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圣·沃尔特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库恩茨·埃森巴赫首相来说,从去年四月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以来的将近九个月,有的只是苦难。
丢掉了本土逃到多岛海的殖民岛上,将政府技能转移到Air Hunt岛上总算是做到了这一步,但现在的确没有时间的富余了。
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敌人正是时间。
如果只是袖手旁观的话,等待着他们的便只有灭亡。
无敌的帝国多岛海舰队几乎毫发无伤,地上野战军也从秋津大陆完成了撤兵,终于要开始为逆登陆密特朗本土而进行演习了。此后便必须尽早将己方的战斗力送往决战,获得胜利,否则还没有打仗,军队便会崩坏。
已经没有钱了。
在领悟到本土防卫困难的同时,塞尔福斯特中央银行低下所保管的金块已经全都移送到Air Hunt岛了。由于多岛海世界采取的是金本位制,如果能够展示本国有很丰富的金块储备,圣·沃尔特正币“佩塞斯”的价值就不会暴跌,就能防止战争经济极端恶化。即便是被逐出首都,失去了本国领土,只要政府技能、殖民地、储备正币以及野战军健在,近代国家就可以证明自己能保留住国体,并且进行反击。但还是有一个问题的——金钱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在没有税收,国债价格也一个劲儿下滑的情况下,资金收入的希望便只有在国际证券市场期望帝国复兴的资本家们买入赤字国债。而一旦没有战费的话,食材、燃料、弹药都无法供给,还没有打仗,军队就会消亡。
为了打开这样的局面,不论做什么都得成功完成密特朗本土逆登陆。如果得以收复领土,夺回被单方面蹂躏的两亿六千万人民的话,税收与国债收入都会有好转。那样的话,帝国也能再次夺回过去的权势吧。
然而现状是,仅仅凭借帝国军的战斗力是无法对抗哈尔蒙迪亚皇国军——也就是乌拉诺斯的。尽管海军很充足,但本土的地面军都几乎已经被歼灭,便极其缺乏陆上战斗能力。除了与一直以来相互厮打得极其惨烈的那帮人联手,让他们融通些地面上的战斗力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对抗策略了。
那么,如何最简单,最有效率,而且能让任何人都认可的形式让相互敌对的两国在协定书上签字呢?大约一个月以前,当他问起现在是帝国军头脑的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时,那名青年表情丝毫不变地立即回答道。
“仅限这次,将主角之位让给其他国家的元首。”
“现在帝国应该优先完成的只有夺回本土。等到解放首都塞尔福斯特以后不久,首相你便再次挺身而出当上多岛海世界的主角即可;而在此之前需要甘当配角,接受他们多多少少的要求,将与诸列强达成共识作为最优先的事项。”
对于他的见解,埃森巴赫也同意。
——帝国此时出头,只会浪费时间。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将要与之携手的这帮人的一半,都是一直以来几乎是帝国单方面挑衅并打击使其永世不得翻身的对象。如果帝国还想要主导本次共同作战的话,一瞬间在桌子对面一侧就会竖起反旗吧。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去说服去收买他们了。因此正如巴尔塔扎尔所言,仅仅这次,可以说将主角一席让给实力仅次于帝国,而且歼灭乌拉诺斯意志最为强烈的国家元首,这对于回避不必要的争端来说是风险最小的做法了。
——这次,就权且忍让吧。
——自己要出头,在战后也无所谓。
如果获得了战争的胜利,此后再策划从政治上挽回就可以了;如果失败的话,国家元首全体都会被处以绞刑,根本没有必要担心所谓事后。埃森巴赫首相怀抱着这样的结论,现在在这间办公室中与多岛海列强的代表们正围着桌子坐着。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桑托斯岛,多岛海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
在国际会议中心大厦突然间设立的多岛海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参加作战的多岛海列强的代表们今天首次汇聚一堂,针对共同作战“B”的立案、合意一事而交换意见。
与会者有圣·沃尔特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埃森巴赫首相,海德拉巴群岛同盟代表雷米·奥当、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瓜生野义嗣,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以及希尔瓦尼亚王国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以上五名。雷米与瓜生野由于有着被帝国无情践踏蹂躏的过去,果不其然,即便围着同一张桌子坐下,依旧难以掩藏危险的气氛。那简直就是只要稍稍被帝国轻视或者嘲讽一下,就会踢开座椅离席的气氛。在这样微弱的电流溅射的空间里,唯一能带来清爽空气的,果然就是现在在多岛海世界最有权势,以及在民众中拥有极高支持率的那个名为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人了。
“多岛海国家的代表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相互交谈,仅仅这一事实就让我百感交集。尽管我们知道彼此都有着无法轻易超越的过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诸位的睿智。我确信,诸位的品位以及宽容的精神,能够超越过去的恩仇,为未来持久的和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堂而皇之地讴歌着理想。尽管对于渡过诸多政治修罗场的国家元首来说,这些官话根本不会管用,但若是对于姑且倡导一下全体共有的价值观,还是可以有的。为不让国民知道他们在桌子下面偷偷摸摸地互相踩着对方的脚,而只是在桌面上相互交换着笑容的假面,就以官话来回应吧。
“现在正值世界危机很明显地迫近而来之时。即便是将过去袭击人类的所有灾难加起来,也没有现在我们所直接面对的这种规模。居住在地上的人们相互争斗,得利的只有乌拉诺斯。我相信,现在聚集于这里的诸位,都是不会耽溺于感伤情绪的,有足够理性的,并且已经为了克服这次试炼而准备好了集结各自智慧的人们。”
雷米和瓜生野冷冷地听着怎么听都感觉是事先准备好的埃森巴赫的寒暄。至今为止一直用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去挑起争端的帝国,竟然在这里不羞不臊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样无声的大骂从他们的表情就似乎可以听到了。
然而毫无疑问,海德拉巴群岛也好慧剑皇王国也好,都陷入了乌拉诺斯这更大的威胁中。为了暂时性地将这些根本不对路的成员们团结起来,必须与之分享打倒乌拉诺斯的意志。
然后作为团结的象征,最为合适的人物在现场只有一个。埃森巴赫将脸转向了伊丽莎白,主动提案道。
“说道多岛海联合军的最高司令官一位,我确信女王陛下最能胜任。没有给帝国、皇王国以及群岛招致任何祸根,而仅仅与乌拉诺斯敌对的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历史,此时正可谓奏响了多岛海的福音。即便是为了让乌拉诺斯明白我们这个同盟坚不可摧,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我希望能将本次作战最高指挥权委任于您。”
这是就座前他几经深思熟虑的词句。如同埃森巴赫希冀的那般,雷米和瓜生野的表情中浮现出了意外之色。恐怕是,他们无论怎样都要避免让帝国掌握主导权。为此,他们应该是揣了好几个对付的策略前来。但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埃森巴赫会主动将最高指挥权委托于伊丽莎白吧。
——我并不是让出了多岛海盟主之位。
——而只是限于本次作战的权宜之计。
——而且,一旦作战失败,就可以将责任推给伊丽莎白。
埃森巴赫对自己这么说着,环视着着在场全员的表情,确认了路易斯和伊丽莎白温文尔雅的微笑,便对带着痛苦表情的瓜生野说道。
“由于陛下的慈悲,我为能与贵国共事感到高兴。”
瓜生野的眼睛中仅仅一瞬间闪过了不满之色,但随即马上消失,以点头回应。
“让我们遵从陛下的意志,期待此同盟能永久长存。”
并不是帝国与皇王国握手言和了,而只是在无论如何都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伊丽莎白的意志这一点上,帝国与皇王国达成了共识。刚刚深藏于两人话语的含义正是这条。在这样的状况下,至少能让彼此国内的人民认可。在会议结束回国之后,即便遭到反对联合作战的派系弹劾,也能够将弹劾的方向转移给伊丽莎白。
多岛海联合军,那全都是伊丽莎白提出来的,指挥权也好责任也好都在女王身上。在作战失败的时候,他们可以这么逃避议会的追究,一股脑地推给伊丽莎白;如果作战成功的话,便利用已经恢复的国力再次排挤希尔瓦尼亚王国,再次君临多岛海盟主之位。在头脑中描绘着这样的图景,然而却丝毫不显露蛛丝马迹,埃森巴赫在任命伊丽莎白为联合军最高司令官的协定书上签了字——
“巴尔塔先生,你是怎么操纵埃森巴赫先生的啊?”
在让人腰酸背痛的回忆结束,获得了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头衔以后,回到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的伊丽莎白在会客厅会见了巴尔塔扎尔,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问着沙发对面的人。
巴尔塔扎尔靠在沙发背上,两条长长的腿交叉着,丝毫不改那让人熟悉的无表情的面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只是给他说明帝国的现状和多岛海世界的推移,为他指出了最佳的一手。而之后,埃森便随意地为你戴高帽抬轿子。”
“真的吗?总觉得进展得太顺利,让我大吃一惊呢。”
由于巴尔塔扎尔就像平常那般说话,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变回了塞西尔,可现在是两人独处,应该也没关系。
“这是因为希尔瓦尼亚王国有着与此相称的势力。濒临破产的帝国,和拥有五百亿佩赛斯正币储备金的王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适合盟主一位,这不用说都明白;再加上历史上与其他国家的良好关系这一点,根本不用我操纵,只要是有正常的国际感觉的政治家,都能明白究竟如何行止才最为妥当。”
他一边靠在沙发上,一边带着那无表情的面孔放话道不是自己功劳这样谦虚的内容,依旧瞪视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这样子和巴尔塔扎尔很平常地进行对话,总感觉就像是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里一样。塞西尔这么有些怀念地回想着的同时,将现在坦率的心情组织成了话语。
“我觉得到了这一步,真是不错呢。”
她这么深切地说道,巴尔塔扎尔也“啊”地短短回应,再次盯着天花板。尽管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听没听,塞西尔姑且还是继续说道。
“不久,关乎世界命运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呢。我们这边的战力是,地面军二百五十万,参加的舰艇数仅战列舰就有五百艘以上,而飞机仅战斗机、轰炸机、强击机就有两千架以上……话说,这规模不是大得惊人吗?”
“不过这是多岛海残余势力拼凑起来的,而且有一半以上还是由伊斯拉舰队担负着。要让这些联动是极其困难的事。”
巴尔塔扎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应道。在他脑子里,多岛海联合军共同作战“B”的构想应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啊,我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要和乌拉诺斯对抗仍然不够充分,可这规模不仍然很让人难以置信嘛,这应该是史上最大的作战吧。”
“先不谈是否,毫无疑问会记录在历史的教科书中。”
“而这样的作战,可是巴尔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准的,而小显和伊莉雅则会打头阵冲锋陷阵啊。该说这真的太厉害了呢,还该说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呢……”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应,只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脑中装满了现实的问题,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乱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七人啊,而现在,这个世界都要因他们而改变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尔仍然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正如她刚刚所说。这次,巴尔塔扎尔是站在了联合军首席参谋的位置上。尽管对外说,一手掌管作战的联合军参谋总长仍旧是拉斐尔·多诺尔上将,但实质上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从日期、地点、手段的选定、参加部队的编成、集中、开进到佯攻、扰乱、欺瞒工作,以及最终潜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组织的起义计划,也就是说从尾巴末梢到头盖顶端,都是巴尔塔扎尔一一挤破了脑髓细胞构想、立案的,说来都是巴尔塔扎尔睿智的结晶。而以自己的责任批准那付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结晶,下达发动号令,正是塞西尔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线,说不定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普雷阿迪斯制空战,都由清显和伊莉雅双肩肩负着。
此外,正是神乐挺身而出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多岛海列强才能像现在这样合力对抗乌拉诺斯。
还有,美绪。
这史上最大作战的核心,正是以美绪泄露的超一级秘密情报为基础的。在飞空要塞奥丁上安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一举在敌方首都肉搏而破坏其“战争意志的源泉”这奇袭作战本身,正是由于在通信情报方面美绪的情报支持才得以构想出来。如果没有美绪送来的一线光明,“B”作战本身都无法立案无从着手吧。美绪所承担的角色可以说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巴尔塔扎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应道。在他脑子里,多岛海联合军共同作战“B”的构想应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啊,我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要和乌拉诺斯对抗仍然不够充分,可这规模不仍然很让人难以置信嘛,这应该是史上最大的作战吧。”
“先不谈是否,毫无疑问会记录在历史的教科书中。”
“而这样的作战,可是巴尔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准的,而小显和伊莉雅则会打头阵冲锋陷阵啊。该说这真的太厉害了呢,还该说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呢……”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应,只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脑中装满了现实的问题,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乱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七人啊,而现在,这个世界都要因他们而改变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尔仍然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正如她刚刚所说。这次,巴尔塔扎尔是站在了联合军首席参谋的位置上。尽管对外说,一手掌管作战的联合军参谋总长仍旧是拉斐尔·多诺尔上将,但实质上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从日期、地点、手段的选定、参加部队的编成、集中、开进到佯攻、扰乱、欺瞒工作,以及最终潜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组织的起义计划,也就是说从尾巴末梢到头盖顶端,都是巴尔塔扎尔一一挤破了脑髓细胞构想、立案的,说来都是巴尔塔扎尔睿智的结晶。而以自己的责任批准那付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结晶,下达发动号令,正是塞西尔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线,说不定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普雷阿迪斯制空战,都由清显和伊莉雅双肩肩负着。
此外,正是神乐挺身而出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多岛海列强才能像现在这样合力对抗乌拉诺斯。
还有,美绪。
这史上最大作战的核心,正是以美绪泄露的超一级秘密情报为基础的。在飞空要塞奥丁上安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一举在敌方首都肉搏而破坏其“战争意志的源泉”这奇袭作战本身,正是由于在通信情报方面美绪的情报支持才得以构想出来。如果没有美绪送来的一线光明,“B”作战本身都无法立案无从着手吧。美绪所承担的角色可以说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偶然间共乘那艘飞艇的七个士官候补生。
即便让国家与时代拆散,各自都与其他人陷入了敌对状况,但仍然紧紧怀抱着同一个誓约,最终得以突破的同伴们。这份思念,这份祈祷,现在即将改变这个世界。
不对——
有一个人被落下了。
现在只有一个人,还完全看不出他对世界有什么动作……莱纳·贝克。
“莱纳……他在做什么呢?”
塞西尔对着虚空沉吟了一句。巴尔塔扎尔依旧盯着天花板不回应。
“如果小显和伊莉雅到了普雷阿迪斯的话……莱纳,他会怎么办呢?”
她自问着,并寻找着答案。
通常来想的话,他一定会与我们敌对。不管怎么说,莱纳都是潜入工作员。他假装成我们的同伴,结果却一直将我们这边的详情泄露给乌拉诺斯,最终导致了那次Air Hunt岛奇袭作战。正是由于莱纳将乌拉诺斯舰队引来,我们所居住的岛才会被破坏,母校崩塌,很多人们都牺牲了。直到现在,莱纳和美绪都以背叛者的身份留名于圣·沃尔特帝国史中,如果被抓住的话一定会被枪决,或者是终身监禁。因此不管怎么想,在普雷阿迪斯的战斗中,莱纳都会作为敌人挡在我们面前……应该如此。
“只有莱纳,是这样的角色啊……”
在即将给世界带来变革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只有莱纳会以背叛者的身份,一直处在与同伴们敌对的形式告终吗?
塞西尔的直觉,发出了否定的声音。
——莱纳他,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任务吧。
没有根据。然而,在内心响起的那个声音不知为什么伴随着十分坚定的确信……
——莱纳有着只有他才能够完成的任务。
——那说不定是,比起我们中的任何人都重要的任务……
即使将这些对巴尔塔扎尔言明,他也只会付之一笑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她自己这么想而已。
可是,然而,一定。
“莱纳也坚守着誓约。”
塞西尔这么对自己说着。当这一点化作言语之后,那份确信便愈发强烈。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缔结的誓约,一定也在莱纳胸中有一息尚存。
所以到了普雷阿迪斯的时候,莱纳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最终,莱纳会改变这个世界。
在她的直觉又一次沉吟出这毫无根据的希望时,侍女告知招待的客人前来造访。塞西尔重新鼓足干劲,又戴上了伊丽莎白的假面,露出了典雅的笑容,在会客厅迎接了另一位今天的主宾。
“让您久等了,马纽斯殿下,您移步至此,我万分感谢。”
乌拉诺斯亲善大使马纽斯·西德斯第二王子,身上裹着一如既往夸张的礼服,嘴角浮动着讽刺之色,无视伊丽莎白,环视着室内。
“强忍着无聊屈尊至此,果不其然,这城堡真是大煞风景。”
伊丽莎白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带着笑容回应着马纽斯那惹人厌的话。
“这是市政厅嘛,王宫在大约十年前已经被乌拉诺斯破坏了。”
她不露任何怨气毫无顾虑地如是说道,告诉管家让他拿出酒窖中秘藏的酒来。
马纽斯对巴尔塔扎尔瞥都不瞥一眼,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拿出来的酒杯。对着兴味盎然窥视自己反应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冷冷地说道。
“还是那样。”“很难喝吗?”“抿一口就够了。”“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让您满意呢殿下?”“不要闲聊,直接说事,虽说大概什么事也能想到。”
不能再夸张地靠在椅背上,几乎都是仰视天花板的姿势,马纽斯这么催促道。伊丽莎白并没有开口,而是巴尔塔扎尔依序开始说道。
“首先,必须从只有联合军高层才知道的事实开始对殿下说起。去年十月,妮娜·维恩特失势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泄露了普雷阿迪斯位置的嫌疑突然间加在女王身上,好像已经被德密斯托利派逮捕了。”
尽管他说得是将刚刚在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碰头的五名代表这种级别才知道的秘密情报,但马纽斯的反应很淡薄。
“就知道会这样。”
他仅仅说了这句,便用无言敦促对方的后文。以前马纽斯就已经预言过妮娜的失势了,这感觉应该就像是天气预报预报准确了一样。
“现在王座出现了空位。尽管德密斯托利他觊觎着加冕之时,但怕是正好赶上压制多岛海地区之时,便一时没有登基的打算。我想他的计划应该是想展示出自己作为新一任王有着充足的业绩,不给妮娜支持者反击的余地吧。”
对着讷讷地对自己叙述的巴尔塔扎尔,马纽斯突然问道。
“是打算奇袭普雷阿迪斯吗?”
巴尔塔扎尔有些不知所措了。尽管他吃惊也有谈话内容突然间就触碰到核心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吃惊的是为什么现在只有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才知道的本次作战的核心,会被这个乖戾王子知道。
“变更了奥丁下部的推进装置,这样的话,连白痴都察觉到了:为什么要在一次都没有用过的飞空要塞上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为什么要提高己方秘密武器的移动速度啊?那正是为了不断接近射程范围内品质卓绝的猎物。再鉴于你们特地叫余至此,自然而然就只可能是商讨作战目的。”
马纽斯他百无聊赖地罗列着理由,但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这个王子不好对付。如果勉强去搪塞他的话,对方反而会更觉得自己没胆而愈发固执起来,这样的危险是很大的。巴尔塔扎尔认可了马纽斯的指摘,然而却马上又飞来了新的问题。
“怎么推测出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的?”
巴尔塔扎尔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们这边的潜入工作员成功潜入了王都。”
“嚯”地,马纽斯喉咙发出了响动,紧接着问了工作员的身份以及联络手段。巴尔塔扎尔判断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美绪的身份、靠菲欧传递的情报、写在纸捻上的现在坐标等等这些己方获取通信情报的依靠和保证都一一告知。
“普雷阿迪斯的行进方向呢?”
对于这个问题,巴尔塔扎尔拿出作战图作为回应。马纽斯瞥了一眼作战图上的行进方向,低语道。
“是从克里斯塔向多岛海方面接近的啊。”
“是的。简直就像是向着战场不断靠近一样。”
“不合情理。为什么要自己主动将头探向即将互殴的地方呢?”
根本不用马纽斯指出,普雷阿迪斯的前进方向并不寻常。明明身为政令与军令的大本营,却在主动接近着最前线。
非常罕见地,马纽斯沉思了半晌,时不时瞟一眼巴尔塔扎尔,面带危险之色。
“……你们大事宣传了余在多岛海联合军的事吧。”
巴尔塔扎尔在这一生中首次认同他人与自己有着对等的能力。
——这个乖戾王子的演绎能力可与我匹敌。
无言之时,他这么称赞着。他那脑子里的弯弯可绝不等闲。这王子仅仅是在看到奥丁推进装置的安装作业,就从目的到手段,一气呵成看破了巴尔塔扎尔小心翼翼掩藏在深处的头等大作战。
“并没有大事宣传,只是将这情报泄露到了乌拉诺斯谍报部可以掌握的程度。由于乌拉诺斯谍报部异常优秀,如果大声疾呼极力宣传,我们这边的策略就会被看破,就会起到反效果;而现在只是故意让青蛙跳入水中那种程度的涟漪声响起,等待其反应……就是这么回事。”
对巴尔塔扎尔的回答,今天马纽斯第一次微微露出了些看上去比较愉快的笑容。
“是以余为诱饵,去钓德密斯托利吗?”
“准确地说,是以殿下为诱饵,将普雷阿迪斯叫到跟前。等靠近的时候再用奥丁这支鱼叉刺入德密斯托利的脑髓。”
尽管这番言论对于寻常的王子的话定要责难其不敬之罪,但马纽斯却兴味盎然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是你小子的策略?”
“恕我冒昧。”
“名字?”
尽管之前应该跟他说过了,看样子不记得了。巴尔塔扎尔再一次报上名来。
“我是多岛海联合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殿下。”
嗯,马纽斯喉咙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又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
“自从孩提时代,马纽斯就被人与余相比较,并在作为比较对象的所有方面都被余压倒。他胜于余之处,在于他是正妻之子,只有这一点。将余流放至伊斯拉,他比起任何人都松了口气。然而余竟如此这般搭乘着伊斯拉舰队回来了,想必他一定不安且不愉快吧。”
马纽斯开始很愉快地说了起来。在说着义兄德密斯托利坏话的时候,这个乖戾王子正可谓再生机勃勃不过了。
“为了彻底消除那份不安,便只有动用权力将余彻底击垮。他应该是希望炫耀自己的权势,让余跪倒在他面前,并在最前排观看余被斩杀身首异处的场面。正是那种肤浅,让普雷阿迪斯巡航在了密特朗的上空。”
马纽斯满心欢喜地高歌着德密斯托利的心境。尽管巴尔塔扎尔也通过谍报活动对德密斯托利和马纽斯这对义兄弟关系之差有所耳闻,现在看起来远在想象之上。马纽斯从心底里轻蔑德密斯托利,而德密斯托利则亲自担任阵头指挥前来抓捕马纽斯,然后或拷问或处死随心所欲。若非如此,自身连同大本营一起向多岛海世界开进就没有意义。
可趁之机就在这里。
除此以外,没有胜机。
“在密特朗本土登陆作战的前一天,安装着八十台喷气式推进装置的飞空要塞奥丁就会前往普雷阿迪斯肉搏,进行奇袭。以联合战斗机队的全力取得航空优势,空中轰炸敌方防御设施使之无力化,然后在普雷阿迪斯靠岸让地面部队登陆,压制全部军事设施、主要市政厅、议会场、尤利西斯宫殿,从事实上解体乌拉诺斯政府。在此之后,我们想推荐马纽斯殿下你作为暂定统治政府之长。为根除乌拉诺斯所谓‘天地领有’的地方病,并构筑与地上的和平交流,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殿下您的力量。”
巴尔塔扎尔将本次作战从概要到战后的构想一口气对马纽斯说了出来。
作为本次战争之源的乌拉诺斯教义These“天地领有”。
能够根除乌拉诺斯在人民精神深处生根发芽的这古老疾病的人,除了对乌拉诺斯理想状态持批判态度,在政治、经济、国际交流这所有层面都带有发展性思考的马纽斯以外的人根本难以想象……这是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共同的见解。然而。
“无聊。”
马纽斯用这么一句就轻易拒绝了巴尔塔扎尔那乾坤一掷之策。
“很不巧,余对宝座根本没有兴趣。要和那些白痴贵族私通一生,只要想想胃里便反酸。那样的勾当,像德密斯托利这样的低能儿才再合适不过。”
他仅仅说了这些,饮净了自己一直说难喝的葡萄酒。嘲讽之色、看破一切的超然以及百无聊赖的态度将他现在的表情编织而成。
尽管已经想到了这乖戾王子不会那么老实地听从,可他却比想象的还要冷淡。尽管生来怀有优秀的资质,却由于妾室的地位而遭排挤,即便能力远在德密斯托利之上,却还是代替妮娜被放逐至飞空岛伊斯拉的过去,在马纽斯的心里折下了深深的褶皱。
——能力超乎寻常,然而内心太过麻烦。
将自己束之高阁,巴尔塔扎尔无言地怒骂道。
如果说有能够用言语说服马纽斯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尽管您一直说难喝,可这一瓶现在却空空如也了呢。”
毫无顾虑地放出惹人厌的话语,伊丽莎白叫来管家,在新的玻璃杯里倒上了与刚刚不同品牌的葡萄酒……
“最近我觉得好像能读懂殿下的内心了呢。殿下啊,一定是那种非将内心深处所想相反的一面说出来的那种性格。”
马纽斯全然不为所动,露出了俯视世间万物的笑容。
“幻想着空空如也的口袋中的内含,这正是凡人的嗜好。”
伊丽莎白依然不改那无瑕的微笑,
“尽管是空的,但那口袋一定鼓得大大的吧。”
巴尔塔扎尔带着很为难的心情聆听着两人的交互。像这种絮絮叨叨的文字游戏,是自己最棘手的了。
“格林准将,能让殿下和我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吗?”
正在此时,伊丽莎白突然间为他解了围。note她莫不是读出了我内心所想?尽管他多多少少因此有些仓皇失措,但他还是因为对方伸来了援手而振奋起来。
18.(译者注:原文「水を向ける」,本意是有“欲擒故纵”的意思,有那种为了套出别人的信息而故意顺着别人说的意思;这里明显只有解围、伸援手的意思。)
“那我就先失礼了。无所顾忌的意见交流还是在身份高贵的人士之间进行比较好。那么我就在休息室等着……”
巴尔塔扎尔一方面长舒了一口气一边离开了女王的会客厅,去了来宾的随从们等候的房间。
在与马纽斯两人独处的房间内,伊丽莎白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红茶,对着对面微笑道。
“可以让我作为个人说说我自己的事吗?”
马纽斯百无聊赖地重新翘起了脚,将胳膊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脸颊,冷淡地回答道。
“打住。”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一直都觉得女王之位这种东西很麻烦呢。我一直都觉得与其取得这种麻烦的地位,还不如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女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一度我一直抱有这样的希望。”
“在舞台戏剧中,最为乏味的就是回想场景了。故事情节突然在中途打断的听众,会感觉继续追新的情节有负担。”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仔仔细细花费很多工夫回想到每一个细节的。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要从大约十年前,我所居住的王宫被乌拉诺斯急袭的时候说起……”
于是伊丽莎白便滔滔不绝地将从希尔瓦尼亚王家灭亡后被阿克梅德救出,受到姑母柯莱特的援助好好享受了学生时代,被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后不久决意复兴王家直到今天的历程详细而诚恳地说给马纽斯听。在这期间,马纽斯饮净了一个酒瓶中的酒,又开始和黑啤酒,然后又举起了白葡萄酒的杯子。
“……就是这样,我跟随着同伴们的指引,现在便恰好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您不觉得这正是所谓不可思议的命运邂逅吗?”
“从开始到最后,都没在听。”
“您能赞同我真是再高兴不过。正因如此,像我这样不成器的人才获得了不合自己身份的地位,才得以与殿下这样拥有伟大天分的人士对饮,咯……”
“喝醉了啊。”
马纽斯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伊丽莎白的手中也握着酒杯。他意识到在自己饮酒的时候,伊丽莎白也在说话的间歇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我也非常不安啊,也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有时候还要说谎,还要将重要的事情瞒着重要的人不说。真的很痛苦,很费劲。说真的,自己讨厌的事更多,咯……”
明明应该是在试图说服马纽斯,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发牢骚。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停下。
“殿下的心情,我也稍稍明白一些。我一直觉得我们俩在某些境遇上有些相似。”
马纽斯表情郁郁,疲惫不堪,向管家要了蒸馏酒。尽管依旧不改一副厌烦的面孔,但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默默地陪着伊丽莎白发牢骚。
“为什么天生就是这样的身份啊,如果要是出生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下,会不会有完全不同的活法呢——有时候也会这样想啊。殿下您一定也这样吧?如果不是王子的话,明明能更轻松地活着,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对方这么随随便便地下着结论,不知怎么地就焦躁了起来。马纽斯一脸痛苦地喝干了琥珀色的液体后,瞪视着对面。
“如果这么想的话,就赶紧给我放弃。索性把王冠什么的扔了逃走不就行了。”
“诶——我才不要,到一半扔掉这也太逊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终结战争。”
看样子即便是酩酊大醉,唯独这点没有动摇。伊丽莎白带着严肃的表情从对面的沙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马纽斯的旁边坐下。
“提问:你酒品很差吗?”
对马纽斯的问题,伊丽莎白将满满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似乎“噔”的一声,她目光直直对着马纽斯,一动不动。
“殿下您又想做什么呢?”
突然间她从极近处问道自己,马纽斯不知如何回应。
还从来没被人问过这一类的问题。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人曾教给我一个词语——天命。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职责,而大家都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而活着——大概是这么一种想法。”
“……那是东方世界的执政者开发出来的思想。他们用这种你们之所以被区别对待都是老天定下的命运,而鼓吹受到歧视层级的人认命,从而剥削他们。这是为使阶级社会正当化的思想,也就是说这不过是政治的道具。”
“现实和浪漫,您喜欢哪个呢?我是浪漫派的哟。”
伊丽莎白仰望着天花板,发出了这一疑问。马纽斯并不回答,只发出了一声鼻息。
“我是指殿下和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一边饮酒一边说话。您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吗?”
“这真是异常可笑的事态。”
“用我浪漫的思考回路来想,殿下能来这里,一定是命运的安排。作为乌拉诺斯第二王子生于斯世,从普雷阿迪斯来到伊斯拉,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同行,与我在这里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这个世界。喏,殿下您不觉得您迄今的这些经历,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吗?”
马纽斯的表情极度扭曲着。尽管想以一些惹怒对方的话语回应,但却无法顺利地找到话语。
的确,如果回忆一下直到今天自己的经历,确实感觉自己有着非常奇妙的命运。
从自己记事起就有德密斯托利这个生为废品的哥哥,即便在一个人所拥有的所有能力上都压倒了对方,可对方是正室之子,而自己是妾生的孩子。马纽斯的支持者都是在宫廷不得志的人,而德密斯托利如此无能,却有不少有权势者去巴结。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发现了妮娜·维恩特,自己被人从乌拉诺斯宫廷放逐一事成已定事实之时,德密斯托利脸上那洋洋自得的表情。
因此,为给他点颜色看看,便跟随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同行一直到了这里。当路易斯提督问他乌拉诺斯舰队规模的时候,便故意少估了一些告知。尽管他并不确定路易斯是否对自己这些话照单全收,但在他对伊斯拉舰队股的出资者说明之际,毫无疑问,效果立竿见影。正如马纽斯所想,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利用卡路儿和妮娜的历史性罗曼丝成功出航,然后现在,感受到马纽斯在怄自己的德密斯托利便主动向多岛海地区巡航,呈现出一副将自己脑门伸向奥丁之枪的势头……
“我觉得这就是殿下的天命。”
伊丽莎白静静地断言道。
“殿下这一直以来的人生历程,也一定有着很重大很重大的意义。不仅如此,我想您接下来的人生还会有更重大的意义。不知不觉,我好像能体会到殿下的天命究竟是什么了。”
“你的天命恐怕就是喝着酒大发牢骚吧。”
“殿下您的天命啊,我想大概是和地面上的人们友好相处吧。”
马纽斯又一度吐出了鼻息。两次、三次,不停地发出鼻息后,他带着早已痉挛的笑容对着伊丽莎白。
“如果想要收买余的话,赶紧停手。余不受任何人束缚,余会按照余自己的想法行止,不会听他人指使。”
“我一直觉得,能和殿下成为朋友。”
“你要做什么样的梦,我毫无兴趣。”
“我们有朝一日,也一定能和乌拉诺斯的人们做朋友,我坚信。”
“那是处在闭锁环境中两千年,怀抱着畸形信仰而在天空流浪的民族,与常年与大地之恩惠同在的你们,从根底来说精神所在都不同。”
“明明我和殿下的精神所在一点儿不同都没有的说?”
“不要混为一谈。”
“和很多人在一起,有时因人而怒或者轻视旁人,有时喜悦有时悲伤,而快乐的时候就会欢笑,这不都一样吗?”
马纽斯很不高兴地将表情扭曲了半晌,拜托管家再添些黑啤,用充血的双眼看向了伊丽莎白。
“你不会要将国际关系与个人之间的交往同等看待吧?”
“不可以吗?”
“如果是对大众演讲的话那也行。但政治是统治国内的技术,没有融入执政者个人感情的余地。”
“即便如此,如果国家的领袖们能成为毫无忌惮相互畅谈的朋友的话,能够迎刃而解的问题不就会多出许多吗?”
伊丽莎白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歪着脑袋。
“比方说,某一国在某一点上有困难,如果能和其他国家认真地谈一谈,看看他们有什么能帮助自己的,我觉得这样就不会互相争斗了。”
“……………………”
“如果有互殴的体力的话,还是将这样的体力使用在互相帮助上,更能给双方带来益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啊,为什么这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国家领袖们却不懂呢。”
尽管马纽斯组织着逻辑想要反驳,然而却组织不出,只觉有一双不可见的手在搔首踟蹰。
——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笨还是头脑绝顶好使。
伊丽莎白所说的这些,尽管满是一个笨女人轻巧天真的内容,然而与她面对面去反驳却极其困难。因为从本质来说,没有什么不对。
马纽斯调整了呼吸,整理了思路,回答道。
“……余不否认正是交涉不足衍生了这样的悲剧。如果能摆脱帝国主义,给资源不足的国家伸出救济的援手,缩减军队而将多出的资金用在公共事业、教育以及福利民生方面的话,社会一定会富裕许多吧……”
这一点,马纽斯不得不承认。如果深究战争原因的话,国家首脑间交流不足明显是要因之一。具体来说,拥有资源的国家过分地对没有资源的国家穷追猛打这就是一例。
而没有资源的国家赌上自己国家的存亡而参战的理由,便只可能是经济问题。
排除于列强主导的集团经济圈以外的新兴国无法经营平等的贸易,本国的出口商品被施加了高额的关税,被其他国家廉价的进口商品压制,国内产业衰退,国力随着时间日见减退,国民食不果腹。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向其他国家的殖民地派兵,获取食材、燃料和工业资源。于是列强便“等候多时”,一个劲儿地将新兴国家弹劾为“侵略国家”,以正义的名义派出压倒性的数量对战斗员与非战斗员进行虐杀。就像箕乡大空袭一样,投出燃烧弹将被火焰之壁封死的老少妇孺杀死,然后再恬不知耻地公开陈述“是前来侵略的你们自己的错”。可能正是因果报应吧,帝国现在首都被乌拉诺斯占领,而财产和女性则被当成了战利品。不论男女老少,塞尔福斯特市民的尊严,已经被军靴底践踏得荡然无存了吧。
破坏只能再招致破坏,地面上将会没有希望,没有欢笑声,没有灿烂的表情了;而剩下的只有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时的悲痛,四肢的一部分被斩断的人的呻吟声,以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残杀的人们的尸骸堆积形成的地狱。这样的未来,究竟有谁会去期许呢?
如果能在较早的阶段国家首脑能同坐一室,对从经济圈中排挤出去的新兴国开放门户,并讲述救济方法,就根本不会有所谓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新兴国为寻求自由市场派兵去其他国家的殖民地。如果像这样的交谈得以实现的话,又会有多少本不该失去的人力物力资源呢?
要是能互相接近,互相探索生存之道这该有多好。
如果能将自己所有的,稍稍分一点给没有的人该有多好。
如果稍稍能有一点这样的“友情”的话,这个世界不就得以逃离破坏的魔掌了吗?
从普雷阿迪斯被放逐以来大约六年半了,在地上世界多有见闻,与各式各样的人与文化有所接触的马纽斯的思虑,现在正如是低语着。
“殿下,”
伊丽莎白从至近之处,带着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等他回过神来,两人靠在一起坐着,距离之近几乎到了肩膀相挨着的程度。
“从我们开始做起吧。”
她的声音十分宁静而真挚。说不定现在马纽斯所怀有的一些疑问以及最近的事情,伊丽莎白也一直在那小小的身体中怀揣着。
比如,为什么不能体谅互相所处的立场,一起探求共同繁荣之路了。
比如,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异邦之民会有尊崇“友情”的心情呢。
仅仅如此,明明就会有几百万、几千万人不会受伤不会殒命啊。
“如果天与地因为我们的友情得以结合在一起的话,痛苦一定就会终结。”
一直以来都是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的讽刺,现在并没有出来。他无法以一笑去应对她这种“以血洗血的倾尽国家全力之战的解决方法,竟是‘友情’这种幼稚的情绪”这样的思想。
不仅不能嗤之以鼻,说不定——只有这样才能得以解决呢。
正因为实在过于单纯,这才是真理之所在。
毋宁说现在的世界才是连这样单纯的真理都无法实现,处在幼稚的阶段。
“以友情,去终结战争。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命吧。”
马纽斯感觉到自己信念的动摇,只好反射性地采取行动了。
“回去了。”
突然间就抬起了腰。
他对着抬头看着自己的伊丽莎白,发出了颤抖的话语。
“恕不奉陪,回去了。”
他命令管家拿起上衣,穿上了。他的右臂稍稍有些颤抖。
“头脑太过天真,笨蛋会传染的,今天就回去了。”
伊丽莎白一句质问也没有,而是默默站起身来。
“很有意义的一次谈话,谢谢您,殿下。”
马纽斯对这句话也不像平常那样强词夺理地还嘴,而像是一个恶作剧暴露了的孩子一样脚步匆匆地离席了。目送着管家出去了,伊丽莎白一个被留在了会客厅,凝视着关上的门。
——起作用了……
她这么想时,门再次打开了,巴尔塔扎尔探出头来。
“妖怪对决结束了吗?”
带着这种毫无顾虑的说法进入房间,以一副苦涩的表情看着伊丽莎白。
“……这次你做了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说法呀,什么也没做。”
“那个乖戾王子可是带着铁青的表情逃走了啊。究竟是被什么妖术拿下了,那家伙才能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我可想象不出来。”
“只是一些极为罗曼蒂克的话,说不定不合王子的胃口。”
巴尔塔扎尔将嘴弯成了へ字型低头看着伊丽莎白,耸了耸肩。
“最终,在本次作战中马纽斯是不可缺少的人。操纵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和他相性太差。”
“因为太像了嘛。”
“谁和谁像?”
“没有什么。而且,我根本没有在操纵,只是诚实地传达出我的想法。对机长你也是,对殿下也是。”
伊丽莎白微笑着,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
“一起拯救世界吧,机长。”
她痛切地传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巴尔塔扎尔似乎有些不舒坦地转开脸去。
“……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想要逃跑了。”
“果然很像。”
谁和谁像啊,又一次甩出这番话,巴尔塔扎尔再次在伊丽莎白眼前打开了作战图。尽管由于马纽斯前来被中途打断了,然而今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来进行磋商。
“作战构想,终于进入了最终阶段。我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仅在我个人脑中的,而是已经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其他国家的参谋将校一起反复推敲过的。在对拉斐尔上将上奏之前,得到你的批准更方面些,因此你得对我接下来说的要点一一点头。”
尽管这些要求对于最高司令官来说太过无理了,但这个人原本就很过分,伊丽莎白便一笑了之,听着巴尔塔扎尔说明。
“准备时间过长的作战并不高明,大作战应该单纯且有美感。如果将构想弄得太过洗练而使之复杂化的话,将花掉相应的时间,动向就会为敌方谍报部所知……本次作战‘B’的要点是,突然在敌人的脑髓猛扎一针,使其全身的动作麻痹,然后再以己方的全力将其打倒。”
最后几个词语说得铿锵有力,巴尔塔扎尔带着充满决意的目光看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无言地点点头。
“几乎与普雷阿迪斯奇袭同时,开始密特朗逆登录作战。突然首都被袭的敌人一片混乱,希望他们……应对也会落后手。尽管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的所在位置尚且不明,但一定会在近海吧。尽管说早晚要进入舰队决战阶段,但由于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兵器性能上,乌拉诺斯都优于我们,因此我们无法正面与之交手。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普雷阿迪斯奇袭失败的话,我们的希望就为零了。为了终结这场战争,只有在普雷阿迪斯制空、登陆、压制地表面、解体乌拉诺斯王府这一个办法。到这里都明白吗?”
伊丽莎白再次点了点头。己方的希望,只有乌拉诺斯在己方之手可触碰的位置,以及己方能牢牢抓住这个位置,仅此而已。为这一线希望,只有赌上一切。卧倒在地举起敌方总司令的首级,这一点便可以概括巴尔塔扎尔的作战。
“普雷阿迪斯奇袭不允许失败。尽管希望能集结最大的战斗力,然而能够突破敌方警戒线并在普雷阿迪斯与敌人肉搏的机动力以及能够镇压敌方的战斗力只存在于奥丁。因此登上奥丁的战斗力只能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些精锐必须由最高司令官去统帅。那么,在现在的多岛海联合军种拥有最高执行能力的司令官是谁呢?”
伊丽莎白已经明白巴尔塔扎尔想说的了。
她叹了口气。
“就是在我眼前的人。”
巴尔塔扎尔满意地点点头。
“你快任命我为奥丁司令官,那样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真是个二愣子啊。note伊丽莎白皱起了眉头,询问着对方的觉悟。
19.(译者注:原文「本当に、呆れたひとだ」)
“奥丁之旅,是有去无回的吧?”
在普雷阿迪斯靠岸,双方互殴直到有一方死去,这便是奥丁的使命。登上奥丁的人全部都是志愿者,全员都得做好死的觉悟。从喷气式引擎耐久时间逆向推算,这次旅途一旦踏上便无法返回。而正是这样的旅途,这个冷血动物竟然毛遂自荐主动前往。
“这是我自己的作战策略嘛,当然要我自己来指挥。”
巴尔塔扎尔浑然不觉地这么说着。
伊丽莎白的胸口,倏地就收紧了。
“……如果你会回来的话,就没问题。”
大概是察觉出马上要进入伤感气氛了吧,巴尔塔扎尔皱起眉来拒绝着这种感伤。
“放心吧。如果输了的话,不管走哪条路,你和我也不过是一死;区别只在于是早死还是晚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请一定回来,无论如何。”
“为了提高胜利的可能性,我在现场指挥会更好——只是这么个说法。不要磨磨蹭蹭唠唠叨叨了,赶紧批准并任命。我已经把人事发令书拿来了,你在上面签字就行,赶快。”
巴尔塔扎尔将做了准备周全记载了任命自己为奥丁司令官的文件放在了玻璃桌上。伊丽莎白带着有些不安的表情扫了一下上面的文字,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
“生还的概率,能有百分之多少呢?”
“一定要说吗?”
“这话仅限于你我,请说实话。”
“如果冷静比较普雷阿迪斯和奥丁战斗力的话,有八成,会输。如果菲欧没有来的话有九成八会输,已经好多了。”
“……………………”
“如果我在现场担任指挥的话,光明应该能增添至三分吧;而如果坂上成功制空的话,就会有五成。这数字对于委托世界命运来说,已经足够妥当了。明白的话赶紧签字,我很忙,如果时间都花在唠唠叨叨上面,这些时间都会让我们的胜机减少。”
自命不凡,架子又大,巴尔塔扎尔一区区首席参谋对着最高司令官在发号施令。伊丽莎白犹豫地在发令书上签了字,然后再次抬起了真挚的目光。
“……请一定活着回来,也为了神乐姐。”
她一说出那个名字,巴尔塔扎尔表情一瞬间露出了僵硬之色。
“……我想,神乐姐她一定还活着,虽说没有根据。等形势稳定下来,我也会委托慧剑皇王国确认详情……在那以前请不要死,绝对不要。”
巴尔塔扎尔轻轻咬着嘴唇,无言地将文件拿起来,确认了署名。
“……终结战争,然后再次相见。和神乐姐,大家一起。”
“……在前线的士兵对这种征兆说很敏感啊,像是再会啦结婚啦买房子啦,这些生还后的打算属于最糟糕的范畴。如果想让我死的话,就继续说下去。”
“可是……”
“人事发令我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只需要你正是批准作战计划‘B’了。拜托了哟,告辞了。”
冷冷地只说了这些,巴尔塔扎尔带着如刚刚马纽斯那般急匆匆的步伐走出了房间;而伊丽莎白久久地盯着被关得发出声响的门。明明她只是在传达自己真实的心情,人称天才如马纽斯和巴尔塔扎尔纷纷旋走。
“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结束这场战争,然后活着回来。”
她这么自言自语道。
“迎来最棒的Happy End……”
004
在已空无旁人的房间里,伊丽莎白一个人沉吟着这些。不知为什么,眼角中晶莹剔透之物一颗颗地滑落了下来。明明了断一切之日已然迫近,可沿着脸颊滑落的东西却怎么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