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七章 心追求爱,爱渴望心。

  隔天早上。

  为了整理昨天还没收拾就回家的空教室,诗也比平常还要早到学校。

  「咦?」

  然而,打开门却看不见半点血迹。

  坏掉的硬碟和萤幕,都跟四散的碎片一起堆在角落。

  (是学校的人发现,帮忙整理好的吗……这样会不会跟久久泽那时候一样,被当成小混混在学校闹事啊……)

  诗也还有想到另一个可能,不过──

  (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

  (绫音姊再怎么爱帮人,亲眼看到那么恐怖的画面,怎么可能有心力去整理,她应该怕到连我都不敢靠近了吧。)

  这样就好。

  他就是为此割伤脸给绫音看的。

  不做到那个地步,就无法远离绫音。

  想到自己都把她撞开了,绫音却依然紧抓著他,诗也胸口又觉得有点疼痛。

  这时,他看到绫音站在他的教室前。

  (绫音姊……)

  诗也停下脚步。

  绫音低著头,表情紧张到不行。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肩膀缩得小小的。虽然没戴眼镜,两眼却布满血丝,气色也不太好。

  绫音战战兢兢抬起头,和诗也四目相交。

  她肩膀一颤,移开目光,嘴唇犹豫不决地开阖……接著困扰地垂下视线,似乎是发不出声音。

  (啊啊,果然……)

  在诗也快要心灰意冷时,绫音抬头看著诗也。

  「早、早安……诗也。」

  因紧张而拔尖的声音,轻轻传入诗也耳中。

  「昨天──谢谢你救了我。」

  乌溜溜的眼睛不安地看著诗也。

  诗也愣在原地。

  (绫音姊……跟我打招呼。)

  她明明知道我是吸血鬼。

  证据就是绫音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僵硬。在早晨无人的走廊上和诗也两人独处,她一直很紧张,目光游移不定。

  艮侯女比。

  她仍然踏出右脚。

  接著是左脚。

  然后再踏出右脚。

  「……」

  绫音盯著诗也,一步步走近。

  彷佛在靠近一只危险的大狗,屏住气息,绷紧肩膀,慢慢拉近距离。

  每踏出一步,绫音的脸就会抽动一下。她努力迈出步伐。

  柔顺黑发在肩下轻轻晃动。

  诗也也屏息看著她,心脏都快从嘴巴跳出来了。

  这时,绫音跌了一跤。

  「!」

  她不小心绊到,身体倾向前方。

  诗也连忙伸出手。

  绫音自己站稳脚步,挺直背脊。

  抬起头时,她看到诗也对自己伸出手,略显惊讶。诗也也错失把手缩回去的时机,不知所措。

  然而,这个时候,绫音一直紧抿著的嘴唇微微扬起,僵硬的脸颊放松下来。

  她抬头看著诗也,轻笑出声。宛如温暖春阳的笑容,在绫音脸上绽放。

  诗也心头一紧。

  看到绫音的笑容,诗也也跟著扯出僵硬腼腆的笑,收回停把半空中的手。

  绫音走到诗也面前,拿出一个扁扁的纸袋,用双手递给他。

  「这给你,虽然晚了一些。」

  诗也犹豫著接过纸袋,确认内容物──是手制的剧本套。

  心脏又跳了一大下。

  每次收到新剧本,绫音都会帮他跟自己做成对的剧本套。

  诗也把它拿出来,低头目不转睛地看著,蓝色纸上贴著好几根小小的白色羽毛,拼成一只翅膀。

  「我的是这个。」

  她拿出樱花色剧本套给诗也看。上面贴著透明玻璃纸,散发蛋白石般的虹色光泽,看起来像蝴蝶翅膀。

  白色翅膀和蝴蝶翅膀都只有一只。

  「诗也,把你的书套跟我的合在一起看看。」

  绫音把剧本套的边缘对著诗也,诗也也将蓝色剧本套的边缘凑近绫音的剧本套。

  两者一合在一起,白色羽翼与虹色蝶翅就合而为一,彷佛变成一对翅膀。

  绫音拿著剧本套,诚恳地望向诗也。

  「我也跟你一样。想跟你一起站在台上。不是跟你一起就不行。」

  那是昨天诗也在黑暗中对绫音吶喊的话语。

  是诗也最强烈的愿望。

  ──我想一直当绫音姊的搭档!想跟绫音姊一起站在舞台上!

  当时奋不顾身的心情重现心头,令他胸口发热。

  绫音拿著蝴蝶书套的手微微颤抖。她一定还会怕诗也。

  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诗也这个吸血鬼相处,困惑得想要转身就逃。

  不过她没有逃,她来见诗也了。

  绫音目光真挚,看著诗也说:

  「你愿意之后也继续当我的搭档吗?」

  搭档。

  这样就够了。不能奢求更多。

  诗也向绫音坦承自己是吸血鬼时,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和绫音一起演戏。比起说不定得转学,比起再也见不到绫音,不能在台上与绫音心灵相交,更让诗也心痛。

  诗也有种见到奇迹的感觉,回答:

  「……是。」

  绫音扬起嘴角,展露笑容,从紧张状态下解放出来,纤细肩膀逐渐放松。

  「太好了。」

  她用甜美温柔到令诗也想哭的声音轻声呢喃后,表情忽然又变得惶恐不安,像在说悄悄话般压低音量。

  「诗、诗也,跟你说唷。我们用来练习的那间教室,我先收拾过了,不过……不是有很多东西坏掉了吗?所以……那个,一起去向老师道歉吧。」

  ◇  ◇  ◇

  之后,两人一起去教职员办公室跟老师再三道歉。到了放学后。

  『我心爱的丈夫。我碰到的这个如绒毛般柔软、如绢丝般光滑的东西是什么呢?不能让我点一盏小灯看看吗?』

  『那是我背上的鬃毛。柔弱的你看到八成会吓得发抖,对我心生恐惧。』

  『不会的。』

  『就是会。你绝对不可以看我。美丽的赛姬啊,若你想继续当我最爱的、最珍视的人,就不要忘记当初的誓言。』

  『啊啊,那是当然的。不去看您散发芬芳、光滑如女性的发丝,不去看您柔软的脸颊,不去看您炙热的胸膛。您的赛姬必将遵守诺言。』

  练习时。

  绫音害羞地抚摸诗也的头发,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将脸靠在他怀中,动作清纯得如一名端庄贤淑的少女,轩辕十四的社员们看得叹息出声。

  「『治愈圣女』复活啰。」

  「这么性感可爱是怎样!我明明是女的却有点小鹿乱撞。『魔性圣女』也同时复活啦。」

  「诗也也毫不逊色,性感又悲情。他们练习就这么闪这么性感,正式演出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带著乃木坂骑士的嘉蕾娜也目不转睛,看著绫音和诗也演戏,嘴角扬起自信微笑。

  「终于变得像样点了。就算赢过畏畏缩缩的绫音同学,观众们也只会觉得是因为她状况不好,身为海星戏剧社的女王,我的自尊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要赢就是要赢过全盛时期的她。」

  绫音彷佛破蛹而出,羽化成蝶,演技一天比一天耀眼,这时,市子发了更动后的剧本。

  「我改了一部分的设定。」

  她镇定地扔出这句话,社员们则一团混乱。

  「咦咦!离公演只剩五天耶?」

  「至少先讲一声嘛。市子女士每次都这么突然!」

  「别跟我说连布景都要改喔。」

  「小道具呢?」

  「要我们现在开始重背台词?市子女士是魔鬼啊!」

  众人连连哀号。

  只有嘉蕾娜看起来很高兴。

  「哎呀,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修改剧本啦。市子同学终于明白什么样的剧本适合我这个『美丽的蔷薇女王』了。」

  她开始翻阅新剧本,脸色却一下子严肃起来,双唇紧抿,一语不发。

  诗也跟绫音也翻开新剧本。

  两人都睁大眼睛。

  「呃,这是……」

  「市子小姐真是的……」

  嘉蕾娜竖起眉毛,瞪著市子,然后忽然斗志满满地说:

  「你这人真令人火大。这样正合我意。我是不会输的。」

  ◇  ◇  ◇

  圣诞公演将近,学生们因恋人间的节日即将到来而兴奋不已。

  诗也身边也有人在讨论圣诞夜要去哪里、礼物要送什么、要不要约单恋对象约会试试看。

  暗恋篮球社的梶的偲则十分沮丧。

  「梶圣诞夜好像要去看轩辕十四的公演。」

  偲担任主演的河鼓二队,同一天也会举办公演。

  「不过我们演的是《蒙面侠苏洛》就是了。我当然是演神秘剑客苏洛。保护女主角,勇猛地挥剑铲奸除恶。怎么能让喜欢的男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呢。哈哈……哈哈哈哈…………」

  她露出空虚的笑。

  诗也提议:

  「不然约他公演结束后见个面看看?梶学长说他没有女朋友喔。」

  「我、我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再说,就算梶没女朋友,他有加入春科同学的粉丝俱乐部,圣诞夜应该会想跟春科同学那种胸部大的治愈系女生共度……和我这种飞机场男人婆过……会被当成同志情侣,梶太可怜了。」

  惊慌失措过后,偲红著脸嘟囔道:

  「不、不过……如果只是送个礼物,应该可以掰个理由出来……」

  诗也面带微笑看著偲,心想「偲学姊明明很可爱,很有女孩子味啊」,脑中浮现绫音的面容。

  (礼物吗……)

  圣诞夜前天晚上。

  绫音在充满手作娃娃和抱枕的房间,凝视系缎带的包装。

  (买下来了……)

  ◇  ◇  ◇

  到了圣诞夜。圣诞公演当天。

  「这套衣服太露了吧?穿起来凉飕飕的。」

  艾洛斯暴露过头的服装,令诗也羞得面红耳赤。

  轻飘飘的薄布只能从腰部盖到臀部,肩膀以下的手臂裸露出来,鞋子是绑绳凉鞋。

  每走一步布就会晃动,好像可以看见底下的肌肤。尽管有穿安全裤,诗也仍然很担心。除此之外,头上还戴著金环,背上有对金翅膀,手拿金色的弓及箭矢。

  负责制作服装的学姊说:

  「可能会有点重,要忍耐唷。」

  「啊──这倒无所谓。这个轻飘飘的果然还是有点……」

  他又低头看了下腰,皱起眉头。

  希腊人都穿这么少啊?这布轻轻拉一下就会松开,瞬间全裸耶。

  绫音身穿下襬偏长的白色希腊风服装,站在侧台在手心写字吞下去。

  由于这套衣服有点古代巫女的风格,她抬起头,雪白喉头吞咽时的动作,看起来如同一场神圣的仪式,诗也看得出神。

  他走过去和绫音搭话。

  「你写了『章鱼』吗?真难得,绫音姊竟然会紧张。」

  绫音看著诗也,嘴角扬起微笑。

  「对呀。今天我紧张得跟第一次上台一样。虽然当时只有一句台词……今天会有很多章鱼出现,我要多写一些才行。」

  讲到最后,她抖了一下。

  即使是道具,绫音还是很怕被章鱼攻击。

  (那一幕对绫音姊来说,比一群僵尸袭来还要可怕。市子女士明明知道还安排这种剧情,真是个虐待狂。)

  看到绫音抱住自己的身躯抿唇颤抖,连诗也都心头一紧,想要握住她左手的无名指,让她放松下来──

  「……」

  伸出来的手停在空中。

  带著轻松的心情握她手指,应该是可以的吧。

  学弟也有资格这么做。

  之前诗也也握过绫音左手的无名指。绫音也握过诗也的。

  ──没事的……

  绫音的声音在诗也脑中回荡,留下甜蜜痛楚。

  绫音似乎也发现诗也在犹豫该不该握住她的手指。

  她看了下诗也静止不动的手,望向他的脸。

  一跟绫音困惑的眼神对上,诗也急忙举起手,露出阳光笑容。

  「别担心!有我在。」

  「诗也真可靠。要从章鱼的魔爪下拯救我唷。」

  绫音也笑了出来,用明朗声音回应,然后留下一句「那台上见」,转身离开。

  诗也从帘幕缝隙间偷看观众席。他的同学似鸟和针生都在,梶则跟篮球社社员坐在一起。

  凪乃跟理歌也在。

  不晓得是不是巧合,凪乃坐在理歌斜前方,转头跟理歌说话,理歌不悦地鼓起脸颊。

  (啊啊,久久泽又在逗绫音姊的妹妹。)

  真伤脑筋。

  这时,他发现雫来了。

  雫坐在椅子上,面色冷淡,今天她也穿著陌生的学校制服,微微卷起的白金色发丝包覆住纤细身躯。

  这场公演,诗也也有帮雫准备门票。可是雫一直没出现,他没办法交给她。

  今天早上,他打开放门票的抽屉一看,发现票不见了。也许是雫自己跑进来拿走的。

  上次跟雫见面,是在校内追逐的那一天。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看到当时断断续续看见的画面,也没听过当时听见的男声。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诗也至今仍然一头雾水,也搞不懂雫的心思。

  不知道雫在树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时,脑袋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雫突然消失不见的原因。

  假如他抓得住雫,雫就不会再騒扰绫音的约定也不了了之。

  她说不定又会去找绫音。

  诗也一想就觉得头痛。得找个机会和雫好好谈谈,跟她说清楚。

  (还要跟雫说我告诉绫音姊我是吸血鬼了……)

  ◇  ◇  ◇

  不久后,开演铃声响起。

  第一幕从众神居所──奥林帕斯山上的阿芙萝黛蒂家开始。

  嘉蕾娜手扠在纤纤柳腰上,在众多美男崇拜者的包围下优雅前行,骄傲地展现魅力。

  『我是从海中的泡沫诞生的美神──阿芙萝黛蒂!牧羊人帕里斯在全能之神宙斯大人的任命下,负责选出奥林帕斯最美丽的女神,他选择的不是赫拉和雅典娜,而是选择我,将金苹果献给了我。』

  彷佛带著蔷薇香气的悦耳声音响彻礼堂,透过墙壁反射,绽放眩目光芒。

  嘉蕾娜光是站在舞台上说话,就表现出压倒性的华丽丰采。观众还没完全理解台词内容,就被嘉蕾娜拽进故事的世界,被不断从她口中说出的七彩台词玩弄于股掌之间。

  『哎唷,发生什么事!我在帕福斯、克尼多斯和基西拉的神殿,为何变得如此冷清!我的天──!祭坛上都是灰尘!我美丽的雕像连个花冠都没有!跟废墟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蕾娜夸张地做出竖耳倾听的动作。人界的居民们从舞台旁边走出,开始称赞赛姬的美貌。

  『提到国王陛下的三女儿赛姬公主有多美,那可是连美神阿芙萝黛蒂大人都相形见绌呢。』

  『是啊,听说大家最近都不去祭祀阿芙萝黛蒂大人,而是将供品献给赛姬公主。好像还会在赛姬公主要经过的地方洒花欢迎她。』

  『比起看都没看过的阿芙萝黛蒂大人,亲眼见证过她是个大美女的赛姬公主当然更好啰。』

  嘉蕾娜气得全身发抖。这个动作也做得很大,十分滑稽。这喜剧性的演出,令人万万想不到她在练习中曾经怒骂「这样美神的威严全没了!」诗也不禁心生佩服。

  她演的比练习时还要好上数倍。观众们都被嘉蕾娜的举动逗得咯咯笑。

  『区区一个人类小姑娘,竟敢玷污我这个美神的荣光!不可原谅!得尽快惩罚她。艾洛斯!艾洛斯在哪里!』

  (该我出场了!)

  『是是是,母亲,请问您有何贵干?』

  诗也一登上舞台,台下观众就哄堂大笑。

  「吸血鬼长翅膀了耶。」

  「讨厌,原田同学好可爱!不过也好帅!」

  「#裙子#好像快走光了!」

  (啊──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一幕是走搞笑路线,就是要让观众笑。)

  他故意大步向前,让裤子的布飘起来。

  女性观众见状,立刻兴奋得「哇啊──!」尖叫。当然,这么做时必须营造出若隐若现的效果,不能让观众真的看见底下。

  市子之前告诉他『要是观众瞄到你下面有穿安全裤,会兴致全失喔』。

  这个分寸实在不好拿捏。

  然而,艾洛斯是性格奔放、喜欢恶作剧的捣蛋鬼,因此诗也也用大胆的动作尽量掀高裤子。他每踏出一步,女性观众就会尖叫出声。

  嘉蕾娜把诗也搂进怀中,让他坐在大腿上,亲吻他的额头,这次换成男性观众兴奋起来。

  「喔喔!吻戏要来了吗!」

  「那个超激烈的吻!」

  「赞啦,快上!」

  『我引以为傲的孩子艾洛斯啊,只要被你射出的爱之箭射中,是人是神都会立即坠入爱河,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嘉蕾娜用甜美声音念出台词,接著在诗也的脸颊落下一吻。

  接著是另一边的脸颊。

  她把嘴唇凑近到快要碰到诗也的唇,想不到这次是亲在鼻头上。

  观众们屏住气息,然后又吁出一口气,随嘉蕾娜的动作探出身子。

  所有人都移不开目光,好奇嘉蕾娜和诗也什么时候会表演跟那段影片一样的热吻。

  (该不会这也在她的计画之中,故意让观众迫不及待?连我都因为不知道她会不会亲到嘴巴,紧张到不行。)

  那个超热情的吻,只在练习中做过那么一次。

  可是以嘉蕾娜的个性,正式演出时绝对会找时机故技重施。到时得忍住才行,以免被吸血冲动冲昏头。

  (是说,我好像已经有点受不了了耶?)

  每当湿润嘴唇轻啄诗也的脸颊和额头,发出「啾」的吸吮声,蔷薇芳香都会掠过鼻尖。

  这令诗也焦躁难耐、坐立不安,渴望更深的吻。想要用力回抱嘉蕾娜,夺走她的红唇及精气。

  (加油啊,我。)

  诗也融入艾洛斯这个角色,一脸不耐地说:

  『母亲,在这么近的距离一看,我发现您脸上有皱纹。』

  『什么!』

  『脚也变成章鱼了。』

  『你说什么!』

  章鱼脚从白色长襬服装下蠕动著冒出来。

  嘉蕾娜用力推开诗也,急忙遮住章鱼脚。

  『好了!总之,快去为母亲报仇!把你的箭射向那个狂妄自大的人类女孩,让她和全世界最低劣的男人谈一段激烈无比的恋情!』

  ◇  ◇  ◇

  (好厉害,诗也跟嘉蕾娜学姊把观众逗得那么开心。)

  绫音在侧台入迷地看著两人演戏。

  嘉蕾娜和诗也念出台词时,观众都会笑出声来。

  会场气氛逐渐热络。

  (我也要加油……)

  她带著坚毅目光,拿起茶色的布盖在头上。

  ◇  ◇  ◇

  『唉。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歇斯底里,真难搞。赶快完成任务,去赛普勒斯附近逛逛吧。听说赛普勒斯的王子是个讨厌女人的美少年,让他跟人面鸟哈耳庇厄谈恋爱一定很有趣。』

  艾洛斯拿著黄金弓箭下到人间,寻找赛姬。

  『哦?那是?』

  一名女孩头上盖著黯淡的茶布,缓步前行。她戴著眼镜,好像在悠哉地欣赏风景。

  『莫非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就是赛姬?不不不,赛姬应该是绝世美女啊。』

  市子后来修改的部分就是这个设定。赛姬戴著眼镜。

  「喔喔!是眼镜版绫绫。」

  「和舞台装搭配的合技来啦!」

  观众激动不已。

  诗也歪过头,纳闷地自言自语。

  『以人类的基准来说,那就叫美女吗?可是她穿的衣服也很粗糙,感觉挺迟钝的。唔喔!』

  绫音身体往前方微微倾斜。

  『她、她绊到了。』

  然后,她低头盯著地面,突然露出和蔼微笑,匆匆蹲下来。

  『她到底在看什么──喔,蹲下来了!看蚂蚁?所以她才突然停下?因为差点踩到蚂蚁?怎、怎么了?她看蚂蚁看得好开心。』

  『呵呵,大家真勤劳。』

  『她在跟蚂蚁说话!好奇怪的人……是说那果然称不上绝世美女吧。就只是个土里土气的女孩。』

  诗也夸张地耸肩,喃喃自语。

  『肯定是情报有问题。虽然这样那女孩有点可怜,不跟母亲回报也不行,就让她爱上蚂蚁吧。总比爱上全世界最低劣的男人好。』

  诗也奸笑著把箭架在弓上。

  这时,一阵风随著「咻!」的音效吹过台上。

  『啊!』

  把绫音整个盖住的那块黯淡茶布,被风吹落在地。

  诗也慢慢放下拿著箭的手。

  同时瞪大眼睛。

  从那块茶布底下出现的,是纤细白皙的手臂,以及光滑柔嫩的颈项。她穿著隐约可以透过去看见肌肤的薄衣,身体看起来十分柔软,胸部大到快要从敞开的领口掉出来──

  『眼睛进灰尘了。』

  绫音用修长的手指拿下眼镜。

  下一瞬间,音响传出「叮叮!」的音效,以及彷佛在告知春天来临的甜美轻快旋律。

  灯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绫音从又土又不起眼的女孩,瞬间变身成耀眼的美少女,台下也传来叹息声。

  诗也拿著箭不停揉眼睛。他探出身子,重新审视眼前的美少女,目瞪口呆。

  『多么清澈的眼睛……脸颊也如飘著玫瑰花瓣的牛奶一样水嫩。她的嘴唇好像会掉出花瓣。而且……好美的身体。丰满胸部有如成熟的果实……』

  他看得太专注,黄金箭矢不小心刺到自己的手臂。

  『唔。』

  诗也皱了下眉,愣愣看著手臂上的红色爱心贴纸。

  『怎么会这样……』

  神坠入爱河了。

  ◇  ◇  ◇

  剧情从一开始的喜剧风急转直下,浮现甜美与悲情色彩。

  赛姬被当成活祭献给「连神都会畏惧的怪物」,由西风之神俄瑞斯把她带到一栋隐密的宅邸。

  饰演帅哥俄瑞斯的演员,是那个说过他对女人没兴趣却很受欢迎,令他烦恼不已的酷酷的国吉。

  赛姬住在梁柱用黄金、墙壁用白银装饰的美丽宅邸,在看不见的仆从的侍奉下,过著女王般的生活。

  每天晚上,丈夫都会到寝室找她。

  起初她很害怕不见其人也不知其名的丈夫,不过丈夫温柔的话语和拥抱,不知不觉令她也爱上了丈夫。

  设置在舞台中央的宽敞床铺上,诗也爱怜地将绫音搂入怀中,慢慢拿下她的眼镜,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黑发。

  绫音衣衫不整,伸长腿靠在诗也身上。灯光只有照到绫音,所以观众看不清楚诗也的模样。

  『温柔的赛姬……我可爱的妻子。能使人坠入爱河,却从未爱过任何人的我,如今竟觉得一名少女如此惹人怜爱。』

  热情甜蜜的声音在黑暗中流淌。观众也跟赛姬一同为之陶醉。

  『我也是。亲爱的。』

  赛姬回应看不见身姿的丈夫,声音同样甜蜜得令人心荡神驰。

  双方的话语、呼唤对方的声音、小小的动作,满溢对对方的爱、与对方同在即为幸福的心情,以及能在这么近的地方碰触对方的喜悦。

  (练习时每次诗也讲出艾洛斯的台词,我都会心想「真正的诗也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不管他再爱我,这都不是现实」,觉得好难过。不过现在,即使只能在舞台上当他的恋人,我还是很高兴。我很高兴能与诗也相爱,就算是演戏也好。)

  (在舞台上的话,我就可以不用掩饰对绫音姊的心意。我可以以艾洛斯的身分,对绫音姊演的赛姬大声告白。可以碰绫音姊。可以摸她头发,可以抱紧她──也可以吻她。)

  两人唇瓣交叠。

  诗也乾燥的嘴唇覆上绫音柔软的双唇,绫音甘美的吐息吹进诗也体内。

  他用舌尖轻轻舔舐,仔细品尝绫音的味道。

  不能吸太多精气害她在台上昏倒。诗也努力抑制吸血鬼的欲望,偶尔吁出一口气,吸进绫音温和的吐息。每当舌头碰到她的柔唇及贝齿,诗也都会心痒难耐。

  然而,这份心焦也带著甜蜜滋味。

  绫音在诗也怀中幸福地阖上眼。

  诗也轻轻移开嘴唇。绫音睁开眼睛,修长睫毛轻颤,爱怜、地看著诗也,刚才诗也吻过的嘴唇扬起一道弧线。

  『亲爱的,请让我这辈子都待在您身边。』

  诗也也用力回抱绫音,将春花般的香气吸满肺部,热情地告诉她。

  『只要你遵守誓言,我就永远会是你忠诚的丈夫。』

  观众也被相爱的两人迷得心荡神驰。

  「原田同学和绫绫好像真的恋人……」

  「绫绫看起来好幸福。」

  理歌噘起嘴巴,看著在台上凝视诗也,一脸陶醉、面带微笑的姊姊,用力握紧放在腿上的双手。

  凪乃面色凝重,转头瞄了理歌一眼,也跟著露出复杂表情。

  然后,白金色长发披散在纤细身躯上的红眸少女则是──

  「……」

  她面无表情凝视舞台,宛如情感缺了一角。

  ◇  ◇  ◇

  不久后,艾洛斯与赛姬的幸福生活逐渐走向崩坏。

  他们的爱明明千真万确,越是深爱对方,心里的不安就日渐加剧。

  『我的丈夫说他爱我,既然如此,为何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模样……不,不能违背誓言。我必须相信他。可是……他是不是不相信我呢?』

  (从发现雫小姐在看诗也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很不安。因为诗也总是在对我隐瞒什么的样子……)

  『我心爱的赛姬啊,请你千万不要试图窥探我真正的容貌。若你打破这个禁忌,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我一直很担心总有一天,绫音姊会不会发现我不是人类。要是她知道真正的我,八成会怕得离开我。)

  赛姬脸上逐渐失去笑容,艾洛斯的声音慢慢失去活力。赛姬寂寞地别过头,艾洛斯转身背对赛姬。观众们屏住呼吸,守望渐行渐远的两人。

  接著,这段关系终于走到尽头。

  赛姬受到前来探望她的两位姊姊教唆,三更半夜拿油灯照亮睡在床上的丈夫,看到他的脸孔。躺在身旁的根本不是怪物,是拥有一对美丽金翅的年轻神祇──艾洛斯。

  油灯的油滴到艾洛斯肩上,痛得他从睡梦中醒来。

  然后得知妻子背叛了他。

  『你违背誓言,听信他人丑陋的谗言,看到了我的脸。』

  『爱情不能与怀疑同在。』

  『愚蠢的赛姬啊。我给你的惩罚就是你将永远失去我。』

  绫音瞪大眼睛,脸色发青,茫然站在原地。诗也回望绫音,心痛欲裂。

  饰演赛姬的绫音,与在纸箱及器材散落一地的教室,沐浴于月光下倾听诗也告白的绫音重叠在一起,当时的痛楚重现心头。

  (啊啊……这一天终于来临。爱情不能与怀疑同在。说得没错。我一直在想绫音姊是不是迟早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因为我是吸血鬼,不是人类。永远不会老,寿命也跟人类不同,不能跟绫音姊在一起。)

  总有一天,他们必将分离。

  『求求您原谅我!不要走!』

  绫音抓住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的诗也,拚命哀求。

  (诗也说他是吸血鬼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割伤自己的脸,伤口一下就愈合──我吓了一跳。好可怕。我差点当场昏倒。当时诗也看我的眼神,也是这么痛苦。之后他就露出好悲伤的笑容,从窗户跳下去。)

  那个时候,一想到是不是再也无法跟诗也见面,绫音就有种站都站不稳的感觉。

  艾洛斯痛苦地推开哭著求他原谅的赛姬,长了对金色翅膀的背部对著她。

  灯光消失,诗也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翅膀拍击的声音遂渐远去。

  绫音被独自留在台上,跪倒在地,即使如此,她依然伸出手,声嘶力竭地──拚命吶喊。

  『不要走!回来啊!我爱您!』

  ◇  ◇  ◇

  嘉蕾娜站在侧台注视绫音,神情凝重。

  (刚加入轩辕十四时……戴著眼镜,用宽松的羊毛衫遮住身体,缩起过高的身子畏畏缩缩地走路,内向过头的那个孩子,如今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感情,深深吸引观众……)

  外表及个性都不起眼又胆小,绝对不会耍任性,总是为身边的人著想,尽是害自己吃亏,一点小事也能让她垂头丧气。

  不过,她比谁都还要努力。

  练习时每次都专注看著嘉蕾娜,跟只小狗似的,毫不掩饰脸上的崇拜。

  ──我想成为像嘉蕾娜学姊一样的人。

  ──我是因为崇拜嘉蕾娜学姊,才加入轩辕十四的。迎新公演的《埃及艳后》真的很棒,嘉蕾娜学姊是舞台上最耀眼的人。

  她害羞胆怯地告诉嘉蕾娜。

  然后红著脸陷入沉默。嘉蕾娜温柔跟她说话,她就高兴得扬起嘴角。

  (我也曾经觉得你很可爱……)

  没错,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那一天,嘉蕾娜社团活动迟到,等她来到练习场时,发现绫音在代替她演女主角。是市子下达的指示。

  市子和绫音同样是一年级,但她在念国中部的时候就靠论文和创作得了好几个奖,大放异彩,是个性格乖僻的少女。

  市子是嘉蕾娜亲自邀请到轩辕十四的学生。

  『请你务必加入轩辕十四,为我创作剧本。』

  她期待市子可以引出她的魅力,创造让她更加耀眼的舞台。

  然而,市子选择的女演员并不是嘉蕾娜,而是绫音。

  本以为绫音是个内向又不起眼的女孩,看到她彷佛如鱼得水,生气勃勃地讲出女主角的台词,嘉蕾娜大受震撼。轩辕十四的社员也相当惊讶。

  ──春科同学原来这么厉害?

  ──声音嘹亮,咬字也很清楚……

  ──说不定比嘉蕾娜学姊更适合演这个角色。

  看到嘉蕾娜出现,绫音就立刻战战兢兢缩起身子,觉得让嘉蕾娜看到不成熟的演技很丢脸。

  自那天起,嘉蕾娜就再也不曾对绫音温柔。

  (绫音同学,这出戏的女主角或许是你。不过,这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出手帮你绽放光芒。我不会放水。我要证明在任何一个舞台上,我都是最耀眼的那个人。)

  ◇  ◇  ◇

  艾洛斯回到奥林帕斯山上的阿芙萝黛蒂家静养。

  被灯油烫伤的伤尚未痊愈,他靠在长椅上,双眼无神。

  这时,阿芙萝黛蒂出现了。

  嘉蕾娜坐到诗也旁边,柔嫩的手臂搂过他的头。

  『艾洛斯,快忘记那个背叛你的愚蠢人类女孩。』

  前半段登场时搞笑地大吼大叫,逗观众笑出来的阿芙萝黛蒂,用彷佛在爱抚他的温和性感声音轻声说道。

  那不是在安慰艾洛斯,反而更像在诱惑他。

  因艾洛斯与赛姬的离别而落泪,前一刻还在关心两人未来究竟会如何的观众,注意力被嘉蕾娜吸引过去。

  诗也被嘉蕾娜抱在怀里,背部到腰骨爬过一阵寒意,突然觉得很渴。

  (乃木坂学姊比练习时还性感……)

  不对,练习时她已经够性感了。

  只不过现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其说性感,这已经可以说是魔力。

  从嘉蕾娜的秀发、纤细颈项和红唇散发出的蔷薇香气,宛如一条蛇缠上诗也的身子,慢慢勒紧,向他的心脏吐著蛇信。

  嘉蕾娜轻轻一笑。

  (要来了!)

  诗也做好觉悟,下一秒,嘉蕾娜就吻上他的唇。

  观众们倒抽一口气,瞪大眼睛。

  这个吻比影片中的热吻激烈数倍,嘉蕾娜贪婪吸吮诗也的双唇。柔软的舌头缠上他的舌,贝齿轻咬他的唇,纤细手指拨乱他的头发,细长指甲抚摸他的耳背。

  (可恶,头好晕……我还比较像那个被女妖怪吸乾精气的人。)

  诗也拚命忍耐,只要有一瞬间的松懈,他就会反过来抓住嘉蕾娜,吸光她的精气,还可能咬破她的喉咙。得忍耐才行。

  (算你行,女王大人。)

  等到嘉蕾娜的嘴唇终于离开,诗也全身无力,把依偎在阿芙萝黛蒂怀中,精神恍惚的艾洛斯演得非常真实。

  ◇  ◇  ◇

  看到嘉蕾娜抱著眼神空洞的诗也嫣然一笑,绫音用力揪住帘幕一角。

  尽管知道那是演技,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之前嘉蕾娜突然在练习时当著绫音的面亲吻诗也,也令她大受打击。

  (我一直……很崇拜嘉蕾娜学姊,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赢不了她。)

  身为主演的嘉蕾娜,连她这种负责打杂的土气社员都温柔以待,绫音很高兴。第一次站上舞台时,明明台词只有一句,绫音仍然紧张得发抖,是嘉蕾娜轻轻执起她的手,告诉她:

  ──紧张的时候,就在手心写你害怕的东西吞下去。

  绫音写了「章鱼」吞下去后,嘉蕾娜微笑著说:

  ──这样就没事啰。

  她觉得那耀眼夺目的笑容,是世上最高贵美丽的。

  某次练习时,她代替嘉蕾娜演女主角,在那之后,嘉蕾娜就不再对绫音展露笑容,绫音以为嘉蕾娜讨厌她,难过到了极点。

  她还想过乾脆退出戏剧社。

  市子对绫音这么说:

  ──只要你继续看乃木坂同学的脸色,就永远无法站在舞台正中央。想要站在那里,就给我贪心点。给我傲慢点。如果你有超越乃木坂同学的觉悟,我会带你爬上那个位置。

  于是,绫音把眼镜换成隐形眼镜,穿上至今以来只是挂在房间欣赏,从来没穿过的内衣,挺直背脊上学。

  (在那之后,轩辕十四的主演也一直是嘉蕾娜学姊,我只分得到驴子或仆人这种配角。就算这样,拿下眼镜的那一刻,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超越嘉蕾娜学姊。)

  赛姬来到奥林帕斯山上的阿芙萝黛蒂家,与阿芙萝黛蒂对峙,绫音的心情也逐渐与赛姬重叠。

  绝不能输。

  『求您让我见艾洛斯大人一面。』

  赛姬跪在地上,诚恳地仰望阿芙萝黛蒂恳求她,阿芙萝黛蒂却冷冷回应赛姬。

  『你背叛我儿子,害他受到严重烫伤,现在还敢自以为是他妻子?再说,你和我儿子结婚本来就没得到家人的同意,所以你只不过是他的仆从之一,连妻子都称不上。好了,快给我离开。』

  『不要!我在见到艾洛斯大人前都不会回去!』

  阿芙萝黛蒂与赛姬。

  嘉蕾娜与绫音。

  轩辕十四新旧主演对决的一幕,令观众紧张得屏住气息。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这人有没有资格当他的妻子吧。若你能将我提出的要求统统完成,我也不是不能承认你跟我儿子的关系。』

  嘉蕾娜狠狠瞪著她,绫音也坚定回答:

  『我一定会办到。』

  ◇  ◇  ◇

  (欸,绫音同学。我之所以会对你那么冷淡,是因为我承认你是我的劲敌唷。)

  看到绫音眼镜底下的双眸带著锐利目光回望自己,嘉蕾娜兴奋不已,于内心喃喃说道。

  (市子同学是我带来的导演,她选择的人却是你,而不是我。这次的公演,她也为你改写了剧本。为了引出你的魅力……可是绫音同学,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输给你过,未来也不会有这种想法。我要继续当众人崇拜的美丽蔷薇。)

  嘉蕾娜女王气势全开,把欺负赛姬的阿芙萝黛蒂演得逗人发笑又亮眼,绫音也将克服一道道难关的赛姬演得勇敢坚强,在心中对嘉蕾娜说:

  (不管嘉蕾娜学姊是多么厉害的女演员,我都不会输。因为轩辕十四现在的主演,是我。)

  ◇  ◇  ◇

  观众看到嘉蕾娜和绫音之间火药味十足,激动得不得了。

  看到绫音拿下眼镜,虫鸟植物被她的美貌迷住,帮她解决阿芙萝黛蒂出的难题,观众为这荒谬的剧情热烈鼓掌;看到嘉蕾娜夸张地演出阿芙萝黛蒂没能整到赛姬,气得发狂的模样,观众爆笑出声。

  「吸血鬼对圣女是很赞没错,不过女王对圣女也超酷的!」

  「嘉蕾娜女王还是很行耶!她和圣女的对决好热血!」

  「绫绫好可爱!」

  「嘉蕾娜女王太棒啦!」

  ◇  ◇  ◇

  诗也饰演的艾洛斯站在舞台旁边,看著绫音饰演的赛姬将嘉蕾娜提出的难题一个个解决。

  绫音一直注意到目光忧郁平静、双唇紧闭的诗也的存在。

  插图012

  『叫我从那么凶暴的羊群身上剃羊毛下来,怎么可能办得到。我一靠过去,它们就会用尖角跟和石头一样硬的头撞我。但是为了见艾洛斯大人一面,我不做不行。』

  为了艾洛斯,她可以努力。

  她可以变强。

  所以,想再见他一面。想拜托艾洛斯原谅她。想跟艾洛斯在一起。

  赛姬的想法和绫音对诗也的想法,相似得令人痛心。

  (为了诗也,我努力了。为了跟诗也在一起,我想变强。诗也愿意当我的搭档,我真的很高兴。)

  ──绫音姊救了我。

  虽然诗也这么说,其实绫音才是被诗也拯救的人。

  (要是诗也没有答应演德古拉伯爵,我现在说不定就不在台上了。在那之后,诗也也为我打气,帮了我很大的忙。)

  她一直很感谢他。

  他一直是她心中特别的人。

  (我知道诗也很痛苦,也知道他独自在保健室哭泣,知道他不得不放弃最喜欢的篮球,知道他绝望到想死的地步。)

  因此,就算诗也跟她说他是吸血鬼──

  就算她既害怕又不安,想要转身就逃,那一天诗也从窗户跳出去后,绫音仍然哭著、颤抖著收拾坏掉的器材,把地上的血迹擦乾净。

  隔天早上,她缩著身子在诗也的教室前等他。

  那已经不只是为了诗也。

  是为了她自己──

  饰演赛姬的绫音,在凶暴的金羊群前面吓得发抖,颤抖不已的双手紧紧交握于胸前,表明决心。

  『无论艾洛斯大人是神还是妖怪,我都想待在他身边。』

  ◇  ◇  ◇

  (绫音姊……)

  饰演艾洛斯的诗也,哀伤凝视在金羊群间慎重前进的赛姬。

  饰演俄瑞斯的国吉酷酷地对诗也说:

  『与其躲在后面偷偷帮忙,现身见你妻子一面如何?她就是为了见你,才乖乖被坏婆婆欺负喔。还是说,你还在气她违背誓言,看到你的睡相?』

  『不是这样……』

  赛姬闪过金羊,踉跄了一下后站稳脚步,像在叫它们安静般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走到树木林立的地方开始摇树,拚命把黏在树叶上的羊毛摇下来。

  诗也别过头不去看绫音演的赛姬,低声说道:

  『跟我在一起,赛姬不会幸福。』

  这话一说出口,悲伤的声音令诗也自己也心痛了一下。

  (没错……跟我这个吸血鬼扯上关系,会给绫音姊带来麻烦……所以我想抑制自己的感情。)

  绝对不会倾诉他对绫音的心意。

  『和人类生活在一起,赛姬才会幸福。我不该硬把赛姬娶来当我的妻子。我……再也不会见赛姬。我不想继续害她受苦。』

  (我不想害绫音姊受苦。绫音姊跟我不同。她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她会成长……就算绫音姊对我有好感,我也不会再长大,永远会是十六岁的模样。只有身为高中生的现在,我才能跟她在一起,将来我们非得分离。我不希望到时害绫音姊难过。)

  诗也本来就一直让绫音为他操心,还迫使她下定决心不再哭泣。

  (我想成为能让独自哭泣的绫音姊哭泣的地方。我希望她哭过后可以露出笑容。所以,我不想再看到绫音姊为了我这种人受伤……)

  『痛苦的人是你,而不是赛姬吧,艾洛斯。』

  诗也恍然大悟。

  这句台词练习时明明听过无数次,大概是因为他的心情和艾洛斯的重叠在一起了吧。

  国吉冷静凝视诗也。

  『你不让赛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原因不只是不能让阿芙萝黛蒂大人知道。那只是藉口,其实是因为你害怕吧?害怕赛姬知道你是神,对你的态度就变了。害怕她却步,不敢跟神谈恋爱。』

  俄瑞斯这番话又在艾洛斯心头刺了一剑,他毫不留情,继续说道:

  『你不想看到赛姬变成那样,选择逃避。嘴上说是因为不想害赛姬受苦,其实真正无法忍受的人是你。真是可笑至极。』

  诗也瞪著俄瑞斯,碎碎念道:

  『闭嘴,小心我拿箭射你。我让你爱上毛毛虫喔。』

  『好啊,随便你。比起虚度没有爱的时光,如果有可以让我全力去爱的对象,即使是毛毛虫也很幸福。』

  诗也再度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绫音怀里抱满从树枝上掉下来的闪亮金羊毛,开心地笑著。

  『等赛姬完成所有难题,你打算怎么做?艾洛斯。』

  『……』

  这个问题,艾洛斯和诗也都答不出来。

  ◇  ◇  ◇

  剧情迈向高潮。

  阿芙萝黛蒂出给赛姬的最后一道难题,是到地下的冥界找冥王哈迪斯之妻普西芬妮,请她分一点「美」过来。

  赛姬来到冥界,成功向普西芬妮拿到装著美的盒子。

  她慎重抱著盒子,踏上归途,不过映在河面上的倒影满是泥巴,看起来实在太狼狈,赛姬深受打击。

  『就算见到艾洛斯大人,这么丑陋的模样,他一定不会像以前一样爱我。』

  赛姬知道不可以这么做,然而再三踌躇后,她还是忍不住打开装著美的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睡梦」。

  赛姬在河边倒了下来。

  在一旁守望赛姬的艾洛斯飞奔而出。

  『赛姬!睁开眼睛啊,赛姬!』

  诗也抱著失去意识的绫音,反覆在心中思考俄瑞斯对他说的话。

  他说,不够坚强的人是他。

  他说,你离开赛姬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自己。

  (我不想勉强绫音姊。不想听到她说「我要变强」、「我不会再哭了」这种话。不过,原来那是我自己找的藉口?因为我不够坚强……无法承受……?并不是为了绫音姊?)

  这时,灯光转暗,舞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  ◇  ◇

  『这里是……哪里?』

  绫音在聚光灯的照耀下,独自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抱紧自己的身体,不安地环顾四周,喃喃自语。

  『我不是在河边吗?这里好暗,什么都看不见……咦?好像有东西在动。又粗又大,扭来扭去的,简直就像章鱼的……』

  下一瞬间,绫音发出货真价实的的惨叫声。

  模糊灯光扩散开来,阿芙萝黛蒂及其身边的美青年们出现在台上,手臂及腰部以下的部位,都变成又粗又长还附吸盘的章鱼脚。

  上面吊著一根线动来动去的长脚,密密麻麻黏著气球做成的吸盘,嘉蕾娜脸上的妆也化成反派角色的模样。她一露出诡谲笑容,裂开到脸颊的红唇就拉长到耳朵下面。鲜红灯光照在她身上。

  『这里是睡梦中的世界。「完全的美」只存在于梦境之中。你将永远被关在这个世界沉睡。』

  『怎么会,这样我不就见不到艾洛斯大人了吗?』

  怕章鱼怕得要命的绫音脸色铁青,全身发抖。镜片底下的双眼已经泛出泪光,快要哭出来了。

  嘉蕾娜邪恶地回答:

  『对呀,你再也见不到那孩子。你将在这里成为我美的养分。我要用这个吸盘吸光你的美貌。』

  嘉蕾娜一声令下,长著章鱼脚的帅哥们就同时包围绫音,把长吸盘的手举高到头上,面无表情,蠕动著章鱼脚逼近她。

  『不要!救救我!』

  赛姬拚命逃窜,却一下就被巨大章鱼群包围,红色、蓝色、紫色的长脚在她脸上、头上、手臂上摸来摸去,四肢都被气球做成的章鱼脚缠住,绫音差点昏倒。

  好可怕!好恶心!

  (诗也,救我!)

  『喔呵呵呵呵呵!愚蠢的赛姬。你就永远做著这场恶梦吧!』

  嘉蕾娜的大笑声响彻礼堂,正当此时──

  「咻!」

  黄金箭矢从旁射出,抚摸绫音脸颊的章鱼脚「砰!」一声炸开,帅哥章鱼吓得身子后仰,痛苦挣扎。

  『赛姬!』

  拿著黄金弓箭的诗也拍动金色翅膀,顶著一头乱发拚命飞过来。他射出好几支箭,与章鱼脚帅哥交战,一边飞向绫音。

  (诗也来救我了!)

  此时此刻,艾洛斯和诗也在绫音心中完全重叠。

  赛姬因为终于见到艾洛斯,心中充满喜悦,绫音也热泪盈眶,颤抖著大叫:

  『我好想见您!就算您讨厌我,我依然想见您一面!』

  (就算诗也拒绝我,我还是无法放弃!就算知道诗也是吸血鬼,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吸引他的不只是做为搭档的诗也,而是一名会受伤会难过的男孩。

  她不想失去他。

  只因为诗也是诗也。

  『无论您是神还是吸血鬼,我都想见您!』

  ◇  ◇  ◇

  无论您是神还是吸血鬼,我都想见您!

  绫音的吶喊直接传入诗也耳中。

  市子写的剧本里并没有提到吸血鬼。那是绫音自己想对他说的话!

  压抑在心底的情感,伴随贯穿心脏的剧痛冲上心头。

  诗也藉由艾洛斯的台词,吶喊出他现在的感觉。

  『我怎么会讨厌你!是我太过胆小!没自信能跟你在一起。一想到你,我就变得好弱小。』

  (我没办法决定自己想怎么做,一直在犹豫。考虑到绫音姊的幸福时,我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所以以为那才是正确的选择。我受不了看绫音姊受伤。我只有顾虑到自己。)

  绫音四肢被章鱼脚缠住,挣扎著凝视诗也,再度吶喊:

  『为了您受伤虽然痛苦,我可以忍耐!若是为了您,什么样的考验我都愿意接受。因为我想这么做!我无法克制不去这么做!』

  温暖如春阳,激烈如春天的暴风雨──

  (啊啊,我都忘了。绫音姊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只有柔弱的一面。将成为吸血鬼,不得不接受永恒生命的诗也从绝望中拉出来的,就是绫音的激情。

  ──由我来杀掉诗也!

  哭得满脸是泪,带著锐利如闪电的目光大叫,向诗也伸出手的圣女。

  当时的惊讶、震撼,接二连三撼动诗也的心。

  ──等赛姬完成所有难题,你打算怎么做?艾洛斯。

  俄瑞斯的提问于脑中回荡。

  (既然绫音姊说就算我是吸血鬼,还是想跟我在一起──既然她愿意接受身为吸血鬼的我……)

  ──无论您是神还是吸血鬼,我都想见您!

  舞台上的搭档。诗也本来觉得这样就满足了。不,是「试图让自己满足」。他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当她的搭档,应该没关系吧」,帮自己找藉口。

  吸血鬼与人类的寿命相差甚远。他告诉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绫音──都是为了避免伤到绫音。

  然而事实却是──

  『要我活在没有您的世界更加痛苦!』

  绫音直直伸长雪白的手。

  诗也也用弓挡掉不断伸过来的章鱼脚,把手探向绫音。

  即将接触的指尖于空中交错。

  扭来扭去的章鱼脚挡在面前,将他们拉离对方,尽管如此,诗也仍然试图抓住绫音的手。他们互相凝视,伸长手臂呼唤对方。

  『艾洛斯大人!』

  『赛姬!赛姬!』

  看到无论离得多远,满身是伤的两人还是渴望著彼此,阿芙萝黛蒂勃然大怒,怒吼道:

  『你们是怎样!在这边卿卿我我!护著对方弄得全身是伤,却怎么样都不肯离开!到底是多喜欢对方呀──!』

  ◇  ◇  ◇

  市子站在侧台微笑。

  「在希腊文中,『Agape』是无私的爱,『Eros』则意谓自我中心的爱──低等的爱……可是,看似无私的爱,到头来难道不是一种自私吗?所以试炼会随爱情而生。不过,通过考验也称得上是爱。这就是这次的主题。多么地……甜蜜啊。」

  ◇  ◇  ◇

  (绫音姊总是握著我的手,叫我一起加油。)

  她告诉他,狮子座的恒星轩辕十四不是独自绽放光辉,而是两颗绕著圈子转的星星。

  因此,诗也与绫音并肩而行,用同样的速度一路走来。

  (就算我是吸血鬼,和绫音姊一起度过的时间也不会改变。我们一起走到了现在!所以──所以!既然绫音姊跟追艾洛斯追到天界的赛姬一样,愿意对我伸出手──)

  诗也抓住绫音的手!他用力一拉,嗅著春天温暖的阳光气味和激情的暴风雨味道,用尽全力抱紧绫音柔软的身躯。将真正的心意,传达给绝对不可失去的珍爱之人。

  将重要的心意传达出去。

  『我爱你,赛姬!跟我在一起吧!待在我身边,我想跟你──』

  (我想跟绫音姊──)

  『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想跟绫音姊一起活下去!)

  绫音也抓住诗也,手指埋进诗也的发间,抱紧他的头,将脸埋进他的脖子大喊:

  『我爱您!永远爱您!』

  诗也对绫音的思念,在全身上下奔腾。

  这狂热的爱恋、两人相拥的温暖、重合的心跳声,全都是真的!

  没有半分虚假!

  (我爱著这个人。想跟这个人永远在一起。)

  心追求爱,爱则渴望与心合而为一。

  饰演爱(艾洛斯)的诗也,吻上饰演心(赛姬)的绫音。

  狂热化为欢喜,章鱼群远离两人,转著圈从台上消失。

  昏暗灯光逐渐变亮,世界一片光明,背景切换到白柱林立、花香袭人的奥林帕斯广场,众神聚集而来,祝贺艾洛斯与赛姬结为夫妻。

  他们为两人戴上头纱及花冠。

  这时,穿得比谁都还要美的阿芙萝黛蒂华丽登场,身上系著令所有人为之著迷的虹色饰带。

  台上陷入沉默,观众席也一片鸦雀无声。

  在众神及观众的注目下,阿芙萝黛蒂用锐利目光把赛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轻启宛如深红蔷薇的双唇。

  『若你没有打开盒子,我八成会一直这么讨厌你,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和我儿子结婚。因为太纯洁的新娘很恐怖嘛。不过,你打开盒子只是出于自己的虚荣心。那个时候,我稍微没那么讨厌你了。所以,我原谅你。』

  众神开心地欢呼,艾洛斯和赛姬头上掀起花朵的旋风。

  西风之神俄瑞斯也在笑。神酒倒进杯中。

  『来,喝下这个,赛姬就能成为神了。』

  轩辕十四的二年级生──脸上黏著白胡须、饰演宙斯的山南庄重地说。

  绫音喝下杯中酒,背上长出透明的虹色蝴蝶翅膀。

  诗也和绫音牵手相对。

  跟之前在走廊上,两人把剧本套合在一起时一样,诗也的羽翼及绫音的蝶翅合而为一,变成一对翅膀。

  『赛姬,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是的,永远在一起。』

  诗也和绫音都面带笑容。掌声响起,帘幕缓缓垂下。

  他们牵著手,献上最后的吻。

  掌声越来越大。

  雫的座位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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