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十七

  在兴奋地讨论着刚刚看到的事情的数千名观众中间,有一个男的,向着与现在模拟空战毫无关系的场所走去。

  年龄大概在二十多岁后半叶吧。两手插在黑色外套的口袋里,身长躯瘦,给人一种略微佝偻的感觉弯曲着,仿佛野猫一样用毫不显眼的脚步在Air Hunt士官学校校内独步,在海军纪念馆的后面徘徊着。

  他所等候的人,还没有到来。虽然事前说好,在坂上清显与伊莉雅·克莱施密特的模拟空战刚刚结束时来到这里,但他显然来得太早了。由于这里没什么人气,那男的脱去恼人的帽子,用老鹰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天空。

  那张脸上的皮肤薄薄的,那像是被刀削过的粗糙的肌肤。那削得尖尖的脸颊和过于锐利的目光。只是在那里站着,从那轮廓都能喷出不可见的阴霾之气。

  圣骑士阿克梅德。

  以确定击坠数一百八十六架著称,当代的“空之王”。

  多岛海第一的飞行员如果被发现呆在这样的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算了的。不一会儿工夫便会人山人海一片混乱了吧。他等待的那个人也害怕那一点,因此选择了这样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作为晋见场所。

  阿克梅德一边仰望着晴朗的天空,一边让思绪飞驰在现在的模拟空战上。

  ——清显变强了,伊莉雅也是。

  虽然现在还非常青涩,如果放到最前线的战场的话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但在学生之间两人却达到了相当高度的次元,他这么看着就明白了。指导清显是在五年以前,考虑到时间的话真是长足的进步了。当然从坂上正治那里遗传的才能是一方面,但他后天不断努力着才达成了那样的成果。在最后挑战的“蛇击”也是,作为战斗机的驾驶虽然荒谬得要命,但他确实只在一瞬间期待着,说不定他可以完成呢。

  ——想让他进Warukyuure。

  阿克梅德考虑着那样的事情。与正规军比根本没有未来的保证,通常是被送到最前线生命危险倍增,但是在Warukyuure里聚集的都是欣然同意那样的条件的真正的空之战士。如果在这其中好好钻研的话,应该比加入正规军更加合适——

  那样考虑着,阿克梅德稍稍自嘲了一下,打消了刚刚的空想。

  ——如果那样考虑的话,会被王位继承者讨厌的吧。

  他自己也认为那只是自己的任性。就这样加入正规军以成为秋津军的高级将校为目标,对于清显的将来更有益处,这是不言而喻的。

  ——同样,继承者也是……

  继承者现在还很年轻。现在恐怕是怀有着好几个对于未来的选项,正在烦恼的状态吧。而且他想,继承者一定在烦恼着自己拥有希尔瓦尼亚王家第一继承权这一件事。那件事是从他的养亲那里听说的。

  可是,然而……

  阿克梅德脑中,国王和王妃,以及为守护王家死去的很多同伴的面孔无法排除。

  被乌拉诺斯急袭,阿克梅德率领的近卫战斗机队“Warukyuure”无法抵御,希尔瓦尼亚王家被歼灭了。阿克梅德紧握着手,国王临终时的遗愿连一天都不曾忘记。

  “拜托了,阿克梅德。带着这孩子逃走。”

  对着一直忠于王命虽丧生亦不惜的阿克梅德,在弥留之际国王如此拜托。

  “希尔瓦尼亚血脉尚存,将会成为多岛海的希望。那是有朝一日可以消灭乌拉诺斯的希望之光。”

  切断了难以割舍的思绪,阿克梅德接受了国王临终时的命令。将王位继承者放在后座,突破了围困首都Sheragreed万千重的乌拉诺斯包围网,将他送到了在Moregan岛Chandora要塞等候的姑母那里。从那时已经过去五年半了,自己现在就这样子,来见已经成长的继承者了。

  目的是,确认他继承的意志。

  Warukyuure之所以现在变为空中佣兵部队的形态而存在,而且在世界各地转战,正是为了复兴希尔瓦尼亚王家。可是继承者如果不希望进行复兴的话,那么就没有任何将同伴们置于死地的意义。

  ——希望他能以王家复兴为目标。

  那不是阿克梅德个人的愿望。那是在乌拉诺斯攻击时死去的王族、旧臣和众多同伴的愿望。虽然对于继承者来说有点可怜,但他希望继承者能再一次好好想一想这其中的沉重。他将为了说明这些的话语写成了请愿书。今天在这里再一次将话语、文书以及国王的遗志全部传达出来,他一定会朝着一个好的方向考虑。他深信着这一点。

  ——好慢啊。

  正当他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有一个人影,来到了历史馆背后。

  绝对不会看错,是王位继承者。

  阿克梅德看了一眼那个人,就地跪下,虽然事先已经被拜托“下跪就免了”,但他并没有听取。

  五年半以前,还完全是一个不可靠的孩子的继承者,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身为多岛海的击坠王,集中着一切飞行员的憧憬的阿克梅德,仿佛已经将额头擦在了地上,在这个人的面前跪着。

  “我应该已经说过跪拜就免了。”

  继承者那冷冷的声音落在了阿克梅德的头上。可是阿克梅德依旧跪着一动也不动。

  “请抬起你的脸。我现在正隐藏着身份,如果被别人看见了该怎么办。”

  即使被斥责着,阿克梅德依旧跪着抬起了脸。

  继承者他仿佛责备的样子等着这边。

  那涌上来的情绪无法忍耐,阿克梅德开口喊了主人的名字。

  “塞西尔殿下。”

  希尔瓦尼亚王家王位继承者,伊丽莎白·塞西尔·希尔瓦尼亚在胸前插着胳膊,直直地瞪视着阿克梅德。

  “您已经变得仪表非凡,吾王也定会欣慰吧。”

  他用着真挚的口吻,将他所应侍奉的主人炫目地收入眼中,阿克梅德如此说着。

  虽然还留有稚嫩,但那要强的眼神与紧绷的嘴角都跟国王完全一样。那王妃遗留下来的发色和鼻梁,耳朵的形状。Gymnasium时期便一直憧憬着成为友人的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便立志升学到士官学校,当时还想着究竟以后会怎么样啊,现在看来在军事学校的训练确实对公主有非常好的影响。当时将她救出来时只是给他留下孱弱印象的少女,而现在已经变得凛然十足而坚韧不拔了。

  这些阿克梅德,都能看出来。

  那正是有朝一日隆重地举起王家的大旗,在多岛海高呼着霸业的女王伊丽莎白的身影。

  这是在这鲜血与淤泥与充满了背叛的世界里变革,充满希望的王之圣杖。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那与先王接下誓约的话语,在此刻阿克梅德重复着。

  Warukyuure现在之所以还在世界各地的战场上不断流血,只是想拜塞西尔为王的缘故。

  “Warukyuure正是汝之羽翼,塞西尔殿下。”

  正是为了有朝一日会来临的复兴之日,成为塞西尔的羽翼而飞翔,阿克梅德现在才存在于Warukyuure之中。在全世界的空战场上巡回着不断钻研着,在未来的一日统帅塞西尔所指向的天空——这正是名为Warukyuure这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的存在意义——

  睁开眼睛时,面前是白色的天花板。

  淡淡的药品的味道刺激着鼻孔。将手臂举到眼前一看,发现自己穿着白色的患服,额头上打着绷带。

  “……?”

  清显抬起了半个身子,这是在医务室的床上。窗外淡淡的红色一直映照到病室内。

  他回想着白天所发生的事情。在神乐被击坠,莱纳也被击坠的情况下,他和伊莉雅开始一对一的单挑,那战斗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舞蹈。然后挑战了蛇击——从此之后就失去了记忆。可是自己既然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一定是输了吧。虽然不甘心,但他没有后悔。而且比起那个,还是与伊莉雅舞动时候的记忆色彩更浓。

  “啊……”

  是伊莉雅。她插着胳膊将自己的身子左侧靠在旁边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嘴角中漏出了呼呼的鼾声。

  好像是在照料的时候睡着了吧。清显他不知不觉地看着在夕阳映照下伊莉雅那没有防备的睡脸。

  那种一直以来让他人难以接近过于锐利的气氛消失了,那就是十多岁后半叶的少女所应有的温柔和无邪的睡脸。原来这个人也有这样纯洁而未被污染的表情啊。

  一定是其他的伙伴们看气氛,便让伊莉雅和自己两个人单独呆在一起的吧。很可能只是觉得好玩,但他也非常感谢他们的关照。现在,他想跟伊莉雅两个人说的话有很多。

  “伊莉雅……”

  试着叫了叫名字,没有回应。大概是体力和精神力超越了极限、竭尽全力带来的反作用吧,伊莉雅已经深深地入眠了。

  那张睡脸,撩动着一种无名的焦急。那是虽然很想表现出来,但无法巧妙地表现的某种东西。

  “伊莉雅。”

  完全没有醒来的气息。

  想来,那是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的人。

  父亲之间也进行了一对一单挑,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相邻而坐也是,争夺模拟空战第一位的宝座而进行一对一单挑也是,这不正是有着什么重大意义的邂逅吗。虽然在这所学校毕业以后他们会分别属于不同的军队,在那以后这缘分也一定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凝视着在夕阳照映下伊莉雅那无邪的睡脸,他想到了这样的事情。

  “嗯……”

  伊莉雅的嘴角稍稍动了动。接下来那长长的眼睫毛也稍稍震动了一下。清显慌忙将目光飘向了窗外。

  “啊……”

  她睁开眼睛,注意到了已经起身的清显,伊莉雅发出了那样的声音。清显以微笑回应。

  “早上好,伊莉雅(译者注:原文「おはよう、イリア」,作者确实用的是“早上好”,在日语中「おはよう」用得最为广泛,不只可以在早上用,以下两种情形也可:1、一天中第一次见面,哪怕是在下午和晚上;2、对方刚刚睡醒之后的寒暄,略带一些开玩笑的意味。这里翻译按2来处理,仍然译作“早上好”)。睡得很好呢。”

  伊莉雅在一瞬间害羞地将眼神飘到一边,马上就变回了平时那种刚强的表情。

  “……失礼了。……因为看到你入睡了,便大意了……”

  “嗯,托你的福睡得很好哟。多谢你前来照料。”

  “只、只是刚好不幸地轮到我值班而已。是神乐姐拜托我的所以没有办法才做的。在此之后应该会有人来交换的。”

  这么犹犹豫豫地说着,伊莉雅不知怎么地瞪了过来。如果这是神乐的分派的话大概不会有人来交换吧,他有这样的预感,清显浮出了笑容。

  “是你胜利了呢。恭喜啦!”

  这么称赞着,伊莉雅仍然瞪视着这边,道:

  “……只不过是你任性地自己坠落的。我什么也没有做。”

  “记不得了。我,被甩出去了吗?”

  “机体空中分解了,从搭乘席中甩了出去,降落伞张开了。你的厄运还真强啊。”

  “……这样啊。一定会被教官骂吧,将飞机也弄坏了。”

  “并没有因此发生事故,观众也没有受伤。你就只管接受教官的训斥吧。”

  “嗯,我会的。……那个,伊莉雅,我可以问问吗?”

  “?”

  “咱们两个在战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这样询问道,仿佛在后面投出石头一样,在伊莉雅的瞳孔深处激起了波纹。

  “虽然这问题很奇怪……但我想知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表情依旧严厉,但一直以来完全不改没有任何感情的态度的伊莉雅,她罕见地稍稍透出了犹豫和彷徨。

  “那个……”

  伊莉雅仿佛寻找着话语一样凝视着虚空,哈的一下回过神来瞪视着清显。

  “那种东西,你究竟感觉到了什么。我首先必须问问清楚。”

  “啊、嗯,说的也是啊。嗯……我呀……”

  被人把问题抛了回来,清显寻找着语言。

  那个时候感觉到的是……简直就像以天空为媒介和伊莉雅合为一体了一样。机体也好肉体也好,分开彼此的东西全部都溶解消亡,和伊莉雅的心直接结合在一起的感觉。怀抱着像那样幸福的感情,迄今为止连一次都没有过。正如字面的意思,他感觉到了伊莉雅的全部……

  考虑至此的清显抬起了通红的脸,对着用紧张的面孔等待着回答的伊莉雅,有些抱歉地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有些害羞说不出来。”

  “究竟什么呀那是。”

  “嗯,不行的,你一定会生气的。”

  “这不是让我更加在意了吗。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必须说了。”

  “对不起,可是,我,那个时候进入了有些奇怪的状态。怎么说好呢,如果说的帅气一点的话就是像进化了一样的感觉吧?该说明明还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了吧,之类的那种感觉……”

  “……在高空中飞行脑机能会受到影响。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罕见的现象。”

  “嗯,话虽这么说没错,总感觉不太一样,的感觉吧……嗯,不,大概就是这样吧。”

  虽然清显就想这么把话题终结,但伊莉雅却少见地认真了起来,重复着问道:

  “你是想搪塞过去吧。真是卑鄙,给我明明白白地说到最后。”

  他被意料之外的剑气压制住了,清显的脸颊越来越红,反击道:

  “既然这么说的话,伊莉雅你又如何呢?你自己不是什么也没有说么?”

  “我、我会在你后面说的。如果你诚实地说出来的话我自然会说的。”

  “真的吗?”

  “什么呀你那张脸。你是在说我会撒谎吗?真是失礼的家伙呀。我可是士官候补生,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伊莉雅摆出生气的样子那么说着,仍然坐在椅子上摆起了架子。

  如果违背了约定的话那将被刻印上作为一个士官失职的烙印。这一点在任何国家的军队都不会改变。士官的任务就是对下士官和士兵下达命令让他们身赴死地,为此士官的人格必须高尚无暇。遵守约定这是基本中的基本。违背约定的人或者是骗子在士官候补生中一定会被嫌弃,会被同伴孤立,而最终会影响出世。军人对“约定”这种东西的感觉,比起一般社会要严格得多。

  ——如果伊莉雅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清显做出了觉悟,虽然又害羞又难为情,而且如果表达得不好的话也会被捕捉成奇怪的意思,但如果恰当选好话语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表情倏地变得坚毅起来,清显正面盯着伊莉雅,道:

  “……我明白了。那么我说了。在我说过以后,你也要说哦?”

  伊莉雅马上变回无表情状,正面瞪视着他。

  “会如你所愿,到时候我不会逃避也不会有所隐瞒。那么,说吧。”

  咳的一声,他清了清嗓子,清显回溯着机翼,回忆着那个时候的事情。

  “与你开始进行一对一单挑,从还剩五分钟的时候……天空的颜色看起来不同了。比起往常都要澄澈、明亮……神圣,这么说有点夸张了吧。明明应该已经司空见惯了,但那确实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天空。”

  “……由于持续地集中最高限度的注意力,应该认为是感觉比起平常要敏锐了吧。我当时也感觉天空的颜色更加明亮了。”

  “嗯……虽然可能确实是这样。然后,虽然说起来很难为情,但那个时候不知为什么,怎么说呢……无论痛苦还是难受,还是飞行的快乐……这些东西在那时都与你在分享的感觉。应该说是看到你的飞法才明白的吧……”

  如此告知着,伊莉雅那无表情的假面稍稍露出了点色彩。

  “……………还真是巧啊。………………我、我也……并不否认产生了和你分享那些感觉的错觉。”

  她不好意思地,脸也不断染红,结结巴巴地挤出了话语。

  伊莉雅她在拼命地,显出坦率的样子。那是因为她无法违背约定,报告出与看到的感觉到的不同的、伪造的东西。

  既然这边已经坦率地说了出来,伊莉雅也诚实地应答着。

  清显胸中的鼓动,在说话的同时变得剧烈起来。在那天空中得以与伊莉雅分享着同样的感觉,真是非常开心。他不由得身体前倾,充满气势地说着。

  “果然是那样?!嗯,我也是,虽然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但总感觉,应该说是身体都消失了吧……还是说溶入了天空之中呢。感觉变得异常敏锐,你究竟在哪里如何飞行,这些都能很好地把握……”

  在伊莉雅的表情深处流露出了动摇。那一直坚固的紧闭的嘴巴与紧绷的脸颊,稍稍露出了有人味的情绪的一鳞半爪。

  “…………我也是……恐怕是在相似的状态下吧。不……是体验着相同的状态。”

  清显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开心。伊莉雅与自己都有着相同的感知一起飞行着——所以说那就是,无论是机体还是肉体都溶解化开,超越了各种物理障壁而与伊莉雅共同体验着溶为一体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和伊莉雅是一体的。

  对于这件事,他从根本上感到开心。笑颜和话语都难以抑制。

  “我感觉和你离得非常近,说是近……应该说是合为一体了吧。”

  “……”

  “无论是你所想的事情、心情以及感情……全部都传达了过来,事实上,也确实成了那样。你的一切都进入了我的体内。”

  “……”

  “身体消失了,而心灵,在空中与你融合结成了一体。”

  “……”

  “简直就像是天空把我们给……那个,伊莉雅?”

  没有反应也没有帮腔,他注意到了。

  从脸颊到指尖都变得通红,伊莉雅完全硬直了。这表达方式好像不是很好。

  “伊莉雅,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

  “啊、啊啊,不,嗯……没、没关系……的说。”

  “你的脸,变得跟西红柿一样的……!”

  “呃、嗯,没关系的,马上就会恢复……”

  “对不起了,我没办法很好地说出来,还真是说了奇怪的话呢,稍微有点太夸张了吧。”

  “呃、嗯……不、嗯……没、没关系哟,因为你就是有这种感觉的嘛。”

  “……突然被说了这样的话你也很困扰吧。我没有好好地选择用语……”

  “……没有必要道歉……在平时不会进行那样的对话,那种感觉也不是非常明白……只是稍稍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伊莉雅单手触碰着自己的胸膛,“呼——”地深深吐了一口气,露出了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的表情。那让人怜爱的嘴唇也稍稍透出了一些温柔。

  “……真是不可思议的经历啊。……那是迄今为止都没有感受过的天空。在我的体内沉睡的东西都被牵引了出来,仿佛在高空的大气中升华了一样……我想……我对天空的认识一直都有所偏颇。”

  他明白伊莉雅正拼尽全力地,用坦诚的心情在说着。仿佛就是为了回应清显的坦诚一样。

  “……一直以来……对我来说,天空是痛苦的地方。今天第一次,感到了飞行的喜悦。与一个人在一起飞行,是如此让人高兴的事……我理解了这一点。虽然没有办法用话语好好说出来,但那就是我的感想。”

  对着虽然笨拙但是诚实的伊莉雅的话语,清显以笑脸回应。

  “真开心啊。嗯,我很开心伊莉雅。真的,今天太棒了。我也是第一次感觉飞翔是如此高兴。”

  “……这样啊……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对了,我们平时都没有好好地对话呢。如果再多说一些的话,说不定就能更好地传达自己的意思了呢。说实话,虽然我一直想跟伊莉雅多说一些,可是想着怕是被讨厌了吧,之类的。”

  “才没有讨厌……我,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我不太知道加入人的交际圈中的方法。”

  “方法什么的才没有呢。只是将自己认为有意思的话说出来就可以。即使很无聊或者没有什么意义也无所谓。与眼前这个人一起度过一段时间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吗……原来如此。”

  清显很高兴地笑着,寻找着适当的话题,开始了无关紧要的闲谈。虽然伊莉雅只是搭腔,但清显非常高兴。与伊莉雅两个人一起度过同一段时间,从心底感到开心。

  即使窗外逐渐变暗,清显一直在说着能想到的话题。关于学校,关于学科,关于朋友,想跟伊莉雅说的太多了。虽然最初伊莉雅的回答很生硬,但逐渐熟练起来的时候,清显提出了“Air Hunt七大不可思议”的话题。

  “对对对,这段时间,童话甜甜圈又出来了呢!是迄今从没有过的大量出现。吃过吗?”

  这么说着,一直淡淡地应答的伊莉雅的表情稍稍动摇了。

  “甜、甜甜圈?不知道啊……”

  用着比起以往更加笨拙的语气这么说着,少见地低下了头。

  “诶,你不知道吗?明明是那样的有名啊。话说回来这段时间因为分发而造成混乱的时候,伊莉雅也不在呢吧?”

  “呃、嗯。在别的地方哟。造成混乱什么的,完全,不知道啊。”

  她这一句话加着奇怪的句读,宛若棒读一样的口气。感到诧异的同时清显继续说道。

  “你没有吃过呀?那绝对是一大损失啊。虽然我也听过传言,但吃到的时候真的吃了一惊。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甜甜圈呢。”

  这么说着,低着头的伊莉雅好像没有什么自信地向上瞟着。

  “……真的?好吃吗?”

  “嗯,是我吃到现在最好吃的。”

  “那、那也太夸张了吧。美绪做的料理才更好吃。”

  “啊,嗯——美绪做的料理当然也很好吃,可那甜甜圈简直就是不同的次元呀。那鸡蛋的香味和小麦粉配合起来以及那烤的火候……简直就是难以置信的成都啊。简直就是神之领域哟。”

  “那、那真是过奖了……!才没有到那种程度,不管怎么说都太夸张了!”

  很少见到伊莉雅方寸大乱的样子,清显的语调也强硬起来,

  “不,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啊!在后面,还仔细地用巧克力片画着小熊呀小兔子呀,那也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想着,做这东西的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么说着,只有一瞬间,他看到伊莉雅的嘴角绽放开来,但马上又低着头隐藏着表情。

  深呼吸了两下,伊莉雅再次用奇怪的句读说道。

  “是、是这样啊。小熊和小兔子,很可爱吗。是这样啊。”

  “伊莉雅你也能碰上就好了,童话甜甜圈。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这是一个问题……做那个的人,与其偷偷摸摸的,不如在大家面前做来得好啊。这样的话明明伊莉雅也能吃到的说。”

  “有什、什么更深的原因吧。大概不想让别人从这做的手法中,知道竟有如此女孩子气的兴趣吧,恐怕是这样。”

  “呃、嗯,是啊,可能确实有无法留名的原因吧。可是太遗憾了呀,这么说着我就又想吃了呢。在毕业之前还能见到几回啊……”

  “……话说回来,那甜甜圈,真的很好吃吗?”

  “诶?啊、嗯,我吃的那个是夹柠檬酱的。莱纳抢到了草莓味的,稍稍分了点给我,实在是太好吃了,虽然想吃很多,但你看啊,由于是分配制的。杏仁的也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是吗……草莓吗……原来如此”

  伊莉雅一个人点着头,好像理解了什么的样子。由于是难得的她反应比较大的话题,清显虽然想继续说甜甜圈的话题,但伊莉雅却“此后不要再涉足甜甜圈的话题了”这样拒绝道,没有办法只好改变了话题。

  这幸福的会话,在那之后也继续了一个小时。医院的职员送来了晚餐的时候,伊莉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即使感到依依不舍,清显他为能与伊莉雅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候而感到开心。

  翌日,又一次地,童话甜甜圈在学生馆里大量出现了。这次不知为什么草莓味的数量增加了,小熊也好、小兔子也好、狸子也好都高兴地跳着舞。清显预约了一份草莓味的,吃得很香。

  “所以啊,究竟是谁做的呀,这些甜甜圈?”

  在清显的一旁动着嘴巴大吃特吃的塞西尔,侧着脑袋问道。

  “还是不要刨根问底了比较好哟。一定是,她(译者注:由于制作者的身份已经出来了,这里就不用“他”了)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女孩子气的兴趣吧……”

  清显带着笑颜说着,把嘴张向那草莓。究竟是谁的手笔虽然已经明白了,但清显想着还是把这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带到坟墓中去吧——

  报纸杂志将模拟空战的结果登了出来,圣·沃尔特人兴高采烈,而秋津人品尝着不甘心的同时,也称赞着清显的奋斗。无论对清显还是对伊莉雅的采访都蜂拥而至,他们如校长嘱托的那样毫无瑕疵地从始自终将模板式的对答贯彻了下来,连隐居中的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也遭到了大量媒体的围追堵截。大概过了一周的时间,大概在Odesa要塞攻略战役开始的前后,采访阵容才终于从这里消失了。

  不知不觉地,三月已经迫近了。神乐和巴尔塔扎尔不就后就要毕业了,感到寂寞的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喜讯从秋津军总司令部传了过来。

  Air Hunt士官学校毕业后,神乐和清显可以就势加入圣·沃尔特军以“派遣少尉候补生”的名义来任职,这是报告的内容。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非常奇怪的官名,但神乐和清显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被两国国民所认知,如能将两个人身为圣·沃尔特军人赌上性命进行战斗此事加以大事宣传的话,就能使得圣·沃尔特人士气高扬,而志愿兵的数目就会增加。同时也可以将两国那稳固的同盟关系向各大列强国大声疾呼。对于秋津联邦也是,在圣·沃尔特进修军事学习的两人在最前线学习然后带回本国这件事也成为了可能。对于两国来说都毫无损失——的一件事。

  神乐和清显都狂喜。本来毕业以后应该进入秋津军的,现在能加入圣·沃尔特军作为军人战斗这事非常好。原本想着会和伊莉雅、塞西尔、巴尔塔扎尔、莱纳和美绪他们分开,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刚刚收到通知以后,清显就去找美绪。他想将这吉报第一个让美绪知道。可是哪里都看不见她的身影。他在过于宽广的校内怨念地思考着,同时问着行人们有没有看到美绪。可就是找不到。在之前跟美绪说过话的操场一旁的长椅上无力地坐下,被谁敲了敲肩膀。

  “啊……莱纳。”

  “哟。那么没精打采的,又被美绪甩了吧?”

  嘻嘻哈哈地,莱纳看起来好像就要出去的样子开着玩笑。清显只好困扰地笑了笑。

  “嗯……差不多吧。美绪,没有见到她吗?”

  “没有啊。如果见到的话会告诉她的,清显他一边哭着一边在找你,这样。”

  “……谢谢啊。对了莱纳,神乐姐和我,毕业了以后也可以加入圣·沃尔特军效力了。”

  莱纳高高吊起一条眉毛,道:

  “嗨——神乐姐,会在这边呀?那真是太好了。”

  清显大概把事情说明了一下,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对着莱纳笑道。

  “嗯,虽然只是派遣,但我姑且,也能成为圣·沃尔特的军人了。从此以后请多关照啦,莱纳。”

  他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握手,但莱纳依旧轻蔑地笑着,耸了耸肩,没有回握上去。

  “免了吧,怪热的。嘛,今后也请适度(译者注:莱纳这个“度”字加了长音)地关照啦。”

  清显他依旧伸着右手,认真相告。

  “我想要像你道谢。虽然你一直藏着,但偶尔也会一声不吭地出手相助吧?模拟空战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此之外的事情也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莱纳他吃惊地,将与刚才不同的一只肩膀抬了起来。

  “你实在是非常优秀,是个好家伙。一定……在我们七人中综合能力最高的一个,就是你了。”

  保留着那份认真这么说道,莱纳背过脸去,只用左眼看向清显。

  “……怎么突然就这么认真地说这些啊。好可怕呀。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对着那冷冷的话语,清显以笑脸回应。

  “我想和你一直做朋友啊。即使入了军队,再退伍也一样,这一生一直都这样。年龄相同,脾气又对。”

  “……”

  “一直把你当成挚友。所以,握手吧。”

  莱纳做出奇怪的表情,嘴弯曲成了“へ”的形状,眉毛两端放了下来,那是至今都没有见到过的面无表情。此后怯生生地举起右手,想要握住清显的右手……又放了下来。

  清显的表情变得悲伤起来。切,莱纳舌根打了一下,突然用右手拐住清显的头,“啾”的一下将他的头拧到了自己的腰旁。

  “疼疼疼疼!干什么呢?!”

  简直就是锁脖的体势。清显慌慌张张地挣扎着,莱纳却愈发“啾”“啾”地用右手掐住他的脖子。

  “疼啊,好痛苦,快停下。”

  “啰嗦。这都是你用那么真挚的表情说着迂腐的话的惩罚。”

  “真得很疼。停下停下停下!”

  “我这是在教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做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值得庆贺的人呀我。别轻易地相信别人呀。”

  “我明白了快停下吧!腰很疼啊腰!”

  “好吧,再也不要称呼我为挚友了哦?明白了吗?下次再说的话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哟?”

  “明白了,不会说的,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他发出悲鸣,终于莱纳的右臂把他放开了。清显宛若脱兔一般向后退了退。那胳膊力量强到让他想着自己的头骨不会已经折断了吧,这种程度。

  “对不起呀,你生气啦?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生气……!”

  他焦急地这样说着,莱纳的鼻子又哼了一声,背对着清显。

  “……由于你太过天真了,我就突然有些上火。想着你太幼稚简单,大概就是这样……你还真是能那么无脑地活到现在啊,值得钦佩啊。”

  这么说着,想要离去了。

  被一种总感觉有种不会这么就完的气氛所压制,清显一动不动。

  “莱纳……”

  正在此时,那蓝天成为了莱纳的背景。上面飘着几片薄薄的云,那是爽朗的二月的蓝天。

  澄澈,毫无污秽,此情此景将会让清显一直无法忘怀,实在是纯净的蓝。

  他停下脚步,一时间一动不动的莱纳,仰望着那片天空。

  风一度吹过,扬起了两人脚下的沙尘。

  “呐,清显。”

  突然,依然背对着清显,从来未曾听过的认真的声音发了出来。

  “……?”

  那气氛和一直以来都不同。

  “如果……在此之后,如果有人骗了你,背叛了你的话,”

  莱纳面向这边,浮现出了一直以来轻薄的笑容

  “你可以尽管恨那家伙哟。”

  虽然笑容浮现出来了,但那笑容深处的某种东西明显不同。

  “憎恶也好,怨恨也好,想着要把那家伙杀掉也好,都可以哟”

  那是明明应该已经熟识,未曾见过的,莱纳。

  “你呀,人太好了。看上去就是那种即使被背叛了也仍然相信着别人的那种类型……这种东西,还是改掉吧。”

  莱纳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的话根本不明白。只是不知为什么,在那轻薄的笑容的深处,传来了莱纳所一直怀抱的悲伤。

  “莱纳……?”

  莱纳又嗤笑着转过了身。

  “……开玩笑的。那是在玩青春游戏啊。那么再见啦,俱乐部的女孩子可还等着呢。你也是真够闷热的呀。”

  单手在背后摇了摇,莱纳离开了。清显发着愣,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

  “真是笨蛋。”

  打着舌头戴上了头盔,莱纳骑上了在停车场的摩托车。

  “……真是的。兴头一来就唠唠叨叨。”

  他这么随口吐着踩下了发动机。他把情绪发泄在粗暴的驾驶上,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到达了熟悉的俱乐部。

  那是在海边白色的食宿公寓风格的建筑。在周末会有穿着打扮好的女孩子们,为了跟将来的船员和飞行员套近乎而蜂拥而至。在这偏僻的小岛上,年轻男女之间的娱乐大概只有恋爱吧,只要是士官候补生的话只要没有个人问题就会相当受欢迎。

  莱纳兴兴地进入了店内,一边与脸熟的人插科打诨一边咂着软包装饮料。

  本地的好几个女孩子,都将视线送到莱纳身上。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早已广为人知,而且在之前的模拟空战中也被报导骁勇善战。由于将来成为有抱负的飞行员一点问题也没有,因此来接近的女孩子很多。

  可是莱纳却并不搭理。只是看着店的入口,仿佛物色着今天的伴侣的样子。

  其中一个,红发的土气的女孩子进来了。虽然将好几个同伴一同带来非常常见,但一个人过来却并不常见。

  莱纳直起腰来,接近了那个女孩。

  女孩子察觉到以后抬起了脸。莱纳用试探的语气举起杯子,道:

  “我妹妹她住院了。我在考虑着买什么去探望她的东西,却不知道究竟拿什么才能取悦女孩子。如果是你的话会送什么呢?”

  突然被问道,那红发的女孩子有些难为情,稍稍考虑到回答道:

  “蛋糕吧。草莓泡芙之类的吧。”

  “这样啊。果然还是甜的东西比较好吗。”

  稍微应答了一阵,两三句话就足够了,很明显地莱纳对红发女孩失去了兴趣。女孩子也感觉到莱纳的冷淡,没有多久两人就道别了。

  莱纳再一次擦亮眼睛看向入口,观察着来到柜台坐下的客人。

  如果是和好几个同伴一起来的,他就完全不接近。只有单独前来的女孩他才用眼睛盯住前来,询问着关于探望妹妹物品的问题,得到诸如“玩偶”“书”“替换的内衣”之类的答案,经过简短的会话就分开了。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莱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受欢迎啊。”

  店主开玩笑道,莱纳只是耸了耸肩嘻嘻哈哈地笑着,

  “是我甩了她们呀。”

  充满富余地回答道。

  再一次,一个女孩子进来了。非常不显眼的茶色头发,还有平平的眼镜,以及看起来非常廉价的短大衣,还有早就过了流行期的带褶裙子。对着这毫无生气打扮的姑娘,莱纳闲庭信步地走近,扔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妹妹她住院了,我在考虑着买什么去探望她的东西。如果是你的话会送什么呢?”

  女孩子从眼镜深处盯住莱纳,稍稍考虑后回答道。

  “十二月的蔷薇花。”

  莱纳点了点头,对着女孩子笑了起来。

  “莱纳·贝克。你呢?”

  “海泽尔。”

  “好的。走吧,海泽尔。”

  海泽尔毫不踌躇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店。

  莱纳再次骑上了摩托。海泽尔也是,仿佛预先已经决定好一样收下了头盔,在后座上坐下。

  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十字岬从摩托上下来。

  从岬角向Air Hunt岛俯视下去。来来往往的船舶和军舰,在这里仿佛伸手就能触及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在寒风呼啸的岬角,行人稀稀拉拉,两个人在那里无言地度过了两个小时。

  “时间到了,走吧。”

  莱纳静静地催促着海泽尔,再次让她坐上后座,这次来到了Air Hunt港的渡轮出发到达的地方。来到圣·沃尔特本国的联络船在上午和下午一日共两趟,现在正在起航。

  海泽尔买了去往本国的船票。莱纳从怀中取出了一封薄薄的书信,递给海泽尔。

  “这是情书。”

  “的确。”

  “那么再见啦。”

  "好。"

  交换着简短的言语,海泽尔只身前往等候渡轮的地方。莱纳也没有目送一下,直接跨上摩托,回到了士官学校。

  渡轮在一个小时后,向着本国出港了。

  海泽尔她一个人坐在一等船室的床上,越过圆窗远眺着逐渐远去的Air Hunt岛。

  岛已经看不见了,她确认了从莱纳那里得到的“情书”里面的内容。那里面装了三枚报告用纸,全都是一丝不苟地亲笔记录了一下的内容。

  “关于Air Hunt港诸多疑问的回答

  1. 第三码头对军方开放。在此停泊的船只总数有一百五十左右。

  2. 新型飞空战舰有两支,型号名称不明。一般战舰Greenland型一支、Southern Cross型一支,护卫空母Nashville型一支。飞空巡洋舰Perceval型十二支。

  3. 新型飞空战舰在第三码头滞留。空母在第一船坞进坞中。一般战舰以及巡洋舰在Air Hunt岛西南方向,Saint-Gilles湾组成二列纵阵停泊。

  4. 新型战舰与一般战舰、巡洋舰构成一个打击群,在平常总是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在远洋进行演习后归港。

  5. 打击群从停泊地到一直到港外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

  6. 打击群演习在星期日休息,所有的舰艇都会停泊滞留。

  7. 战舰、空母、巡洋舰全部停泊的时候,不设置防鱼雷网。

  8. Nashville型因为改装而正在入坞。截至二月十七日的现在,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9. 在Saint-Gilles湾通常,都会停泊形成两列纵阵。

  10. 有大型机在黎明和傍晚时分巡哨。虽机数不明,但目测有七八架形成扇形巡逻。

  11. Air Hunt岛有航空基地SARAGANA一个。常驻机数、舰载战斗机二十余架,极地战斗机十余架,急下降轰炸机二十余架,强击机二十余。运转率目测七成左右。

  12. 空域有阻碍热气球存在,见图示。

  13. 敌前登陆可能的地点见图示。

  14. Saint-Gilles湾设置着防潜入网,外形不明。

  15. 还不能排除在临近岛屿临时停泊的可能性。

  16. 关于地下燃料库的规模……”

  用小小的字写着的敌情报告在此之后还有密密麻麻写满了的两页,最后一枚用纸则是Air Hunt岛的地图。红墨水标记着舰队的停泊位置、防潜网的位置、阻碍热气球的位置、敌前登陆可能的地点三个,完完全全铺满了红色。

  海泽尔将无论收件人姓名还是发件人姓名都没有的信件装入怀中。到了圣·沃尔特以后就取铁道竟有Zuujin朝赶赴Harmondia皇国。预定从那里取空路移至乌拉诺斯第十一飞空要塞“巴尔塞诺斯”。在那里将这封信交给负责官员,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

  虽然作传信使并不轻松,但比起潜入的工作人员来说还是要好吧,她这样想道。这边基本上对于绝大多数共事者只需要接触一次就可以了,但潜入工作员却有着在潜入地点的生活。不断欺骗周围人的每一天究竟是怎样的,只是想想看都觉得很烦。海泽尔凝视着圆窗对面不断接近的圣·沃尔特帝国的岛影将再也不会见到的莱纳的姿态容貌从脑内消去了。

  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停车场停下摩托车,莱纳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着去宿舍的归途。

  校内仿佛有一个都市那么宽广。不仅有校舍,还有三个体育场,还有纪念馆,甚至还有运河流着。作为圣·沃尔特的军事学习地点显得美观,没有不必要的庄严,这是现代化的非常洗练的设计。

  与稀稀拉拉的人交错的时候,认出了某个熟悉的人影。

  是美绪。

  她一个人,进入了校舍背后。

  不知不觉地被吸引过去,莱纳悄悄地跟在了美绪的后面。

  美绪时而注意一下周围,进入了校舍阴处放置体育用具的场所。莱纳用轻巧的脚步丝毫没有被察觉,将身子藏在树阴处,观察着美绪。

  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美绪吹了声口哨。

  稍稍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从天空中降下来的东西。

  是菲欧。

  像往常一样直线飞到美绪的箭头,停了下来。

  美绪从口袋里取出来纸片,捻成纸捻,缠在了菲欧的脚上。

  “拜托了。”

  菲欧好像理解了美绪的语言一样,“啾”地叫了一声,马上又向着天空起飞了。美绪一动不动地静静伫立在那里,看着菲欧消失的天空。

  在树阴后面观察者一连串的行动,莱纳思考着。

  回想起来的是,巴尔塔扎尔的话语。

  “所谓外交官这种职业的真身。还有从全世界集中起来的优秀的肤色各异的八个养子女。菲欧这种鸟的特殊性。将这诸多要素演绎,就可以推论出美绪骤变的原因了。”

  所谓外交官,正是广义的间谍。

  堂堂正正地驻留在敌国,为了本国的国家利益表里不一地工作着。给在谍报机关经过训练的工作员赋予“外交官”这个官名去敌国赴任,这种事并不少见。同时对于敌国来说,外交官也通常来说是收买的对象。用金钱、美女、权力这一切的手段收买外交官,然后反过来将他变成利用的棋子。长久驻留的期间不知不觉地获取敌国的利益和权力,被二重间谍化的外交官的事例也是不胜枚举。既然说道美绪的双亲,很长时间内在Harmondia皇国赴任,那么在这期间会产生什么样的问题也没有任何否认的理由。

  然后就是,过多的养子女。

  在这世上最强的羁绊,就是家人的羁绊。

  比起友人和恋人来说要强得多。从小的时候开始就被抚养,注入所有的慈爱之心抚养,那么首先,就不会违抗抚养自己的双亲吧。那么如果双亲从一开始就为了打入大陆列强的主要机关来聚集优秀的孩子们,那么如果他们养大后不会违抗双亲的命令的话……?

  再有就是,菲欧这种鸟的特殊性。

  那真是让人感到吃惊的鸟。

  通常来说,信鸽这种东西只能从送信人向收信人单方向地传递通信。送信人放出的鸽子,朝着在收信人那边的“配偶”飞行。这是利用鸽子的归巢本能而进行通信的手段,通常来说将回信再交给归巢的鸽子,返还给送信人手里,这种事情通常无法做到。

  可是,菲欧却不同。

  不仅仅是配偶,还可以向着美绪飞行。美绪向菲欧的配偶放出菲欧,收信人那边写好回信后,就能在下次向着美绪放出菲欧。

  如果使用菲欧的话,用文书进行双方向通信就成为了可能。对于潜入工作员来说,这简直就是如同梦一般的话。

  工作员最操心的就是与本国的联络手段。

  如果用无线电信或者电话联络这种便宜的做法的话,不一会儿就会被敌国的防谍报机关捕获进行检查。即使是暗号通信,也有被解读的可能,因此不能使用。

  最安全的就是将文书交给信使。关于隐藏情报的话,无论通信技术多么发达,文书还是机密性最高的。可是不可能总是使用脸熟的信使,因此只好使用像刚才那样的“接头语言”这种麻烦的做法来接触。如果彼此事前连面孔和身份都知道的话,被捕的时候被使用自白剂的话,就会顺藤摸瓜,一个个谍报机关员都有被捕的危险。

  作为信使来说,没有比菲欧更好的存在了。

  然后作为可以自由操控菲欧的美绪,不正是成为潜入工作员非常优秀的不二人才吗。

  ——即使被乌拉诺斯特殊机关盯上也并不奇怪。

  他考虑至此,莱纳离开了树阴,走近了美绪。

  “啊……莱纳。”

  注意到他的存在,美绪倏地回了头。

  一边浮现着往常轻薄的笑容,莱纳并没有回答走上前去。

  美绪明显显示出了防范之色。

  “……怎么了?为什么来到这种地方呢?”

  那是在自打乘埃利亚多尔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胆怯的眼神。

  莱纳嘻嘻哈哈地,询问道。

  “我妹妹她住院了,正考虑着去探望她的东西。”

  这样询问的瞬间,美绪的眼睛就失去了色泽。

  仅凭这个反应,莱纳他就什么都理解了。

  这样的瞳孔之色,他不知见了多少次。

  继续提问的必要恐怕也没有了。

  可是莱纳却继续问道。

  “如果是美绪你的话,会送什么呢?”

  美绪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莱纳。

  寒假归省之前,那样闪亮的瞳孔,现在已经失去了光彩。

  那是失去了希望,对将来绝望,连出生本身都受着诅咒一样悲伤的瞳孔。

  乌拉诺斯特殊工作员“蜂鸟”,也就是莱纳·贝克,他从小时候开始就不知见过多少带着这样瞳孔的孩子们了。

  那带着悲伤,带着憎恨,带着愤怒,带着绝望——通过那融入所有负面感情的瞳孔美绪她一直注视着蜂鸟。

  蜂鸟已经完全看破美绪的现状了。然后内心自嘲道。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竟然混进来了两个背叛者。

  等待在七人前途上的是,由神明的恶意所设计出来的残酷的舞台。

  当明白了这些的同时,美绪开了口。

  “十二月的蔷薇花。”

  与她的回答一起,眼泪一个劲地落在了美绪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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