿起了杯子。

  “我死了之后,红家会怎样?那个外甥——你们的父亲能担任宗主吗?”

  “至少不用担心像你那样充满器量才能和野心、被国王视为目标。红家将会随着时代逐渐变革,继续维持着跟蓝家持平的首席名门地位。一定会获得足够的骄傲、名誉和尊敬,在政事上也将会有巨大的影响力……我可以保证。在我有生之年,红家是绝对不会没落的。”

  “——那就好。”

  玉环露出了艳丽的笑容,一口就把毒杯里的水喝光了。

  少女时代在绚烂的后宫掌握了权谋术数,受尽宠爱和荣华富贵的美貌琵琶姬。聪明而富有教养和智略,热爱红家,在拥有自尊心的同时,也明白退让的分寸。

  邵可的确是很喜欢她。

  玉环指向琵琶,说道:

  “快弹一弹吧,邵可。为我送葬的话,至少也该这样做吧。”

  邵可老实地拿起了琵琶,刚弹起来——马上就吃了一惊。

  坐在那里闭上眼睛的玉环,小声地笑道:

  “音色不会撒谎……邵可,那就是你的音色。跟我完全一模一样,正因为不断杀人而显得凄美绝伦的音色。那正是红家秘传的死之琵琶……”

  邵可在玉环绝息之后,也依然在继续弹着琵琶。无论是谁,都以为那天晚上在离屋里弹着琵琶的人是玉环。

  以此为最后一次,邵可就封印了自己的琵琶。

  ……因为听到杀人的琵琶的话,就一定会被别人讨厌。

  黎琛有一个小小的秘密。

  “黎哥哥……”

  “笨蛋,安静一点。”

  黎琛一边躲在屏风后面倾听着琵琶声,一边为了不让玖琅冒冒失失地爬到邵可那边,把他抱在自己的两膝之间。

  玖琅生气地鼓起了两腮。

  “为什么,邵哥哥没有第一个来见我们呢。大姑母已经是大人了,我想应该没必要听摇篮曲吧。”

  一动不动的大姑母,的确是陷入了沉眠——陷入了不会再次醒来的沉眠。

  “真是好听的声音呢,玖琅。”

  “是的,非常好听……不过,听起来好像在哭一样。”

  “哥哥是不会哭的,如果听起来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和你害哥哥哭了。”

  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挽救了一族。那愚蠢的一族,根本不可能知道明天自己还能悠哉游哉地活着,都是多亏了被他们嗤笑为呆子的长兄。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坏事,所以惹得邵哥哥哭了呢……?”

  “是因为弱小。在你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做晴天娃娃的时候,哥哥他可是去了大山那边跟穷凶极恶的妖怪战斗了啊。”

  虽然也算不上错,不过黎琛还真是说出了很乱来的一句话。玖琅顿时瞪大了眼睛。

  “所以,邵哥哥才没能遵守约定吗?”

  “没错,因为我和你很弱,所以哥哥才没能遵守约定。就算一边做着晴天娃娃也没问题,你一定要变强。为了有朝一日,哥哥能一直留在家里。”

  凄厉而优美的死之琵琶。长兄没有察觉两兄弟的存在,一心不乱地弹着琵琶,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你要记住啊,玖琅。那种音色是为我和你而存在的音色。是我和你让哥哥弹出来的。”

  哥哥不会哭泣。哥哥会说各种各样的谎言。也会违背约定,绝对不说真话,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一直都是这样。

  “……玖琅,你喜欢哥哥吗?”

  “是的,我很喜欢。”

  “那么,除了琵琶的音色之外,今天的事你就全部忘记。因为说明起来很麻烦,所以你别问我为什么。不过要是到明天之前你没忘掉,就代表你讨厌哥哥,以后哥哥就由我独占了啊。”

  虽然是乱七八糟的理论,不过玖琅却全部信以为真,认真地点了点头。

  ……迎来了黎明。直到琵琶的音色停下来为止,两人都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着。

  次日,在玉环的猝死造成的骚动中,就好像刚刚回来一样,双手拿着一大堆礼物的邵可出现了。

  “您回来啦,邵哥哥。”

  待事认真的玖琅,真的在第二天早上就完全忘记了那一切。看来“就代表你讨厌哥哥”的那句话非常奏效。

  (哼……独占计划只能推迟了吗……)

  “我回来了。黎琛,玖琅。我违背了约定,对不起啦。”

  长兄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对——长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心底里藏着什么秘密,都会像喝白开水一样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隐瞒这一切。

  为了一如既往地守护着咱哥俩。

  所以,黎琛就让玖琅忘记了。就像在离家而去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地做着晴天娃娃、等待着自己回来——哥哥想守护的,正是这样的弟弟。

  所以,自己要记住。哥哥为了守护自己做过些什么,一直在牺牲着什么。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到底有多么艰难。

  ……哥哥说了这么多谎,到底是为了谁呢?

  所以,黎琛不管哥哥说多少次谎,都绝对不会讨厌哥哥。

  所以,黎琛至今也依然相信着——如果只是一个的话,童话传说也一定会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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