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否会被骂大错特错,是否会被嘲笑是盛大的闹剧……」
「其实不管是谁!都一定会这么选择吧!」
(Stage 04 Open 05/01 01:07)?
底下内容引自录音机的纪录──
档名「录音日期不明」。
老爸肯定搞错方法了。
他想透过以暗杀来排除该杀之人,藉以去除危险因子的方法来改善世界。但这种方法论有个问题,只要放过一个坏蛋,就无法维持「正确的历史」。那唯一的污点将会扩及全体,使得「历史」无止尽地变得扭曲。
因此,只要以死亡为前提,就不可能创造和平。
即使创造得了,也无法永恒维持。
因此,我们决定改变方法。
不肯定死亡,而是反过来彻底否定它。完成「没有死亡的世界」的话,人们就没有争执的理由。人和人之所以战斗,大半是因为必要的需求没有获得满足。而这些需求当中最为主要的,就是维持生命。
刚建构「没有死亡的世界」时也许会带来些许混乱,但是大众很快就会察觉自己已经没有理由战斗。
所幸,我手边已备妥为了达成目的的一切工具,接下来只要付诸实行即可。
展开全球规模的人工灵场,将内部所有人类置于防护圆的保护之下,虽然可能产生意外事态,最要紧的是先构筑出「没有死亡的世界」。
随著目的完成,确认人世间将不再有争执后,我总算才有资格继承老爸的一切。
「杀意天线」。
「端粒终端」。
届时就由我来继承这两个名号吧。
虽说,一旦完成「没有死亡的世界」,这两个名字就不具任何意义了。如此一来,我从老爸那里继承的遗产只剩一个。
枫希姊。
她是上一代遗留的凭依体,但在进入「没有死亡的世界」后,恐怕只有她仍具有价值。
2
「啊啊,该死!」
身穿特制旗袍的美女绿娘蓝如此呼喊。
地点是爱歌的公寓,窗外绵绵不绝的阴雨似乎停了,目前没有雨,但也见不到星空。不知是厚重的雨云害的,还是玩具之梦35的「雨夜光屏」活动害的。
似乎讨厌湿气的白狮虎心情不怎么好地大大打了个呵欠。
另一方面,茧居少女爱歌比起白天(虽然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变得更有精神了点。她靠在猛兽身上,忙著一边观赏深夜综艺节目,一边即时在讨论区里留言。但由于召唤师「若非被亲眼见到,否则会被忘记」的宿命,在网路留言也没人搭理。若不透过恩赏等级100以下……也就是身处召唤仪式世界但不会被一般社会忘记的子弟兵的手,她所发出的信息均会被视若无睹。网路购物不透过他们的话也会被彻底忽视。
绿娘蓝把智慧型手机调成扩音模式,一面看显示在画面上的调查结果,一面和某处通话。
对象是城山恭介。
「找到了找到了。用勇斗搜寻没结果,从焚香的登录清单也找不到线索,但搜寻凭依体红小道枫希时,总算发现了点头绪。她是『非法集团』恩赏等级910,别名『端粒终端』的召唤师合作过的凭依体之一。」
『之一?』
「『端粒终端』本来就保有几名凭依体『候补』。配合工作内容,缔结短期契约,工作一结束立刻解除,他把凭依体当成高尔夫球杆一般来使用。红小道枫希也是其中之一。她从九岁就开始活动了。」
她能身为高中学生会长立于表面舞台而不被人忘却,融入一般社会,也是因为反覆在短期内解除与重新缔结契约的缘故。
也许原本的工作就充满风险,所以她才会不在乎不可预期的副作用,持续这份工作。
不是身体有适应力,而是心灵。
『那么,那个「端粒终端」就是想创造「没有死亡的世界」的罪魁祸首吗?』
「不,『端粒终端』已经死了。」
特制旗袍美女不带感情地说。
「他死后,原本的凭依体『候补』们也都各自离去。有的回去当市井小民,有的则和其他召唤师缔结新契约。结果,并没有凭依体陪『端粒终端』到最后……除了一个人。」
『就是学姊……红小道枫希吧?但她现在不是和「端粒终端」以外的召唤师缔结契约吗?』
「假如说,那个人是『端粒终端』的遗孤呢?」
『……』
「『端粒终端』身为『非法集团』之一员,掌握一个小型组织。而家族最重视的是血之羁绊。或许你会怀疑犯罪组织是否重视亲子之情,事实上,我们对家人的重视远比旁人所想的更深更重。说这个是『非法集团』的特色也不为过……就算『端粒终端』自己并非如此期望,旁人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影响吧。」
肉体的、基因的继承者──安住勇斗。
精神的、技术的继承者──红小道枫希。
随著两人的联手,已逝的「端粒终端」继承者再度浮现舞台。这就是恭介的敌对者真面目。
「恩赏等级并非依附在凭依体,而是在召唤师身上。所以我不是『政府组织』的恩赏等级1000,而恭介的敌人实力几乎等同于『端粒终端』,却无法获得名号与恩赏。即使父子和同一名凭依体合作,也不能经由她继承恩赏。」
『难怪那么厉害却没留下纪录。』
恭介一脸厌烦地说:
『而且,由他们的对话听来,主宰者并非召唤师,恐怕是与父子两代合作过的学姊……换句话说,是凭依体在发号司令。儿子接受她的精英教育,学习父亲的技巧。』
「这种结构很少见。哪像我,在凭依体时代还被装上项圈关在笼子里呢。」
『……你突然提这种事会害我很难接话耶。』
「请一边自由想像情景一边感到害羞吧,小恭介。」
绿娘蓝一派轻松地回答。
也许这件事对她而言早已是过往云烟了。
自她亲手将身为元凶的该名召唤师杀死的瞬间起。
「『端粒终端』如名所示是个杀手,是个真心认为只要杀光一切妨碍者,世界和平就会降临的人物。但是,假如你没有听错,现在他儿子想做的事似乎恰好和他相反。」
『「端粒终端」是个强势的领导人。也许他的死亡使他的理想蒙上阴影,因此身为继承者的他们才会试图朝反方向尝试。成功的话当然很好,万一失败,也能证明父亲的想法是对的。』
「话说……有件事我必须向你报告并道歉。」
『只有一件?』
「只有一件啦,讲得好像我做很多亏心事似的,……咳咳。我不是找你帮忙回收A区国际机场的公事包吗?」
『嗯。公事包里据说收藏了某国的战略概要书?』
「对……其实,那个内容和这个很相似。」
『?』
「我的意思是,战略概要书所提出的确实瓦解假想敌国的方法,和他们想实行的『没有死亡的世界』计画内容极为雷同。差别只在于战略概要书中的方法不是永久的不老不死,而是创造出持续一段时间的『没有死亡的世界』,令该国各项机制失去作用后,再彷佛切换开关般切掉『没有死亡的世界』的功能。」
说起来简单,实际内容却相当残忍。
让敌国人民亲手彻底破坏维持生活所需的「善意机制」后,冷不防夺走他们的不死特性。如此一来,在失去任何一切如衣食住、货币、电力、天然气、自来水……等生活必需的「善意机制」的状态下,被迫重新面对「理所当然有朝一日会死的身体」。
在失去了活著必须的事物后,自然变得无法存活下去了吧。
不管国民有一亿人还是两亿人,也都会毫无例外地──
自行瓦解,自行死亡。
巨型规模的集体自杀。
不用一发子弹就能毁灭一个国家,残忍至极的「和平解决方法」。
「安住勇斗、红小道枫希两人会在国际机场现身就是为了这件事。虽不知是他们的计画被窃听,才被编写进战略概要书,还是担心单纯的偶然会害自己的计画露馅。总之,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抢走公事包,所以才伪装成同伴介入事件吧。」
『没信任他们真是太好了……』
「真的呢。占领机场的那批自称『黑羽帮』的家伙,很可能也是前『端粒终端』时代的士兵。如果能在第一波就夺走公事包的话当然是最好,若办不到,就由他们两人杀光这批人,以介入者身分取得我们的信赖,再近距离发动召唤仪式进行强夺。」
虽然绿娘蓝只靠暗器和赤手空拳就能在召唤师的世界横行无阻,但她也无法跳脱「规则」。一旦被卷入人工灵场,目标受到守护圆所保护的话,她的攻击就再也无法奏效。
因此,倘若他们在那时被骗,恐怕连她也自身难保。
『难怪会不惜引爆工厂,连同属下一起陪葬……』
「表面上标榜著『没有死亡的世界』,出手时却不分敌我一起葬送的他们,恐怕是最『饥渴』著顺利完成计画后的世界的人吧。」
『对了,三大势力的动向如何?』
「很快就会出动吧。毕竟『没有死亡的世界』听起来对任何人而言都很甜美,却对任何人而言都只会带来坏处……只是,由对手算准你会潜入调查,把顺手华丽地炸掉基地加进行程表这点看来,下一招肯定就是『将军』了。等大组织出动时,恐怕一切早已结束。」
『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你对他们实行最后仪式的地点有头绪吗?」
『当然。怎么想都只有那里。』
3
安住勇斗。
这个名为「端粒终端」的召唤师的遗孤茫然望著无雨的夜空,低声说道:
「你认为他们会来吗?」
「会来吧。」
回应的是他的凭依体,红小道枫希。
长期跟在「端粒终端」身边学习技术,将其精髓彻底灌输给新手召唤师的首谋者。虽然她没有特别要求,少年召唤师基于敬重,自然而然地称呼她为女主人(Mistress)。
「第一,他们知道我们宁可利用特殊方法掩饰身分,也要执著于『这里』。第二,『雨中少女』除了『这里』以外,也被目击到在外围工厂出没。即使世界各地都有发生小小异象,『雨中少女』的行动很明显只集中在这个城市。综合两者,可知该名幽灵之所以频繁地出现在计画核心地点,明显是想留下这个讯息。如果他还没发现就太愚蠢了。」
「但他们应该死于炸弹了。」
「若是如此当然最好。理论上说来也只有这种可能。但我应该早就告诫过你,实战中往往会碰上犯规级的机率……也就是说,战场上充满奇迹般的绝望。」
两人所站之处是玩具之梦35的R区。
红小道枫希担任学生会长的高中校舍顶楼。
自将她认定为「敌人」的瞬间起,城山恭介首先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她不惜反覆缔结、解除凭依体契约也要守护这个立场的理由是什么?
只要没多愁善感地得出「想享受和平高中生活」此一结论,猜到这座高中已被改造成计画重心之一并非难事。
红小道枫希问道:
「气象图的状况如何?」
「从民间气象中心提供的资料看来,感觉还不错。明显受到『影响』了。雨云整体走向开始无视于风向或气压分布,逐渐构筑成魔法阵的形状。明显可以看到整个北半球逐渐浮现一个巨大图案。」
「换句话说,只要一看气象图,『哪里』是中心立刻会曝光。既然连透过民间气象中心也能明白,等于是全世界任何人都能确认的开放性资讯。如此一来,又多了一件令人挂心的事。因此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在追兵抵达前完成启动程序……」
叽叽……响起声音。
铁门被打开了。
望了一眼踏进深夜顶楼的两人组,红小道枫希如此宣告:
「……再不然,就是扫除一切阻碍以确保时间。你说是吧,城山少年?」
就这样,两组召唤师对峙。
城山恭介和图书委员。
安住勇斗和学生会长。
围绕著被幽灵揭发的「没有死亡的世界」计画,最后的战斗即将开始。
4
恭介抵达顶楼时,两名对手没有撑伞,伫立在雨夜之中。
两阵营的距离约十公尺强。
别名「不杀王」的召唤师不问对手理由,也不尝试说服。因为不管有什么理由,他都会阻止,为了阻止,他也会不择手段。沉默代表他的意志。
只是,他想起一些小事。
──对于害大家要参加派不上用场的训练感到抱歉的学生会长。
──在学生餐厅天真无邪地抢夺叉烧的少女。
──为了排遣放学后的无聊,来教功课的红小道枫希。
他想著这些情景。
接著,彷佛要向平稳的日子道别般,少年将之封印在脑海里,取而代之地说了这句话。
「『报上名号』吧。」
这是定义的问题。
这句话对著召唤师安住勇斗发出,但他没有直接回应,反而看了凭依体红小道枫希一眼。
红小道枫希看也没看站在背后的召唤师,擅自回答:
「我们是『非法集团』恩赏等级910,『端粒终端』。」
「……」
恭介微微眯细双眼。
从这短短的回应中,他看见了大致的轮廓。敌方两人的上下关系,以凭依体为主格推动的计画,以及该名凭依体是抱著何种信念支撑心灵、抱著何种愿望与召唤师一起行动。
因此──
作为总结,站在图书委员身旁的恭介如此宣告:
「你真是『没救』了啊。」
接踵而来地──
闪!勇斗拋在脚边的激发手榴弹炸裂开来。
人工灵场以该处为中心扩展开来。
召唤师的战斗开始了。
由总数二百一十六个「花瓣」聚合而成的立方体「蔷薇」浮现。恭介从背上抽出如蛇般的鲜血印记,勇斗则是取出三节棍形状的鲜血印记,一口气变成长棒,各自用力击出手边的「白棘」。喀喀!随著清脆的声音,两颗「白棘」从前后几乎同时命中「蔷薇」立方体,「花瓣」散射至四面八方。同时,人工灵场中产生无数spot,「花瓣」被吸入其中。
图书委员和红小道枫希的肉体开始扭曲变化。
恭介方变成「中音」cost1的「始祖之绿」。
勇斗方变成「低音」cost1的「始祖之红(b)」。
只有配色不同,同样都是全长约三公尺、重量七百公斤的黏液团块。但以三者相克的音域而言是恭介有利。
可是勇斗却急于炼成被召物,而不切换成其他「音域」。
相较于接连瞄准浮在空中的「花瓣」的恭介,「杀手」如此喊叫:
「枫希姊!把顶楼打──」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图书委员!」
彷佛想打断对方的话语般,恭介大声呼喊。
〈了解。总之阻止他就对了吧!〉
咚!钝重的声音响起。红小道枫希变化的「始祖之红」想打碎脚下的水泥,图书委员的「始祖之绿」却以挡在两者之间的方式,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她的攻击。
音域上是恭介这边较有利,就算受到攻击,也不会立刻成为致命伤。
接著,利用捣毁「立足点」失败的一瞬空白,恭介抡起鲜血印记,猛烈击出「白棘」。
执行下一次炼成。
试图藉著音域与cost的优势,将对手封在最弱的cost1里,以快攻解决对方。
明知他的企图,勇斗仍然不为所动地喊:
「你以为你永远都能抢先吗!」
红色黏液团块形成巨大拳头,持续袭击顶楼。
〈唔……这家伙好快!明明变成的怪物和我几乎没两样……!〉
图书委员敏捷地行动,但还是防不胜防,水泥的裂痕愈来愈惊人,转眼间失去支撑力,砰铿!钝重声响,彷佛掉进无比巨大的坑洞般,视野整体朝正下方坠落。
安住勇斗恐怕是这么想的:
下一层是教室或走廊。总之是狭窄的室内领域,在这里能随时变换「立足点」展开战斗。除了地板,像墙壁、天花板、黑板或桌子、置物柜等,任何物体都能在几秒钟内转换成「立足点」,时而纵向、时而横向地改变虚拟重力的方向,彻底扰乱城山恭介。趁著对手穷于应付、没时间挥动鲜血印记的空档,自己便能单方面地炼成被召物,彻底碾压对手。
然而,恭介并不会坐视这种状况变化不管。
咚!
他用力踏著顶楼碎裂的瓦砾,发出巨响,如炮弹般冲向前突击。
目标是安住勇斗本身。
两人的防护圆相碰撞,铿铿!发出金属般的清脆声音。当然,远离任何死亡因子的两名召唤师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倒下。
但还是让安住勇斗的身体稍微浮起了。
「!」
「图书委员!攻击我的身体!」
〈OK!还有,用名字称呼我啦!〉
反应迅速。
不应存在于世上的怪物,毫不留情地攻击城山恭介的防护圆背后。与刚才难以比拟的强大力量施加在他身上,显现出物理实验中,用线吊起的两颗钢珠相撞的情景。
怪物产生的动能全部从恭介传递到勇斗身上。
恭介的位置没有多大变化,相对地,勇斗则是从朝正下方落下的状态变成往水平方向飞去。
「什……么……?」
勇斗大大偏离了原本想定的坠落地点,从正下方的教室被拋往长长一直线的走廊。
人工灵场重新生成,留在原地的「花瓣」也一口气被推往新地点。
勇斗现在的心情,就像主动朝著坑洞底部跳下,却发现底部还有一个坑洞一般。他被迫调整著地姿势,但行动也因而延迟。耍弄策略的勇斗等人反而陷入不利状态。
「……」
这段期间,恭介也依然驱使鲜血印记,以「白棘」正确狙击在隔离的小世界里任意反射的「花瓣」。
他的被召物已经变成「突击鱼(nh.cb)」。
cost4,音域为低音。能在暗夜里自在洄游,备有如剑般的长角的巨大鱼。
或许是感觉到继续维持最弱的「始祖之红」有危险,安住勇斗开始用鲜血印记击出「白棘」并喊:
「枫希姊!」
从红色黏液状团块乍然变成根部宛如章鱼蠕动爬行的食人花的学生会长,同样立刻击碎走廊地板。
「立足点」再度消失。
勇斗原本的预定是在面对外侧的墙壁著地,并以此为起点三百六十度转个一圈,让城山恭介被虚拟重力甩荡。但勇斗的眼却见到不可思议的光景。
更早一步地──
虚拟重力明明尚未变化,恭介的鞋底却已贴在侧面的墙壁上了。
宛如飞檐走壁。
和甩动装水的水桶同样道理。只要有充分的助走,并活用离心力的话,人也可以垂直在墙壁上走个两三步。只是要做好接下来会重重跌下,如果来不及保护自己,恐怕会有一只手骨折的心理准备。
现在的话,就没必要担心著地问题了。
因为「立足点」已经崩塌,勇斗也跳了起来,这名敌对的「杀手」已来不及改变身体动作。在恭介彷佛重新想起重力般身体向下坠落前,新的「立足点」重新设定完成。
恭介稳稳地站著。
立刻能在新的「立足点」展开战斗。
另一方面,虽然状况是勇斗自己决定的,他必须屈膝半蹲来缓冲自己的体重。比起在形成新的「立足点」前就已站在墙壁上的恭介,行动硬是慢了一步。
明明勇斗是主导攻击的一方,其策略却被反过来利用,陷入不利状态。
「这家伙……!」
「怎么?你自豪的技俩已经用光了吗?」
用鲜血印记精密地猫准,城山恭介咧嘴笑了。
彷佛要让对方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场子的主人似的。
5
凭依体红小道枫希自觉到自己的内心正涌现难以形容的情感。
现在的她变化成数公尺高的食人花「吞食花(lvz.j)」。不只局限于这种,基本上被召物的思考彻底好战而暴力,但她感受到的情感并非来自于祂们。
她的搭档召唤师安住勇斗垂直站在走廊墙壁,正在和敌对的城山恭介展开战斗。
在勇斗的支援下,化为食人花的枫希与恭介方的被召物巨大独角鱼激烈互击。
老实说,这个状况很不妙。
明明输入最适切的数值,进行最适切的计算,却无法得到最适切的答案。
明明主导者是勇斗,不知为何,中计的恭介却总是站在有利的位置。
彷佛主动交出剩余的子弹,让对方用这些子弹攻击自己一样,毫无道理。
然而──
〈哈哈。〉
变化为异形的少女内心涌现的是喜悦。
她从没在乎过自己的想法可能会泄漏给自己的搭档知道。
〈啊啊,糟糕,糟糕,这样下去很不妙啊。来自过去的坏毛病又跑出来了……有多久没出现这种心情了呢?〉
她很清楚,垂直站在走廊上的安住勇斗正眼神困惑地望著她。
是的,她愈是被逼到极限就愈兴奋。
满心愉悦地望著能把她逼到极限状况的对手。
这能让她想起遥远的过去。
彷佛能使她再次投身于和身经百战的「杀手」合作,总是在极限战斗中存活下来的那种气氛一般。
〈说是要超越、舍弃,我终究还是只能追著那个人……「端粒终端」的身影。我的心无时无刻不怀念那个时代。遗孤毕竟只是遗孤。啊啊,结果终究是这么一回事吗?〉
无意义地背负副作用的风险,一方面当然是因为隐瞒凭依体的立场能回避和同行间的无谓战斗,但担任学生会长可就没有必要了。要她扮演一名不起眼的老实学生也一定没问题。
她之所以勉强自己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她尝试过与已逝召唤师的教诲不同的一切途径。
回应众人的期待,站在众人的面前,胸怀未来。
但结果还是不行。
不管获得多少一般社会上的成功,那名召唤师的影子永远不会消失。他的身影已化为红小道枫希这名少女的血肉。
甚至让她不惜将其遗孤当作垫脚石也宁愿沉浸在回忆里的程度。
你没救了──恭介对她如此评论。
他肯定已从短短的对话中看穿她的心态。
恐怕连召唤师安住勇斗也一样。
〈那又如何?〉
铿!哐!一边用食人花的利牙和巨大鱼的独角激烈对打,红小道枫希嘲笑一切。
〈即使一切都曝光了,我早就将遗孤教育成对我百依百顺。啊……原来这个也是原因之一吗……觉得一切都太顺心如意而感到无聊,或许是种究极的任性吧。〉
凭依体的心中没有现任召唤师的存在。
对她而言,至高无上者只有唯一一人。
反而对眼前这名能让她想起那个时代的强敌更有好感。
〈勇斗口中说出的,都是我教他的话语,而从我口中说出的,也全都来自那个人。即使勇斗明白如此,还是努力回应我的期待。不是傀儡也不是小丑,彻底完美扮演因应委托、将暴力输出的「杀手」……但是,很遗憾的,勇斗。我啊,比起顺利成长的模范生,更喜欢赌注在能破坏预定和谐的框架的可能性呢。〉
明明拿到满分一百分却被刷掉,安住勇斗的努力究竟有何意义?而满不在乎地强迫对方接受的红小道枫希,说来也是个罕见的恶女吧。
血脉与知识。
遗传与技术。
夹在两者之间的「杀手」召唤师少年却在狭缝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他发自内心地呼喊女子之名,宛如机械一般听候发号施令。
「枫希姊……!」
但是──
可怜的少年话还没说完,彷佛察觉什么似的颤了一下。他的嘴,不,全身动作都停止了。
召唤师低头望了脚下。
他站在面对校舍外侧的墙壁,换句话说,整片是窗户玻璃。用不著借用被召物的力量。只要用力跺脚,就能轻易踹破。然后,在这透明的立足点底下的是无垠的广大空间。水平方向空无一物。只要踩破玻璃,不是开玩笑的,立刻会一口气坠落数百公尺,不,甚至远达一公里以上。
身上有防护圆保护,不会带来生命危机。但是,哪栋高层大楼侧面会成为下个「立足点」却完全无法预测,所以不见得能令战局变得有利。那是把一切计算抛给命运,将自己的生命与人生拿去赌注,无比愚蠢的下下之策。
即使如此──
〈不行,勇斗,别发呆!这不是「端粒终端」的风格。让你自己站上垂直的天花板或地板吧,如此一来尚有一搏的机……〉
红小道枫希疾声呼喊,像是要推傀儡的背一把。
被召物决定无视召唤师,擅自移往下个行动。
但比起她更早一步──
「图书委员。」
比「杀手」更冰冷的声音响起。
「贪食之翼(lvz.fd)」。cost5,音域为中音。与其说是鸟,更像长了整排人齿的巨大魟鱼的怪物对恭介的指令做出反应。
短短一瞬间。
「『上吧』。」
喀嚓!作为立足点的玻璃大地被毫不犹豫地砸个粉碎。
彷佛胃囊塞了一颗重锤般的坠落感觉,袭击枫希和勇斗两人全身。勇斗默默地瞪了敌对的召唤师一眼。因为失去胜算,只好自暴自弃地赌一把吗?勇斗脑中差点浮现这种(对自己而言的)乐观意见,但立刻发现错了。
恭介的表情依然沉著冷静。
〈果然……连一千公尺外的大楼配置也作为「战场」正确地掌握了吗?可真是黄金时代的召唤师代表人物啊,城山少年!〉
这乃是上一代的正牌「端粒终端」的境界。
终究不是遗孤安住勇斗所能办到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召唤师只剩不成言语的怒吼。
但是,将性命寄托在彼此身上的召唤师和凭依体有著能沟通意志的管道。
〈啧,勇斗,做好著地准备!〉
察觉「杀手」想法的红小道枫希,现在化为燃烧铁球状的被召物,从侧面冲撞掉落中的他,让他的轨道近乎直角变化。宛如炮弹被一击打飞的勇斗撞上设立于校舍旁的体育馆外墙。
避免掉落到一千公尺外的地点,将体育馆外墙设置为新「立足点」。
被全新展开的人工灵场边缘弹开的城山恭介也跟著来到这里。赤红色的「花瓣」群也一样。恭介宛如流星般在体育馆外侧著地。
不对。
轰隆!在巨响之中,守护恭介的防护圆毫不留情地撞穿作为「立足点」的外墙了。
包括勇斗,所有人均被垂直拋入黯淡无光的体育馆内。在另一侧的墙壁上著地。「花瓣」化为鲜红的流星雨,跟著纷纷坠落。
变为燃烧铁球的枫希差点对目瞪口呆的勇斗发亲起来。
〈身为「杀手」就不该露出丑态!就算「这里」被敲毁,就算再度陷入在夜空中水平飞行的惨状,就算不明白下一个立足点在哪,就算会穿过大楼与大楼的缝隙,落往城市之外……身为「杀手」就该带著傲气放声大笑才对!〉
只是,无怪乎勇斗会显得如此著急。
人工灵场只能维持十分钟,虽不至于被拋出大气层外,倘若在水平落下中失去灵场的话,身为血肉之躯的人类会有何种下场可说不言自明。
红小道枫希当然明白这点,但仍努力激励勇斗。
〈别愣住了,勇斗!想想家族的规矩。这就如同水坝的裂痕。「杀手」一旦显露犹豫,就会被从该点突破!〉
只不过,城山恭介的行动依然毫无踌躇。
「图书委员。」
「该死!!!」
听见对方的呼喊,安住勇斗在体育馆墙壁上朝著地板方向全力奔跑,同时也对红小道枫希送出指示,要她从「正上方」将「立足点」撞穿。
〈比起解决对方,优先选择存活吗?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
燃烧铁球袭击墙壁,藉著将之破坏来实现希望。
墙壁和地板。
勇斗奔跑到直角交叉处,在「立足点」崩塌的瞬间,立刻把脚踏上地板。
总算能避免「空中放逐」的无能为力状况,勇斗稍感安心了。
只是──
「如此一来……」
〈没错。〉
恭介咻咻地轻松转动鲜血印记。
即使他的企图被人阻挠,「不杀王」的表情也未有变化。
「宽广的地板,离天花板或墙壁都有点距离……这也表示你自豪的虚拟重力战法将无法派上用场。」「……!」
「并且,扣除频繁更换『立足点』的妨碍战法,纯粹只比较召唤仪式技术的话,你对我构成不了威胁。改成单纯『白棘』射入战的话,我必然能占上风。难道不是吗?」
〈不断重复消极战法的话,自由度当然会逐渐减少。对手打一开始就为了创造这种状况而对我们挑衅。〉
「哈……哈哈。」
安住勇斗手持鲜血印记,左右观察黑压压的体育馆。
两侧的墙壁被挖开大洞,距离天花板又太远。他现在所能站上的,只有整片光滑亮丽的木质地板。这种状况下,确实可谓无计可施。他身边没有任何能作为下一个「立足点」的地点。
「但是」──
〈要得意还太早。告诉他吧,勇斗。〉
「是。『不杀王』,难道你忘了吗?」
「……」
「这里不是一般学校,而是建立在由几十根柱子所支撑起、高挂空中的空中浮体之上!既然如此!底下一样有广阔的空间!」
〈没错,这才是「杀手」!〉
语毕,由红小道枫希所变化而成、有如燃烧铁球的被召物从正上方落下。
宛如落雷一般。
紧接著,世界分崩离析了。不仅上蜡打磨的木质地板碎裂,地板下的地基以及支撑地基的空中浮体状人工平台都四分五裂,喀啦喀啦地崩落了。
在学校正下方的是二三十公尺高的空间与层层叠叠的巨大陆桥,以及无数支撑空中浮体的粗柱。由于用投影机将影像打在纷落的雨珠上创造出来的「雨夜光屏」主要是以室内观赏为主,位于室外,且是上头又被巨大浮体挡住的这个空间里并没有观光客驻足。巨大陆桥上似乎也没半个人在。
这些地带都可以当作「立足点」。
让不利的状况重新洗牌。
要从这里开始维持自己的步调,全面反攻。等在下一个「立足点」著地时,一切将会结束。勇斗心想如此,状况却背叛了他的预期。
「图书委员。」
城山恭介低声诉说。
「追逐鲜血之枪(bih.e.dp.tq)」。cost9,音域为低音。长度五公尺以上的飞空巨枪一口气动了起来。
伴随轰然巨响,勇斗预定著地的巨大陆桥一口气被被召物贯穿了。预先做好著地准备的勇斗差点失去平衡。而且,恭介方的被召物并不就此收手,将复杂重叠的巨大陆桥一一粉碎。
失去全部「立足点」,勇斗一口气被正下方的黑暗吸入。
〈不妙,难道……!〉
「海……水?」
冲破水面的声音刺痛安住勇斗的耳。
「海面」不会变成人工灵场的下一个「立足点」。
无法形成人工灵场的话,「花瓣」群也不会被拉过来。四周什么也没有。
「杀手」吃了一惊,但他立刻想到一件事:下一个「立足点」会在哪?照这样继续沉沦下去的话……
〈你想让数十公尺下方的海底变成「立足点」吗!〉
在枫希的眼前,两名召唤师一路沉沦。
防护圆能防止外在、内在任何一切死亡,以守护实行仪式中的召唤师。因此大量海水也无法进入防护圆内。
但反过来说,不论怎样伸长手脚也拨不到水,因此无法游泳,只会不断沉入水中,而防护圆内的空气也无法带来泳圈效果。
也许挥舞长长的鲜血印记多少能拨动防护圆外的水吧,但光靠这样,想让一人份的重量浮上水面恐怕有困难。
更何况──
上方传来金属碰撞声,同样被防护圆守护的城山恭介毫不留情地压在安住勇斗头上。虽然在防护圆的保护下勇斗完全没受到冲击,但也无法忽视恭介的重量。
两人份的重量,将他们诱往阴暗寒冷的海底。
〈勇斗……!〉
红小道枫希想出手救助,但恭介方的被召物已在一旁虎视眈眈。
以cost而言,红小道枫希居于劣势。
这样下去,别说被干扰救援,枫希自己甚至会被击破。
「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不杀王』!」
「当然。这一带海底深约三十公尺。展开防护圆的时候不必担心,但等十分钟时间限制一到,水压会立刻袭击而来……就这点说来,和一路慢慢潜至深处的一般潜水者并不相同。虽说只有三十公尺深,突然像是切换开关似的被置于高水压状态的话,甚至可能会因直接承受压力的冲击而昏厥。」
接著,在水中失去意识的话,勇斗的下场会是如何更不用说。
连痛苦挣扎的权利也失去,毫无抵抗地溺死。
「但这么一来,你自己不也……!」
「……」
「不同吗……?不,你不可能有因应之道。就算有,也无法解决压迫全身血管及内脏的水压问题。难道不是吗……?」
「刚才你不是用虚拟重力把我甩来甩去?」
一面彷佛被绑上水泥块拋进黑夜码头般,不断往海底沉没,恭介一面一点胆怯神色也没有地回答:
「具体而言,大概有4G至4.5G左右吧,这只是云霄飞车亦能重现的程度,换句话说,就算在防护圆里也能感受到G力。再配上独特的呼吸法,即使不进入专门的加压室,也能调整血液中的氧气浓度。」
「我和你不同,已事先适应高压了……剩下的还需要回答吗?」
「唔……唔喔……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住勇斗疯狂地挥动鲜血印记,想全力击出「白棘」,但他的手突然停住。不是因为不熟悉水中战斗,不知该如何行动,问题远超乎这点。
随著「立足点」崩毁,人工灵场重新展开,spot也会以新人工灵场为基准再度生成。但问题是如果新人工灵场尚未展开的话,spot也不会生成。留在原地的「花瓣」也不会被弹射过来。换句话说,纵使手边有「白棘」,也无法影响被召物。
无计可施。
红小道枫希仍忙著和恭介方的被召物纠缠、压溃、厮杀、交战。巨枪与燃烧铁球。但是纯粹就cost或三者相克的「音域」而言,恭介方占了优势。她没有余力将下沉中的召唤师打捞上来。更何况不能采用迅速切换「立足点」来扰乱对方步调的战术的话,枫希他们本来就没有机会。
没有人会来帮忙。
靠自己也无法浮上水面。
宛如被死亡枷锁纠缠双脚,安住勇斗被扯往水深三十公尺的海底。
新的人工灵场被重新设定,虚拟重力再次束缚著他。
彷佛在证明自己的生命尚无危险般,大量的「花瓣」降临头上,新的spot张开大口。
但如此一来……安住勇斗也失去了胜利的可能性。
一旦败北,立刻会被水压压迫,失去意识。即使胜利,靠著「连锁」状态的九十秒又能游到哪里?当初在A区国际机场时,他让神格级的利维坦将潜水艇直接打上岸,是因为目标正下方有能让被召物潜伏的巨大空间。
另外,被召物虽然能连同防护圆把召唤师打飞(只接触一瞬间),却无法长时间干涉召唤师的身体。说得更明白点,被召物无法用祂的大手抓住召唤师,或者让召唤师乘坐在背上来移动。虽然各被召物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大体上说来,就像想抓住鳗鱼或湿肥皂一般,召唤师会从掌握中滑掉。
结果说来,勇斗不靠自己的力量划水向上争取距离的话,这招就没用。与刚才的校舍不同,如果想把脚底下大片岩床打穿十几公尺,就需要更强大的被召物,但是,太重视「妨碍」战术的勇斗他们也办不到。
〈勇斗。〉
但这时,一股巨大力量冲击「杀手」的心脏。
没有方向性,彷佛直接在头部或胸腔内部响起的声音赋予「杀手」活力。
〈勇斗,问题不在那里。在达成「没有死亡的世界」前,我们仍是「杀手」。如果将存活与杀死放到天平上衡量的话,我们是必然选择后者的人。〉
「……」
握著鲜血印记的手恢复力量。
即使是离了一段距离的枫希,也看得出他的转变。
然而,面对著她──
〈快点炼成被召物吧,为了「端粒终端」的胜利!〉
勇斗不知为何却退缩了。
不知枫希是否明白原因是什么?
遥远下方的海底,勇斗放开鲜血印记,茫然仰望头上。
距离时间结束还有几十秒。
有那么多时间的话,恭介方的被召物足以将化为燃烧铁球的枫希削切至死。
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比起恐惧,学生会长的脑中更充斥著对战斗的欢喜。
正因为缺乏这种感觉,勇斗永远无法抵达黄金时代,也因为有著这种感觉,枫希才能回味黄金时代。
是的,回味。
〈啊啊,啊啊。我将在这里败北吧。〉
眼前肆虐的巨影提示了此一单纯的事实,但枫希还是笑了。
其实──
盘据内心深处的她的欲望是……
〈如此一来总算证明了!果然「端粒终端」才是最强的召唤师!不管是谁想跨越,不管是谁想将之割舍,都无法将他赶下宝座。他是独一无二的召唤师!〉
假如枫希只是想要背叛勇斗,只需从他背后刺一刀就好,但并非如此。
若不彻底卯足全力拟定计画,付诸实行,并且靠著别人的力量,由别的召唤师予以击溃,「包含『端粒终端』的公平公正的排行榜」就无法成立。
他的至高无上就无法被证明。
〈该被打倒的自己人,以及必须打倒的敌人。多亏有你们帮忙,才能证明此事。〉
她的话语只灌入安住勇斗脑中,城山恭介听不到。
但那也无妨。
身为「端粒终端」的凭依体,红小道枫希这名纯真的恶女任性地大喊:
〈因此我很感谢能碰上你,「不杀王」。像你这种强敌,某种意义下这也是对我的救赎!〉
她对遗孤根本不感兴趣。
没有死亡的世界其实也无关紧要。
少女所期望的只有一件事。将那名男子的伟业收入永恒的殿堂,不让任何人践踏他所留下的伟大纪录而已。
她只想证明「端粒终端」的方法才正确,若有人想用其他手段代替,只会碰上惨烈后果。就算是他的血亲或子孙,也不得在圣域捣乱。
甚至连自以为有资格挑战也不得容许。
〈哈哈……〉
她的目的达成了。
名为红小道枫希的凭依体脑中浮现过去依偎过的召唤师。
作为恋爱过于遥远,但作为尊敬又过于接近的那名男子的侧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需要等到时限来临。
巨枪锐利地贯穿燃烧铁球,随著被召物败北,海底的防护圆也崩毁了。
红小道枫希与安住勇斗。
这就是这两人的败北被决定的瞬间。
6
就算多少适应了高压,速成的方法毕竟有其极限。只不过,防护圆仍存在时还是无法浮上去。因此恭介等战斗一结束,立刻主动放弃等待「连锁」的时间,使图书委员从被召物恢复成人形,「为了用自己的手脚游泳」而解开防护圆的瞬间,他的视野一瞬大幅摇晃了一下。
勉强撑住,没失去意识。
光维持这么点安全已尽了全力。
「……」
总之硬咬著牙,恭介抓住在海底飘荡的「杀手」的手。对方没什么抵抗。战败的召唤师和凭依体会受到相当于自己信奉的神在眼前被惨杀的精神冲击,持续二十四小时以上陷入茫然自失的状态,变成不管受到谁指挥,都会缓慢跟著走的人偶,如果放著这种状态不管,肯定会溺死。
目标是海面上。
恢复为娇弱少女的图书委员已在头上打水了。恭介事先指示她维持在人工灵场上方战斗。正确地说,维持在学生会长红小道枫希的下方,将她挡在人工灵场顶部位置进行战斗。
人工灵场预设大小为边长二十公尺前后的立方体,海底为三十公尺深,因此水深顶多只有十公尺左右。这样一来,就不至于被水压一口气压迫全身。
图书委员努力抓住受到水压所苦(并且还受到战败者特有的冲击,成为宛如礓尸般的无反应人偶)的红小道枫希的手。
恭介想赶紧追上她们,但脑子感到一阵轻微疼痛。类似强化版晕车的呕吐感涌上喉头。
(该死……轻度的潜水夫病吗……)
突然被人从低压区抛进高压区很危险,但相反地,从高处进到低处也有问题。血液中的氮会产生气泡,引发头痛、呕吐、内出血。这就是俗称潜水夫病,又名潜涵病的症状。
虽说如此,也不能继续留在水中。
恭介咬紧牙关,勉强忍著呕吐,把头露出海面。
假如水深再深个二十公尺,也许症状的严重程度就足以令他致死。
「噗哈!」
「哇,城山同学,你怎么了!不只两眼充血,眼角还渗出血泪般的东西……」
「只有这样算很好了。先不提这个,我们先找个能返回陆地的地方吧。扛著这两人没办法一直浮著。如果他们恢复意识也很麻烦。」
为了不让陷入茫然自失状态的两人溺水,恭介他们以近乎仰式的方式从下方支撑他们无力虚脱的身体。一边品味著海獭的心情,游到一根支撑学校的空中浮体的柱子,沿著如藤蔓般绕旋的楼梯往上爬。
图书委员背著学生会长,抬头看正上方。
「等……等等……我们的学校怎么变得乱七八糟了?」
「有余裕思考这些事情的话,或许该高兴吧。」
恭介唾弃似的说。
从「端粒终端」分枝出来的召唤师和凭依体搭档。
以「没有死亡的世界」为目标的团体与他们的计画。
只要没人在最后的最后实行启动程序,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这么一来,就不至于导致基于忌恨死亡但承认死亡的观念而成立的世界一夕瓦解了。
一切都会完美收场。
至少在这瞬间是如此。
7
学校校舍的顶楼严重崩塌,不仅整栋体育馆被压扁,支撑地基的空中浮体也被打穿,沉入海底。连校舍也受到波及,整体呈现「ㄈ」字形的建筑物有一半消失无踪了。
勉强维持原状的,主要是空无一物的操场方面。
「呼……」
抵达有部分崩塌的操场,恭介和图书委员一起将两名陷入茫然自失、宛如人偶状态的「杀手」
放在人工地面,没收他们的鲜血印记和激发手榴弹,并将双手绑在背后。
等绑缚完成,恭介取出智慧型手机。
「爱歌,现在气象图看起来如何?」
『……无视于风向或气压变化的「不自然走向」逐渐消失中。这样继续下去,再过几十分钟就无法维持「阵」的形状了……』
「其他还有什么事该解决?」
『……我派「政府组织」的人以勘验现场的名义去那间工厂调查过了。由他们从瓦砾中发现的资料显示,只要启动程序没有完成,大气中的特殊成分无法长时间维持,接下来只要静心等待,就会自然分解……』
既然如此,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来解决吧。
恭介简单寒暄两句后,结束通话。
就在这时。
〈呀~~呵~~☆哥、哥、大、人。〉
突然冒出的少女声音,令少年的眼神锐利起来。
回头一看,在化为废墟的校园里有一道新人影。是全身被淡淡的光之粒子包围、身穿白色礼服配上银色双马尾的女王。被称为最强中的最强的未踏级当中的顶点。靠雨夜光屏的力量浮现在毛毛雨之中,利用指向性喇叭发出声音的祂,正展露出灿烂笑靥。
「……祢来做什么?」
〈干嘛那么凶嘛。我只是想说该走了,来向哥哥大人道个别。〉
「白之女王」边说边指头上,阴雨绵绵的夜空。
〈我的「本体」被保存在废弃民用宇宙站里。在主导计画的召唤师被打倒的瞬间起,那个也失去作用了。如此一来,原本能自由行动的「意志」将会暂时崩解并回归原位。〉
「真的吗?」
〈是的。〉
「真的只有这样?」
〈……哥哥大人,你是在学搞笑艺人反覆叮咛「别按喔!别按喔!」,结果还是按下去的搞笑段子吗?〉
「没有死亡的世界」失败了,首谋者引发的各种不可思议现象将在今晚之中全部消失。
图书委员想到这里,脑中浮现某个存在。
不管怎么回想,仍会被空洞般的空白覆盖的存在。
曾经站在离她最近位置的某人。
一时之间,浮现在雨中的女王影像大幅晃动。
啪叽。
彷佛在回应呼唤,响起胶底长靴在湿濡路面摩擦般的声音。
用破烂弯折的伞遮住脸部,底下的雨衣被染得血红的娇小少女。
「姊……姊姊……?」
图书委员声音发颤地嘟囔,但「雨中少女」什么也没有回答。
不,严格说来,是没发出能被听清楚的声音。伞底下小小的嘴唇或许在蠕动,但现在被破伞遮住,无法看见她的嘴唇。
她也会消失。
扭转因果,映出不该存在的某物的超常「架构」随著时间经过会崩毁,「雨中少女」亦将随之永不现身。利用雨夜光屏照映出来的「白之女王」也一样。随著雨季结束,这些超常的存在将回归所应在之处。这个趋势任谁也阻止不了。想勉强挡住的话,会像安住勇斗或红小道枫希那样人生受到严重影响。
「……」
图书委员面向著「雨中少女」一会儿。
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没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不论别人怎么说,「雨中少女」都是她的姊妹。但另一方面,不管听过再多的解释,潜伏于心底的恐惧也无法轻易排除。
不久──
图书委员终究还是如此宣告了。
「就……这样吧。」
不单只是这次的问题。彷佛自从那个惨剧将她的家庭推进绝望的谷底以来,一直沉眠的时间总算又将动了起来的语气。
「……毕竟再这样下去,姊姊也只会永远在冰冷的雨中仿徨,而大家也只会把她当成某种无以名状的可怕怪物,这样绝对不对啊。因此,应该在这里一次了结的。我不清楚是否有死后的世界或投胎转世,但姊姊一定有她应该回去的地方。所以……」
名为「不杀王」的少年一瞬想起某对双胞胎少女。
只不过毎个人的结局本来就不尽相同。恭介没多说什么,将一颗激发手榴弹递给图书委员。接著,他用双手包住她的手,让她握住。为了让激发手榴弹握在凭依体手里,自己也同时能用眼睛捕捉目标。
不同于勇斗或红小道枫希策谋的又广又稀的半吊子版本,他们将展开真正的人工灵场。现场的堵塞会被除去,不自然地卡在现世的鬼魂会被冲往「不存在于这里的某处」。
换句话说,就像是替漂泊的灵魂介错的小小工具。
「……」
──就这样吧。
嘴里虽然这么说,实际感受到激发手榴弹的沉重时,图书委员变得泫然欲泣,紧抿著嘴。然而,假如随波逐流地让恭介动手的话,她日后绝对会后悔。恭介如此判断。
「雨中少女」依然什么话也没说。
幽灵转动著握在手中的破烂别折的伞。不同于先前贯彻沉默的态度,这个小动作令人感觉到些微的意志。她的意志多少舒缓了紧绷的气氛。
就这样结束吧。
正确而言,是就这样承认这条生命早已消逝的事实吧。
漫长阴雨逐渐趋缓。或许是雨云的破洞接近,雨暂时停了。如此一来,「雨中少女」将会消失。再也不会浮现出来。
因此,图书委员决定和恭介一起将手指穿过安全插销,拔起,送她最后一程。
但这时,有人从旁干扰了
『……呜……』
听见奇怪的声音。
不对,那是「人声」吧?
『呜……喔喔……』
宛如坏掉的音响设备发出的扭曲歪斜「声音」究竟想传达什么,完全无法明白。
但至少知道那并非来自「雨中少女」。因为她本来就无法将「话语」以声音的形式传达出来。
话又说回来,那也不是来自城山恭介、图书委员或「白之女王」。
那么,那究竟是谁的声音?
所有人都朝声音来源方向回头的瞬间,事件发生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在说快点注意到我们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滋锵!彷佛会迸射出青白色火花的爆炸声炸裂开来。「白之女王」的影像出现杂讯。
原本朝同方向落下的雨滴的轨迹以声音来源为中心往全方位扭曲起来。
随著爆炸,发出「说话声」的某人宛如撕裂空间蹦出来似的现身了。
是金色与黑色长发的双胞胎巫女。
恭介困惑地说:
「冥乃河莲华和彼岸……?」
「呼~~……总算在这里浮现了。虽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在之处是第几层,如果被不同世界的人集中观测的话,存在似乎会被拉扯过去。重叠在一起的『场』果然很可怕啊~~」
「哇!等……等等,姊……在那里满脸微笑的不是『白之女王』吗?」
跟不上状况的图书委员嘴巴不停一张一合。
「我们现在所在之处?是什么意思?你……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
「嗯?你是谁?算了,是谁并不重要。」
黑发巫女莲华对图书委员的存在不甚在乎,接著说:
「正确说来,我们在追查玩具之梦35的神隐事件当中,被卷入现在的状况。总之,和那边那个撑伞的女孩子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
第几层。
神隐事件。
被不同世界的人集中观测的话,存在似乎会被拉扯过去。
……冥乃河莲华的每句话,都和恭介他们累积到现在的前提无法吻合。因为在恭介他们眼中,所谓「撑伞的女孩子」无疑是「雨中少女」,是几年前被杀害的图书委员姊姊的幽灵。
但是──
假如说──
这个大前提本身是错的呢……?
「等……等等!你说神隐是什么意思?姊姊并没有碰上神隐,她不是失踪还留有一线希望的状况!她被杀死了,碰上无可救药的现实才会变成幽灵,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突然现身或消失,所以这孩子才会被当成幽灵吧?但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喔。原因恐怕不在她身上。虽然我们自己也不见得能正确理解,但就是实际『迷路』过,所以我们明白……有问题的不是人,而是世界本身。就连我,一开始也把彼岸当成鬼怪了呢。」
这称不上结论。
理论无法成立。
冥乃河姊妹突然出现必有其理由。假如说活在现代的她们在某处碰上神隐,又再度回到这里的话,尚且还能理解。但「雨中少女」的情况并不一样。或者说,若是一样会很奇怪。因为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亡了。
然而──
然而!
然而!!!
〈哈哈,唉呀~~只差一步就能把哥哥大人引入陷阱了,真可惜。〉
「白之女王」一个人放声大笑。
接著,她这么说:
〈看来露馅了呢。「雨中少女」其实「还活著」的事实。〉
城山恭介觉得自己……
脑中所有血液彷佛沸腾起来了。他陷入这种错觉。
差点忍不住无视一切状况及前提,扑向浮现于雨中的幻影。
「女王!!!」
〈讨厌啦,哥哥大人。真心想和我有肌肤之亲的话,哥哥大人就该亲手建立新的架构啊。〉
女王露出看著小猫玩耍般的眼神。
〈基本上,幽灵在召唤仪式世界中的定义,不就是因灵场堵塞导致某种力量无处可去,彷佛水洼般滞留了吗?数年前消失的灵魂,就算现世又堵塞起来,已流进排水口的水也不可能回来。这样并不合乎理论。你说对吧?哥哥大人。〉
「既然如此,就表示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不,慢著,难道是那么一回事吗……!」
〈是的。「雨中少女」还「活著」。若用这个参数重新计算,哥哥大人应该马上能得出正确答案吧?〉
「换句话说,祢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是指什么呢?像是明明有能在最后倒数前做改变的机会,哥哥大人却将之白白浪费了的事实吗……?〉
「白之女王」的声音明显是在享受。
知道不管说多少对方都无动于衷,恭介还是大吼:
「祢明明知道,还给我多余的提示,故意引开我的注意!明知在我忙著解决『没有死亡的世界』问题的同时,有一名少女的时间限制即将来临!现在,『不自然地』活在这里的她今后的命运会如何?等时间限制到了!一切将如我所预想地展开,对吧!既然如此!」
〈这又没办法嘛~~〉
黏稠地──
脸上挂著熬煮过的果糖般的笑容,女王把手贴在脸颊上回答:
〈假如嘴上老是嚷著要拯救世界、要保护人类的「不杀王」,在不知不觉间对「仍然活著(还有救)」的女孩子见死不救,将她送回杀人魔面前的话……不觉得这是用来当作打击哥哥大人的心灵,使你隶属于我的上好材料吗?〉
「祢说……什么……?」
被雨滴打在脸上,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的图书委员忍不住开口。
她满脑子混乱地叫喊著:
「从刚才起到底在说些什么!明明……姊姊明明……就在很久以前就死了!若不是这样就太奇怪了!明明她现在也是衣衫褴褛、浑身浴血地以幽灵之姿现身了!什么还活著……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见到她动摇的模样,「白之女王」嘻嘻笑了起来。
过去被「Guard of Honor」信奉,现在被「端粒终端」继承者利用,「白之女王」依然优雅地展露笑颜。她对这些小事一向宽容。只要不和恭介纠缠不清,任何无礼的行为她都能容许。
不知不觉间,「白之女王」的手上多了一支冰淇淋。
〈请别为了真实与否就感到动摇呀。举个例子来说好了。这位同学,你认为「这个东西」在哪里?〉
「咦……咦……?」
〈回答我,快点。〉
难以反抗的压迫感,与彷佛会使人崇拜的强势语气。
图书委员不禁倒抽一口气,怯懦地开口:
「呃……不就在祢的手中吗……?」
在她说完前,「白之女王」往侧面移动一步。
冰淇淋离开手中,仍浮在空中。不仅如此,距离还很遥远。只是浮在雨中的两个影像重叠在一起而已,投射在空中的冰淇淋影像其实「又大又远」。
〈人的感官不过只有这种程度。我现在是用最容易理解的「距离」来比喻,但像是过去与未来、原因和结果、肯定和否定、此处和彼方、偶然和必然、哥哥大人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你真的明白表与里的价值吗?只需一个契机,表与里就会简单地被扭曲、撼动、稀释、混合了。〉
「什么跟什么……」
〈哎呀哎呀。有人证明你自己的常识绝对正确了吗?譬如说……有谁能决定哥哥大人的世界一定是召唤方,我的世界一定是被召唤方呢?说不定哥哥大人他们也只是被某人召唤来的呢。说不定只要有人做了什么事,平时绝对不可能的时间或地点或状况就会浮现呢。是的,就跟即使把档案丢进资源回收桶里,只要进行档案复原,又会回到桌面一样。或者相反地,某个应该存在的档案因为某种理由变得不翼而飞。〉
图书委员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冥乃河姊妹也同样没有插嘴半句。
并不是被「白之女王」的话辩倒,无话可反驳。而是更基本的问题,她们被震慑了。就像看见会说日语的外星人一样。
〈更何况,身为渺小的人类,以为自己能看清世界的一切根本是错的。你们充其量是只能摸索世界的表面,在已知范围内对自己搜寻得来的事物感到满意的松散知性个体。你以为自己能否定能完整包覆同等规模的异世界,使一切拜倒石榴裙下的我的话语吗?这次纯粹是因为bug或错误,使得「看不见的事物被显示了」。被删除的档案又复原了。就像我这种怪物能跨越两个世界自由嬉戏一般。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呢?〉
「……」
〈只凭短短几十年的人生,就想讨论世界的基准或常识,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如此脆弱的生命,我只消说出一句话便能粉碎,与叶子上的朝露的价值无异。虽说,如果像哥哥大人那样能以极为浓密的方式运用时间的话,则又另当别论☆〉
图书委员像在求救般望了恭介一眼。
或许希望他能出言否定,说女王的话不过是颠狂之言。
然而,恭介并没有肯定她所追求的「常识」。
「『端粒终端』的继承者们透过将焚香广而薄地散布到全世界,逐渐扭曲了世界的道理。这点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发现。这边为止你应该还算明白吧?」
「嗯……嗯。可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让姊姊还活著──」
「不,就是会啊。」
恭介撂下这句话,彷佛自己也感到苦恼般地继续说:
「比方说,眼前有一扇窗户。把窗户涂成赤红色,隔著窗户观看,会见到整片染红的景色……但是,只看红色窗户的话,无法分辨正面或背面哪一面被涂上颜料。换句话说,正面和背面的观念消失了。」
〈是的。或许你会说,只要一摸窗户就明白了,对吧?很遗憾,并非如此。是从视点A看窗户,还是从视点B看窗户。哪边是外面,哪边是里面。观测者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所站位置、所窥视的是何者了。〉
「如果说『红窗户』是玩具之梦35,被牵扯进来的就是全世界吗……」
〈仅仅一处扭曲,名为广范围泛用焚香的「窗上污点」就翻转了表里一切。〉
滋滋!「白之女王」的轮廓模糊起来。
一瞬之间,靠著雨夜光屏现身的女王被灰色杂讯覆盖了。宛如爬满无数小虫子的人影虽仍明确显示出双马尾少女的轮廓,却给人彷佛墨迹测验的图形般的印象,千变万化。
〈因此分类或区别没有什么价值。没有表里,没有过去、未来、身边、尽头、原因、结果、哥哥大人的世界、我的世界,这里变成一切的隔阂都可能因为被动了小小的手脚就混杂融合的环境。前提或因果连结已不再有意义。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既然如此,理所当然……〉
「既然能作为人存在、能呼吸、能走路、能说话──并且被定义为幽灵以外的某物的话,现在存在于此的『雨中少女』当然还活著。只能视为还活著……」
喀喀!恭介用力咬牙切齿。
或许觉得因为计算错误,差一点被「白之女王」骗了的自己很可耻吧。
「在这里拯救她的话,她就活著。在这里放弃她的话,她就会死。规则很单纯,是吧?」
〈是的,「正因如此才有趣呢」。〉
「不过,这种现象又为什么会以『雨中少女』为起点呢?倘若只是想召回不足、失丧的事物,即使召唤出恐龙时代也不奇怪吧?」
〈虽然传闻说能找回分手的情人、走失的宠物、佚失的宝物等。恐怕「谁」观察了「什么」的行为并没有意义。并不是A先生的愿望成真才出现初恋情人,而是因为B先生和C先生想知道A先生的初恋情人,所以出现了。就像这样,「当事人以外的人们」的小小窥视欲望让他们在狭隘的范围内不断搜寻,这些欲望的集合体已薄薄地覆盖著北半球。现在的状况,就像是已经删除的档案从资源回收桶被复原回来一般。〉
「『这还在我的计算之中』,但这并不构成理由。」
〈那么,关于策划这种状况的是「端粒终端」的继承者们这点呢?〉
变成灰色杂讯的集合体,甚至会让人有正在面对自己的错觉的「白之女王」影像彷佛要给予褒奖般地回答:
〈附带一提,哥哥大人知道前代「端粒终端」是怎么死的吗……听说他是自杀喔。他一生中唯一漏杀了一个该杀之人,结果造成一条无辜生命牺牲,为了负起责任,他用自己的命来还。〉
「……」
〈是的,那个该杀之人就是杀死「雨中少女」的犯人。即使这件事和安住勇斗及红小道枫希没有直接关系,他们似乎也确实受到「端粒终端」的影响……说不定连策谋计画的他们自己也没有自觉呢。即使如此……〉
「仍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仪式的调整方向……?所以因果被扭曲,作为一切元凶的事件前后和变化的主轴连结起来了……?」
恭介茫然嘟囔。
「没有死亡的世界」本身就是想摆脱难以忍耐的现实的想法的集合体。然而,他们……不,前代「端粒终端」最难以接受的现实是什么?只要思考这点,自然能得出答案。
想否定某个少女的死亡。
不惜扭转巨大人工灵场内的因果关系,造成表里概念模糊,也必须这么做。
「我差点让这个事态『确定』了吗……啊啊,啊啊,明明图书委员向我求助的是『雨中少女』事件!我却兜了一大圈,朝著那什么『杀意天线』、什么『端粒终端』或『没有死亡的世界』等毫无关系的方向全力冲刺!一点也没想到在我忙著这些事情时,『雨中少女』的时限也逐渐逼近!」
〈哎呀,没必要自责呀。哥哥大人会那样,也是因为被我故意留下的面包屑诱导了……如果不这么做,哥哥大人就会顺手拯救了「雨中少女」后,再回到主线。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等……等一下。」
图书委员声音颤抖地说。
她之所以想否定,并不是因为她无法接受「雨中少女」──自己的姊姊仍活著的事实。
而是因为她有种事件背后潜藏著难以言喻的巨大邪恶,会破坏一切的不好预感。
「姊姊变得浑身浴血、衣衫破烂,如果她是『还活著时的』姊姊,怎么可能是那种模样!」
黏稠地──
彷佛感觉到从灰色杂讯背后渗透出铁锈味的「错觉」,女王充满恶意地笑了。
〈她来自何时何地并没有影响。况且,之所以看起来如此,是因为你们透过意识的滤镜观看才会这样。不信你去问没有先入为主观念的冥乃河姊妹,令姊在她们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话题带到自己身上,双胞胎姊妹对宛如电视雪花杂讯的女王显露畏惧,但似乎也不太明白状况本身。
是的,她们把「雨中少女」称作普通的小女孩。姑且不论她是否为幽灵,假如她们见到的是被割草镰刀疯狂割砍头十九下的少女,不可能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吧。由此可知,冥乃河姊妹眼里所见的与恭介或图书委员所见的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
假如在她们眼里,「雨中少女」只是个普通小女孩。
「会变得……如何……?」
图书委员怯怯地自言自语。
等候她的,不会只是感人的重逢。从迄今为止的对话气氛也看得出来。
「见死不救」、「将她送回杀人魔面前」,这些话深深扎进她的心灵。
「姊姊接下来会变得如何!」
〈哥、哥、大、人。〉
「……『雨中少女』是杀人事件的被害者。但是,在这个一切汇流的场所,『只』遇到被害人的必然性并不存在。」
「难……难道……」
〈是的,「那家伙」会来。〉
「白之女王」代替恭介愉快地回答。
〈就和「雨中少女」一样,由于当事人以外的人们毫无责任地搜寻,使得他浮现了。彷佛来宣告不管怎么做,结果仍会相同似的。拿著割草镰刀的那名男子将会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骗人……祢在开玩笑吧!姊姊站著,站在这里,仍然活著,不论以怎样的形式!明明有机会改变,我们却要再一次什么也不做地看著她被杀吗!这……这种事……这种事。不,没问题的。因为我们连超常怪物都呼唤出来的召唤师兼杀手都解决了!事到如今就算普通罪犯现身,也无法与我们为敌,对吧!我没说错吧!」
「……女王。」
〈嗯。距离两人接触为止的时间已经计算完毕了。你猜,几秒后会发生呢?哥哥大人来得及阻止吗?而且……〉
「白之女王」喃喃地说,映在雨珠的影像轻轻弹指。
杂讯突然消失。美丽的女王清晰地伫立。
〈到头来她是谁?来自过去?死而复生?精密的模拟?是什么并不重要。被涂红的窗子引来的特别性,已随著「没有死亡的世界」的消失逐渐烟消云散。甚至,彷佛在说连自行消失也等不及似的,被吸引而来的因子将被其他因子所破坏。某个少女的死亡被确定,收敛于此地的一切事象将会发散,回归到原本的世界。如同时间暂停的世界倒数十秒又会形成新的时间轴一样,如同能跨越距离的曲速飞行也是用连接两个平面的隧道来表现一般。这个北半球一方面是「雨中少女」死后的世界,一方面也是她仍活著、死亡将被确定的世界……简、单、地、说,这里是最后的分歧点了唷,哥哥大人。〉
「……」
〈现在在哥哥大人的面前有两个选择。〉
「白之女王」的影像摆出天平的动作,左右掌心朝著雨下个不停的天空。
〈第一是顺从正确之道,放过杀人魔。扭曲世界的道理、改写明确的结局是错误的,错误的事就是坏事,因此对即将正确地再度被杀死的少女只能见死不救,并说服自己这是善的行为。〉
怪物中的怪物嘻嘻笑著,继续轻声细语:
〈第二是顺从温情之道,打倒杀人魔。就算整个世界被扭曲也无妨,就算那个结果会改变历史,使得人们的生活崩解也满不在乎。总之,为了拯救眼前的一名少女,即使得扭曲七十亿人的因果也没关系,并说服自己至少拯救了一个人,那便足矣。〉
握在手中的是唯一且最糟的解决法。
假如「白之女王」或冥乃河姊妹说的没错,这里将是分歧点。如同「雨中少女」被杀的事实改变了原本的世界一般,倘若恭介在此迎击企图杀害她的杀人魔,使之再也无法施暴的话,也许又将造成某种改变。
假如不是过往新闻的旁观者──
而是能身为当事人,站在一切都不确定的世界里。
问题是,改变真的好吗?
问题是,不变真的对吗?
「……求求你。」
图书委员声音颤抖地说。
虽然早就接受了与姊姊的别离,但那是在「覆水难收」的前提下。假如知道她接下来将要被杀死,她怎么可能放弃尚未成为幽灵的姊姊?怎么可能冷漠旁观她的头被割草镰刀狂砍十九下的惨剧呢?
答案根本不用多问。
因此,图书委员如此吶喊:
「如果有拯救她的方法,如果姊姊能不必死亡,我什么都肯尝试!城山同学,告诉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姊姊……!」
但是──
可是──
破烂弯折的雨伞转动了一下。
从破掉的伞布边缘隐约可见到少女的下半张脸……小小的嘴唇嗫嚅起来。
虽然没发出「声音」。
嘴唇的动作确实地如此宣告。
『我不需要……被人……拯救……』
「……!为什么!」
图书委员声泪俱下地嘶喊,「雨中少女」继续蠕动嘴唇。
以决定性拒绝的方式。
『我不想……破坏……你的世界……』
她已不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灵。
而是亲眼追寻整个事件的始末,旁观妹妹活跃的少女。
那么漫长的雨,乍然之间似乎快停了。
「雨中少女」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
这次消失的话,她肯定不会再出现。
就算想牵著她的手,将她藏在某处,如果「雨中少女」本身消失,恭介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恭介或图书委员在城市里东奔西走,真的就能找到她吗?怎么想都觉得会是「注定如此」地大步迈进的杀人魔会抢先一步。
换句话说──
她的结局将会被决定。
8
彷佛从很长的梦中醒来。
醒来时,少女身旁谁也不在了。不论是长得比她大的妹妹,还是妹妹身旁的少年少女,以及非常非常可怕的白色大姊姊。
地点同样是玩具之梦35。
少女一瞬以为自己回到过去……不,以为回到原本世界,立刻发现并非如此。街景相似,但涂装和看板等完全不同。更何况少女当初被杀的地点,是在即将开幕、尚未通电的街头。少女觉得好像找到秘密基地,开心地躲进去,没想到碰上了那样的怪物。因为是光亮如新的样品屋般的街头,不管少女怎么尖叫也没人来拯救。
但这里仍是刚才的那个扭曲城市,是妹妹的世界。
同时,只看地点的话,这里就是她当时的杀害现场。由于全世界的人们对「雨中少女」这名幽灵……不,应该说,对于过去发生的这个悲惨事件抱持兴趣,使得少女被「搜寻」出来。换句话说,被召唤了。因此,她最适合的出现地,当然就是自己被杀之处。
更进一步地──
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无责任地。作为这样被「搜寻」的对象,如同已被删除的病毒又被复原一般,假如说并非只有被害人,而是连加害人也适用的话。
如同「雨中少女」被召唤出来。
那名杀人犯也会在此现身。
「……」
结局即将到来。既然成为基盘的「没有死亡的世界」逐渐消弭中,作为副作用发生的bug或错误以及附随成立的不可思议空间自然也会崩毁。但奇妙的是少女的轮廓比起过去更鲜明地浮现了。简直就像有人怀著恶心的低级趣味,为了让她鲜明地回味被杀死瞬间的疼痛及恐惧与破坏,而使她明确现形。想让她痛彻心腑,所以让痛觉恢复。想听她的凄厉尖叫,所以赋予喉咙。让人联想到背后似乎存在著这般巨大恶意。
少女撑著伞。
雨珠打在雨衣和长靴上。
少女呆呆地抬头望。
异于常人的「那家伙」什么雨具也没带地站著。就算考虑到是从小孩视线抬头望,他那庞大身躯的比例也过于夸张。有著无视于人体骨骼的发达肌肉的他,其实是曾经在电视上喧腾一时的基因改造人。由体外注射禁药虽然违法,从体内自行生成的却无法可管。至少在现行规定下无法惩罚。这群人就是想挑战这种法律漏洞,视死如归地施行内脏手术的惨烈成果。结果说来,莽撞的行径惹来非议,比赛规则被修订,拥有超人臂力的他们也遭到体育界放逐。
男子手中握著放射湿润光泽的割草镰刀。之所以用有棒球手套大的手掌拿著这把不搭嘎凶器的理由,是想证明自己仍是懂得运用武器的文明人吗?或者认为如果直接用拳头捣碎,等于「留下名片」呢?
男子口中叨念,但传不进少女耳里。与其说是声音过小,其实是因为语调独特,听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咒语。
接下来会变得如何,少女大致理解了。
因为她想起在「作梦般的时间」中,已成长茁壮的妹妹是怎么看她、怎么说明她的。
我会死于这里。
回不到原本的世界,现在就死于这里。
只有少女死去的事实能回归原本的世界。
那已是无法改变的事项。而且也不算坏事。因为不管如何,早已死亡的自己仍活著本来就有问题。有问题的事就是不应该的事,不应该的事就是坏事。少女在这里被杀才是正确的,正确的事即是正义的行为,正义的行为背后必然有善意存在。
所以,善意对少女见死不救了。
所以,正义明知少女会死,仍袖手旁观了。
「啊啊。」
少女低声呻吟。
「那家伙」嘴里依然嘟嘟囔囔,一把推开少女的身体。
接著高举割草镰刀,扑往整个人向后跌倒的少女。从「那家伙」的视线,可明确看出他瞄准的位置集中在脸或头部之上。
会在这里死去。
会被疯狂割砍十九刀,难以分辨出「脸」或「头部」形状的程度,彻底地被杀死。
明明知道如此,但少女眼神黯淡地喃喃说出这句话:
「……就这样吧。」
她在一时片刻间,在一切都交错的世界里,见到长得亭亭玉立的妹妹。
妹妹在宛如童话故事的场所结交了许多可靠的好友,带著欢笑度日。
自己不该破坏这些。
因此,她凝视著凶刃,说服自己要顺从正确。
「然而」──
轰砰!!!来自侧面的巨响炸裂开来。
声音来源是用力握紧的坚硬拳头。
拳头彷佛要将之击碎般深深陷入扑上来准备挥下割草镰刀的「那家伙」的脸颊骨之中,接著带著全身重量用力挥了出去。在少女上方的「那家伙」整副身体被打飞,直接在被雨淋湿的路面滚了好几圈。
少女见到一张有印象的脸庞。
挥出拳头的是一名少年。是已变得成熟稳重的妹妹身旁的人物。
城山恭介。
同时,他也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为什么……?」
少女发出沙哑声音问。恭介蹲在她身旁,把手伸进她雨衣的口袋里。
取出一只智慧型手机。
「如果想抗议个人隐私被侵犯,等待会再说吧。感觉到『白之女王』的恶意时,我立刻打开GPS定位,偷藏进你的口袋了。毕竟过去你的出现与消失一直是不规则的,我想增加一点找到你的可能性。本来担心你现身时会造成电子机器异常,幸亏还能定位,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不在这里被杀的话……!」
就在这时。
恭介中断对话,背对少女。
彷佛想让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般。
理由很简单,被揍倒的「那家伙」仍在地上蠢动著。放著不管的话,「那家伙」随时都可能站起来。彷佛全世界共同宣告少女的死亡才是正确的,不管怎么抵抗都会回归正轨一般。
因此,这个行为乃是错的。
明明应该如此。
少年挺身保护少女,头也不回地说:
「你想这是为什么?要得出恰当的答案,应该不需要多困难的计算吧?」
「可是!」
少女想否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般吶喊:
「可是,我活下来是不应该的事,为了让我一个人活著,必须捣毁其他人的基盘是坏事,我在这里被杀死才是正确的事,正确的事就应该遵守!不管哪里!这个世界,不管哪里都没有我存在的余地!」
「但任何人都在『改变世界』不是吗?只是大部分的人们不知道自己正在这么做罢了。」
「可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让死者复生啊!那是犯规行为,不管是谁都会这么认为的!」
「就算如此,你有思考过那『为何』是种坏事吗?」
背对少女的恭介如此说:
「使用非正规的方式让确定死亡的死者复活之所以会被认为不好,是因为这种变更的影响会传递到全世界,改变一切,甚至造成认真生活的人们的努力被否定。会因为一己之私而抹煞了明朗的幸福与笑容。」
「既然如此……!」
少女声嘶力竭地大吼。
她在汇聚一切的世界里见到成长的妹妹。妹妹在那里欢笑著,享受著确实的幸福。虽然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的归宿令人寂寞,虽然光是站著就会被人害怕的世界很悲哀,可是就连幼小的少女也能轻易明白,自己不应该将之毁坏。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破坏你的世界!」
「因为不见得就是破坏啊。」
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你试著这么想吧。假如说,就算『时代趋势』被扭曲也不会夺走任何人的幸福,不会夺走任何人的笑容,真的是对任何人都好呢?……那样的话又有何罪?既然无罪,既然称不上恶,拯救将死之人又为何该被阻止?你就算在这里被拯救也无妨啊。」
「……」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杀王」叮咛似的告知少女。
一边和在地上缓缓爬起的怪人对峙,明确地对少女说。
「在你所见到的遥远未来里,图书委员不是露出笑容了吗?她的人生还算幸福,也过著还算满足的生活。但是,假如那个世界里有你存在的话,不觉得会变成可以拿掉『还算』两字的更美好世界吗?」
「可是,问题是……」
「说起来──」
恭介唾弃似的说:
「什么才叫『正确的世界』?」
「当然是我……我被杀死的世界!以及在我死后累积的时间!」
「真的吗?」
对于已经自暴自弃地喊叫的少女,恭介冷静地回应。
「……那个『白之女王』的邪恶绝对不只这么简单。祂为了让我深受打击而故意说谎。」
「咦……?」
「不必等被送回原本应在的世界,『雨中少女』将会在这个混沌世界里被杀人犯杀死。因此事实不会有任何变化,不管当中有任何非正规的事项发生,只要『雨中少女』死亡,时代趋势就会回归原本的模样……虽然祂如此暗示我,其实大错特错。就算杀害地点相同,杀人犯相同,你打一开始就不会来到混沌状态下的这个城市。假如你在『这里』被杀死,严格说来就会变成『那个事件』从来没发生过。换句话说,不管我帮助你或舍弃你,这个世界都无法避免被改变。」
「怎……么可能……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换句话说,就是白死了。
用七十亿人的天平此一虚构产物来恐吓,只靠一个小小谎言就想夺走宝贵生命的究极恶行。
「『白之女王』明明知情,却故意要我选择。让我事后才发现『明明正确地对原本能得救的少女见死不救,世界却依然扭曲』,再来后悔即使错了也该拯救你,因而承受不了基于自我意志对你见死不救的事实的压力而崩溃!像这样彻底污秽『不杀王』的名号,让我颓丧失意,祂就能得到等身大的肯尼娃娃!你真的认为顺从那个混蛋的话去死是守护『正确世界』的选择吗!」
少女无话可说。
那么,结果究竟什么才是对的?为了守护成长的妹妹,少女想献出生命的觉悟也全被那个纯白的笑容践踏了吗?
少女现在才总算体会到女王深不见底的恶意而发抖。
另一方面──
事情尚未结束。绝不让事情以绝望收场。
只要抵抗女王的邪恶意志的少年仍存在,绝不容许。
「所以,我再说一次。不管是多么细微的变化,只要在原本绝对不可能相遇的条件下,被害者碰见加害者的话,世界的扭曲就已经无法阻止了。必然会带来改变,不,只会使之改变。既然不管做什么都一样有风险,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选择了。如果只有好与坏能选的话,当然要选择好的。你打算怎么做?让一名少女的生命得到拯救,以此为中心增添了些许笑容的世界。还是不管如何,让少女被杀才是正确之道,大部分的情况都如同预想,而某个家庭则是将会落入深沉忧郁的世界。『你希望让哪一边变成正确的』?」
以为会被世界的正确所排斥。
以为会被世界的善良所放弃。
但是──
可是──
「真的……好吗?」
少女胆怯地低声问道:
「『即使不只等待正确降临,而是由我们主动站在决定的那一方也可以吗』?」
「容我用比较卑鄙的说法。只要事件的流程略有更动,就可能造成原本应是如此的世界有所变动。让那家伙逃走的话,说不定会增加更多被害人……既然如此,现在已不是要不要改变的问题。就算放著不管,世界变动的风险也不会改变。」
「……」
「眼前有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附近只有我们,警察或军队都来不及赶到。在这种状况下,我们有资格站在做出极限选择的立场。看是要静静地等待爆炸,或者明知有危险,仍挑战解除。赌上性命,牙齿打颤,从色彩缤纷的电线中挑出对的电线,将之剪断。我所说的『正确』,就是这种不得已的状况下,只能勉强选择较好的一方的『正确』。」
「…………………………………………………………………………………………………………………………………………………………………………………………………………………………………………………………………………………………………………」
「『救救……我妹妹的……世界……』──这句话是谁说的?既然不管怎么做都会产生风险,为了尽可能减少风险,尽可能减轻悲剧,更增添一点笑容的数量,这样的努力绝不是坏事。我说的真的是那么可笑的事吗?」
少女来回望向城山恭介的背与蠢动的「那家伙」。
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少女仔细思量恭介的话,并好好地面对自己所见过的景象。
虽然在那片景色之中没有自己的归宿。
但是,她绝不是不被需要的。
见到妹妹为了追寻「雨中少女」的秘密,对于「雨中少女」的存在被人恶用感到愤忾。也看到妹妹听到不管「雨中少女」留在原地或回归原本的世界都一样会被杀人犯杀死时,泪流满面地攀住少年召唤师求救。
结果而言,没有归宿和从一开始存在就遭到拒绝截然不同。
如果能被接受,当然希望被人接受。
但是,凄惨的事件将一切都撕裂了。
如果只有这样。
如果只是某颗齿轮出错了。
如果自己可以参与那个世界。
(……我想……站在那里。)
少女的心中,似乎有某个开关被切换了。
一直以来被卡住的齿轮,似乎再度缓慢运转起来。
(我也想站在那里……和妹妹一起再次欢笑啊……)
于是──
少女抬起脸来。
凝视著阴惨至极的「现实」。
世界的「正确」并不存在。折磨少女的沉重压力只是空虚的幻想。说到头来,存在于她眼前的,只有令人作恶的杀人犯。就算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让事态有任何改变,顶多只能满足某些恶意。
看不见的「道路」不能靠别人准备。
只能由自己创造,以自己的步伐迈进。就只能这样。
既然如此──
假如城山恭介真的正确地看穿真相。
假如能够选择。
「……果然……还是很讨厌。我果然还是不想死。」
终于──
彷佛纯粹的心情从顽固的团块脱落下来。
「我想去祭典,想在运动会得到第一名,想去游乐园,想和妹妹一起在建好的玩具之梦35中奔跑!想上国中,想上高中,想变成大人!也想好好谈恋爱或用功读书,当个称职的姊姊,做她的榜样!想抬头挺胸!想昂首阔步!想走自己的路,想让自己成为能领导他人前进的人!」
少女的真心话被释放到世界之中。
她朝著翻转一切的召唤师,用所能发出的全部力量如此嘶喊:
「所以……呜……所以……求求你!我……救……救救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说来,她的声音绝不可能传达到别人耳里。
被摧毁的希望,被封印的惨叫。
但是,少年确实地听见了。
为了凸显此一简单事实,城山恭介特地转过头来,正面看著少女。
从连帽外套背后抽出鲜血印记,别名「不杀王」的召唤师桀傲不逊地笑著接受了她的求救。
「悉听尊便。」
同时,他背后响起啦啸。
顽强的对手的重新启动完成了。
原本趴在潮湿地面蠢动个不停的「那家伙」,再度拿著割草镰刀站起来了。
相对地,恭介则是灵巧地咻咻甩动鲜血印记。
妹妹不在这里。
他无法使用那股神奇的力量。
不论是出于纯粹的偶然或不幸,假如被刀刃深深刺入身体的话,恭介也会死。更何况对手是无视于人体骨骼结构、肌肉壮硕的彪形巨汉,如果他奋不顾身地挥动粗臂,恐怕就连汽车车门都能打穿吧。明明如此,站在前面保护少女的少年却对「那家伙」如此宣告:
「……你的运气非常好。」
用鲜血印记的杆头对准了「那家伙」。
「因为你从今天起将不再是杀人犯。用手脚受伤换到让人生重来的机会,应该算是很便宜的代价吧?」
对方用吶喊作为回应。
「那家伙」手持凶刃往前冲刺,城山恭介也跟著踏出一步。
事件即将落幕。
最后的最后的收尾即将开始。
9
那个瞬间。
城山恭介从对方的骨骼找出重心位置,确认手脚的可动范围,正确计算该刺向哪里才能一击击倒对方,同时思考著与胜负毫不相干的事。
(为了让少女的奔跑速度也能确实逃开,最少要破坏他的膝盖,使之无法再次行走的程度。我能干涉的只有处于统合搜寻状态的这里。等一切结束后,那孩子必须用她自己的脚在她所应当存在的世界奔逃。如果那时无法逃到安全的地方,就也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冷静地──
游走于身为「不杀王」的自我约束边缘,恭介基于自己的意志雄立于前。
(……的确,旁观者或许会觉得这并不对。会嘲笑这是受到方便主义影响的闹剧。或许就算使犯规技巧,也不会大幅动摇全体人类,顶多能让一个家庭增添笑容的数量。)
割草镰刀已经逼近到正上方。
(然而──)
恭介侧身闪躲,回避凶刃,接著静静凝视著准备用全身冲撞过来的「那家伙」。
(不管是否会被骂大错特错,是否会被嘲笑是盛大的闹剧。)
像是在拉紧弓弦般,恭介全身的肌肉积蓄力量,用鲜血印记杆头好好地瞄准。
瞄准的目标是「那家伙」的右脚膝头。为了能一击使之彻底粉碎,以冷酷的精准静静瞄准。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此时──
城山恭介彷佛想吐出长时间累积的郁闷,发自丹田如此喊叫:
「其实不管是谁!都一定会这么选择吧!」
咻咚!!!有如子弹般,鲜血印记被解放开来。
凌厉的巨响炸裂。
击碎膝盖。这一次,一定。「那家伙」一边惨叫一边倒下,在地上丑陋地打滚。对准已不再是怪物或加害人的「那家伙」的肚子,恭介持续用鲜血印记杆头痛殴。彷佛面对用长枪击倒的凶暴恶龙,又更进一步用刀剑刺入,给予致命一击般,确实地终结他的意识。
世界将会改变。
恭介绝不接受少女被残杀是正确的世界。
只要他仍怀抱著如此理所当然的感情。
Facts
◆人工灵场无法以水面作为「基准面」。
◆「基准面」被破坏时,在完成新的人工灵场前,不会重新生成spot。
◆不论敌我,被召物无法过度干涉被防护圆守护的召唤师。虽然状况无法一概而论,就像用巨大的手想抓住鳗鱼或湿肥皂一样,大体上会自动滑落。
◆「雨中少女」不是幽灵,而是仍拥有生存可能性的少女。
◆作为「没有死亡的世界」的副作用,能扭转全球规模人工灵场内部的因果关系,在效果范围内会变成「宛如看著涂红的窗户,无法分辨被涂色的是哪一边,且观测者也无法判断自己位在里头或外头」这样里外崩坏的世界。
◆前代「端粒终端」唯一漏杀的目标就是「雨中少女」的杀害者。
◆不管安住勇斗、红小道枫希是否有所自觉,他们确实受到了「端粒终端」的影响,才会做出合乎「端粒终端」愿望的调整。亦即:否定「雨中少女」的死亡。
◆城山恭介亲手拯救了「雨中少女」。在不管是否改变事实也绝对无法避免扭曲的世界中,他祈祷这么做将会成为新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