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乞骸骨 第三话 北风的假面晏树

  夏夜的月光映照着燃烧的宅邸。那是第一次与你见面。

  下雪的的夜晚出现的狐狸面具。那是我们的再会。散发着甜涩香味的木兰花。大概是第三次重逢了。

  你和我说过关于运送灵魂的渡蝶,雨后的天空会出现彩虹,还有无论是谁,只要不保护好,就会像花儿一样凋零。

  想到这里,我的指尖触碰到狐狸面具,发出了一声闷响。

  那是个连孩子偶尔看一眼都能被吸引,像蜜糖一样充满着诱惑的女人。我想象着自己双手捧着她美丽的头颅,抚摸着她细腻光滑的肌肤和像上了釉的大理石般的脖子,然后啪的一声,折断那个美丽的脖子。啊,我用白绫缢死了那个美丽的女人。

  我长叹一口气,笑了。光是想象这个情景,内心就已经有一股快感油然而生。啊,做习惯了的事的感觉一定很好。

  我长叹了一口气,显得更加忍耐。缢杀之类的事情是不行的。那就糟蹋了这个雪白的颈部了。我勉勉强强地放开了掐住脖子的手,偷偷地摸着那个女人的肚子。她睡得昏昏沉沉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纱衣,隐隐约约能看到肉体。我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游走,用右手按住了胸部下面一点的地方,避开肋骨,用左手把锐利的短刀插进去。

  母亲的心脏突然没有了跳动的声音。

  第一章燃烧的宅邸

  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杀人了。杀人的理由有很多,首先是受到个人的委托啦,报酬是美味可口的桃子啦之类的。事成之后我吃了那个桃子,熟透的果肉在齿间流连,甜甜的果肉像是和舌头交缠在一起,甜美欲滴的果汁滴落在指尖,再用舌头把它舔干净的感觉简直无与伦比。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桃子,而那个桃子,也是我第一次杀人得到的报酬。

  杀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的母亲也杀过人。

  那是个美好的夜晚,庭院里的金钟儿吱吱地叫着,无数的萤火虫在草丛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夏夜之月散发出光晕,凉风习习。

  第一次刺进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像鱼一样跃起,可是并没有血溅出来。漂亮地刺杀她后,我粲然一笑,抚摸着她雪白的脖子。

  “嗯,像这样的话,到死也能保持美丽的容貌了呢。如果是缢杀的话,死后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漂亮了。”

  母亲趴在梳妆台上,像美丽的公主一样,像玩偶一样苍白的手重叠地放在胸前,原本有些凌乱的衣服也被我整理好了。脖子和肩膀附近的卷发也用梳子把它们梳顺了。接下来给她化妆,嘴唇也用手指给她抹上了一层胭脂。看着这如画一般的景象,我感到十分满足。

  我观察着剑插进去的位置和角度,由于优先不让她喷出太多血,剑身弯曲的弧度看起来很奇怪。没办法啦,从刻着优美图案的剑柄开始,我玩味着凶器和伤口。啊,真是太让我中意了。

  那时候,我觉察到了好像有谁在房间的角落里。明明刚才一个人都没有的角落,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你是谁?”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这个人目睹了我毒死整个府邸的人,然后刺死母亲的全过程。

  “女之星刚刚陨落了呢,的确是不祥之星啊。”

  因为他看起来像是认识我母亲的样子,我尝试着问他:“难道

  你是我的父亲吗?” “唔,但是啊,你应该常常来看她吧,和黑色的蝴蝶一起出

  "契约?母亲吗?可是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是都会让别人为她

  “有一些东西是别人不能帮她得到的”

  我对母亲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并没有兴趣,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么,和你订立契约的代价是什么?性命吗?”

  “你果然是从这个娘胎里出来的人啊。”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死去仍美艳动人的母亲。

  嗯,我是从这个娘胎里出来的。我笑了,真是合我意呢。代价,这的确是代价。我杀了把我生出来的人,这是不可饶恕的代价。

  “哎呀,我很喜欢你说的这句话哦。倒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啦。”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不是人。那他到底是什么呢?冷酷、淡漠、心血来潮、忧郁,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但是,他的眼睛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呢?”

  他的脸冷不防地有了一些反应。我扑哧地笑了,这表情有点像是找到了在意的东西啊。

  “接下来就是在这个宅子燃起一场大火,把我犯案的证据全部消灭掉,第一次杀人任务就完成了呢。代价什么的,事成之后再讨吧。

  代价是什么呢哈哈哈。” 他的脸有点呆滞,就像是被人说中了什么似的。

  “像你这样不听我说话的人,很久都没有遇到了啊”他看了看我的脸,又抬起头望着天空。

  “你是一颗有趣的星啊。你母亲也是十分珍稀的星。你今晚在这里杀死了母亲,让星图稍微发生了一点变化呢。没有它,我会很快就忘掉这个把你生出来的女人呢” 他稍稍眯着眼,似乎在通过被云层遮住的星星读着我未来的轨迹。以前我曾和母亲一起占卜自己的未来,得到的结果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今晚开始对你稍微有点兴趣了呢”他说。

  今晚开始?那是什么话。我耸了耸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有所改变啊。

  “你的口味很奇怪哦。我才不订立什么契约呢,想要的东西我都会自己抢到手,我的宝箱里都是只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为了得到某种东西要做到订立契约这种程度,还不如亲自去收集宝物呢。”

  听了这番话,男人微微一笑:“你的母亲一开始也这么说呢。”然后把他的名字告诉了我。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的话就叫我吧。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哦。”

  “你的口味真的很奇怪啊。”

  “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无论什么请求我都会来听听看的。”他邪魅一笑,那是我喜欢的笑容。

  在我的面前,有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偶尔会在母亲周围出现的黑蝶。

  “这蝴蝶是什么?是你让它们出现的吗?”

  “不是。在你面前有死亡的气息啊,而且,还是你母亲刚刚死亡的气息呢。”刚刚死亡的气息。我看着母亲死去的苍白的脸,笑了。

  一瞬间,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那个男人消失了。而黑色的蝴蝶在母亲的身旁飞舞,又在我身边盘旋,然后飞向了母亲的宝石箱。

  我笑了,母亲对宝石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本人就有不输宝石的美貌,大理石雕琢一般的身体,妖娆的蛮腰和美丽的卷发。拥有魅惑男人美色的她,本身就是一颗宝石。正是因为觉察到这点,母亲常让喜欢她的男人竞相为她夺得想要的东西。

  那天,我从母亲身上摘下了三颗喜欢的宝石。

  她已经死了。在世的她和一族的人一样贪得无厌,夺取别人的身心、姓氏、财产,打乱甚至破坏无数人的命运。而现在的她,双目无光,除了取下的三颗宝石,就只有脸上残留的妖艳的微笑了。

  这座一看就觉得金碧辉煌的宅邸,即使破坏掉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世世代代延续的荣华富贵什么的,都是废话。

  “狐狸的面具脱落了的话,一族就会灭亡。真是有趣的说法呢。” 当然,来这里之前,我把面具带上了。只覆盖了脸的上半部分,

  即使透过面具,母亲看起来还是很漂亮。最后,我亲吻了她红扑

  “契约也好,什么也好。母亲,谢谢你把我生下来。”

  母亲和其他的家人是不一样的,她必须由我亲手葬送。这其中有

  我很喜欢母亲呢。无论是她的样貌,性格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因此,亲手把这尤物毁坏的人必须是我。大概,大概我有恋母癖吧。

  因为我和母亲的样貌、性格、做事方式都很像呢。

  就这样告别了母亲,我最后笑了笑,在府邸里点了一把火。

  阳光轻轻地拂过狐狸面具,我沿着宅邸走着,欣赏着这座烟火缭绕的宅邸变成我宝箱里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呢?风向没有变,风力也不够大啊,还想着能快点把它烧光呢。今天州府那边要为新来的太守开欢迎会吧。我还特地为家主写了缺席的致歉信呢,这样一来等他们发现宅子着火也为时晚矣,真是太完美了。好啦好啦,那么,我该逃走咯~”

  嗯?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在这里,只能听到火苗蔓延的声音,以及墙壁脱落,柱子倒塌的声音。但我还听到另外一种声音,像是大地震,或者是野兽怒吼的声音。开开玩笑吧。为什么会听到马蹄声?而且好像有十匹马?难道是委托人派人来给我封口的吗?不,那样的人是不存在的。

  “把孩子当成傻瓜然后又决定报复了吗?啊,好想在这座燃烧的宅邸上面烤鱼,吃着桃子喝杯茶,体会一下和我不一样的大人的心情啊。”我一边嘟哝,一边走进事先计算好不会被烧到的房间里。从开着的门看进去,里面破破烂烂的,灰尘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其中有一匹马不知道为什么受惊了。受惊的马,我人生第一次发呆了。

  “好了,这里还没有被烧到。赶快灭火救人。”

  我看见了一名骑着马的年轻男子。看到他那如利剑一般的眼神,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血、死亡和阴暗的气息。可他为什么会有如此深邃沉静的双眸?在火光的照射下,他的影子在晃动,光影交织,映在他白皙、冰冷的美丽容颜上。

  我的目光被他牢牢地吸引住了。尽管他看起来十分朴素,却掩盖不住他散发的气质。

  下一刻,男子马上拿起水桶泼水。但那是浑浊发臭的河水。他马上就放弃了,扔掉空桶的同时伸出了手。不由分说,他把我拖上了马鞍。

  “我就是新上任的太守,已经没事了。”

  就这样,闹哄哄的兵士把我从那个夏意盎然的庭院里面“救出来” 了。

  即使是浑身酸臭得像只老鼠一样,我也能感觉到他扑面而来的杀意。

  这个混蛋!这是发呆的我唯一能想到,骂他的话。

  即使士兵们拼命地灭火,火势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减小的迹象。我一边听着宅邸燃烧的声音,一边擦着身上的水,吞吞吐吐地说话了:

  “那个,这家的主人,不,是我的继父,最近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想和我母亲通奸,因此一直把我和母亲软禁在这里。然后今天晚上母亲被刺杀了,我在门缝里看到火光趁机逃走了,家里的人全都倒下

  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不去赴宴呢。上任第一天特地来巡察是怎么一回事啊。

  “所以,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对他说。

  这个新上任的官吏——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突然用锐利的眼光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被那样漆黑深邃的眼睛望着,我第一次觉得不寒而栗。

  青年淡淡地瞟了一眼燃烧的宅邸,可他只看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你刚刚失去了母亲,和一整个家族的人呢。”

  坦白来说,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我可是有着如同深不见底一般的黑暗的性格啊。

  第一次,想要避开某人的目光,想要活下去。这种事情,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今晚本来可以按照计划完美地结束的!既然他对我表示出了怜悯和同情,那我还是稍胜一筹的。我只是忍受不了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目光而已。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揭穿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他问我。没有是没有,但如果说出来,这个男人会对我做什么呢?于是我说:“有啊。”

  我手里拿着狐狸面具,戴上它就可以把自己的容貌藏起来。通过面具上的那两个小孔,我就可以观察别人的表情,甚至内心。

  手在颤抖,我拼命地说服自己这是因为寒冷和潮湿,而不是别的

  “原来如此。但是,今晚让我们来保护你吧。你今晚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他叫士兵给我拿干毛巾擦干身上的水。

  然后他就离开了。我得赶紧在他再看到我之前离开。像蜕壳的蝉一样,我只留下了刚才用来擦身的毛巾。

  我疾速地走着,能感受到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要去拿第一次任务的报酬了——桃子和礼金。

  一想到再也不用看到那个年轻的官吏,在某个地方吃着好吃的桃子,我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时值夏夜,皓月当空,发出美妙的月牙状光晕,把月光洒落大地。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黑衣男子的话,“因为你今晚杀了母亲,星图稍微有点变化呢。”

  哼,很快就能吃到好吃的桃子了。怎么可能让那个年轻的官吏毁了我的好事。而且,他的出现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的第一次工作绝对是完美无瑕的。

  举目远眺,还能看到宅邸的火在熊熊燃烧。许多萤火虫在火光上盘旋。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啊,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年轻的官吏的话,我一定会满足地离开的吧。

  “母亲,第一次,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吗,我可真是个叛徒呢。”

  我很快就会把他忘了。一直想要报仇什么的也好,现在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了。我背对着宅邸向前走,把一切都抛在身后。包括那个宅邸,杀了母亲的事情,那个男人和自己的心。

  第二章狐狸与饭团

  从那以后,我就常常接受委托,从一家,转移到另一家。就这样过了半年。

  为什么最近的委托有所变化了呢?我坐在火炉旁边,把泡好的茶倒进高级的茶杯里。

  我的委托人向来都是家财满贯的大财主,那我的存在是怎么被那个酷吏知道的呢?因为做着和母亲一样的工作,来往的人里熟识的并不多。即使母亲会对委托挑挑拣拣,一旦决定了就干劲十足,比起她来,我更加有过之而不及呢。而且最近正是需要干劲的时候啊,最近几次委托好像都有被人察觉的样子。

  我啊,是个无论去到哪里都会马上习惯的人,可是最近好像感觉不到这种随遇而安了。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的话,真是不得了的误算啊。如果厌倦了就把东西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像对待母亲那样,最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由自己毁掉,留恋啦,爱惜啦什么的感情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让我觉得无聊的原因是相称的对手没有出现吧。

  熏香的味道在嘴里缭绕,和着茶水,一起咽下了。喝完这杯茶,该决定开始工作了。

  那个黑发宰相这次给的委托,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啊。这个目标的资料看得我咋舌,我把它顺手扔到了一边。

  有点在意呢。资料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目标变更”四个字。一直以来,委托的暗杀目标一直是什么亿万富翁啦、大贵族啦、大官啦、彩八家啦、门客啦、情人啦、孩子啦,以及一切有关的人。把这一切都毁灭殆尽的我,身上背负了很多仇恨吧。

  那为什么这次的目标,既不是有名的高官贵族,仔细看一下他的资料身份又在庶民之上,一族全部灭亡了,官位也很低,而且现在还在不断地被贬职,还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贵阳攻防战里,明明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仍代表朝廷出战,在贵阳攻围战里打了败仗。为什么这次的目标会是这样的人呢?他简直就是丧家之犬嘛。有点在意啊。

  一直以来,委托人鱼龙混杂,但委托暗杀的目标一般都是有来头的人,这次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这个人,明明拥有华丽的人生,突然之间发生了大逆转,真是谜一般的经历。在这种悲惨的情况下还能大踏步向前的男人,可不多了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那个戬华王和黑发宰相,要把紫门的败

  喝完最后一口茶,我带上了狐狸面具。面具下隐藏的,是我的微

  一直以来,这个狐狸面具跟着我毁坏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这感觉真好啊。然后我又看了一眼委托对象的资料,顿时,困惑解开了。

  好久不见了啊。虽然想想有点忧伤,可惜啊,我,可是最讨厌紫门家的人了。委托的对象要么就给他退官处分,要么就杀了他,可我更喜欢后者。

  “那这就走吧。从这里走过去真远啊。有点不舍得和他惜别呢。”

  某个冬天,我在一个大房子里和一家有钱人吃饭喝茶。对我十分热情、纯真无垢的大小姐,倾国倾城又温柔贤淑的夫人,以及热情好客的主人。他们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美满幸福的一家呢。他们一直热情地跟我聊天,特别是那个老侍女泡的茶真的非常好喝,让我偶尔会在冬天想起来呢。但是,已经回不去了。让我享受到短暂的美好时光,真的非常感谢当然,没有人会回答我。因为那是,最后一杯茶。

  晚上看到我就会大声地叫夫人和女儿出来的主人,一直热热闹闹的三个人,全部都死了。那个老侍女,因为喜欢她泡的茶,特别让她最后为我泡一次茶后才把她杀掉。

  即使是现在我也会那么做的,我可没那么多感激之情。其他的仆人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再见咯。”

  戴着狐狸面具的我看着陈列着尸体的大房子,笑着道别了。

  “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没有杀掉吗?二十多岁的独生子旺季吗。”然后我转身离开。几步路后,我就把这家人的名字全部都忘了。旺季和他的手下现在作为监察御史在全国各地奔走,实际上是被降职了。

  我让卧底去调查旺季的事情,包括他居住的地方、经过的地方、还有要去的地方。这之后过了一个月,我和他重逢了。

  “这真是我的误算啊,雪居然下得这么大,啊啊啊好冷啊!”已经是三月末了,山里居然还下着鹅毛大雪。因为海拔高吗

  嘛,如果试着在路上弄个雪洞,会不会暖一点呢?我只是在做喜欢做的事情而已,没什么善恶可言。

  不是村庄或者街道,而是在山路上张开大网等他,即使旺季来了也只能在杂木林里绕来绕去迷失方向,真是个好策略呢。

  “好奇怪啊,明明下午还经过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快黄昏了啊。” 经常有人经过的路上,过了半天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道旺季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呢。天快要黑了,他应该已经到山麓的村庄歇脚了吧。”

  太阳慢慢西沉,从山麓的方向传来马蹄的声音,能听出速度很快。这座山虽然小,但是这是个要塞之地,经常有商队出没,所以路修得很好。即使是那样下雪的山道,而且在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能以这样惊人的速度驰马而来,真是不得了的骑术啊。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马匹呢?但如果那个人是‘旺季’的话就不一样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我暗暗思忖。在这么暗的地方,风又很大,根本不可能看清来人的脸。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听到了马蹄逼近杂木林的声音。

  无论怎样的马都没有关系,骑得这么快绝对是技术好的原因。但是,即使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还是看不到有人举着火把前来。

  “骗人的吧。下雪的夜晚在山路狂奔,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吗?应该是不可能的吧?”那时我这么想着。

  马蹄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我听到勒马的声音,以及马儿嘶吼的声音。

  这之后,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一眼认出那双眼睛。

  “躲在树林里的人,赶快给我出来。”既然他们不是武功高强的人,那他们也拿我没办法。但是,我似乎并没有很平静。

  宁静的夜晚,能听到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绝对忘不了那段往

  “你没有能去的地方吗?”没错,在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意外出现的小小瑕疵,那个年轻官吏的声音,旺季。我深信不疑,那个人就

  突然对方一声不吭了。心的某个部分好像被钩针勾起来了一般,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来人的身上。我抚摸着脸上的狐狸面具。嗯,那个时候遇见的官吏吗。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啊。报复什么的,以后再说不是更好吗。

  渐渐融化的雪洞里伸进了一只举着火把的手。火光摇曳,看到了他的脸。

  我从藏匿的地方走了出来,走在落雪的街道上。眼前是皎洁的月光。第一次相遇时是月明星稀的仲夏夜,重逢时是皓月白雪的夜晚吗?感觉不错啊。

  那为什么,一直轻松地笑着的我,这时候没有笑呢。

  当我已经走在路上的时候,旺季还在树林的暗处找寻着我的身影。

  他给我的感觉并没有改变,血啊、死亡啊、黑暗啊什么的。变化的是他日渐锐利的双眸。朴素的衣着掩盖不了他凄艳、端庄、硬挺的美貌和华贵的气质。大概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显得成熟了吧。

  旺季突然站在我的面前,皱着眉头盯着我。即使隔着狐狸面具,我的感觉也是不会错的。果然他生气了啊。

  “把手伸出来。”

  我呆了。啥?把手伸出来?

  “把手伸出来,两只手都伸出来。”我战战兢兢地把两只手伸出来,然后他把一个小小的竹笼给了我。

  “这些都是能果腹的食物,吃完就回你的窝里去吧,小狐狸。现在已经很晚了。”

  哈?这人的话完全无法理解啊。什么小狐狸啊。怎么会这样呢?我呆呆地打开了竹笼的盖子。里面有五只饭团。饭团?

  “你的窝在哪里?人类的饭菜可能不太合野兽的口味啦,让我送你回巢吧,还是说你是一只迷路的狐狸?”

  “……”不会吧,我真的被他震惊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我是个人吗,啊!

  “怎么啦,呆呆地站在这里。啊啊,你就是去年秋天被我捡到,后来回去了的小狐狸吧。因为想要报恩,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找寻我的踪迹,然后迷路了吗?” 不!是!啊!我觉得我的魂魄都快被气得从口里飘出来了。

  “看起来长大了呢,不是秋天那么小小只了。嘛,这次不要在不认识的山里面迷路哟。说是这么说啦,可是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迷路了也没办法吧。知道吗,这感觉就像打了败仗只剩自己一个人呢。” 少见的,我默默地把狐狸面具稍稍地移下了一点。在委托人面前,就算被命令,我也是不会把面具摘下来的,这样主动地移开面具,还是第一次。

  但是,如果他还觉得我是狐狸的话……然后,旺季看到了我的脸,他的眉头动都没动。

  “什么啊,原来是人类的孩子啊。之前是我弄混了。然后,你的窝,哦不,你的家在哪?”

  这次我真的是要晕倒了。他居然没有被我的美貌倾倒?我可是继承了倾国倾城,一见就终生难忘的母亲的容貌啊!结果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反而注意的是——我是人而不是狐狸?第一次觉得我的人生价值完全泯灭了。

  看到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旺季敲了一下我的头。

  他真的把我当狐狸看了啊。

  “没关系,这之后帮你找窝吧。跟上来吧。”

  “难道说,你走投无路,只能假扮迷路的狐狸,吃路边的草吗?唉,没办法啊。” 没,关,系。这声音听起来真美妙。

  他柔柔地说着这句话,和别人垂头丧气地说着这句话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让我稍微有点喜欢他了。

  “喂,小狐狸,走到山脚的村子就能找到出去的路了。”

  “所以说我不是小狐…”我突然闭上了嘴巴。在旺季的身后我听到了马蹄踏在地面发出的不详之音,能隐隐看到火把的光亮。不会吧,从刚才开始就像一阵风一样疾驰的旺季,难道被?

  “是啊。那么,小狐狸,你的真实身份不会是什么山神啦,仙人

  “那么,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把自己藏起来,如果你被当成人质的话就麻烦了。上马吧,别让自己和饭团从马上掉下来。”

  这是对我发号施令吧。但是为啥把饭团和我相提并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刷新那么多的人生第一次我也是醉了。

  “要是,他们在路上下了圈套,比如说系条绳子把马儿绊倒啦,或者趁着天黑在路上挖个雪洞让马掉进去啦怎么办?”

  “不会的。”

  “还真是干脆的回答啊。”

  “他们只会杀人,不会杀马的。如果他们追上你要把你杀掉的话就扔下马自己逃走吧。”旺季很认真地说。

  什么和什么啊,马啦,命啦什么的。虽然是贵族但整一个官吏的口吻。

  我试探性地问他:“把人杀了,把马放了?”

  “是啊,如果骑着马,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跑你,但是如果你把马放了的话他们就不会轻易加害你了。” 他如此断言。这答案,在我的预想之外呢。

  这男人和我一样,有着自己的原则吗?大概和真人相比,从资料里面得出对他的印象稍稍有点偏差吧。

  我一点都不喜欢别人的马,当然我自己的马就不一样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面具下的我皱了皱眉头。他们是山贼吗?不。如此有秩序的马蹄声,而且也没有大声喊出自己的来头。虽然骑术比旺季差了一大截,但旺季能够和他们对抗的也只有骑术而已。他们可是军队派来的精锐杀手啊。

  旺季往身后一瞥。他既是朝廷官吏,也是我的委托暗杀对象啊。身上带有血、死亡和黑暗的气息,锐利的黑瞳,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的态度。 “如果你骑着马他们就一定会杀掉你,如果你扔下马逃走,他们就不会轻易加害你。”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我真的在那些杀手到来之前,一个人扔下马逃走了。通过雪地反射的光,我透过面具看着旺季。我决定把他推向高处,而不仅仅是被人追杀的监察御史。当然啦,饭团我也会好好地守护的。

  “为什么不骑马了呢?可能会被追上,然后就被杀了噢。”

  那天晚上,如果旺季没有追上我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离开山脚的村庄了。因为自己被追杀,没有选择在村子里留宿而是露宿野外,想的真周全啊。

  说着“在杂木林那边的路好像看到了雪洞一类的东西,然后就注意到了你”的话,遇到我之后毫不怀疑地只说了一句“是吗”,然后就抱起我牵着马狂奔。风呼呼地吹着,我被他抱着,已经分不清哪些头发是自己的,哪些头发是他的了。

  好奇怪啊。在我的计划里明明没有【二人雪山之旅】的行程啊。旺季小小地咕哝了一声,然后奋力开始制作另一个雪洞。雪洞这种东西,是雪国才有的东西啊。

  竹笼里面只剩下一个饭团了。

  我也上前帮忙,两个人和马一起在火堆旁取暖。我一边发呆,一边尝试着和旺季搭话。他一边认真地做着雪洞,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杂木林那里呢?”真奇怪,我没怎么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是自己的刻意安排。

  以前和母亲一起出门的时候,无论人多人少我都不喜欢和别人搭话。只是因为要和委托的目标对象见面,借机在对方家借宿一个冬天,选到的碰巧是热闹的一家而已。(友情提示:旺季家)对我来说,除了母亲,与他人单独相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为什么我会想和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搭话呢?这样想着就感觉很别扭,我扭头喝了一小口饮料。味道像是融化的奶酪,又像是羊奶。好久没有喝过这种饮料了,既暖胃又暖心。喝完的我又开始发呆了。旺季,和这饮料很像啊。看着他奋力挥铲挖雪洞,我不禁开始观察他。为什么我会被他的目光所吸引呢。 “你看起来很强啊。你都是一个人吗?没有伙伴吗?” 雪洞终于做好了,火堆也烧完了。

  “这事说来话长,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了。”他并没有发脾气,回

  “我是迷路的小狐狸,所以对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哦。”

  没关系哦。这是旺季的口头禅。我从竹笼里拿出已经冷透了的饭

  不知怎的,我的心又一次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那个饭团,我吃了三口之后递给了旺季。旺季吃完后舔着自己的手指。

  “小鸟长大后就会离开父母的巢穴,像燕子一类的鸟。燕想起飞燕了啊。”

  “飞燕,一直是托付给陵王照顾的啊。要是他没把她养育好的话,一定要杀了那家伙! ”

  燕子啊,幼雏们挤在一个小窝里,为了生存争食母亲叼来的食物,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一点也不可爱。

  “那些一波又一波为了自己而贿赂我的人,也是这种感觉吧。唉,先不说女儿了。”

  但我对他的看法并没有改变。真是个有趣的人呐,虽然他讲的话很无趣。奇怪,心情怎么这么好。

  “如果因为帮助迷路的小狐狸,自己死掉了的话,这样不是笨蛋吗?明明可以丢下我不管的说。”

  “嘛,说的也是啊。但是,没关系啦。”

  我突然理解了。之前一直用他人的标准来做事,后来逐渐按自己的意愿行动。

  就和放掉马来避免被追杀一样,不是因为这样子就能活下去,而是因为自己想活下去。

  我,超级讨厌那些理想主义啊、正义啊、理想啊一类的华丽词语。世界的变化就像船一样在摇动,我只觉得像晕船一样恶心,然后不知不觉就想要破坏这个世界。

  鼻子深深地呼出一阵白气。但是那句“没关系”,放在哪个情境都可以说吧。因为生存不得不妥协吧。旺季,和我的生存方式一样,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和装备,四处游荡。除了重要的人,其他都是身外物。我扑哧一笑。

  “哇,你终于笑了诶。喜欢吃饭团吗?是当地的特产哦。我也很喜欢吃。”

  哪里有笑啊。我无论是笑着还是板着脸,都没有什么分别。这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没笑哦。你在说什么啊。”

  “是吗?吃完饭团后你的眼睛像猫一样眯了起来,感觉在笑呢。” 竹笼里还剩一个饭团,嘴里还有一个没吃完。这样感觉就像是燕子在吃饵似的。

  “那么,小狐狸,夏天的时候在某一家,只有一个人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做雪洞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呢。” 我一口把嘴里的饭团喷了出来。

  “太迟了!你现在才发觉吗!”

  “因为那时候你全身都湿哒哒的,浑身都是黑乎乎的泥水,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傻乎乎地泼了一桶水正好泼到我身上!嘛,其实忘了我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活下来了啊,太好了。”旺季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真是干巴巴的话呢。

  我说的话里面,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甚至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他只会注意最重要的事情。

  五个饭团现在只吃剩一个了。最后一个会怎么分呢?

  “有可以去的地方吗?”和那时候一样的问题,和那时候一样闪耀着的黑瞳。

  一直以来,我会把给自己的东西全部掠夺殆尽。但这次不一样,我把饭团一分为二,把另一半给了旺季。然后和上次的回答一样,“有啊 ”。

  旺季接过了分给他的饭团。

  “是吗,要好好地回到你的窝里去啊。早上把你送到那儿去吧。” 我在狐狸面具下偷偷地笑了。然后,果然这次我也无视了他的话,天亮之前就离开了。但是和上次不一样的是,我出发前,旺季在我的旁边。他背对着我睡着,大概,感觉到我要偷偷溜走了吧。

  我向前迈出几步,然后又停住了。要是下次再见面,他又把我想

  细细的雪花飘落,我把它放在嘴里含化。从身上拿出一片叶子,

  好了,我还是第一次告诉别人我的名字呢。嘛,大概不会有第二

  不知为何,我把“委托”抛到了脑后。不对,应该是,委托什么的随它吧。

  明明已经甩掉了敌人的马,却因为迷路的小狐狸而停下了脚步。明明应该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还把自己的饭团全部给了第一次遇见的小狐狸。明明自己还在被人追杀,还担心别人没有地方可去,说着 “没关系啊”的话。这句话就是他的人生信条吧,其实我并不讨厌这句话。

  但是把我和马不分青红皂白地相提并论这件事,我绝对忍不了。我可是那种想要的东西就会亲手掠夺殆尽的人啊,一点良心都没有的恶人啊。第一次被人和马相提并论,完全接受不了!

  “不过,我蛮喜欢你的啊。”旺季用手指着我笑了,刚吃完饭团的他用舌头把手指舔干净。

  把追杀他的人全部干掉了的冷酷的脸、干脆利落的眼神、不可思议地吸引着我的气息,这些是从工作中磨练出来的么?

  “我的东西,都是从兄弟姐妹那里拿到的哦。”旺季合上双眼,把手放在心脏上感受它的跳动,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想要的东西突然消失掉的心情。比如,第一次任务里的那个主人苦苦哀求我不要杀他,原本高兴的心情也变坏了的感觉。最想要的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吗?

  啊,突然就焦虑了起来,所以我决定离开了。但是,昨晚旺季因为肚子太饿,对送给我的饭团出手时,我并没有讨厌他。我还把最后一个饭团分了一半给他。如果换成别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让的。

  我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把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我皱了皱眉头。果然心里还是有点愤愤不平啊。嘛,好啦好啦,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我想放进宝箱的东西大概不多吧。虽然这次貌似是失去了什么,实际上是有所收获的吧。

  然后我再一次振奋了起来。不管怎样,这次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这次,真的要和你永别了,旺季大人。

  “好久没有收到宰相的委托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都没有让我去剿灭贵族或者门下省的官员呢,让我一阵好等呢。那么,这次的目标是紫门的葵家吗?”

  仙洞宫最上层的楼阁,除了霄瑶璇和戴着狐狸面具的我,一个人也没有。

  “宰相有很多有趣的委托对象呢。能够有命运的邂逅什么的,感觉不错呀!”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放进珍贵的宝箱里面。因为知道了如何在无聊的日子中作乐,所以能够愉快地度过每一天。当然,不是每天都过得如此愉快,只是一点点地把开心的事情积攒起来,及时行乐罢了。

  似乎还真的没有能让我有耐心坚持下去做的大事,这和我的性格不符嘛。但是,我一直憧憬着能找到一个“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人。虽然可能会花上很长时间,但我会更有耐心的。上次接到委托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次前往皇宫。

  这么一想,母亲到底是在追寻着什么东西呢?那个像没有脚的小鸟一样不肯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的母亲。正因为了解自己倾国倾城的美貌和美丽能够发挥的作用,她一生都把它作为自己的武器。无论是金银财宝、荣华富贵、男人们的心和人生,她一直贪婪地攫取着各种各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到最后都轻易地舍弃他们,带上几颗宝石和我又去了下一个地方。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她到底想要去什么地方呢?反正肯定不是去找那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父亲。

  我大概和母亲一样,喜欢那种迷茫感吧。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但是这里肯定没有我要找的东西。这么想着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吧,大概母亲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并不知道那个“没有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它一定在某个地方。所以母亲才会像风一样地到处飘荡,不断地踏上新的旅程。

  那时候,他弹了一下我的狐狸面具,问我:“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明明连自己落脚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就是旺季大人啊,想起他,我微微一笑。

  还想要见到更大的世界,还要去更遥远的地方寻找和发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戴着狐狸面具,他一直“小狐狸小狐狸”地叫着我,耳边居然回响着他的声音。我回味着他冷冷的声音、黑色的瞳孔、强大的气

  场真是对他恋恋不舍啊。

  “真是少见啊晏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经意间,房间里就暗了下来。我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这个人居然会出现,真是少见。

  “戬华王,今天宰相不来吗?”我看着戬华走进房间,房间里顿时多了一抹肃杀的气氛。这就是那个黑暗的血之霸王。

  我觉得这人不好对付。一方面旺季大人也不喜欢他,另一方面,如果我没有和他见面的话,我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番模样,至少不会这么无聊。对于这个人,我只能勉强承认他的确有过人之处,可我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绝对占有欲和支配欲。为此他身上不知道背负了多少条人命才有今天。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以后也不会感兴趣。我只对自己喜爱的东西感兴趣,这是不会变的。

  “旺季最近的情况怎样?”戬华问我。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照进了房间,戬华看着窗外的街景。

  “你说的旺季是那个旺季大人吗? ”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旺季大人啊。”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

  “阻碍我的人我要全部消灭掉,但他是个例外。宰相写出的暗杀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可你一直没有下手。顺带一提,这次行动轮到葵家了吧。”

  “不会吧,是你和宰相搞错了吧,我记得名单上没有旺季大人啊。”

  “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傻,你忘了你的第一次任务了吗?”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啥啥啥?第一次任务的确是灭掉了一个名门望族没错。那时是某个当地官员上任第一天,带着官兵来灭火救人,傻傻地相信了我全部谎话的年轻人。他就是旺季大人。

  “对啦,他之前在红州东坡和我交战的时候还是防守的一方呢。你母亲毁掉了他的家族,但作为被带来的继子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即使到了现在,我和宰相也不认为他是牺牲者哦。毕竟要赶尽杀绝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这次就轮到葵家了吧。”

  “……”

  “腹黑宰相已经做好了灭葵家的准备了。葵一族非常心高气傲,在我决定对他们下手之前,除了一个直系子嗣之外,其他人全部都自杀了。但是由于旺季的插手,葵家应该不会衰败下去了。你去给我探一探旺季的近况然后向我报告,报告的时间随便你。”

  “这是什么鬼。没有杀掉旺季,只是把他退职,这不是你一向的做事风格啊。”

  “因为他是个有趣的人,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去执行,这点我喜欢。” 戬华王真是差劲死了。明明是他叫我杀这个人,杀那个人的,现在居然开始心慈手软了?

  “诶,为什么你要我去找他的下落呢?”

  “你就按吩咐去做吧。旺季怎样都好,但他需要你来做参谋。荀馨已经死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开始有点喜欢戬华了。他说得没错,我没有什么做事的欲望,也不会去做不感兴趣的事情。即使是一时兴起想要做些什么,最后也因为兴趣消退而不了了之。他刚才这句话到底是想怎样,想拜托我去照顾旺季吗? “没关系,你不去也行。”他说。

  我什么都没说。其实我并不讨厌这个任务。当然,他也不会强迫我去。决定权在我手上。我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刘海垂了一缕下来。

  大概我的愿望是能够永久地占有一样什么东西吧。我并不介意被旺季当成无家可归的狐狸或其他什么都好。在那个雪夜我和他同时在同一个地方出现,除了巧合之外一定有其他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重要的事物,对我来说,就是闪闪发亮的东西、还有甜甜的东西,还有 独占什么人。独占吗?我的喉咙发出一声闷响。如果能够独占他的话,感觉很不错啊。“那好,我就去旺季大人身边吧,说不定会很不错呢。” 这让我想起,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那种心有不甘的心情。不过对我来说,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得到的东西,才能给我带来更大的愉悦感吧。把旺季大人当做想要得到的东西的确有难度,毕竟他是连口粮都能轻易送给别人的人。他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不会让我觉得无聊。我果然变了呢。

  “我待在旺季身边的话,要是有一个不顺心就把他杀了你会怎么样?”我问。

  他并不是不在乎,而是犹豫了。还有,他大概喜欢旺季这个人吧。

  不知怎么了,总感觉如果每天记录旺季大人的一点一滴的话,就能顺便像记录每天的天气温度一样记录自己的心情变化了呢。

  万一他死了,这些记录还是我喜欢他的证明。嘛,大概就是这样。

  “那么,我来写旺季大人的观察日记,相应的你会给我什么报酬呢?还有,这是什么任务啊,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想这么做。你不喜欢的话就别做。就算我和宰相不强求,你也会去做的吧。”

  “你够了”

  作为接受委托的表示,我伸出手和戬华击掌为誓。他的力度之大让我的后背都震了一震,感觉很痛快呢。

  不知怎的,这又让我想起了杀死母亲的那一瞬间,第一次有种把全世界握在手里的感觉。从对手的手中把他的东西全部都抢过来,然后放进我的宝箱里,重重地盖上盖子然后上锁的感觉。

  居然忘了啊,我的手就是一双掠夺殆尽的手,“原来是这样啊,只要在旺季大人身边的话,总有一天我会用这双手杀死他吧。”这种想法让我心头一震。久违的满足感犹如蜜糖一样油然而生,我不禁莞尔一笑。

  “那么,嗯,就这样吧,就这么去做吧。”最后,我和戬华王说。

  杀掉旺季大人,这才是我的夙愿吧。

  第三章木兰花

  我第三次戴着狐狸面具出现在旺季大人面前的时候,他看着我,挑起了眉。

  “晏树。”他叫了我的名字,我不觉哑然失声。居然忘了之前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这件事了。

  我很久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了,只要知道我本名的人都会被我杀掉,必要的时候用不同的假名。只有戬华王,宰相这些母亲的老主顾才会知道我的名字。母亲的青梅竹马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因此也没有多少个人知道我的本名。

  我什么也没回答,就这么默默地站着,和以前的气氛一模一样。一见到命中注定相遇的对象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样会被认为是傻瓜吧。不,这当然不是。

  我并没有背叛原来的自己,我也决定好了不改变自己。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因此我慢慢地向旺季大人走去。

  “你又迷路了吗?”他问。

  当然不是。

  “你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旺季大人。”我出其不意地叫了他的名字。大概他觉得我应该不知道他的名字吧,听到我叫他的时候他惊讶了一下。

  他是除了戬华、宰相和母亲以外第一个叫我真名的人,因此我也叫叫他的名字好了。这是少有失手的我事后想出的,解释这一行为的理由。(晏树本应该在第一次任务的时候把旺季杀了,可是他没有所以说他失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

  “我想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是我的事,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拿到手,不用死乞白赖地向你要。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所以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我粗鲁地对旺季大人说。怪了,我平时说话都是慢条斯理、风度翩翩的,今天口气怎么这么冲。

  旺季大人双手交叉在胸前,望着戴着狐狸面具的我笑了,并说:

  “我知道了,我以后什么也不说了。” 他在这种时候也没有生气,而是默认了我的固执。大概从那时开始,他就决定好对我放任不管了吧。

  这以后,无论我多少次离家出走,他都没来找过我,一次都没有。就算是我故意追着悠舜往红山跑,他的注意力也只在悠舜身上,到了最后才发现我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像悠舜或者皇毅那样扔下旺季大人跑掉,不过,我一直做着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呢。

  有句谚语说“有借才有还”,明明我自己一直是自由自立的啊。这难道是让我和旺季大人一直在一起吗?

  嘛,虽然说旺季大人把我捡回家了,可是完全没有负责任呢,也没有尽抚养义务。总之,从这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旺季大人身边了。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雨滴打在窗户上,显得室内更加安静了。这时,我听到了拐杖的声音。

  我一边凝视着秋雨,一边看着因劳累而沉沉睡去的旺季大人。

  “唉”,我叹了一口气。在旺季大人身边已经半年了啊。本来是【只去最喜欢去的地方】随处飘荡的我,自从和葵家的孩子一起在旺季大人家出现,被周围的人看做是“捡回来的孩子”之后,除了睡觉就没事可干了,还被叮嘱不能到处乱跑。

  吃饭是和旺季大人一起吃的,他也会给我们带点礼物回来。这种别人主动的赠与,之前还从来没有过。一向都是我去拿别人的。与其说这是新鲜感呢,还不如说是讨厌。虽然我喜欢别人给我“纳贡”啦,但是我想一个不留地全部收下,而不是把我和什么野狐狸啦皇毅啦之类的画上等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三番两次地让我回来的人,可是旺季大人哦。”我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即使我一直什么都不做,和你们待在一起的话,你们也是会变的吧,我心想。

  但是旺季大人却一点变化也没有。无论是在燃烧的宅邸,还是在雪夜,还是现在在他身边,他对我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变化。

  还是像往常一样,身边的人从我身上套不出什么信息。旺季大人不问,我也不说。其实他们也知道从我嘴巴里撬不出什么话来。大概旺季大人是想着“他喜欢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吧”。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又想旺季大人自己来问,我还真矛盾啊。

  “要是他能说一句‘帮帮我’什么的就好了。”我默默地想。

  旺季大人每天要处理异常多的工作,百姓的诉状啦、苦情啦,全来找他帮忙,他不但一一处理好这些杂事,还从这些杂事中发现了更多的工作。他常常争分夺秒地伏案工作,陵王啦部下啦来找他的时候也忙得头都不抬,更别说和我说话了。嘛,旺季大人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这样想。这样的话他一点都不好玩啦。真是奇怪,明明和他住在一起,比以前更近了,却觉得距离被拉远了。

  “啊,怎么还在做御史啊,再这样下去,被大官搞一下,肯定连王的面都见不到咯。明年春季的人事变动肯定又被贬到哪个偏僻的地方去了……”

  旺季大人听了什么也没说,任由我帮他整理桌上的文件。我内心默默吐槽:戬华王啊那个军师啊就会把大得不合理的工作量丢给他。这么大的工作量,每天都要大量用脑,脑子会被用坏的吧。不过,他有超乎常人的强大工作能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堆积的工作山一点点变矮,然后第二天又有新的工作山。

  我戴上了狐狸面具后,又回头看了眼旺季大人,他依然沉沉地睡着。窗外传来雨声,旺季大人说过,他喜欢大地洗刷尘埃,雨后出现彩虹的情景。

  我开始把玩旺季大人的手。这是一双每天都要处理众多工作的手,关节突起,硬硬的皮肤,是一双劳动的手。但是我喜欢。

  因为他一点都不关心自己,那就由我来照顾他好了。我擅自做了这样的决定。

  指尖传来旺季大人的热度。我不仅喜欢旺季大人指尖的热度,还喜欢他这个人。我已经厌倦了像个白痴一样傻傻地等他回来,也厌倦了发现他没回来时一个人沮丧的感觉,我想对自己的心情更坦率一些。我靠着长椅,用自己长长的卷毛轻轻地撩拨着旺季大人的脸。可他还是没打算醒。

  “唔唔,晏树,再让我睡一下嘛~”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平时叫他三次后,他就会突然跳起来的,这是经历过战争的人的条件反射。可是这次他并没有醒。刚起床的旺季大人,脸上还带着睡意,我也喜欢这样的他。因为这时候只有我和他,感觉旺季大人被我独占了的感觉真好。

  透过狐狸面具,我看着旺季大人那张俊脸。啊,这张脸我也喜欢。为什么我还没有得到他呢?这样想着,我就一肚子不满了。“旺季大人是笨蛋吗?要好好照顾自己呀!”旺季大人还是睡着,没有回答我的话。

  “但是,因为有要去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啦。”我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我瞪大了眼睛。

  有。要。去。的。地。方。我不是还没找到吗。但是为什么心里会美美的呢?就像之前吃着旺季大人给的饭团时舔着指尖那么甜。我的心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想和旺季大人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是我想错了吧,我对他要去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呢。至少,我连他要去哪里都没听说过。

  “去哪里?”旺季大人冷不防地问了一句。突然我屏住了呼吸,旺季大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和我超近距离对视。我感觉心漏跳了一拍,魂魄快要飞离身体了。

  “你要去哪里呀?”他又问了一次。

  “啊?”我呆呆地回了一声。

  旺季大人望着呆呆的我笑了,说:“我在工作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情了,我和你聚聚散散好几次,最后还很不可思议地住在一起了,你真的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啊。”

  听着这样说的旺季大人,我突然狠狠地用自己的头撞了一下他的

  头,想要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神志清醒,然后对他说:“我要帮助你。”

  “帮帮助我?”

  “是啊,你总是呆呆笨笨的,我看不下去了……”

  旺季大人听了我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着。背后传来部下呼唤他去工作的声音,于是旺季大人从长椅上站起来,一扫倦容飞奔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孤零零的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喂,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刚说的话又被你当成耳边风了吗!” 难得刚才气氛那么好!

  把旺季大人当做对手的我,虽然在他手下连连惨败,也由此开始了我华丽无瑕的人生经历。

  “不,只是以后不要再输给他了。”帮助他?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掉他的,只要再等一阵子就好,我望着窗外的雨这样想着。 “但是,我最想从旺季大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用了几十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不行,他已经走了,他真的已经走了哦。”我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向旺季大人走去。最近我偷偷观察过他,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拼命工作。对于别人提供的帮助,他总是礼貌地拒绝,对自己严格到底,让自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工作里,这样下去的话,就算他是针也会累得断掉的吧。

  “晏树,我们出去一下吧。”旺季大人少见地和我一起骑马出门。

  冬天快要结束了。这几天天气都很冷,不是下雨就是下雪,郊外的平原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像是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虽然我的马术并不差,但如此长距离的骑行让我的体力有点透支,还不如走路呢。即使是这样,和旺季大人一起出门的机会是十分珍稀的。我歪着头,任由风呼呼地打在我的脸上。

  “晏树,和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哦。”旺季大人说。这时我听到了射箭的声音。另外,虽然声音不大,我还是听到了马蹄踏在地面疾驰而来的声音。是来刺杀旺季大人的吧。这时我在想,我当初是为什么会觉得待在旺季大人身边也不错的呢?

  旺季大人把那些前来的刺客都杀光了。我站在一个稍远的地方盯着他,脸上依然戴着狐狸面具。旺季大人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静静的、美丽的,沾上了鲜血和黑暗气息的脸。

  银装素裹的大地,被那十几个刺客的血染上了鲜红。

  “晏树……”旺季大人抖了抖剑,剑上的血像雨滴一样落下。白雪上又多了星星点点的血滴。

  “我听说了,您又被贬职了呢。”我摇了摇头,春季的人事变动啊。

  “这次被贬到很远的地方呢,是北方的白州。也不能当御史了,是郡太守。”他说。

  “还真是贬得够厉害的呢。”

  “嘛,没关系啦。”旺季大人像从前那样笑着说。

  没、关、系?我被这句话,以及眼前的一片鲜红激怒了。什么叫没关系?明明自己一次次被贬还经常被追杀!当我愤怒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旺季大人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着我的后面,眯着眼睛笑了:“看吧,晏树。木兰花开了,这是寄宿着春之女神的花哦。”

  我转身过去。像雪一样白的花,似乎与这纯白的世界融为一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啊啊,已经春天了呢。”旺季大人这么说着。但我心底却传来了竹叶随风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是谁在静静哭泣一般。

  “在这之后我就要去北方啦。皇毅和飞燕就留给陵王照顾啦。” 也就是说,只有我被大家排除在外了,再说我现在也不是旺季大人的手下,因此我不会任由他差遣。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一点,旺季大人也是知道的。即使他超级近距离地看着我,我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然后他的手触到了我的狐狸面具。

  我的狐狸面具是不能让别人碰的,没有任何其他人碰过我的面具。正如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所有的决定都要由我自己来做,不能经由他人之手。我就是自己的主人。

  但是这时候我却没有动弹,任由旺季大人把我的面具摘了下来。在这之前,我和旺季大人的三次相遇里都没有摘下面具。望着我的脸,旺季大人笑了。当时我的神情是怎样的呢?

  “因为快要分别了,所以至少想看一次你的脸吧,即使惹你生气了也要看。”他这样说。这时,我的某一处心扉被旺季大人粗暴地推开了。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这次会分别很久呢,晏树。”他说。我听到了自己内心一处崩坏的声音。

  “春天还没有到来哦。”我嗫嚅着。

  这个人生没有光亮,只靠雪地的反光前行,一直被别人驱赶的人。把“没关系”当做口头禅的人。但是,现在有了我就不是“没关系” 了。

  “有了要去的地方了吧?”他又一次问我。

  “嗯嗯。”

  “既然选择了,就不能退缩咯。”

  但是,他被贬到遥远的地方,被老百姓纠缠,被腐败的下吏拖下水什么的,又会再次被贬职吧?真是坏心眼呢。 “这次,没关系什么的,我已经不想再听了。死也不要再听到了,所以不准你说。”

  “嗯。”

  “这么冷的时候去北方你在开玩笑吧。而且职位比太守还低?如果说是红州那样温暖的地方,又有很多的高官在那里的话就另说,就不能贬个地位比较高的太守吗!”

  “哈?”

  “是这次春季人事变动吧。你等个几天,让我去打点一下,就能改变你的官位了。啊,你先把陵王和皇毅他们支走,就是为了自己静静地去北方的吧!因为他们肯定会阻止你的说!”我一把抓住旺季大人的左手,他一边笑,一边静静地等着我说下去。

  一直摇曳在内心的天平开始往旺季大人一方倾斜。到底是选旺季大人呢,还是选自己呢。现在,我选好了。

  “呐,旺季大人。让我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吧,我来帮助你。”

  想要的东西要用自己的双手得到,这是我自己的情况而已。像旺季大人这样的,到底要过上多少年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啊?想想就觉得头痛。

  虽然旺季大人很顽固,但我从心底尊敬着他。第一次,旺季大人把我带到了面具以外的世界。等等,等一下!我不是对他很有兴趣,只是有“一点点”兴趣而已。

  “虽然我讨厌这双脏兮兮的手,但可能以后经常都会遇到这种情况。那你还愿意让我帮助你吗?”我问他。

  他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然后,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拜托了。”

  气氛无与伦比得好,我回握住他伸出的手,我无比喜欢的这双手。他轻轻地把我拉近,我们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

  “那么好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在你身边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啦。”我回答道。

  这时,旺季大人的脸颊上有血渗出来,我用舌头舔了舔。不知道是因为这伤口是铁器划出来的呢,还是因为他的脸本来就硬邦邦的,他的血的味道特别好。然后他把狐狸面具还给我了。之前所有的忧郁感,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好了,这是临时的伤口处理,回去要好好包扎啊。我喜欢旺季大人的这张脸,所以不可以有任何的伤疤留下哦。”他似乎很容易被说服呢,像猫一样乖乖地让我舔舐伤口。

  我选择了旺季大人。坚持着自己想法的旺季大人,和像傻瓜一样的旺季大人,哪个才是真正的旺季大人呢?啊啊,在去北方的路上就可以慢慢研究他的真面目了吧。

  “晏树,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更多的工作的官位啊!要不帮我弄个御史台的侍御史啊,或者御史大夫什么的当当吧!”旺季大人兴冲冲地说。

  “不要!我才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本来就是因为你工作太多才要帮你的,如果给你弄了个很忙的官那你不就更加不理我了!你忍心冷落我这个绝世美少年吗!”

  “嘛,从以前开始戬华就和我相处了很长时间……”

  又听到戬华这个名字!我咬牙切齿,“我坚决不让你在中央担任职位!你就在地方好好做官就好了!” 我又把狐狸面具戴上了。旺季低下头看着我。

  绝对要把旺季大人放在谁也接触不到的地方,我这样想着,不能把他让给任何人。从此以后,我对旺季大人是又爱又恨。

  我的人生哲学就是,喜欢的东西要全部抢过来放进自己的宝箱里。但是,为什么这次没有一次性全部夺去呢。我隐隐约约地感觉,终有一天我会把旺季大人杀掉的。

  我根据旺季大人的意愿把他的郡太守职位调到了红山附近的地方。因为这里靠近红山的神域,所以郡太守的地位相当高,而且要做的工作也不多,相当于来这里度假一样。但是,来到这里的旺季大人并没有闲着。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要给你调到这个职位来!您怎么又做无谓的工作!而且工作又有这么多!这样下去你又会被贬的!不要再做无谓的工作啦!只要能马马虎虎应付上级就可以了!照这样下去的话你又会被戬华王无视哦!讨厌我?讨厌我什么啊!为什么我当初就不让你去白州啊啊啊啊啊!”我一天到晚都在抱怨。旺季大人就是这样,即使没有工作,他也会把工作找出来做,从一个问题跳到下一个问题,然后我只能对他投降,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仅限于看着他边工作边一起默默地吃饭而已。这样子的我就像对丈夫说教的妻子嘛。

  其实我并不想责备旺季大人,只是想让他多关注我一点而已嘛。啊啊啊烦死了!我的脑袋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啊!我的人生应该是一成不变的优雅才对!但是自从决定要帮旺季大人之后,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呢!

  “啊咧,久违的来自宰相的委托啊。”虽然我是以帮助旺季大人的名义留在红州,私底下还是以自己原来的工作为重心的。这次的委托是灭掉红门首席姬家,准备好就可以下手了。

  红州离目的地很近,挺好的。而且也不想天天见到皇毅啊~之前,葵家被诬告,而且戬华王对诬告的内容没有异议,因此葵一族全部自杀了。源远流长,荣誉满门的紫门葵家,受到莫须有的诬告后,在被戬华王诛灭全族和自己动手两者中选择了后者。那时候的我还在旺季大人身边,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葵家的灭亡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皇毅你可不要怨恨我啊。但是我见到了最惨烈的一幕。

  葵家的人在皇毅面前一个接一个地自杀了。父母绞死孩子,再自刎,如此这般,皇毅的眼前出现了几十具尸体。皇毅最后见到的活人,是父亲。皇毅想要逃走,但父亲从背后砍了他一刀,嘴里吼着:“皇毅!你还有脸逃掉吗!”,看着不可能追上自己的儿子,皇毅的父亲也自杀了。然后戬华王正好赶到。

  因此,葵家最后只剩下皇毅,被飞奔而来的旺季大人救下来了。然后皇毅经常得到旺季大人的照顾。大概因为我和皇毅同龄,因此一天到晚老是吵架,这时候旺季大人和孙陵王就分别殴打我们直到我们不吵架为止。只有飞燕动口不动手,老劝我们和好。我还是第一次见飞燕这样和我一样大还和我一样吵的人。

  “不要做”什么的话我到死也不会说的,对皇毅也是。只要有一天不爽了就把他杀掉,反正他本来也是要死的人。当然,我不是单独一个人去红州执行任务,而是和旺季大人一起去的。

  “凤麟……啊。嘛,砍掉红家的手足也不错呀。”这任务听起来很有趣,于是我接受了。红家真是恶心死了,仗着自己有钱有权就傲慢不已。到了红家的话,就要开始四处笼络人了吧。这工作对我来说既简单又有乐趣,因为已经习惯了嘛。

  我给旺季大人留言说“要去红本家玩”,然后就戴上狐狸面具迅速潜入了红本家。旺季大人当然不是笨蛋,这种时候说“要去红本家玩

  “的他非但没有阻止我,还送我出门,并嘱咐我“快去快回”。

  看来旺季大人已经见过红家家主了呀。他哪怕有一次阻止我去红家的话,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去红家,事后我这样想。因为他没有阻止我,我轻而易举地就冲破了这一禁忌。他总是与别人期待的不一样呢。

  红家当主是一个和旺季大人差不多大的中年人,傻乎乎地就落入了我的圈套。夫人们,包括大妈大婶,也无一例外地被我迷倒了,毕竟我是美少年嘛,连旺季大人这样的中年大叔也沦陷了,更别说她们了。“啊,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美丽的青年呢,为什么岁月可以这么无情呢。”她们说。我叹了一口气,当然,我是戴着狐狸面具的。戴着狐狸面具的美少年,可是大叔和熟女杀手呢。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在红本家内部能骗就骗,能怀柔就怀柔,做得得心应手。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和铜墙铁壁的旺季大人比起来攻克他们可是简单多了。但是,为红家出谋划策的姬家并没有出现在红本家。

  “这样不行啊,明明已经到了红本家的核心了,怎么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呢?红家当主的小儿子还是个娃娃,二儿子则在讨论范围之外。剩下能问到话的,大概就是【让叶】了吧 ”

  那是让我也不得不折服的对手。内心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头脑聪明,什么都难不倒她,一人分饰两角,妖姬红玉环的女儿。我注意到,她一看到我就走开了,忙着照顾什么都不知道的,幸福的小儿子。

  真奇怪啊,她居然被许配给那个一无是处的长男。虽然很想见见他本人是怎样的,我这样想着。

  虽然红家的二男被软禁在别院,但他已经被指明为下任当主,红家也在为此准备。因此我的存在就变得可笑了。我既无聊,又越来越痛苦。在我差点想要放弃这个委托的时候,我想写信问问旺季大人有没有见过姬家的凤麟,但转念一想:让旺季大人知道我在帮戬华收拾那些混蛋贵族?别开玩笑了!要是他插手的话肯定会被红家讨厌然后被灭掉的!就算能熬到来年,去中央汇报的时候又要被说没有认真工作了。现在他又不是御史,如果冒昧前来红家的话肯定会出乱子的! “但是如果我告诉了旺季大人的话,他肯定会毫不介意地来到红家。虽然我讨厌红家没错啦,但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帮戬华王做事。要偷偷地把凤麟搞死在山上,因此我一天到晚诅咒他不得好死。

  终于来了呢,悠舜。我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凤麟,居然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是旺季绝对应付不了的角色,一看就知道是个腹黑的坏人,脸倒是长得还可以。这种坏小鬼怎么可以在旺季大人身边转来转去?绝对不可以!一个皇毅已经够了!我要赶快让他消失,如果事情败露的话肯定会被骂的。因此,旺季大人以郡太守的身份在红家的出现,无疑给了我当头一棒。那时,我的心中又气又恨,都想哭出来了。

  当旺季大人赶到红山见到悠舜的时候,悠舜已经奄奄一息了。旺季大人就像当初悉心照顾皇毅一样照料悠舜,毫无二致。我就是不爽。

  悠舜被旺季大人从黄泉之窟救回来了,我一点也不高兴。“那么,我们回去吧,旺季大人。他已经慢慢恢复了,伤口也渐渐看不见了。” 我对旺季大人说。

  “笨蛋!”旺季大人怒吼。旺季大人和戬华王互相瞪视着,这两人一直都不认同对方的做法。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把他们引到红山去的。不,直到现在,我才发觉,是悠舜自己把他们引到黄泉之窟的。

  悠舜睁开眼睛后,就把旺季大人全部的注意力带走了,一点都不剩。那时候,我只想哭。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我要打开姬家藏身之处,黄泉之窟的门呢?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为别人考虑过。我只为自己而活,不由得别人来改变。这就是我的理念。在那个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已经开始被他人左右了,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

  这之后我只看到对悠舜倾注了全部爱意的旺季大人。因为照顾悠舜,旺季大人没有做好本职工作,丢了郡太守的工作,成了冗官。忍了三个月后,我对旺季大人的怨气和怒气达到了极点。

  因此,在中秋月夜,我戴上狐狸面具离家出走了。当然,别说来追我了,旺季大人甚至连找都没找过我。

  就这样,又一个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了。远远望去,模模糊糊地看到旺季大人倚靠在纷纷扬扬的樱花树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思考着什么东西的神情。他永远不会注意到我的,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不经意地发出了声响,被旺季大人看到了我的身影。“晏树”他叫道。听见他叫我,我毫无表情地冷言冷语:“我不喜欢樱花。”旺季大人只说了“原来是这样啊”,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我也不喜欢你。”

  旺季大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歪着头,用困惑的神情又说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啊”。就只有这样而已。旺季大人只会做到这种程度。他对每个人,每个事物都是公平的,公平到无以复加。也没有特别喜欢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旺季大人。即使在他身边,什么都抢不到。这种违背我原则的现象让我非常不爽。

  我由始至终都打算要隐姓埋名,和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也尽量不让别人听到我的声音。

  旺季大人在樱花树下一动不动。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近某个人。这一行为的意义,旺季大人也许永远都不懂吧。我慢慢走近他,直到和他只相隔一步的距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一头正在捕猎的野兽,随时等待出击的瞬间。只要你有一点不注意就会吃掉你。

  我按住了旺季大人的脖子。旺季大人还是没有动。那个时候,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杀掉。我,可以杀掉身经百战的常胜将军,旺季大人。马术无敌的旺季大人,居然可以被不擅长马术的我杀掉。我把他的脖子捏得更紧了,但是旺季大人还是没有动。

  突然,气氛变了,因此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嗯嗯,就是这样甜蜜的感觉。我把鼻子凑近他耳朵下面的脖子部分,像一个野兽在检查自己的猎物。旺季大人的下巴高高地抬了起来,喉咙像猫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过猫科动物应该有很多种吧,旺季大人不知道是哪一种呢。

  就这样,我第一次从旺季大人身上得到了满足感。我双手握住旺季大人的脖子。现在,旺季大人全部都是我的了,这么想着的我笑了。恍恍惚惚觉得这时候和杀掉母亲的时候一模一样呢。旺季大人,是我的捕获物。现在就把他放进我的宝箱里面吧。我手指的力度再次加大。

  旺季大人发出呻吟的声音。啊,好想杀掉你。这种眩晕感。但是,我怀着可惜的心情把手放开了。现在把他杀掉真是太浪费了。觉得杀掉旺季大人是件很浪费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在我的头脑中出现了,但我最后一定会用这双手结束他的生命。樱花树下就是用来埋葬珍惜的人的地方呢。

  旺季大人叹了一口气,我的肩膀上传来他叹气的热度。

  “你啊,真像一只老虎啊。想被杀吗?“我这样问他。我告诉他不要呆呆地坐以待毙,这还是第一次。我从来不会直接向他人吐露杀意。大概我心里已经完全原谅他了吧,心情已经变好了。

  “晏树……”

  “是,是。”

  “如果你要杀我的话,至少戴上那个狐狸面具,好吗? ”

  旺季大人一向尊重我的原则。即使许久没见,他也不会触犯我的底线。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我掏出狐狸面具带上了。旺季大人眯着眼睛看着戴上狐狸面具的我,把我当成小狐狸一样摸着我的头。

  “如果你的脸也像狐狸面具一样永远不变该有多好啊~”

  “你喜欢我的脸吗? ”

  “唔,大概是你正在发育吧。一样的狐狸面具下面是不一样的脸,让我稍微有点理解不了啊。”

  他说的这句话让我马上起了杀意。刚才为什么要对他心慈手软啊!这个混蛋!

  “呐,要不要回家?”他问。

  “你又要把我捡回家吗!好啊,你就把猫啊、狗啊、悠舜啊什么的全部都捡回家好了!”

  “不是猫啊狗啊什么的,捡回来的是责任啊。”

  “开什么玩笑!你就这样傻傻地被悠舜骗了然后把他捡回家了!”

  “你在说什么啊,不可以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哦!”

  从那时起,我就很少戴着狐狸面具了。无论多少次怒气冲冲地离家出走,最后我都会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回来。

  我和旺季大人是水火不容的。我想要完全占有他,他却是个一视同仁的人。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怪人。我和狗呀、猫呀、悠舜呀一类的动物不一样。我不是旺季大人饲养的宠物,所以我才不要和皇毅啊悠舜啊混在一起。我受不了那种有空才睬我的做法。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是那种想要的东西就要全部得到的人。终有一天我会杀掉旺季大人,把他的全部都变成我的。 

  第四章晦暗的雪夜

  过了十年左右,我从蛊惑美少年变成了甜美青年,旺季也从二十几岁变成了三十几岁。年龄的增加并没有减少我对他的喜爱。他的这幅容颜,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腻烦。

  那时候我还不是老资格的官吏。虽然我的姓氏是名门贵族的姓氏,靠着资荫制当官是没问题的。虽然我从那些被我搞得家破人亡的贵族家里继承了不少财产,但是别指望着我会拿这些钱去参加国试,那不是绕远路吗。而且,像旺季大人那样乱花钱,钱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我自己的钱不能乱花。另外我也不太想做官。人生太复杂了,我理解不了。

  旺季、我、和皇毅三个人辗转地方和中央的各种官职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旺季大人也成了个三十出头的美男御史了。其实我是想让他做个红蓝州州牧的,可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中央任职,最后我只能向他让步了。

  第六妾妃死的那天,我又一次生了旺季大人的气跑掉了。

  我明明是好心劝他,他居然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我还看到了那个可恶的第六公子。我也杀了母亲啊,可我绝对不会腆着脸说出“不是我做的啊~”这样的话来。这个死小鬼,以为哭就可以被原谅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戬华王不成器的儿子也渐渐地站到了旺季大人的对立面。旺季大人稍稍有些变化了,是戬华王让他变成这样的。我不喜欢这样的变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内心深处也应该是坚不可摧的,但那时我听到旺季大人内心动摇的声音。

  虽然旺季大人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也许这种改变是对的,但他的本质是没有变化的。从我遇见他开始,他一直有所改变,不过是微乎其微的改变罢了。他那双眼睛映照出来的东西也是,即使接二连三地被贬职,他眼中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我想着,这是拜戬华王所赐吗?

  当时我什么也没做,抛下一切离开了。那时候,我脸上是什么神情呢?想着旺季大人以后就看不到我了,我戴上狐狸面具离开了,只不过是又一次离开他而已。但是,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不在的时候旺季大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来,王都陷落,王位争夺战开始,旺季大人一个人离开了皇宫,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那时候我已经有一年多不在他身边了。

  那时候的我,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毫不关心,恢复到了和旺季大人相遇之前的优雅生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由极了,久违的轻松感让我觉得非常高兴。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玩,不知不觉就可以过很长时间,而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但是我更喜欢能够稍微给我一点束缚的美女,就是那种妖艳的、有魅力的、头脑聪明的坏女人。这种女人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她们那种努力忍耐的样子真是可爱死了。她们惹人怜爱,但当我厌烦的时候就会抛开她们。嘛,要是让皇毅知道在他辛苦工作的时候我在优雅的堕落的话那就不得了了呀。

  真是不可思议呀,虽然皇毅老是一肚子牢骚说有一大堆工作和麻烦事,但他从来不会置之不理,而是发完牢骚后默默地做完它们。我的话反而乐于摆脱它们,和以前一样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呢。但是,之前和旺季大人一起的生活算是不自由的吗?我真的被什么束缚了吗?我这样想着,扭过头去。之前我还试过要杀了他呢。虽然是试着杀他,但是由于主动权完全在我手里所以中途放弃了。是我自己不想杀他,而不是我被他的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旺季大人一向尊重我的原则。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我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什么绊住了而停滞不前。我总感觉自己被一根无限长的锁链束缚,即使我可以自由行动,它总能制约我的手脚。注意到这点的我由不安变成了不爽,自由不应该有任何代价。为什么自由是有限度的呢?我不明白。但是,直到和旺季大人在一起我才觉察到枷锁的存在。我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束缚我的。我不需要干预旺季大人的人生。

  但是,我的眼前突然浮现了樱花飞散的情景。似乎还能闻到樱花那种甜甜的香味。想到此情此景,我悲从中来。回忆离我如此之近,使我无处可逃,只能乖乖地承认这个事实——我喜欢那时候的旺季大人。无论我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只要一见到旺季大人,我就满足了,心情也被抚平了。说起来,旺季大人从来不会从我身边逃走呢。每次逃开的人都是我。无论多少次想要杀旺季大人,他都在那里,不来不去。啊,心情变得有点奇怪。我伸出手把两鬓的长发拢到耳后。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悠舜那家伙一样,不再过多关注自己的内心呢?原本的我,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就去拿来,玩够了,不喜欢了就把它弄坏,尽量让无聊的自己也能觉得有趣,享受自由,享受爱情,这样的我就满足了。但是,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杀人时候的罪恶的甜蜜诱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忘不了旺季大人的原因。怎么这么快就让我遇到一个“想要见到”的人呢。有点儿想见你啊,旺季大人。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我最喜欢的人呢?让我好好想想。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所以,即使想见,也不能去见你。我和我的人生是不可能被束缚的,即使你是让我又爱又恨,又想杀掉的人也不行。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真稀罕啊,从哪里飞来的呢?这种黑蝶只有在死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主人”得到我的允许后,一名少女给我送来了文件。我摸摸她的头。这个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的少女,以及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宅邸,都是这个春天从一个妈妈桑手里买来的。这个妈妈桑想把唯一的女儿培养成一流的妓女,过几天贵阳的桓娥楼就会来接她走。她是我喜欢的那种坏女人,不过我还没有给她取名。

  少女说:“有黑色的蝴蝶飞来飞去呢,明明天气还这么冷的说。独自飞来飞去,看起来真可怜呢。”这么小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出和她年龄不相称的话来,我喜欢。

  “对了,你的名字,用蝴蝶来命名感觉不错呢。就叫你【胡蝶】吧。什么嘛,子兰这么早给我送御史台的公文干嘛!”子兰是个有能力的贵族派官吏,但因为他后来背叛了旺季大人,所以我不喜欢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背叛旺季大人,只是觉得他好像想杀掉旺季大人而已。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这么早给我发公文,是想对我恶作剧吗?但是为什么子兰会从御史台给我发公文呢?我瞥了一眼公文的内容,是旺季大人在王宫陷落后行踪不明的调查报告。

  我马上跑出了屋子,抛下了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女。

  我本能地羡慕悠舜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心情,皮笑肉不笑的功力。虽然说我的确会好好考虑自己要摆出什么表情,但那是需要经过一番思考的。而悠舜似乎像喝水呼吸般简单。杀旺季大人的时候,我想象自己是一只嗜血的豹子,把旺季大人生吞活剥,那样才能获得最大的满足感。

  贵阳官方已经派出快马日夜兼程地寻找旺季大人的踪迹,可还是一无所获。那时候我还什么都没有想。皇毅在旺季大人失踪之前已经把飞燕、悠舜安顿到庵里了。我的头脑中马上浮现贵阳周边的地图,于是庵的所在马上就能推测出来了。

  真是的,偏偏这个时候陵王不在,他可以帮上很大忙的说。当然啦,陵王被和他对立的公子一派贬职了,亲信也被分散到别的地方去了。真是谋杀的好机会呢。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在旺季大人身边保护他,一个人也没有。虽然我知道这一点。

  秋天快要结束了,王都附近的地面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因此用马进行搜寻的工作大大延迟了,必须争分夺秒才行,但还是见不到旺季大人的马和本人。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慌。那之后过了半个月,我在街上看到皇毅,我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像幽灵一样苍白。

  “晏树?!“皇毅当时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我了,看到我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这么大声叫我的真名,当时真想马上杀了他。我开口问道:“皇毅,旺季大人呢?”

  “还是没见到。他杀了一百多个人后消失不见了。有各种小道消息传出来,但旺季大人出了宫后没人见过他。也没留下书信什么的,说不定还在王宫某处躲着呢。”

  杀了一堆人后消失了,这样啊。这就是唯一的线索了。旺季大人把想要杀他的人都杀了然后活下来了。“我知道了,继续找他吧。”我这么回答皇毅。皇毅还是白着脸,点了点头。大概,我和皇毅只是想交换一下同样的心情而已。虽然我和皇毅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在重要的事情上还是观点一致的。这一点,我们双方都不得不承认。

  但是这之后还是没有见到旺季大人。从后宫离开后就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我也问过戬华王和宰相,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我第一次想把这两人杀了。

  “陵王大人!看到陵王的我们喊了起来。” 终于赶到贵阳的陵王安慰地摸了摸我和皇毅的头。“好啦好啦,你们去睡觉,让我去找他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努力了。”我和皇毅就像傻瓜一样呆站在那里。去睡觉?凭什么?找不到旺季大人怎么能安心睡觉啊?我呆呆地对陵王大人说:“陵王大人,见不到旺季大人了,哪里都见不到……”

  陵王拿出了烟管,把烟草塞进去,看了我一眼,笑说:“我知道,随他去吧。我打包票他绝对没事。很久以前,也发生了类似这样的情况,还以为见不到他了,最后他不还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嘛。”

  很久以前,我对以前的旺季大人一无所知。我和皇毅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陵王的烟管缓缓地冒出紫色的烟。现在都见不到他人了,他居然能够说出这么轻松的话来?

  “别担心,我很擅长找旺季的。很久以前,我们的军队溃败之后,我在战场上找到他,把他捡回来了呢。”

  “你是怎么找到的? ”

  “怎样找到的都好啦,反正你们一定会看到他的。我给你们打包票。我和旺季约定好了,他绝对不可以死在我前面。”陵王把烟管反转,然后把烟袋里的烟灰磕掉。“好啦,你们两个去睡一下吧。一下下也好,人不睡可是会死的哦。活着就是你们的武器哦,这是能够帮助旺季的绝杀利器呢。”

  说完之后,陵王就出门了。一瞬间,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百兽之王的表情。

  陵王说得对,活着就是帮助旺季大人的绝杀武器。

  那天晚上,我把看到的飞舞着的黑蝶放进火烛里烧。燃烧的蝴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和难闻的臭味。

  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可能帮得上忙,于是我轻轻呼唤:“黑仙,你在这里吗?”

  一瞬间,房间暗处的角落里就出现了一个人影。比黑夜还漆黑的夜之王者。

  我第一次和黑仙见面的时候还是第一次遇见旺季大人的时候呢,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啊。我没能看清他的脸,只是看到长长的腿,身边有黑蝶在飞舞。

  “还记得那个契约吗?现在我有愿望了。把旺季大人带回来我就满足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这样。”

  “你都不问一下我他到底死了没有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你

  “不亏啊。我什么损失也没有啊。好吧,我的愿望并不是知道他

  我并没有看到当时黑仙的表情是怎样的,他开口问道:“你到底是

  理由不重要,能找回旺季大人就够了。然后我向他询问代价。

  “等等,告诉你代价之前,我想听听你的理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原因把我叫出来吗?”

  “是啊,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愿望所以叫你出来。别磨磨蹭蹭这么多废话了,快告诉我代价吧。”

  听到我这番话,黑仙笑了:“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哦。想借助我的力量得到什么东西是吧。”我那时候的确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想要找寻什么,才会开始接受别人的委托。然后那次是第一次见到黑仙。现在我有点明白那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的心情了。

  黑仙继续说;“我知道了,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你还是十几年前那句话呢,让我帮你找东西。”

  “是啊,你要做的,就是帮我找到旺季大人。这就够了。”

  “那么,当初我和你立下契约的凭证呢?”他问。

  我的眼睛睁大了:“什么和什么啊,你不是和我说过等价交换吗?”

  “缔结契约的时候,我没有从你那里拿走什么吗。难道我忘了跟你说?”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根本就没跟我说过好嘛。这样的话,把我这条命给你好了。”

  “光是你的命不够,我不要。”

  “你不要这么干脆地否决嘛。本来我还以为找你出来是个好方法呢,这下子好像是我为了救旺季大人被坏心眼的仙人玩弄一样了。等把旺季大人救出来之后我一定会写感天动地的感谢词给你的。”

  “你现在比刚才有精神多了嘛。”

  的确我比刚才有一点精神了。明明什么都没做,气氛却比刚才好了。

  “我拥有的东西里哪一件是最珍贵的呢~”我开始动脑筋思考。黑仙把手臂交叉在胸前,一脸惊讶的样子。本以为自己的契约条件被对方忘掉了,结果对方居然想起来了。

  “啊,对了。我有个弟弟哦。弟弟的话怎么样?”

  “弟弟……”黑仙闭上了眼睛。

  当我知道父亲,以及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存在的时候,就决定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我绝对不想让旺季大人知道,我的身上流着彩八家的血。在贵阳攻防战里想把旺季大人杀掉的彩八家,想把悠舜杀掉的红家,把皇毅家灭族的王(紫)家。我恨他们,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杀光,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彩八家。

  “父亲不过是个老头罢了,弟弟的话怎么样?他是一个可怕的小混蛋哦。拿着家里的钱到处游荡,忙着和茶州的一帮贼人杀人放火。看到这样的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快哭出来了呢。这样的弟弟活着还不如死掉算了。这是作为哥哥对弟弟的爱哦。”

  虽然我早就想杀掉他了,不过迟早的事,晚一点也没关系,我还可以等。

  “你弟弟的确也是一颗有趣的星啊。星象显示他会早死呢。”

  “哦,果然这样吗?”连天都在应和我的想法吗。等等,我问黑仙:“如果本来星象显示他会很长寿,他又死了的话会怎样?”

  “啊,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啦。可他是和象征缥家的星相交的星星啊。”

  “缥家?那家神家?为什么突然提到她们?”

  “世间万事都是环环相扣的。如果帮了你的话,以后你会去缥家杀掉瑠花姬,还会到处破坏神器。因为你只是孤零零一个人,所以要把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牵扯进来。因为只有死人进入缥家才不会引起结界的反应。”

  “什么嘛,你跟我说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啊。”

  黑仙看着我,好像在想是不是不应该跟我说这些,然后哼了一声。看来他是想把麻烦事都推给我啊。这人倒是挺老实的嘛。

  “我知道了。代价是弟弟是吧,想死的时候会告诉你的。之后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十多年后,我才知道黑仙刚才那番话的含义,因为救旺季大人和那个弟弟纠缠不清。 “那么,因为现在还在下雪,我要出去找旺季大人了。我走咯。” 黑仙挑起了眉毛。什么呀,他干嘛摆出这种表情。“当然啦,和你定下契约只是其中一种方法。在你找到他之前,我会接着找的。”黑仙的脸上先是震惊,然后一副满足的表情。然后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是吗。果然,我对你的人生很感兴趣啊。那么,祝你好运咯。”我听到一阵乌鸦振翅的声音,然后他就消失了。只剩下黑蝶在烛火那里燃烧。

  我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一点现实感都没有。我穿上外套出门了,皇毅在隔壁房间,不知道他醒了没。好像没有听到下雪的声音了。

  那之后过了十多天,我和皇毅没日没夜地找,还是没找到他。我时不时会想让黑仙直接把他找出来。

  陵王自从那天离开之后也没了音讯。我们动用了御史台和贵族们的情报网,扩大了搜索范围,还是一无所获。每天回到家里的我和皇毅话越来越少。

  秋天还没来得及结束,冬天突然就来了。每天都在下雪。

  那天,我和皇毅在五丞原的深山迷路了。

  “晏树,不行,不能进去,里面太暗了。再加上还在下雪,马进不去。“皇毅对我说。

  “啊,什么时候雪下得这么厚了。我记得这里附近有个荒废的寺庙,我们把马牵到那里去吧。”

  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风中夹着雪花呼呼地吹着,连对方的说话声都很难听到。我和皇毅牵着马慢慢走,雪已经堆到了膝盖那里。

  皇毅又说:“这么大的雪不可能把马牵到那里啦。不如我们把它们留在这里吧。但是,马……”

  “呐,旺季大人可是比起人来更重视马哦。”我想起之前雪夜和他相遇时的情景。

  “笨蛋,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比起马,旺季大人肯定更珍惜你们两个啦。”听到这句话,我和皇毅面面相觑。是我们幻听吗?五丞原上白茫茫的一片,天色已晚,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远处的两盏灯火忽明忽灭。正在想着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那两点火光消失了。

  “哇!你有没有搞错!居然把火弄灭了!我还要抽烟的!快进到废弃的寺庙里去啊旺季!”

  “笨蛋!你不也听到晏树和皇毅的声音了吗!肯定不是幻听!他们肯定在这里!”

  “快到废弃的寺庙里去!要是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话,那我自己去那里休息了!”

  “我才不要!我听到他们在讨论要把马丢掉了!你们别听陵王的,比起马肯定你们更重要啊!虽然马也很重要!”

  那一瞬间,我和皇毅确认了。绝对没错。既不是幻听,也不是幻影。

  “不要那样子啦,你在干嘛啊。哪有你这样找马的啊。喂!旺季!我看到有东西在那里啊!幽灵啊幽灵啊!速速退散!速速退散!居然还有两只,太厉害了!希望是美丽的雪女!不是骗人的吧居然让我碰上了!那边走过来两个人样的东西!旺季你别吵!哈哈太棒了!”

  “陵王,难道你在说什么早上被人发现冻死了的鬼故事吗?那些不明物体难道比我还重要吗?”

  “真的吗!!哎呀是雪男吗!啊,超讨厌,超恶心的。如果见到他们真身的话我就一刀砍断他们!”

  我和皇毅慢慢地往前走,渐渐地看到了旺季大人的脸,然后也看见陵王了。陵王看到是我们俩,舌头打结了。“的……的确旺季关心你们俩多一点啦。你们俩比雪男好一点,但是比不上雪女啊……”

  “旺季大人!”我和皇毅喊着旺季大人的名字向他跑去,结果撞在一起,小小的身体被新雪覆盖,看起来好像两个雪球一样向前滚动。

  “旺季大人……旺季大人……你还活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了!对不起!”皇毅边哭边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皇毅哭。

  我们四个人把困在雪里的马救出来之后,把它们牵到废弃的寺庙,升起火堆来取暖,打算等路况好一点的时候再出去。听陵王说,他出发两三天后,在旺季大人失踪的山附近见到了旺季大人。但是因为雪下得很大,和外面联系不上,所以只能暂时停留在这个废弃的寺庙里。我一边听着陵王说话,一边想着和黑仙订立的契约。旺季大人的确回来了。可这是拜黑仙所赐,还是仅仅是靠陵王一个人的力量,就把旺季大人带回来了呢?当时,我想的是,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样都无所谓了。后来想起来,总觉得无论当时旺季大人是谁救的,都应该跟黑仙说声谢谢才对。

  皇毅由于连日的劳累早就累得睡着了。陵王不愧是陵王,对环境条件不怎么苛刻的他发挥出“马上就能睡着”的技能。我静静地回想着这十几天发生的事情。

  旺季大人刚才出去查看马儿的情况,我则走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虽然这是个废弃的寺庙,但仔细看能看出它做工细致,以前应该是一座豪华的寺庙才对。大概是天快要亮了,窗户纸上能看到雪纷纷落下的影子。觉得自己应该是睡不着了,于是就在这里静静地听落雪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啊,晏树。”我转过头去,看到了旺季大人。

  “你不睡吗?”他问我。这还是他失踪以来第一次和我说话。“睡不着的话,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也好呀,休息一下嘛。”旺季大人手中的烛火随着外面吹进的冷风摇摇晃晃。旺季大人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的房间,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们两年左右没见了吧。你看起来好像没以前那么精神了,是因为我吗?”

  我背靠着墙壁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两年了,我两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让你担心了啊,都是我不好,当时不听你的忠告,才会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还是一语不发。旺季大人一脸困扰的样子。窗外传来下雪的声音。然后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即使房间里黑漆漆的,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眼圈红了。我无精打采地对他说:“现在出去的话会陷在雪里哦。”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话,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这就是我和旺季大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他不能再踏进我的内心世界了。

  “我啊,大概会毁了旺季大人的生活哦。”

  旺季大人一副了然的样子,站在门口静静地笑了。“没关系啊。” 没。关。系。啊。又是这句口头禅,像小孩子说的话一样。旺季大人,又一次冲破防线,踏进了我的内心世界。这个“没关系”,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的“没关系”,有没有什么区别呢?旺季大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头脑一片空白的我只是呆呆地把头埋进膝盖。旺季大人,毫不费劲、毫发无损地进入了我的内心世界。好像是几乎从我一开始见到他,他就已经走进我心里一样。

  “明明你是因为喜欢在我的身边才留下的,我却说了让你气得离家出走的话,对不起啊。我现在后悔说过那些话了。”

  “……”

  “你会生气也是应该的。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把我宠坏了吧。对不起。”旺季大人看着我的脸,扑哧一下笑了,“两年没见到你,你还活着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哦。但因为旺季大人的一番话,和他脸上的表情,我的心情已经灿烂无比了。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唔,哦哦还有!陵王说你看起来像幽灵什么的,被你听到了吧?那是开玩笑的哦不要当真哦!”旺季大人像小猫一样瞅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旺季大人,去那里坐着吧。那里上面有件蓑衣,天冷,披上它吧。”

  旺季大人乖乖照做了。穿着蓑衣的他出去看马的情况了。也不知道那里为什么有件蓑衣。

  看完马的旺季大人回来坐下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没见,总觉得旺季大人感觉不一样了。

  “旺季大人,你是不是变小了?”

  “肯定没有啦,和两年前一样啊。我和你不一样,已经停止生长了啊。”

  虽然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的我和旺季大人差不多一样高,这种感觉怪怪的。本来应该是大大的旺季大人和小小的我才对,现在好像从外表看不出年龄的差距了。

  “晏树啊,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哦。不能用以前的眼光看我了噢。”

  “但是旺季大人什么时候会变成老头子呢?十五年之后,旺季大人就五十多岁了吧?那时候我还是三十多岁哦。”五十岁的旺季大人大概头上会有一些白发,然后魁梧的身材会越来越小吧。

  “那也没关系吧。”他说。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对我来说关系很大哦。上了年纪的旺季大人。无论是谁,都会变老,旺季大人也不例外。我目睹过很多别人的人生,但是那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稍纵即逝的,而旺季大人现在还在我身边。

  我伸出手去摸旺季大人的耳坠。我仰头看着他,这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宝物。然后和他四目相交了,他那美丽的黑色瞳孔,我两年没有见过这双美丽的眼睛了。

  “我现在有俸禄了,拿去把你的冻伤治好。看到你身上的冻疮了,摸起来很痒吧。然后要好好敷药、吃药,也要好好吃饭。”

  “啊,这点小伤而已,以前打仗的时候习惯了。他找到我之后,我们好好地享受了一番打猎和野营呢。”

  陵王。“我知道了,随便你了。”我的内心又升起了一阵焦躁。已经是第二次重逢了,他还是一点都没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虽然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羁绊,但陵王两三天就能找到他。而我和皇毅发了疯地找了一个多月,连命都不要了,还是没有找到旺季大人。大概,对旺季大人来说,我永远不会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特别的人吧。

  但是,没关系。我第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没关系,即使这样我还是选择了旺季大人。

  我用手摸着旺季大人的脸,然后从背后环抱他。旺季大人立马就站起来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我知道了旺季大人的禁止区域。旺季大人的这个弱点,大概连陵王、皇毅也不知道吧。嗯,我踏进了旺季大人的禁止区域。然后我把手伸向旺季大人温暖的颈部,抚摸到了他的颈动脉。我条件反射地想要杀了他。左撇子的我再一次故意捏住了他的喉咙。旺季大人什么都没做。所以我眯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一空白。

  我像抱着一只大狗一样抱着旺季大人。我的长发垂到了旺季大人脸上,他也不把它们拿开。

  “旺季大人,为什么你不从我身边逃开呢?”

  因为我讨厌他,所以才一次次从他身边逃走。无论多少次都是这样,因为对方是旺季大人。

  我感受到旺季大人的紧张,因为长年察言观色的原因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于是旺季大人开口了:“如果逃走的话,总感觉我们就这样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我一下子紧紧抱住他,闭上眼睛闻着他甜甜的体香,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所以,我决定不逃走。一旦我从你身边逃走了,我们就结束了。” 没关系啊,我心里再次默默说道。我对旺季大人来说还是一样的,他的人生并不需要我。我心里愤愤不平。我的“问题”,就出在旺季大人这张脸上。我又感受到了被束缚的感觉,这是我最讨厌的感觉。但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不愉快的样子,因为眼前的是活着的、暖呼呼的、呼吸着的旺季大人,我的身心都充满了幸福感。终于不用再白白地等待了。没关系,我认了。旺季大人是无法替代的。所以,没关系。

  “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不会从你身边逃开了。约好了哦,旺季大人。”在这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呆呆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我不管了。如果没有任何人保护你的话,就由我来守护你吧。

  旺季大人笑了。“请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你是想让我彻底放弃逃跑的念头吗?”

  “那样的事怎样都好啦,我只是单纯地想再听你说一次而已。”

  “???同样的话我才不会说两遍呢!”

  “拜托你多说一次啦。你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我能做到的就答应你。”

  “你说的啊。怎么感觉和你平时说话不一样了?”

  “一样的,一样的。好啦,请快点说吧~”旺季大人笑了。我捏他的脸颊,他看起来好像满嘴塞满食物的猫咪一样。然后他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好啦好啦,差不多就到这里啦。你要说的话,至少要在我面前说啊。要是一不留神被你杀掉了怎么办?”

  “诶,现在我变得大大只了,一点都不可爱,所以还是在后面吧。我从后面抱住你,如果旺季大人能够习惯这一点的话,这不就是一石二鸟了吗?”

  “我怎么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冷啊。”

  “因为我抱着你所以会有这种反应啊。陵王是不是对我和皇毅不是绝世的雪女这件事很失望啊?”

  旺季大人沉默了,然后小小声地回答了一声“不是”。那么小声干嘛。

  “那个混蛋,比起遇到我,遇到雪女他会更高兴啊。还拿我跟马 “不是啊。你误解啦。他不是拿你跟劣马比,而是和名马哦。”

  “吵死了!还不快去火边取暖的话就会感冒哦。旺季大人今年贵庚啊!要是冷到腰的话第二天不知道腰会出什么大问题呢!”

  “我才三十多岁好吗!还有你这小鬼多少岁啊!看起来二十出头

  我捡起了旺季大人放在地上的蜡烛,淡淡地跟他说:“旺季大人,虽然你到处捡东西回家养,但是如果捡到我的人不是你的话,我是不

  “嗯。”我听到了他身上的蓑衣沙沙的声音。这样就够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内心世界,只有旺季大人能够进入。这条界限,只有他能闯入。

  我们回到了陵王和皇毅所在的房间,陵王靠着火呼呼大睡。至今为止,我还赢不了旺季大人,也永远赢不了陵王。那时候,如果我真的把旺季大人杀了,陵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虽然我并不知道会不会这样。

  我只是一只野兽,而陵王是百兽之王。看着沉睡的百兽之王,我扑哧一声笑了,然后伸伸懒腰也睡下了。

  第五章无人知晓的黎明前

  王都陷落以后几年,旺季大人做上了御史大夫。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一定要回中央任职。当时,朝廷的形势逐渐恶化。旺季大人不在中央的时候,御史台的监督机能逐渐丧失,贵族们和公子间的争斗浮上台面。王都内的稳健派和理智派的官员纷纷被暗杀。因此,为了稳定人心才把旺季大人找回来做御史大夫。

  从他被救出来的那天开始就为了各种事情四处奔走。大概就在那个时段,飞燕嫁进了缥家。

  即使是在各种地方的职位上积累了许多经验,卧薪尝胆的旺季大人,再加上我的帮助,面对众多工作,也很难有休息的时间。还有就是,我特别不希望旺季和戬华走得太近。但是我无计可施,心里总有一块大石头悬着,不想看到戬华王那张脸。

  然后就怀着对旺季大人又爱又恨,想救他又想杀他的心情,迎来了我的三十岁。最重要的人平安无事地在我身边,工作啊玩乐啊都游刃有余,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了有魅力的男性。这种安稳的感觉太奇怪了。陵王这家伙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吹牛皮,明明他的私生活只有旺季大人好不好。

  “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感觉你像那些负心汉一样说着‘正妻和情人我都爱啊’的台词”,陵王嘲笑我。

  “别开玩笑了。我就像船夫一样载着满船的爱人,而旺季大人是船上的一员哦。跟在旺季大人屁股后面跑的人是我哦,但是只要我不开心的话随时都有可能杀掉他哦。”

  “哼,如果有女性跟你说‘妾身……是你的恋人啦~’的话,这种女人肯定脑子有毛病。”我和陵王把烂掉的桃子互相扔来扔去。这家伙,还把自己比喻成正妻了?那时候,旺季大人就一脸满足的在旁边看着我们打闹。

  从那时候起,我们慢慢在地方上安插了自己的势力,支持旺季大人的人悄悄地与日俱增。

  ……果然,要到结束的时候了呢。

  旺季大人再次担任御史大夫的时候,王都已经安定了十年了。回到贵阳的旺季大人,站在了戬华王的对立面,然后再一次被任命为御史大夫。回到王宫的旺季大人,把所有的公子啊、嫔妃啊、官吏啊、贵族啊都杀了,除了第六公子。

  结束了一切的他又到全国各地去巡察、肃清和扶正地方的人事和法纪。他在蓝州和陵王一起把司马迅连哄带骗地捡回来了。

  这之后,他担任了门下省的侍中,我是他的副官,担任黄门侍郎。皇毅则接替旺季大人担任了御史大夫,并且节节高升。

  于是,秋天结束了。然后,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晚上,是谁杀了戬华王呢?我知道。

  那时候,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当时在贵阳有自己的宅邸,但我却很少回家。那个家,反而变得像是罪犯偶尔聚集的据点了。以狐狸形象示人的我,和旺季大人在王都陷落的时候,即使人手很少,也能够供养属于自己的兵卒。那时候,地方官员间各种渎职、贿赂、诬告数不胜数,每天无辜的人被处死已是家常便饭。旺季大人每天要面对各种向他求官或对他贿赂的杂事,要处理的事情像山一样高。然而,我喜欢旺季大人的地方在于他会坚持自己的原则,让无罪的人脱狱,调换任职公文偷偷地让腐败的官吏贬职,甚至谋杀贪官,找更合适的人取代他们的职位,把这些乌烟瘴气的人从官场里扫出去。他的这种做法,和以前霄宰相的做法很像啊。那么,我的工作就是供养这些被称为“幽灵”的罪人啊、武官啊、官吏什么的,比如司马迅。虽然我会优先听从旺季大人的安排,但司马迅这人老是不听我的话,真大胆呢。

  我是朝廷大官,迅和皇毅是御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貘的人。他服侍旺季大人的时间比陵王还长。因为他没有陵王那么吵,所以我比较喜欢他。旺季大人在备受爱戴的门下省还有这么一位杀手,感觉有点儿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奇怪。

  嘛,反正我就是把这些人安顿在贵阳的府邸里。我自己就常常溜到旺季大人的府邸里去。我是他的副官嘛,所以不会被说闲话的。

  这个晚上,我到旺季大人的府邸去吃他花园里的葡萄。他的府邸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总觉得有点异样。然后我听到了乌鸦振翅的声音,有什么人来了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呢?”自从和他定下契约,不,和他谈了契约的事情之后,我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了,想要什么东西也似乎是顺手拈来。就像是订立了契约后被施了妖术一样。旺季大人完全不迷信这些,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苍家的血吧。

  我感觉到这个宅邸静得连虫子叫的声音都没有,完全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不,并不是一点声响都没有。我听到了耳环晃动的声音…… 旺季大人的耳环。他来了。于是我马上飞奔到走廊那里,看到了房间里点着灯,却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应该已经睡下了的旺季大人,却穿着外出用的黑色外套、黑鞋子出去了。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因此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他要去哪里。

  整个世界静静的,只剩下旺季大人和我。他到底要去哪里,干什么呢?只要一直跟着他就会知道吧。

  但是旺季大人突然停下来,盯着前方看——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真的是旺季大人自己想走出来的吗?还是……我突然觉得很不安。影子的世界,看不到的使者。难道说……是冥府的官吏来带旺季大人走了?当时我真的这么想的。

  我偶尔能听到关于戬华王的身体逐渐恶化的消息。但是由于霄宰相口风把得很严,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更别说其他的大官了。

  旺季大人回归后,戬华王允许他单独觐见。旺季大人常常带着一些需要盖章的公文去见他。回来之后,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样子。十年前,只要一想到戬华王和旺季会见面,我的心就悬着,生怕我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危机感特别强。

  终于,这个过去的仇敌,也要渐渐消失了吗。斩破黑暗,几乎蒙上了一层神的色彩的霸王。那些辉煌的过去已经变成了昨天的历史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长期卧病在床,弱不禁风的老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每个被允许觐见的大官心里都是悬着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戬华王。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英俊潇洒、力大如牛、意志坚定的霸王。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来当年的英姿吧。旺季大人就这么来来去去,为了工作去见他,就这么过了几年。

  那天,我感觉到了。戬华王对臣下提出的政事啊、政策啊,都一味附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不太集中了。感觉他决定把自己的心静静地藏起来,把所有心事都锁到了重要的箱子里去,一个人静静地守着它似的。那时候,我感觉全身发冷。旺季大人会怎么做呢?

  即使戬华王想努力多活几天,他迟早也是会死的,而且,大概不会太久。戬华王怎样都好,反正我不懂他。但是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但是,无论怎样挣扎,再怎样麻痹欺骗自己,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戬华王虚弱地躺在床上,而旺季大人精神地站在他的床前。当时我就在想,戬华王也能像接受别的事情一样接受自己的死亡吗?

  啪嗒,啪嗒。夜色中,旺季大人慢慢地走近戬华王。穿着黑色外套的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地走进后宫,走进了昏暗的离宫,然后他在离宫的门口停住了。那时候我很想呼唤旺季大人的名字,但我没有。站在门口的旺季大人仿佛被离宫的黑暗吸进去一样悄无声息。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我没有看到。我在附近的一棵樱花树下靠着,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正值晚秋的深夜,从我鼻子呼吸出来的气息变成了白汽。

  突然,我听到了大乌鸦停靠在树上的声音。

  时间过得很慢,似乎没有尽头。那时候,我听到了旺季大人耳环晃动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犹如穿着丧服一般,全身黑的旺季大人。然后看到了旺季大人的脸。于是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跟着一个影子走到了什么地方。我跟在他后面。两个人的影子静静地连在一起,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

  黎明之前,他在一个角落独自伤心。然后旺季大人叹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虽然我只听到他没有再继续走动,但我明明就听到他心碎的声音。他在静静地哭泣。他如同黑夜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薄雾,那是丧失了自己的心的声音,是最重要的事物再也回不来的悲鸣。自己把宝物破坏,然后把它的碎片一点点捡起来的声音。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他的世界终结了。旺季大人的世界终结了。

  终结了哦。

  “……”

  要是,杀掉戬华王的人是我就好了。那么,旺季大人的这双手就不会被玷污,他也不会如此悲伤,也不用在这里哭了。

  冥府的官吏,昏暗的宫殿,旺季大人自己把它弄坏,并摧毁殆尽。

  我走到旺季大人跟前,轻轻地呼唤他:“旺季大人。”旺季大人用那双美丽的黑瞳,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在这之前,他一直能用这双锐利的眼睛看穿真相,而现在,这双眼睛似乎还没有回到现实中来。

  “和我,一起回去,好吗?”我小声地说。大概是太小声了,旺季大人没听见。他的眼泪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么,就由我来把旺季大人从黑暗的世界里面拖回来吧。

  旺季大人什么也没说,走在了我的前面,我静静地跟上他,走在他的后面。他的影子似乎比刚才小了,大概是垂头丧气的缘故吧。 

  第六章终结的尽头

  我和旺季大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一生都会遵守的原则。

  从那次旺季大人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从他身边逃开。那天晚上也是,站在昏暗的离宫外面,我想着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那里,大概是旺季大人内心不可触碰的区域吧。那一瞬间,我感觉怅然所失。

  ——是谁杀了戬华王。对我来说,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我的话,真的怎样都行。比起让旺季大人伤心,当时杀死戬华王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呢?

  那个秋天,戬华王驾崩了。对外说明的死因是病死,好像是这样没错。然后在新年到来之前,唯一剩下的公子,第六公子登上了王位。年号由武德改为上治。

  仅仅在数月内被立为储君的紫刘辉,根本没有时间来学习怎么做王。这个十八岁的新陛下,不仅不出席朝议,也不接见重臣,一天到晚在后宫游荡。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盖盖玉玺,做做样子而已,完全就是一个昏君的样子。

  旺季大人就这样等了三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在戬华王死后马上动手。戬华王死后,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默默地工作,但是我和皇毅都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我和皇毅稍稍不同的是,我跟旺季大人是亲密无间的。皇毅可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我却能注意到。于是皇毅和旺季大人之间就微妙地隔着一个我,我比皇毅更能接近旺季大人。但是,旺季大人有什么心事的话,是不会告诉我的,我和他始终有些隔阂。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后来连皇毅也有了。那个晚上,我听到陵王说漏嘴了。

  “如果对手是戬华王的话就好了……”陵王一边抽着紫烟,一边闭目养神。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我。陵王和我不一样,他能够大摇大摆地走进旺季大人的内心。

  我说道:“如果对手是戬华王的话,旺季是怎么都死不掉的。他会想着法子活着回来,然后再和戬华王战斗。打败那个霸王,这就是旺季活下去的理由。但是现在那个昏君,是完全不可能和旺季相抗衡的,是吧?他这种人,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啊,悠舜的话也就算了,可那是紫刘辉啊不是戬华王啊!”

  陵王没有说话。我接着说:“旺季大人根本不用担心赢不了那种笨蛋王哟。但是,难不成旺季大人把紫刘辉看成了戬华王?那个昏君和戬华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嘛……”

  “……晏树”

  “那个王,连死亡的意义都不清楚吧。他从来没想过死亡能把人残存的意志、热情、力量全部夺走,让人陷入绝望吧。旺季大人到底从哪里看到这个昏君身上有希望嘛。”经历了一个混沌无序的时代,在没有戬华王的世界里,只有我和皇毅残存着。从那个秋天的夜晚开始,我一直在寻找着去死的理由。

  陵王说:“晏树,跟你说件事啊。你啊,不要把旺季大人看得太糊涂哦。”

  我歪着头冷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比陵王更了解旺季大人。在那个谁也不知道的晚上,陵王根本就没有好好想过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登基后一成不变的王,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要做王的自觉和动作。仅是无视旺季、皇毅、我们这些门下省大官,却听由红蓝两家摆布,还惯着红家的大小姐,说他把国政当做玩具一样摆弄一点也不过分。我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个只会定期出席朝议,但是一概不听取官吏的谏言,也无视我们的奏折。他就这样耗着旺季大人的时间和精力,我才不干呢。对方如果是戬华王的话,旺季大人一定会奋起指责他的过失,然后跟他吵个不停的。

  但是现在的旺季大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年轻的王的各种愚蠢行为,然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气。如果是过去的他,一定会重重地奏上一本批判紫刘辉玩忽职守、独断专行的。

  和陵王讨论了这个话题之后过了一年多。旺季大人已经年过五十,而我也步入不惑之年了。我时不时会想起当年旺季大人哭泣的神情,想起旺季大人写字的时候,想起我在旺季大人办公室的长椅上躺着,听着窗外雪簌簌地落下的声音。还有某个时候旺季大人在雪中跟我说的话。还想起了很多很多。虽然冬天的白天光线并不充足,但我还是能见到春天才开的花。

  “啊,春天快要到了啊”,我喃喃自语。

  旺季大人那张俊俏的脸虽然因为年岁增加渐渐有些皱纹,但依然是个美男子。头上的白发慢慢增多了,尤其是最近三年。

  旺季大人突然停笔,笑着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说那句话来着?”

  “大概是十五年前吧,当我五十多岁的时候,你就三十多岁了…… 已经,过了十五年啊。”

  我的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在那个雪夜,我和旺季大人再度相遇。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年。旺季大人的影子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变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是啊,他和戬华王一样,慢慢变老,慢慢缩小,手心的重要事物如砂砾般慢慢流走。他为了修补这个破破烂烂的国家到处奔走,却没给自己留下一个完整的家,只是静静地任由时间流逝。他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过了三十年。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也慢慢上了年纪啊。”旺季大人说道。旺季大人看着我有点惊讶的表情笑了。他继续说:“三年过去了,我们动手(造反)吧。”我没有点头,心中不断地问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却没有得出一个答案。

  我、皇毅、悠舜三个人不一样。我只想待在旺季大人所在的世界,而他们两个大概不是吧。所以旺季大人活着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要怎么办才好呢?为什么旺季大人就是不肯告诉我他的心事呢?还是说,我应该用“没关系”苦笑着说服自己?

  即使胜算只有一半,旺季大人也会胜券在握的。成王也好,败寇也罢,如果这是旺季大人的愿望的话,那也是我的愿望。我相信,这是最完美的答案。

  那个时候,我依然遵守着十五年前和黑仙的契约。他只是跟我说 “想要打开仙洞宫的门”而已。他说,当仙洞宫的门打开的时候,全部神域的神器都会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那时候缥瑠花和羽羽一定会出手阻挠,如果有必要的话就把他们杀掉就好了。嘛,缥瑠花那个老太婆不但阻挠旺季大人处理政事,还是把飞燕姬杀掉的坏小姑,如果把她杀掉的话岂不是一石三鸟?这样想着的我,决定把缥瑠花杀了。

  在悠舜前往茶州赴任的时候我让朔洵开始活动了。把他扔在茶州十年都活蹦乱跳的,最后居然被一个女人害死了。真是搞不懂这个弟弟,他居然跟黑仙说了想要活下去,我就更加搞不懂了。

  “啊,这样的话,让他以僵尸的形态活着怎么样?你看,如果你是僵尸而不是活人的话,缥家的结界就不会对你有反应咯。反正他活着跟死了一个样,是人是尸也没关系吧?”我跟黑仙说,于是黑仙还真的同意了。

  但是,缥瑠花那个老太婆抢先一步把已经变成了僵尸的朔洵从茶州带回了缥家,并把他放在棺材里。那个老不死的头脑还挺好呢。没办法啦,我只能利用她身边新来的巫女立香,让她设法把朔洵的棺材弄出来。我这么做把朔洵和瑠花都惹怒了。因此朔洵离魂,飘飘忽忽到了之前茶州怪病的那个村子,又被瑠花用网捕住。他私自逃脱,把瑠花气得离魂了。这个弟弟,要是死了还被怒气冲冲的女性抛弃会怎样啊。

  把朔洵的棺材偷回来后,我无视了他的个人意志,趁他肉身还能动,吩咐他去做各种事情,让他发挥所有的利用价值。可惜的是,这个弟弟,死掉之后才像个人样。不过,也不错嘛。

  我最讨厌这个弟弟了。不顾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对手这一身份,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那样的话也就算了,还因为这样死掉之后想要活下来。还没尝够那个女人给自己带来的苦头吗?他哀求黑仙让他活下去的时候,我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听到朔洵说为了活下去而使用那个女人的寿命的时候,黑仙笑了笑。这方法还真是高明啊,黑仙说不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全身腐烂成一块块黑肉的朔洵终于杀死了瑠花。嗯,这种形象才可爱嘛,才像你的人生嘛。让你按原来的容貌复活,跟着那个女人跑来跑去,我怎么可能会让你遇上这种好事呢?你只是一只吸着女人的精气活命的僵尸男罢了。

  当朔洵以那副腐烂的样子在那个女人面前出现的时候,我终于没有想要杀掉他的念头了。从窗边望出去,能看到一大片的彼岸花被雨水打得摇摇晃晃的。我侧耳倾听着雨打彼岸花的声音,喃喃道:彼岸花,是墓地上的花呢。然后我在床头看见了有蝴蝶印记的信。

  我和悠舜的意见是很难一致的,让这个“很难”发生的原因正是旺季大人。旺季大人想对王做什么,我比你更清楚哦。这句话是悠舜之前对貘说的。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两个人所说的话。

  悠舜是什么时候发现,旺季大人不一定要成为王,因此王座对他来说不是绝对必要的呢?

  如果杀了紫刘辉,让旺季大人当上王的话,大概旺季大人会抱怨一阵子,然后作为王静静地展开另一种不同的生活吧。

  “你不要把旺季大人看得太糊涂哦。”这是陵王之前说过的话。促使旺季大人行动的导火索,无疑是戬华王。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但是现在的我却把它忘了。我只是伸出手把哭泣的旺季大人捡回来,试图治好他的心伤,然后一点点地改变他而已。地位啊、权力啊什么的,不过是浮云。

  那时,我和悠舜都感觉到,那是最后的机会了。但是,旺季大人还是与成功失之交臂。为什么我会觉得其实是好事呢?

  “但是,悠舜啊,我现在可不会后悔当初做过的事情哦。”我想起那时候像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内心变得千疮百孔的旺季大人。不当王,也不错啊。现在的我,并没有否认当时的这个想法。这样也不错吧,旺季大人。停下来休息一下吧。可以不用再竭力奔跑了。

  悠舜看着我的背后,窗外的那一大片彼岸花。

  “我很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结果呢,原来我是喜欢你的。”悠舜边说,边吃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他到底在笑什么呢?

  窗外,雨还在下着。像是泪水一般的雨滴把天空洗得一尘不染,澄澈的天空上有一道彩虹。这是旺季大人以前教我的。 “我可是很讨厌你哦,悠舜,每次跟你打赌都一定会输。”

  “明明赌之前就跟你说了我会赢嘛,你又不听。”

  “晏树,我要先走了。旺季大人……就拜托你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悠舜。他已经生命垂危了,而王却不允许他回乡养病。

  最讨厌被束缚的我,遇上这种事情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这样的悠舜,简直就是被钉在墙上的美丽的蝴蝶标本。

  “想让我把你杀掉吗?悠舜?”我在他耳边呢喃。

  “不,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和悠舜的原则又一次相违背了。但是这次,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尊重了他的愿望。我抚摸着他面无血色的脸颊。女孩子应该会很喜欢被摸头吧,摸男生的头总感觉在抚摸野兽。悠舜不是我的属下,但他静静地任由我摸。他第一次这么安静。这些年,他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和精力,把所有的生命都挥霍殆尽了吧。他大概,三十岁都不到。

  我一直在旺季大人身边。这期间,旺季大人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了。现在,连悠舜也要走了。无聊是无聊,但是没关系啦。没关系…… 没关系,悠舜现在还活着,但他还有心愿未了。不知道我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呢。

  我在他的太阳穴上吻了一下,就像是和心爱的人告别一般。

  被吻了的悠舜脸好像被虫咬了一样臭。他仰着头,说了一句:“这好像死神之吻啊。” 嘛,这个说法也没错。

  “晏树,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要一直留在朝廷呢?”

  我耸耸肩,继续往外走。“我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你而已。”

  “你的星星是一颗短命的妖星呢,为什么你可以活这么长时间呢?” 我停住了脚步。

  “我的大限到了。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晏树。”

  我飞奔回床边,重重地说了一声“嗯”。悠舜笑着接受了我的回答。

  然后在那个秋天到来之前,悠舜在开满彼岸花的离宫逝世了。

  日复一日,我们就这样过着安稳的生活。我继承了旺季大人的职位,成为了门下省的长官,自然就成为了贵族派的首领。在工作之余,我还是常常去拜访旺季大人。频繁到几乎每天都去。皇毅刚开始的时候还说我这样做不好,后来也没说什么了。我一直在想一个和旺季大人一起去隐居的原因,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后来,陵王如他所愿死在了樱花下。再后来,旺季大人也生病了。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说话呀、动作呀,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最先发现他生病的人应该是我和皇毅,璃桜公子大概是见到了药袋之后才知道的。

  因为接受治疗的时间太迟了,旺季大人已经病入膏肓了。医生是这么跟旺季大人说的。可是我和皇毅不管不顾,还是拼命地去找各种药方,每天煎药给旺季大人喝。

  旺季大人的银发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身子和影子也越缩越小了。我看着这样的旺季大人,心里只觉得堵。

  赶来探望的慧茄大人对旺季大人大发脾气,你这男人不是还活着吗!干嘛这么颓废!可是,旺季大人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他训。不知道是不是跟旺季大人一直在一起的原因,对于这样的旺季大人,我和皇毅并不感到奇怪。

  只要活着就好了,旺季大人一直是这样的。然后,老了的旺季大人对身边的事情都慢慢地淡了。

  旺季大人生病的事情,门下省的官员大概比璃桜公子知道得还要早。朝廷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地方,无论口风再怎么严,迟早大家还是会知道的。

  旺季大人有时还是会去门下省静静地走一走,看一看。这时候门下省热心的同时就会来跟旺季大人讨论政务,或是征求他的意见,向他报告自己升迁了的消息,亦或者是把药啊、水果啊什么的送给他。那时候我就在想,人一生的所作所为、积德积怨,都会被一笔一笔地记在“结果表”上,老了的时候就会一笔笔地还回来吧。看着旺季大人,我这样想着。

  旺季大人的“结果表”就是这样的。中央的那群傻瓜,是不会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变化呢?我自己的感情没有变,旺季大人,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相比年轻的时候,旺季大人内心的热情灭了,仅仅是这样而已。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以前的我,只要一讨厌旺季大人就会离家出走,现在却不可思议地喜欢待在他身边的感觉。我最喜欢在静静的黄昏后,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和旺季大人一起休息。仅仅是这样就够了。

  旺季大人慢慢地被病痛侵蚀。他把家里的佣人都辞退了,只剩下一个不肯走的老奴、马夫和管家而已。我也慢慢地从朝廷淡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顾旺季大人上面。

  “旺季大人。”

  旺季大人看到推门而入的我,只是挑了一下眉毛,仅此而已。几十年前那次离家出走之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旺季大人。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我的心中有各种滋味。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失去了戬华王和陵王的旺季大人当时的想法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在你身旁呢,旺季大人。”旺季大人没有生气,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笑着,说了一句:“随便你吧。”我稍微发了一下呆,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那时候,身边有悠舜、飞燕,还有陵王。那时候的我想着,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旺季大人的脸色还是和以前一样差,吃得也很少,还发起了高烧,一天到晚都在床上躺着。

  “什么人来了?”

  回来的这几天,旺季大人一听到有响动就挣扎着把头抬起来看看是谁来了。我默默地把冰袋敷在他的额头上,摸摸他的脸,的确很烫。

  “嗯,就这样让你睡一觉,起来的时候应该就退烧了。”我说。

  “嗯,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一点都不好好吗!你的饭又没吃完,还在半夜发高烧,早上的时候明明还很精神地和马说话来着!你至少白天出去的时候穿暖和一点啊!”

  “你好像唠唠叨叨的小姑子啊。也不是,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嘛,在旺季大人身边久了,就变成这样了。”

  旺季大人仰着头,微微笑了笑,问我:“要杀了我吗?”

  戬华王死的那晚,我并没有说出来。那个晚上,我看到旺季大人一个人走进了昏暗的离宫。那时候,躺在床上的是得了重病快要死掉的戬华王,现在轮到旺季大人了。我捧着旺季大人的脸,细细地看着他雪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以及一如既往美丽的黑瞳。

  “我会杀了你哦。旺季大人是我的猎物,你一直是我很重要很重

  “你够了,我都听厌了。都说了四十年了还不动手。”

  “我喜欢什么时候杀你就什么时候杀你,你管不着。现在你还不

  旺季大人总是这么直接地问我什么时候杀他,不是写在智商,而是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我的答案也一直是那样:“我会杀了你哦。”我想起了我们的点点滴滴,燃烧的宅邸、樱花树下、下雪的夜晚戴着狐狸面具和他相遇,木兰花散发着甜香的时候,我人生中最后想要得到的人。

  “嗯,我会杀了你哦,旺季大人。”我笑着把药调好了,舀起一勺把它吹凉然后喂旺季大人喝下去。我就这样照顾着旺季大人,让他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日子。

  然后就过了几个月。我很久没有看到飞舞的黑蝶了,这些运送灵魂的渡蝶。它们这次是为什么而飞来呢?是有人要死了吗?它们要运送谁的灵魂呢?看着这些飞舞的蝴蝶,我走进房间,告诉旺季大人我要出去几天,然后出发去悠舜牌位所在的庙。

  外面银装素裹,雪簌簌地下着。我把落在头上的雪花弄掉,开始打扫这座庙。我和皇毅会定期来打扫一下,修补一些破烂了的地方。清扫完毕的寺庙焕然一新,然后我点上了蜡烛,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了一张略显古旧的狐狸面具,把它戴上了。

  好多年没戴它了,它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我喃喃地念着旺季大人的名字,苦笑着。这个时候的我,居然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旺季大人,是我活着的意义。但是,该到尽头了。我按了一下面具上的按钮,然后听到了乌鸦拍打翅膀的声音。

  每次见到黑仙的时候,都会听到乌鸦的声音。黑仙出现了,他问我:“我又有想要的东西了。之前已经把朔洵给你了,所以,这次,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吧。”这是我从几十年前就决定了的事情。

  然后,我前往山家去迎接旺季大人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十多年前为旺季大人而活。现在的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结束。这些年来,我最喜欢的一直都是旺季大人。

  在静静的山里,把对方全部斩杀掉的旺季大人,和几十年前如出一辙。无论多少次,都想让旺季大人活下去啊。

  “吃完这个你就赶快回到你的窝里去哦,小狐狸。快要天黑了哟。”

  “看啊,晏树。木兰花开了哦。这是寄宿着春之女神的花。啊,春天要来了啊。” 无论多少次,多少次也好,都想让你活下去。但是,已经……

  旺季大人骑着马来到我们约定的地方。他英姿已经不再了。全天下马术最好的旺季大人,现在也要我帮忙才能下马了。现在他的身材,和我当年一样,小小的,弱弱的。

  穿着紫装束,背着莫邪的旺季大人在我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说了一句:“嗯,好累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旺季大人说累。旺季大人看着我笑了。他并不知道,狐狸面具下的我正在偷偷地哭泣。终于要结束了。旺季大人的世界。

  “还没有结束哦,旺季大人。和我一起回去吧。”我呜咽着。

  旺季大人笑了,“你在那个很冷很冷的秋天,也说过一样的话呢。”

  “你不来接我的话,我应该再也回不来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说现在还能走路。”旺季大人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果他还是神志清醒的话,他这么坚毅的人,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么软弱的话啊。

  “要是…要是十年前…和你一起隐居就好了。”他说。

  是啊,十年前。旺季大人说过要和我一起去隐居。是和“我”一起去。那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听到他这样说,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有实现旺季大人的愿望啊。”

  旺季大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愿望。

  旺季大人,和我一起回去吧。旺季大人,我还没有追上来,请等等我。

  雪簌簌地下着。

  旺季大人的一生,就像在晦暗的冬天里一直一直地勇往直前。他总是说“春天快要到了啊”。一直这样说,就像口头禅一样。但是我知道。比起春天,他更喜欢冬天。很快,我就能到你那边

  我抱着旺季大人上了马,再一次说道:“旺季大人,和我,一起回

  旁边的树上传来了乌鸦飞落的声音。

  我带着旺季大人来到了悠舜的那个庵里。我摘下面具,把它和莫邪一起放好。

  然后一件件地脱下旺季大人的衣服,让他平躺在床上,然后生起火来。

  我用热水把旺季大人身上的血污一点点地弄掉,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旺季大人真的睡着了啊,我微微一笑。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似乎要把庵和外界阻隔开来。

  这就是我喜欢的旺季大人。四十年了,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怎么看都不厌的旺季大人。

  “旺季大人”我轻轻呼唤,他并没有回答我。

  我就睡在他身边,和他待了整整一天。

  然后第二天,有人来了。

  从红州赶回来的皇毅,接到了旺季和晏树双双失踪的报告。于是他一个人前往悠舜的庵。

  被大雪覆盖的庵,透着点点烛光。皇毅内心祈祷着,那个人…… 然后冲进了庵里。

  “晏树!”

  皇毅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到和旺季大人睡在一起的晏树。

  “太晚了,皇毅。等你很久了。嘛,只有我一个人无聊地在这里照顾旺季大人呢。”晏树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皇毅小心翼翼地问:“旺季大人……怎么样了?”其实皇毅已经知道了。

  他闻到了躺在床上的旺季大人的腐臭。他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重病的旺季大人仅仅带着御史榛苏芳,一个人斩杀了几十个人,然后用自己的命换了红秀丽一命。

  虽然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没看到晏树之前,皇毅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但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虽然皇毅和悠舜都是旺季大人捡回来的,但只有皇毅凭着自己的意志,成为了旺季大人的继任者。

  但是,现在旺季大人已经不在了。找遍整个世界都没有了。

  一切都结束了。皇毅不经意地说出了这句话,“你要走了吗?晏树。”

  晏树笑着说:“嗯,旺季大人就拜托你了。毕竟,你和旺季大人最像了。”然后晏树走出去了。

  我,根本比不上他。皇毅轻轻地说。这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凌晏树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旺季大人的呢。

  旺季大人一生都在修修补补,而我却一直都在破坏。为什么这样的我会喜欢上那样的他呢?现在还在为他伤心的我,不是笨蛋吗?

  以前的我,只要是自己不想要的,不喜欢的,全部弄坏就好了。

  但是我却没有对老了的旺季大人这么做。

  旺季大人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为他人收拾烂摊子。”你要杀了我吗?“说这句话的,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人。明明旺季大人已经英姿不在了,我还是对他讨厌不起来。以前的我可是轻易地把美丽的母亲杀掉了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了呢?我大概也上了年纪了吧。

  不可思议的是,一直在旺季大人身边的我,不断地夺走了他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大概就是我到了最后还是对旺季大人下不了手的理由吧。这句话,如果让悠舜或者陵王听到的话就不得了了。 “嗯嗯,我会杀了你哦。旺季大人。”这就是我的回答。嘛,悠舜果然是个大骗子。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和悠舜和皇毅。旺季大人和陵王和飞燕。

  小小的庵里,只剩下旺季大人的尸体和皇毅了。

  我真的,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呢。”这是我最后一次离家出走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旺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旺季大人。他一生漫长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雪还在下着。明明是冬天却能看到春天的花朵的旺季大人。指不定,旺季大人说的春之花,是我呢。

  我眯着眼睛望着前方。还是看不到花。

  春天很快就要来了哦。旺季大人,这是你的口头禅。

  但是我,已经等不到春天了。

  我摘下狐狸面具,把它埋在雪地里。

  然后我就在庵的后面,重重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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