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十七

  “话说,我们必须得看出皇王国特意提名我方特使的深意了。”

  维克多·卡恩少将这么说着,环视了一下在作战会议室十二名作战参谋的表情,最后视线停在了巴尔塔扎尔身上。

  “为什么让格林上校当特派全权大使对于对方来说比较有利,能不能请格林上校自己解释一下呢?”

  带着严肃面孔的参谋们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巴尔塔扎尔身上,拉斐尔参谋总长也点了点头。方才从高速侦察机下来,从Air Hunt第一飞机场乘车直奔这里来到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巴尔塔扎尔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样子,声音响亮地回答道,

  “应该是因为慧剑皇王国方得全权特使,是我学生时代以来的友人吧,我们非常了解彼此。”

  维克多带着演戏一般的做派,翘起了一只眉毛。

  “嚯,友人啊,是传说中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过去的确有一段时期被这么称呼。”

  “原来如此。莫不是在想要让学生时代的同伴来收拾河南战线的问题吧。”

  维克多的语调中混杂着相当阴暗的感觉。啊呀啊呀,巴尔塔扎尔心中直叹息着。自从那次兵棋演习即便用了卑鄙的手段还是完败给巴尔塔扎尔以来,维克多每每有事就对自己的活动进行妨碍。

  “如果双方是熟识,在交涉中就不用多余的试探,有着可以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交涉的好处。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他尽量注意保持恭敬的口吻解释着。实际上,神乐的意图也正是如此吧,毫无疑问,正由于这次交涉意义重大且没有时间宽裕,神乐才提名了巴尔塔扎尔。

  可维克多好像并不这么看。

  “一百七十万陆兵现在正维持着河南战线。你明白河南正是以巨大牺牲换来的、通向秋津大陆的大门吗?”

  “当然明白。”

  “让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去商议浸染了同胞血肉的土地,这算个什么事?”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及“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维克多特别强调了这两处。巴尔塔扎尔又一次在心中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吗……尽管休止战事的机会就迫在眼前,但正因为是年轻人,就有吃着手指在一旁看着的道理吗?

  巴尔塔扎尔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苍冰色的眼眸里映出了维克多。

  “这对我来说实为重任,但对方已经说了除我以外就无法进行交涉,总得有人操起先鞭吧。对方的要求是什么?是劝降,还是请求休战?只要知道要求,就算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也可以吧。”

  维克多的眼角闪现出了更大的恶意。

  “对方要求全权授予你处理。你当场的一个决断,就能决定河南方面军的命运,这样的权限不会大了一点儿吗?”

  “来定一下己方的策略吧。预测一下对方的要求,定下一切应对的策略再去交涉就行了,就是这么一说。为了让一直胶着的河南战线动起来,难道不是有必要倾注我方的全部努力吗?”

  巴尔塔扎尔堂堂正正地罗列着这些道理,一只眼观察着参谋将校们:氛围明显偏向维克多。发迹过早只会树立敌人。无论巴尔塔扎尔的见解有多么正确,他们也根本不会采纳。直到今天,一直如此。

  “我们能信任你吗?去现场交涉的参谋只有你一个,如果万一,你在关键时刻反水,那可就麻烦了。”

  你还真说出口了啊,巴尔塔扎尔不由得愕然,回答道,

  “我已经向帝国起誓了自己的忠诚,所以现在才坐在这把椅子上。”

  “然而,一个人担负如此重大的交涉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这次交涉说不定关乎帝国今后一千年的命运啊!不论你如何意气风发,要担下如此重任,已有的业绩实在是不够。”

  维克多这么对他晓以道理,环视着在场的全员。这些正值壮年的参谋们,几乎都带着思虑颇深的表情频频点头。他们全体都做出一副理智的表情,但恐怕内心都和维克多一样。

  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地方,由一个年轻人恬不知耻地指手画脚的确不怎么有趣,仅仅如此。不管他如何陈述道理,结果都是一样的。直到今天,一直都是这样。就算巴尔塔扎尔有多少次都事先看破了敌将阿喀琉斯的作战计划,但作战本部就是不接受他的献策。一直如此,一直如此,总是用“年轻人少在那儿聒噪”这样的道理对他充耳不闻。

  ——因为都是白痴,不是说了就能明白的人种,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一种死心的念头低声响起。

  ——只有再忍耐二十年了,那时候在这里的全员都退休了。

  为了将来能出世,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谦恭谨慎地退下。这样的话,这帮人就会满足。只要像这帮人所希望的那样,不要聒噪生事,就不会压出多余的车辙,我也一定会十分顺利地出世吧。

  ——还是,放弃吧。

  巴尔塔扎尔俯瞰着自己的思考,抬起了面孔。

  ——如果是过去的我的话。

  可是,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将最优先出世,将什么都藏在肚子里,对着白痴参谋那些白痴意见频频点头的我了。

  要与雷尼奥尔的固执做一了断的现在,这帮蠢货怎么想,我自己心里怎么都无所谓了。

  ——出世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

  ——连盗取帝国的梦想,也舍弃了。

  ——我要随自己的想法行动。

  巴尔塔扎尔突然就对着维克多,发自心底地笑了。

  ——等着我,紫。

  ——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了。

  那惨绝人寰的、流露出本性的笑直直瞄准了维克多。

  “让我们做一了断吧。”

  “…………?!”

  巴尔塔扎尔的语调很明显转变了。平静,然而带着恐怖的响声,威吓着维克多。

  “尤迪加作战时也是这样,克克亚纳线被突破时也是如此。作战本部根本不管我事前看破敌情,只管无视;其结果就是,吃了惨痛的败仗。即使这样,现在还是无动于衷,还想着重蹈过去的覆辙。”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就冻结了:巴尔塔扎尔终于捅破了尽管在场的全体参谋都了解,但一直在回避的事实。

  “区区一名校官,竟然对将官……”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突然对准那名正要怒吼的参谋,仅仅用手心便让他闭了嘴。

  “本次事件结束以后,即便贬我的职也无所谓;但请无论如何准许我最后献一策。”

  巴尔塔扎尔转向了拉斐尔上将,对他说道。

  “我希望能遵照对方要求,赋予我全权交涉的权力。如此一来一定能让滞留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人一个不剩地全员无伤撤回。”

  他极其自信地说道,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然而要制服在这里的全员,只有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说些大话了。

  拉斐尔听着那表情极其认真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然后带着沉静的声音问道。

  “对方的意图尚且不明,说不定是劝降呢,你为什么认为能撤兵呢?”

  巴尔塔扎尔浮现出了至今从未流露过的爽朗表情,张开了双手。

  “紫神乐她提名我,就是对方希望休战的证明。”

  “证据呢?”

  巴尔塔扎尔微笑着回答道。那微笑,是他自己未曾经历过的,自然而然浮现出的笑容。

  “因为过去,我跟她约好了。”

  率直的心情,将那誓约运送了出来。

  “即使分崩离析相互为敌,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神乐说过的,起誓的话语。

  “友情是永恒的。”

  将这过去曾觉得太过青涩而不禁生厌的词句,现在对着不在现场的同伴们起誓吧。

  “那是过去我和紫神乐,不,和同伴们曾起誓过的话语。在此之后时过境迁,无巧不巧我们几个分崩离析彼此为敌,但却没有相互憎恨,现在仍然称呼着彼此的名字,互相信任着。正因为紫神乐坚信着誓约,才会叫我来到远方之地。”

  是这样吧,紫。

  “而我也相信紫神乐会遵守誓约的。拉斐尔上将,请允许我将一百七十万将校的性命赌在我们那青涩的誓约上。我一定深孚众望,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无血撤退。”

  我和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我会拯救帝国于水火之中的。”

  用我们的力量,来终结这场愚蠢的战争吧。

  “我会忘记一直以来诸位对我的献策熟视无睹的。可唯独这次,我希望诸位能侧耳倾听。我一定让诸君见证这一奇迹。”

  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只飘扬着巴尔塔扎尔充满确信的话语。之后只能祈祷拉斐尔上将英明决断了。经过了对于巴尔塔扎尔来说长长的长长的近乎于永远的几分钟——

  决定下达了——

  “紧急敕令。不管在场人员如何反对,都不会推翻了。”

  紫神乐对营帐中怒不可遏的将校们放出精炼的话语。她时刻准备拔出腰间的剑,毫不松懈地环视着周围,晓以道理。

  “慧剑皇王已经委托我全权进行交涉。我明白诸位的愤怒,但这是敕令,请务必遵守。”

  她平静地对全体人员说着。

  戴着少校肩章的青年将校,满脸通红地放着怒气。

  “将全权赋予突然出现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敕令!!”

  直到现在都一直是一副要对着神乐拔出手枪的架势。她明白这种心情,可是如果现在退缩的话,就永远不会再遇到休战的机会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慧剑皇王国,河南战线,河南地区军总司令部——

  神乐催促着站在她身旁的神明副队长。副队长带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从浓紫色的方绸巾下取出了一张描金的二开纸并打开来。昨天刚刚即位的新皇王——义仁皇王的敕令在在座者眼前闪亮登场。

  “慧剑皇王委任紫神乐准将为特派大使,授予其与圣·沃尔特帝国军缔结休战协定的交涉全权。 皇纪二零一一年 紧急敕令第一号”

  在末尾有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久远寺高虎的署名。然而青年将校并不畏惧。

  “不可能!!想蒙骗我吗,这是假的敕令!!”

  营帐内十几名高级将校都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动;而几名年轻的将校则异常激愤,上前逼问着神乐。

  “我已经听说京凪离宫发生了战斗。不是你们几个的手笔吧!!昨天就突然举行了登基大典,而在今天,就立马发布了敦促休战的紧急敕令,太可疑了!!”

  “久远寺首相在哪?!他怎么会在这种窝囊的命令上老老实实地签字?!肯定是被你们逼迫的吧?!”

  青年将校的愤怒,实际上正中靶心。正如他们所言,这一切都是神乐的计策。然而现在,必须硬是坚持到底。

  ——这份罪孽,等事成之后,我会以命相抵。

  神乐凛然地挺起胸膛,回瞪着青年将校们。

  “你们要是胆敢顶撞陛下的旨意,神明队可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你说什么?!你一个小丫头……!!”

  在正要从腰间掏出手枪的青年将校眼前,剑刃刺了过来。

  “退下,这是敕令!”

  神乐那冷冷的话语,在营帐中低沉地响起。剑尖指在了他额头正前方,青年将校一动也不敢动。神乐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

  “违抗陛下的统率,我可绝不轻饶。我对你们一直以来的冲锋陷阵表示敬意;但如果你们再胆敢侮辱陛下的话,神明队和慧剑近卫师团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在营帐中笼罩着的寂静,显得沉甸甸的。

  “登基大典已经举行过了。若是不听从陛下的敕令,就只会成为贼军人人得以讨伐之。你们难道有此意吗?”

  神乐充满杀气地问道。站在她身后的七名神明队队员目光也绝不同寻常:那目光正是不惜血溅当场的目光。将校们都咬紧了嘴唇,只能对着神乐说的话摇了摇头。

  神乐再一次对在座人员怒目而视,收起了剑,断言道。

  “明天早上会在鹤川、刈羽桥举行与帝国军特使的会谈。河南方面军给我遵从皇王的方针行动。结束。”

  收到了河南方面军司令官的应承,神乐转身出了营帐。

  夜半的平原,正是秋日星星的舞会。

  从笼火中冒出的火星,向星空溅射而去。十月凉爽的夜气温柔地轻抚着神乐发热的面颊。

  在这块美丽而宽广的平地上,有总共将近三百万名帝国军和皇王军的将士被封在堑壕以及混凝土要塞中,相互对峙一动不动。在距离去年十月开始的战斗整整经过一年的现在,仅仅是有数万人死伤,战局却依然胶着,丝毫没有进展的迹象。尽管已经在背后感觉到了悄然前来的乌拉诺斯的气息,但目光又不可能离开眼前的敌人,因为双方都明白,自己准备逃跑的一瞬间就是自己全灭的时刻。

  她依旧一句不发,拖着右脚向前移动。两天前她被雪平砍到的右脚尽管硬要站还是能站起来,但却给走路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一回到神明队的野营地,副长温柔地笑着说。

  “姑且,还是顶住了啊。”

  神乐有些没有自信地思索着。

  “他们的确还是会觉得可疑啊,京凪离宫那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得赶快了。”

  “还差一步,马上战争就结束了,死去的队员们也会得到补偿。再支撑一会儿,一起努力吧!”

  对副长的鼓舞,神乐回以笑容。

  “……嗯。还差一步,就一步了……”

  她有些自言自语般地这么低语着。对着大用、籾山以及在京凪离宫的战斗中死去的所有队员们,神乐起誓着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终结。

  然后神乐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在灯笼中点了火,喝了一口水桶中的水,终于倏地松了一口气。

  急袭京凪离宫那正是前天的事情。

  就在神乐率领的一队夺去玉玺的同一时刻,别动队扣押了最高战争指挥三人,也就是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成功监禁在了神明队守候室。

  同时,在帝都“箕乡”,慧剑近卫师团武力压制了主要官厅以及箕乡大本营、报刊广播本社,完全统治了情报。不要说是皇王国的国民,就连河南方面军、地方镇台都没有察觉到军事政变的发生,昨天,主要报刊的头条上都踊跃着“让位诏书发布,义仁皇王登基”的文字。此后不久,就在箕乡举行了即位大典,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当今皇王,然后今天,就发布了紧急敕令第一号,赋予紫神乐准将作为特派全权大使以缔结休战协定的任务,而她便来到了河南。

  在这惊涛骇浪的三天,她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一直紧绷着神经,从京凪到箕乡,再转移到河南。非常不可思议地,她感觉不到疲劳;每当想到压在肩上的重任时,就怎么也说不上疲劳了。

  神乐躺在了睡袋上。明天早上终于是在两军进出隔河相望的战斗区域,与帝国军特使露天会谈的时候了。

  ——巴尔塔,你会来吗?

  她一边望着天花板,一边叫着他。她特意指名巴尔塔扎尔当然是为了让这只要话语稍稍出现瑕疵就会出现致命伤的困难的交涉顺利进行。此前那么大规模的计划已经进展过来,她不希望在最后因为琐屑的失误而跌跟头。

  神乐闭上了眼睛。她也觉得能睡的话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然而她精神异常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马上,我的人生也要走到尽头了。

  ——剩下的时间还是好好地珍惜吧。

  如果能顺利地缔结下休战协定,帝国军顺利地从秋津大陆撤兵,神乐就会释放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然后她就会自首,承担所有的责任,就是这样的程序。那时候军事政变的全貌就会明晰起来,而神乐会被处以极刑。关于让位诏书的有效性将在那之后不久进行议论,而此事也只有相信神乐剩下的同伴们能够有力地操纵情报了。不管结局如何,到那个时候,她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时候去兄长大人那里了。

  在那皇宫寝室里,她紧紧盯着在自己脚下蔓延看来的雪平的血泊。不要说她没有伸出援手,都没有好好地道别,而直接抱着夺来的玉玺逃离了现场。这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了,而比禽兽还要不如。

  “绝不原谅……”

  雪平临终时的话语,再次在耳内响起。在那以后不知多少次,她都意外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等我去那边以后,不管你怎么责备我都没问题。

  ——请再稍等等吧,兄长大人。

  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她闭上了眼睛。

  雪平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出许久,最后终于消失了。

  而这次,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巴尔塔扎尔那板起的面孔。

  在神乐的胸中,一种温存的东西在扩散着。

  ——你还安好,巴尔塔?还在以自己的风格前行吗?

  ——我已经彻头彻尾地被污染了啊,早就不是个人,甚至还不如禽兽。

  尽管她已经提名交涉对手为巴尔塔扎尔,但实际上要将整个方面军的全权委托给他,这还是相当严峻的吧;无视自己的要求,而来一个完全不同的大人物的概率还是要高得多。尽管她明白这一点,但是。

  ——我想见你啊,巴尔塔。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要是巴尔塔扎尔的话,说不定用各种手段搪塞周围的高级将校,会像舞台戏剧那所谓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一边,顶着一张臭脸出现在明天的会谈场所。然后他看到我的样子,会扭曲着他那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尽情吐露出令人不快的话。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场面,神乐就忍俊不禁。明明现在是这样的状况,可胸中还是满满的幸福感。

  ——要是你能再和我见面的话,这场战争就能结束的啊。

  ——巴尔塔,你也这么想吧?

  将仅有一线的希望寄托在黑暗中,神乐将自己如宝石般珍贵的人生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呼唤自己心爱的人的姓名上。

  天空的下部开始呈现出青紫色。平静的河面与天空相接,世界呈现一片青紫,在流动云彩的白色映衬之下显得更深了。

  风从西边吹了过来,水面的上空掀起了白浪。风越吹越强,原本像是青紫色的金属板一样的东西不久就显出了背脊和流纹,在迎来日出的一刹那,黄金色的返照向中空散开了。

  神乐趴在堤坝的倾斜面上,倏地就从堤坝的边缘露出脸来。

  在饱含黄金色的晨雾中,可以看到对岸的堤坝。

  鹤川的宽度大约二百米。帝国军和皇王军隔着河,以堤坝为盾布着阵。尽管从神乐的位置什么也看不到,但堤坝对岸一定有帝国军一个大队将大炮炮口朝向了这边。

  在神乐旁边,翻译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斜面上握着麦克。神乐对他点点头,他便用谨慎的手法将扩音器举到大堤上,用圣·沃尔特语说着。

  “现在我们的交涉使节就要横渡刈羽桥了!!请绝对不要射击,我们也不会对贵国使节射击,所以请绝对不要射击!!”

  经过扩音器增幅的声波刚刚传达到对岸,从正在堤坝对岸布阵的圣·沃尔特军中有像是骂声的声音传了回来;而听到了那些的皇王军则也不屈不挠地回忆破口大骂。无谓的骂战持续大约两分钟后,对面回以十分不流畅的秋津联邦话。

  “我们也要送出使节了,我们不会对你们射击,你们也不能对我们射击。”

  从皇王军掀起了一阵对对方那蹩脚秋津话的嘲笑,而对面也一定同样在笑话着这边吧。神乐对翻译点点头,走下了堤坝。

  她接过军旗,向其他四名交涉使节打了招呼。到场的人员有书记官、宣传官、方面军司令官代理、神明队副长种种。在这其中还有几名说不定还有必要作为交换人质留在对方一侧。

  副长手里拿着轻机关枪。神乐摇摇头,对他说道,

  “这个就不必了。”

  “可是,万一……”

  “这次交涉是为了和平,我不希望给予他们没有必要的刺激。拜托了,堂堂正正地去吧。”

  副长咬了咬嘴唇,将轻机关枪递给了部下,抬起了做好觉悟的面孔。神乐环视了一下一行人,简短地说道。

  “就让我们将性命搁在这里吧。为了让战争在此终结,我们从此之后行动就要当自己已经死了。有异议吗?”

  作为司令官代理来到这里的少校,表情紧绷着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确认的必要了。我以出席这样的大舞台为荣。在这里的全员,都是如此。”

  尽管书记官、宣传官与翻译都与神乐初次见面,但他们的表情中都能看出他们非常明白今天的交涉关乎到皇王国千年的未来。

  “会谈中的对话我都会记录下来,如果得以生还的话就向全国传达。交给我吧!”

  “我已经做好当人质的觉悟了。上吧,在这种关头露怯,乃皇王国之耻。”

  神乐对他们道出感谢的话语,然后提起脸来。

  “那么,走吧。这里是皇王国命运的分歧点。为了七千五百万市民,我们务必赢得和平。”

  一行人回应她之后,便以神乐为先头,精神振奋地登上了堤坝。到昨天为止,应该一瞬间都会遭到对方万炮齐轰,但今天却没有一发炮弹降落下来。

  神乐丝毫不露怯色,引领着身后的五人,强行拖着不能动的右脚,向着在下游仅剩一座的石桥——刈羽桥前进着。这座桥是皇王军撤退到这里的时候,由于工兵队的疏忽没有爆破而留下来的。现在在两岸筑起了混凝土壁垒,形成了两军均紧紧瞄准桥梁的架势。

  在这里进行交涉,双方都能用肉眼确认交涉的情形,而两军也能立即共享对话的结果。正因为如此,神乐才选择了这座桥作为今日的舞台。

  在桥旁,从壁垒的间隙有机关枪枪口突出来,已经准备好将过桥的敌人在顷刻间打得满身如蜂窝一般;而在桥梁对岸,也同样堆起了壁垒,对准己方的枪口也反射着朝阳。

  帝国军没有动静。虽然现在有晨雾笼罩着,但按说应该能辨识清楚在堤坝上行走的神乐一行人的身影,可他们那边却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神乐已经做好了必须要自己首先上坝的觉悟,左脚登上了壁垒。她强忍着右脚的疼痛,三步就从障壁顶端露出脸来,毫不畏惧地用鞋底踏上了最顶端,高高举起了己方的军旗,将全身对曝露在敌人面前。

  然后她用圣·沃尔特语报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紫神乐准将!!为同帝国军对话赶赴此地!!现在就要向桥正中进发!!请贵国也派出使节!!”

  她那凛然而穿透性强的声音传向了河对岸。然而帝国一方还是一动不动。神乐便回头对后方的同伴们说,

  “现在开始,就让我一个人向前走吧,那样他们就该不会那么警戒了吧。”

  “我来站在先头,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尽管副长挺身而出,但神乐笑着阻止了他。

  “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这可是我设定的舞台哟?就让我稍稍享受享受吧。”

  她这么打趣道,副长紧绷着面孔,沉默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飒爽地从障壁顶点向桥梁走下去。

  她昂首挺胸,凝视着对岸。依旧没有动静。可再凝神向晨雾看去,她便明白敌兵在对岸排成一排探着头,紧紧盯着她自己。就好像刚刚的神乐一样,他们在斜面上趴着注视着这边。绝不能让他们见到自己露怯。

  ——那么,走吧。

  神乐鼓舞着自己,一个人扛着军旗,忍耐着右脚的疼痛,上桥时尽量不露出自己的不适。

  她清楚现在敌我双方数万将士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正在上桥的自己。明明在这状况下自己什么时候被击中都不奇怪,但神乐带着异常平静的心情走到了桥梁正中,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凝视着桥对面。

  从河面上升起的晨雾笼罩着四周,从桥梁上方缓缓飘过。

  笼罩在下游天空下端的层云,遮挡住现在终于离开地平线的太阳,显得零零乱乱。从东方一点射出的几道光束穿过了晨雾,在神乐周围穿行着。

  在旭日中,晨雾从河面中孕育而生。在雾中漫反射的曙光,宛若神明撒下的金沙一般。

  神乐在黄金微粒的包围之中,仅仅带着平静的面孔看向桥对面。黄金色的雾一闪一闪地泛着光芒,无论堤坝也好,桥梁也好,抑或对手那边的混凝土障壁也好,将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明明在近郊布置了数万人的军队,还有大量杀伤性武器直指对方,唯独现在这个瞬间,仿佛误入了童话之国一般。

  正在此时——

  她看到从黄金幔帐的对面,有一个在肩上扛着像是军旗一样东西的人,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甚至桥梁都未有任何动静。

  神乐凝视着雾霭之中,无奈恶作剧的漫反射,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人个子很高,拿着军旗。

  她最初这么想道。

  风从上游吹了过来。

  黄金雾霭在风中被吹散,便可清楚看到桥对岸一侧。

  ——是的,你能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她微笑着。

  ——我的天外救星。

  圣·沃尔特军旗翻动着,巴尔塔扎尔在晨光包围中出现了。

  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顶着那好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为什么非要把我叫到这地方来啊”的臭脸。他单手扛着军旗,浑身散发着老大不乐意的气氛,与这童话般的光景丝毫不配,向神乐走了过来。

  她真想冲出去。

  她真想扔下旗子,向他的身子冲去,用力地抱着他,蹭着他的面颊,环抱他的后背,一边抚摸着他柔软的金发,一边打着趣。她真想开很多很多恶作剧的玩笑,逗弄他,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咯咯地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也不可能流下眼泪。

  她仅仅露出了笑脸。

  她希望能如同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的两年前一样,以自然的笑容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板起面孔的巴尔塔扎尔穿过了流动的黄金雾霭,在神乐面前止步了。

  再会的话语也很有他的风格。

  “……有什么好笑的。”

  非常让人怀念的、不高兴的一句。

  神乐不禁仰头朝着天空笑出了声。

  “啊哈哈哈!”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越发不乐意地扭曲了。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那么忙,因为你叫我我才勉强过来的,给我记得感恩。”

  完全是预想之中的巴尔塔扎尔的口气,神乐觉得实在太好笑,好笑得都没有办法了。尽管集两军注视于一身,她却仍然难以抑制不住笑意。

  “啊哈哈哈,巴尔塔,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啊哈哈哈!”

  她像这样笑也是久违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将巴尔塔扎尔放在她面前,即使是在现在这种国家千年的分歧点上,她也觉得似乎跟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中一样轻松。

  “……别笑了,笨女人。全军都看着呢,给我严肃点儿。”

  巴尔塔扎尔低声提醒着她。神乐用指尖擦着眼角的泪,终于收住了笑声。

  “对、对不起,我会严肃的。”

  “那是当然,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笨啊,完全没有成长。”

  对着满嘴牢骚的巴尔塔扎尔,神乐恶作剧般地眼睛不断向上翻,瞟着他,伸出了舌尖。

  “对不起,我道歉,情绪快好起来吧。”

  她带着在士官室里闲聊时一样的强调请求着他。哼,巴尔塔扎尔鼻子嗡了一声,转向旁边。

  “我可是特意远道而来了。有事快点儿说事,反正也不是什么打粮食的事。”

  他也同样带着“给我看下昨天的笔记”那种毫不客气的口吻说道。

  神乐将后脑勺挠得咯吱咯吱响,拜托着他。

  “嗯。其实啊,事情就是——我可以停战哟,这样。”(译者注+吐槽:翻译成“我可以休战哟”的地方原文「休戦してあげてもいいよ」。这个「てあげる」强调一种“我方可以勉为其难地休战(以施恩于你方)”之意。注意,神乐和巴尔塔这段对话也一语双关,二人的对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对吵架后的情侣,我会尽力处理成这种效果。当然啦,这本是两国谈判的重要时刻,也就在这种神乐引领巴尔塔耍呆的过程中结束了)

  “嚯?我也可以停战哟,虽然我还能打。”(译者注:巴尔塔这句是「してやってもいいぞ」,这个「てやる」也是同样“自己为对方做某事(以施恩于对方)”的意思,但比起「てあげる」还要简慢,一般用于对植物,或者非人类的动物。)

  “嗯嗯,我当然也能打。可是呢,这么停下不也蛮不错的吗?这样。”

  “嘛,如果你低头的话,我也可以停下。”

  “总觉得这说话方式让人不爽啊。”

  “这可是你拜托我啊,不要给脸上鼻梁。”

  “可实际上,我想你也很苦恼吧。”

  “才没有苦恼。”

  “骗人,明明被人家赶出家门了。”(译者注:处理成“家门”的地方,原文「本土」)

  “才没有骗人,赶是被赶出去了,可马上就能讨回来。”

  “可我们还是停战更好吧?”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要我停战也可以吗?”

  “是说话方式了啦,说话方式的问题。”

  “那该怎么说好呢?”

  神乐稍稍考虑了一下,露出了究极坏坏的笑容。

  “说得更像恋人一点儿。”

  “………………”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停战。”

  神乐好像闹别扭一样手背到后面,做出踢小石子的样子。

  “……你啊,白痴吧。”

  “是这样吗?”

  “实在太白痴了。”

  说不定吧,可是,她鼓起了脸颊。

  “你在我眼前,就不知不觉想要撒娇了,这不是没办法吗。”

  她这么道出自己坦率的心情,巴尔塔扎尔的脸颊立即现出了绯色。

  “……这可是关乎国家命运啊,我可不懂你的要求有什么意义。”

  “我想要听一回嘛,你这么说话。”

  她这么很可爱地歪着脑袋请求着他,巴尔塔扎尔很是不高兴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要说什么,放弃了,神乐又请求了他一回,他便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视线,脸红到不能再红,很笨拙地组织起话语。

  “我们,停、停战吧。”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嗯,诶呀,没想到你真地这么做了呢。”

  “你丫!唠唠叨叨无理取闹,刚刚那又是什么把戏?!我给你面子……”

  巴尔塔扎尔的脸通红如同岩浆一般,这么辩解着。

  尽管神乐努力收住笑意,可无法顺利做到,她一个劲儿地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只要她看到巴尔塔扎尔的脸,就怎么也忍不住要逗他。现在神乐也意识到使坏使过头了,便向他道歉道,

  “抱歉,抱歉,我不会再这样了。谢谢啦,帮大忙了,真地非常感谢。”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此后一直保持着笑容。

  “嗯,OK,OK,我们休战吧。其实呢发生了点儿状况,希望能四日内撤兵,行吗?”

  “……我会尽量的。我已经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运输舰带到近海了。只要往复向近海的岛屿运输,应该能做到。”

  “做得太漂亮了。因为我们这边也是乱成一锅粥,五天以后就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了;但如果只有四天的话,我可以保证毫发无伤。”

  “了解。讲讲具体方法吧。”

  “真是靠得住啊巴尔塔。在协定书上签字,由于必须得是官方记录,因此我会叫来同伴。”

  “啊,我也会叫他们来的。”

  如果是非官方的私下商谈的话,一瞬间就解决了。由于有必要在准备好的休战协定书上签字,神乐返回了桥边,挥挥手招呼着他们。马上就有五名同伴越过了壁垒,冲向神乐身边。帝国方也响应着巴尔塔扎尔的信号,一名穿着军官服的军官和身着西装的文官跑了过来。

  “根据全权特派大使之间的商谈,决定缔结停战协议。从现在开始帝国军开始撤退,皇王军不得出手。这样可以吗?”

  征得了两军方面军司令代理的同意,作为全权特使的神乐和巴尔塔扎尔在停战协议书上签了字。两军的文官进行了官方记录,并对神乐与巴尔塔扎尔握手进行了拍照。

  “谢谢你,巴尔塔,真的非常感谢。”

  拍照的同时,神乐这么说道。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平日里板起的面孔,点了点头。

  “这种小事,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

  巴尔塔扎尔那永远也不松的嘴,使得神乐的胸中感到一阵温暖。

  我喜欢这个人啊,神乐这么痛切地想道。

  然后,现在就要和自己最心爱的人诀别了吧。

  如果能就这样抱着他,跨过栏杆跳到河里,两个人逃向海洋,那该多好啊。她这么想着。

  没过多久,两军使节九完成了必要的手续,互相敬礼,回到了各自的阵营。

  只有神乐和巴尔塔扎尔两个人被留在了桥的正中。

  舍不得他。然而,绝不能让他察觉这就是今生的诀别。

  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去告别。

  神乐这样决意道。

  “还会再见面的哟。”

  神乐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撒了个谎。其实在撤兵应该已经结束的四天以后,她就要去官府自首,等待着被枪毙的命运,可没有必要说出来;只要自己的笑容能留在巴尔塔扎尔记忆的一隅就可以了。

  “塞西尔还好吗?清显君和伊莉雅现在也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吧。回去以后,请代我向大家问好,跟他们说我一切都好。”

  巴尔塔扎尔十分笨拙地点点头,然后他低头看着神乐。

  “……你来此之前,又乱来了吧。”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瞟了一下神乐负伤的右脚,确认道。

  看样子,他已经察觉到这其中有所不祥了。虽然觉得搪塞他看样子是不行了,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

  “你不也是一样吗?彼此彼此。”

  “……凭我的能力,小菜一碟。可对于你来说……情形应该有所不同。”

  在巴尔塔扎尔那苍冰色的眼眸中,饱含了对神乐的担心。神乐的胸口一紧,然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嗯?莫非啊,莫非你在担心我吗?”

  她故意露出使坏的面孔,用肘部顶了顶巴尔塔扎尔的胸际。

  “你变得温柔多了啊?看样子对他人亲切的基因终于在你体内觉醒了啊?”

  “……不要开玩笑,混蛋。这可不是亲切。我想,凭你那种程度的能力能来到这里,一定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谢谢你担心我。嘛,能到现在这一步确实费了番功夫。多亏了你啊,真地非常感谢,巴尔塔。”

  “………………”

  “那么,我们走吧,同伴们还在等着呢。要是打情骂俏太过火的话,说不定会遭到不必要的怀疑的。”

  神乐害怕自己的真心被看穿,便几乎是强行打断了话头。她非常满意自己直到最后都能保持着开朗行止,带着笑容对巴尔塔扎尔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向着同伴的方向走了两步,在她的背后又传来了叫住她的声音。

  “喂。”

  神乐停下了脚步。这是今天巴尔塔扎尔极其认真而真挚的声音。

  她无法回头,因为她没有自信保持笑容。

  “怎么了?”

  她背对着巴尔塔扎尔,仅仅用言语回应。

  心爱之人的话语,十分简短。

  “别死。”

  她无法回应。

  “七人会再次相见。”

  你啊,还真是不注意气氛呢。

  为什么要在现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呢。

  这不是惹我哭出来吗?

  (译者注:这三句神乐的独白,是本卷的腰封语。)

  “是啊。”

  连拼命挤出的话语也颤抖着。我无法直面你。

  “在我面前不要再低头了,给我把头抬起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两年前你对关在飞空要塞奥丁牢房里的我说的话响起了。

  是啊,把头抬起来。

  不要哭,笨蛋,笑起来。

  对着湛蓝的天空,传达了笑容。

  然后以脚踵为支点,她重新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心爱的人在黄金色的微粒笼罩中,对自己露出真挚的表情。

  这个人一定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么想道。

  然而我还是要撒谎。因为我希望你能仅仅记住我的笑容。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永别了,我的初恋。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直到永远。

  “………………”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注视着神乐的笑脸。

  神乐再次转过身,突然间就向己方的阵营冲去,她拖着右脚,跑步的姿势十分别扭,简直就像是逃开一样。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目送着一口气跑到雾霭另一边的神乐的后背。

  ——追上去,神乐打算去送死啊。

  巴尔塔扎尔的心这么叫道。

  ——为了不让我看到她的眼泪,便从我身旁逃开了。

  ——追上去,抓住她,抱着她,带回自己的阵营。

  然而巴尔塔扎尔就像被缝死在现场一样,一动也动不了。是因为现在仍然对着这里的敌方机关枪吗,还是因为有数万同伴在注视着这里,抑或是自己已经察觉到了神乐的心情,他也不清楚。

  在雾霭的另一侧,仅仅映射出了神乐的笑容,而那笑容也将随风消散。

  巴尔塔扎尔依旧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发出了呐喊。如果遵从本能的话,现在马上就能追上神乐,抓住她的手臂,抱住她纤细的身体,越过栏杆跳到河中,两人一起亡命天涯。

  然而就在逡巡之间,神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壁垒对面。而晨雾已经完完全全遮住了巴尔塔扎尔的视野。

  在风中,神乐留下的话语响起。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明明是饱含希望的话语,却不知为什么伴随着痛切,一直不停地灼烧着巴尔塔扎尔的灵魂。

  “紫。”

  他呼唤的声音,没有回应,有的只是逐渐吹散晨雾的风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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