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13 深渊来的招待

  1

  在这个房间里,经常进行着色相的判定。

  对客户——评价对象的心理倾向实时解析,播放的音乐和内部装潢投影做出与此适应的改变。基本上都是用投影再现出观叶植物。叶子会随着空调和时间的变化摇动,看上去和真的完全一样。

  公安局内的咨询室。

  八位咨询师交替着,对职员进行着24小时的精神护理。今天的担当咨询师,是一位叫向岛的。给人温柔感觉的眼睛,形状很好的细眉,轻飘飘的卷发——匀称的长相——所谓匀称,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接受了“作为咨询师合适的长相”的整形手术。所以,咨询师经常有差不多的长相。进入2200年,使用人工肌肉和克隆万能细胞的简易整形手术急速地发展。只要你想,可以在20分钟内回复本来的容貌。

  “……情况变差了呢。”向岛说。他的手中拿着能实时更新最新情报的电子病历卡。

  客人是公安局的监视官,宜野座伸元。厚生省干部课程的有利候补。但是父亲是潜在犯。而且曾是宜野座搭档的监视官中,也有一位因为犯罪系数的恶化而降格成执行官。在电子病历上标记着“要注意”和“重要精神护理对象”的标签。

  “这样啊……”虽然宜野座装作无表情的样子,但从他的声音中渗出一种紧张感。简直就像被通知病情恶化时的患者一样。

  “色相属于蓝色范围,犯罪系数恶化了7点……这是无法视而不见的数值。”

  “…………”

  “客人的隐私很重要。但是,那你是公安局的刑事,这里是公安局的设施。如果继续恶化的话,我就有报告的义务了。”

  “我是有打算用补给或是治疗系的装置进行压力护理的……”

  “药品和机械都是有限界的哦。你应当用更单纯和有效的方法。”

  “那是?”

  “对亲近的人,倾诉烦恼。”向岛露出了最适合这种场合的笑容。适当的话语,适当的表情。“恋人和家人怎么样?”

  “我没有恋人。家人的话……只有父亲还活着。”

  虽然电子病历上记载着各式各样的情报,但是公安局监视官的私人情报是被限制的。特别是家族和恋爱相关的,因为关系到监视官的搜查和人身安全,被当做极密事项处理。只有直接询问客人才行。在这方面,“与过去一样”。

  “你这个年龄的话,父亲可以说是理想的谈话对象哦。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试着聊聊吧?”

  “就是有啊。”宜野座说。

  向岛保持笑颜,微微倾斜着脑袋。“嗯?”

  “特殊情况。”

  2

  公安局的圣域——最上层——局长事务室。坐在办公桌前的禾生壤宗,和正坐在她面前的宜野座。

  “我读过报告书了哦。”

  禾生坐在椅子上,摆弄着过时的玩具——魔方。宜野座稍微有些在意。局长的魔方,所有面所有块都是同样的颜色。每一块里都嵌入了灯光,禾生每动一次就会发光。完全搞不清这是什么条件、什么规则的游戏。

  “虽然常守朱监视官做出了证言……但那些话真的值得信任吗。”

  在禾生的声音中,没有包含任何感情。

  “现场检证做的非常认真。”宜野座也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掺杂多余的感情。“距离对象不到八米,同被害者的位置关系也很明确。犯行明显就在常守监视官的面前发生,但支配者没能正常运作。”

  犯行——槙岛圣护做出的杀人行为——被害者是常守朱的朋友,船原由纪。

  “被害者好像是常守监视官关系很好的有人吧,会不会是因为太惊慌而造成支配者的操作失误呢?”

  禾生局长这么说。嘎嚓嘎嚓,非常大的扭动魔方的声音。

  “她不会无能到这个地步。”

  “她经验不足,你以前是这么报告的。”

  “但是她的素质是真的。她作为搜查官的能力,是被西比拉系统的适性诊断证明过的。”

  “虽然怀疑西比拉系统判定的报告,就是你们提出来的么。”禾生将魔方静静地放置在桌子上。“……如你所知,刑事课监视官是通往厚生省干部的职业。升迁的条件是,纯净的色相和50以下的犯罪系数……但是要在刑事课任职五年仍满足这个条件非常困难。统帅执行官、处置凶恶犯罪的任务会带来很大的压力。超过100的危险值变成潜在犯的例子,也并不在,少数。”

  宜野座轻轻皱眉——话题变了?

  “宜野座君,你离规定的任期还有两年吧。但是你的色相检查的结果似乎并不出色呢。当然最近你一直在做一些激烈的任务。

  “这是什么——”虽然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宜野座注意到这不是禾生所期待的反应,他将说了一半的问题又咽了回去。“——我信任精神护理的功效。虽然出现了一时的边缘数值,但我并不会不安。”

  禾生满足的轻轻点头,

  “宜野座君,我对你有着很高的评价。忠诚心、判断力、执行力都很优秀。”

  “……过奖。”

  “还有一项。如果能确认你对职务的理解力也很完美的话,就能证明你对未来的厚生省也是不可欠的一员了吧。像你这样的人才,让你在过于残酷的现场疲于奔命,真是愚蠢的行为。”

  “这是……”

  “我呢,认为那种墨守成规的采用基准是不能得到必须得到的人才的。作为公安局长,对于部下的任期也能争取个特例,嗯,只要在权限内。”

  这些话能让宜野座上钩吧,禾生想。精英之路什么的听上去好听,其实就和马戏团养的猴子一样。想要得到好饵食,就得要有相应的技艺。

  “你认为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种安定的繁荣,实现了最大多数的最大幸福的现代社会?”禾生说。

  “我认为是……厚生省的,西比拉系统。”宜野座回答。

  “正是如此。人生设计,欲求实现,现在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人们在烦恼之前都选择信任西比拉的判断。这样的话谁也不用再烦恼,只用享受幸福和满足就好。我们成就了一个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前例的富裕和安全的社会。”

  “……正因如此,西比拉不能不完美。”

  “是的。西比拉不允许犯错。这是理想。但是试想一下,如果系统是完美无缺的话,那一定都不需要通过人手来运用。只要让无人机搭载支配者在市内巡回就好了。但是公安局存在着刑事课,你们监视官和执行官,作为西比拉的眼睛,手握着支配者。你思考过这个的意义吗?”

  “这个……当然……”

  宜野座并没有考虑过。西比拉系统的存在不就是让人不要思考多余的事吗?越是思考多余的事,色相会越浑浊,犯罪系数会恶化。西比拉系统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我们应该是“构造上被限制思考”的世代。局长想对我说什么?

  禾生继续说。

  “……不论再怎么周全的系统,应对不测事态的安全策略都是必要的。在万一之时,通过柔软的处置补完机能的不全……像这样将准备都包含进去,系统才能成为完美的东西。‘没有一点失败的完美’是不可能的。‘用失败装饰成功的完美’是可能的。对系统来说,比起完美的机能,被信赖为完美更加重要。西比拉就是通过这种确证和安心感,现在仍给人们带来恩宠。”

  禾生操作办工桌上的控制台,文件被全息投影了出来。

  “本来这是不允许监视官阅览的机密情报……因为信任宜野座君才给你看的。不许外传哦。”

  “这是……”

  “某个男人的逮捕记录。他没有测量犯罪系数就被逮捕了。不过记录上嘛,记载的是自愿同行。”

  投影上浮现的脸部照片——这是。

  “藤间……幸三郎!?”

  不可能忘记。佐佐山被杀、狡啮降成执行官的原因,“标本事件”。他不是下落不明吗……

  “他是三年前震惊社会的连续杀人的最重要嫌疑人。”

  与无法掩饰动摇的宜野座相反,禾生淡淡地继续说。

  “押解藤间的刑事课二系被下了彻底的缄口令。你们一系不知道,是当然的。而且,和藤间有关的监视官执行官,不是出人头地了就是返回设施了,现在只有数名留在刑事课。”

  “什么!?为了这个男人,我们是多么的……”

  “和这次的时间一样哦。”禾生再次拿起魔方。“事实上的现行犯,所有的物证也都指向他,但是支配者对藤间没有反应。他没有达到犯罪系数的规定值。我们将这种稀少案例称为‘免罪体质者’。”

  “免罪……体质?”

  第一次听说的词汇。不能在这个社会言说的存在。

  宜野座的脑子中,塞满了狡啮冥思苦想的表情。他的努力,现在,在这个瞬间被践踏殆尽。——不,正确的说,是一直被践踏着,终于被宜野座发现。

  “这是色相扫描的测量值和犯罪心理不一致的特殊事例。我们预测出现概率为200万分之一。”禾生咔嚓一声,转动了一次魔方。“关于槙岛圣护,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这个男人和三年前的时间相关的可能性很高吧?藤间和槙岛。正是因为集结了两个免罪体质者犯下的罪行,所以那个事件的搜查才会进展异常艰难。”

  咔嚓,又转动了一次魔方。

  “这次的槙岛,不能说比逮捕藤间时还难。在现场面对他的监视官是单独一人,而且又是个新人,真是不幸啊。”

  有可以预防的不幸,还有不能预防的不幸。——这样的话语,到了宜野座的嗓子边。免罪体质者,如果知道这个词的话,甚至只是听过这个词,常守会选择完全不同的行动吧。

  如果是狡啮或是征陆,这时一定会对禾生大吼“别开玩笑了”吧。所以他们是执行官。宜野座一边诅咒着自己的窝囊,同时也带着感谢,终于问出“藤间幸三郎……怎么样了?”

  “虽然公开宣称是失踪了,我也不打算在这里说些什么其他的评论。重要的是,不会再次有因他的犯罪而产生的牺牲者出现了,这个事实。”

  “……他只是消失了。既没有暴露西比拉系统的盲点,有没有动摇她的信赖性,消失了,不见了。你们是系统的终端。人们只有通过终端才能认识系统,理解系统。系统的可信赖性,取决于终端如何正确严格的发挥机能。如果你们刑事怀疑支配者,就是最终所有的市民怀疑这个社会的起源。……你能明白吧?”

  “…………”

  接受禾生的言论,作为刑事——作为人,可以被原谅吗?被藤间和槙岛杀害的人们的立场呢?在遇见遗属的时候要做什么样的表情?说到身边的人,还有常守。下次遇到她的时候,用什么表情面对?什么态度?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以职场前辈的身份行动吗?

  做得到吗?不。只能这么做。

  潜在犯的儿子,为了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

  宜野座深呼吸——

  “……提出的报告书有不全之处。常守朱监视官在单独行动的情况下,是否正确地使用了支配者,还需要再次慎重地检证。”

  “好吧。给我在明早前再次提出。当然,你也需要准备让你的部下能够接受的说明……做得到吧?”

  “请交给我。”

  “宜野座君。你果然是如我期待的人才。”禾生少见的微笑起来。

  “…………”宜野座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不是被表扬而开心的时候。

  “逮捕槙岛吧。早一天也好,要将他从这个社会隔离。……但是不要杀他。即时量刑、即时处刑是有西比拉时代的制度。如果你们独断的杀人的话,是对系统的偏离。这是不被允许的。”

  “……了解。”

  “逮捕那个男人后,直接带到厚生省就好。之后就什么都不要在意了。槙岛圣护不会再次威胁社会。和藤间幸三郎,一样。”

  3

  公安局内,执行官用入院设施。可变型病床被作成了可以靠背的形状,狡啮以舒服的姿势看着书。全身仍然都是伤——这是和泉宫寺死斗的结果——,所以全身缠着绷带和纱布。子弹全部都被手术用机器人以0.01厘米都不差的精确度取出了。受伤的肌肉和肌腱,在体内被微缩机器人重新连接了起来。如果是数十年前,想完治枪伤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用上现在的再生医学的话,连一星期都用不了就可以完全康复。

  一脸疲倦的朱进入了病房。

  “……你好。”

  “啊。”

  就像看到镜中的自己一样,狡啮想。就像看到佐佐山尸体后的自己的脸。“友人被杀的刑事的表情”——简直就是绘画的标题。

  “在读书吗?”一边说着,朱将水果和饮料放到狡啮床边的桌子上。

  狡啮正读的书是昆拉德的《黑暗的中心》。

  “电子书籍,入院中不会方便一些吗?”

  “纸本书更合我的身体感觉。”放进书签,关上书本。“让你特意跑一趟真对不起。”

  “不……反正我也被说要稍微休息一下。”

  “……葬礼呢?”

  “前天就。”

  狡啮想象着——都内的火葬场。因为土地不足而作成的清洁的共同墓地的光景。抽泣的遗族和友人们。在那之中陷入后悔的常守。

  “……这样啊。”

  “…………”

  奇妙的空白。尴尬的沉默。

  “……对不起。让槙岛圣护逃掉了。”

  朱开口了。打破沉默,大抵是伤得更深的人的任务。

  “这不是你的责任。奇怪的是支配者。不是吗?”

  说其他的也没用。狡啮在这时候变得感情用事责怪朱很简单。但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朱不可能无视犯罪系数而杀人。某些情况下,就算是对方犯罪系数很高,她也会对杀人这件事踌躇吧。所以她才是色相清澈犯罪系数也很低的“监视官”。不把错算在别人的身上,这是狡啮的信条。槙岛就在附近。——没能站起来杀掉他,是自己的错。在泉宫寺丰久身上花了太多时间,是自己的错。

  “那把枪本身好像并没有什么缺陷。详细的部分,现在宜野座先生正和上边交涉调查。”

  “那家伙已经关系到好几件事件,但没有一次露出马脚。”狡啮的眼神变得凶险。“可能有什么内情。……对于我们这些完全依靠支配者的人来说,出乎意料的秘密。”

  “……还是老样子呢。”朱绽放出放心了的笑容。“狡啮先生,明明受了重伤正在疗养中。”

  “……你也是,比想象中恢复得更快。”

  当然不可能真的恢复了吧。这点狡啮也明白。但是,“看上去恢复了”也是很大的安慰。

  “不能一直情绪低落。不逮捕槙岛圣护不行。这是朋友的仇。”朱说的每一个词语,都像是一根根针重重地刺入自己的身体。“……对我也是,对狡啮先生也是。”

  “……是啊。”

  朱回去了。监视官的工作应该非常多。对现在的狡啮来说,休息就是工作,所以他压抑住立刻飞身出去搜查的心情,一心读书。通过读书,可以整理自己的头脑。他重新读了一遍好久没读过的《黑暗的中心》。然后是司汤达的《红与黑》。于连?索达尔正在勾引人妻的时候,这次是縢秀星来了。

  “好呀!狡酱身体好吗?”

  “我已经没事了。医生不让出院。”

  “取出弹头明明连一星期都不需要。”

  “三天就够了。因为我平时是为什么一直锻炼的。”

  “啊,对对。可爱的护士小姐,有吗?”

  縢擅自坐在病房的椅子上。

  “随便怎样啊,你的趣味什么的。”

  “不要那么小气,告诉我啊。”

  滚动椅子的脚轮,縢把脸靠了过来。狡啮想无视他继续读书,但是这样做的话似乎会变得很麻烦,所以只能陪他说话。

  “谁的脸我都没记住。想吸烟的时候会被骂,所以我不善于应付她们。”

  “不愧是狡酱。在奇怪的地方没气势呢。”

  “吵死了。”

  他将书放在桌子上。

  “怎么说呢……虽说是来看病的,但我的本命是护士小姐所以……”

  “搭讪去别地方,呆子。”

  縢注意到桌子上不仅有书,还有水果。

  “有谁来过了呢。是朱吧。”

  “啊,就刚才。”

  “果然是来说那个拼版照片的事。”

  “拼版照片?”

  狡啮的眉毛跳了一下。縢一脸“啊,不好”的表情。

  “……那个,我先走了!”縢慌忙起身。他像是蒙混一般摇着手。“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Goodbye!”

  “等等。给我说。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的话,三天之内杀了你。”

  “唔……”

  “……不,说杀了你还是太过了。差不多肋骨三根,手指的骨头折断几根吧。”

  “狡酱,好像真的会这么做……”

  “你懂的吧,我是个说等到做到的人。”

  太过强硬的话反而会失去意义。狡啮不能“杀了”縢。不可能实现的胁迫是没有意义的。这个应该传达给縢了吧。

  “好好好……说到哪儿了?”

  “常守朱,拼版照片。”

  可能是意识到不能蒙混过去了,縢叹了口气。

  “记忆捕捉啊。那个,将记忆里的视觉情报从脑波中直接读取后影像化的。”

  “啊,等一下,难道……”

  “朱酱,好像是想用那个再现槙岛圣护的样子……现在为止,清楚看到那个叫槙岛的家伙的脸的就只有朱酱了。”

  支配者的录像机能,只对犯罪系数高的对象有反应。

  将记忆捕捉活用于事件的搜查,这件事本身并不少见。眼睛看到的景象,通过视觉神经以电信号的形式被送往后头叶的一次视觉区域。之后经过复杂的线路,电信号在头顶联合区域和侧头联合区域被统和,第一次作为“映像”被认识。

  公安局的记忆捕捉技术——。首先,目击者尽可能的“回想出”事件发生时的映像。以此,海马和大脑皮质的运动变得活性化。同时,通过药品和外部刺激强化目击者映像记忆的相关电信号,再用专门的装置读取出来。

  这项技术基本不对一般市民和目击了过于悲惨或残虐场景的人使用。因为强化记忆电信号容易造成创伤。它甚至会挖掘出完全不相关的记忆干涉记忆系统,被指责有造成脑内“迟滞”事态的可能性。

  “这可是对记忆强制的追朔体验!而且,要将友人在面前被杀的体验……”

  “……我知道的啊。所以大家都想阻止她。就算是朱,也不可能做到犯罪系数毫无损伤。”

  “那为什么……”

  “什么‘下次一定要抓到’,把槙岛。”

  因为这句话,狡啮像是受到了被一把锤子打了一样的冲击。

  縢继续说,“这样的话,至少狡酱没有对她说三道四的权利。”

  “…………”令人生气的是,縢所说的是对的。如果狡啮和常守朱一个立场的话,会做出一样的事吧。

  “我可以帮你拨电话喔。……啊,但是绝对不能说是我说的啊。朱下了监视官命令让我不要说的。‘特别对狡啮先生,记忆捕捉的事情要保密’。”

  “那个笨蛋……!”狡啮,最后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4

  公安局的分析官实验室里,唐之杜志恩、朱和宜野座都在。唐之杜正在设置着像是能打碎头盖骨的拷问器具般的脑波记忆捕捉装置。这时,朱的情报终端有了来信。

  是狡啮打来的——一确认来电人的名字,朱就切断了连接。

  “……狡啮吗。”宜野座问。

  “是。应该是縢君打的小报告吧。“

  “不该跟那家伙说吗?”

  “不需要。他肯定打算阻止我。明明自己一直那么乱来……”

  朱脱去上衣,只穿一件T恤,然后喝下了可以让记忆捕捉更顺利的胶囊。

  “我也反对。”宜野座神经质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眼镜的位置。“你的PSYCHO=PASS已经在那件事中受到了创伤。再次体验的话……“

  “反正我忘不了那景象。”朱干脆地说。“以后肯定也会梦见,无论多少次……所以像这样,如果能和大家分享这份记忆的话,我可能会变得轻松吧。嘛,虽然这话没什么根据。”

  “太危险了,最坏的情况,会造成犯罪系数的恶化。”

  “因为局长命令,不能进行公开搜查不是吗?”

  “……啊。”一边说着,宜野座一边从朱身上移开了目光。“总之这是敏感的问题,专门的小组正在调查中。在结果出来前,地下发生的事不要多费口舌。”

  “……我等不了调查结果。不公开的话,收集证据非常困难。记忆捕捉是必要的。”朱带着强硬的语气和强烈的视线说。

  “但是……”

  “就算因此犯罪系数上升也没关系。我就算成了执行官,也要抓到槙岛圣护。”

  “不要随便说出这种话!”

  宜野座的怒声立刻传来。

  对这份怒气,朱微笑以对。

  “宜野座先生……我由衷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没关系的。因为我的优点就只有PSYCHO=PASS很难浑浊了。”

  “…………”

  “准备完成。朱酱,坐在这里。”唐之杜进行着自己的工作。脑波记忆捕捉的床和头戴式播放器是成套的。

  这比游戏或上网用的头戴式播放器更大型,像是美杜莎的头一样,各种电线向外伸着。朱躺在床上。唐之杜将电极贴到朱的脖子和后颈附近,调整着控制的电脑。

  “你的身体状况和PSYCHO=PASS一直连接着监视器。一旦有什么事情,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停止。“

  “我相信唐之杜小姐。”

  “被相信了啊。OKOK。”

  唐之杜将头戴式播放器压下,遮住了朱的上半部分脸。

  “……仔细回想与犯人相遇时的情景。

  “……是……

  “一旦捕捉到与这个记忆相关的脑内信号,我就会增幅。这能提高记忆捕捉的精度。但是可以预见这会造成相当大的精神负担……”

  “我已经有这份觉悟了。”

  “很好,开始了哦。”

  唐之杜启动了脑波记忆捕捉的程序。朱在头戴式播放器下的阴影中,拼命的回想着槙岛的事。

  *

  地下狩猎场的高处,交错的小路。

  槙岛,人质的由纪。

  “我想看见人类灵魂的光辉。我想确认那是真的值得尊敬的东西。但是对于不问自己的意志,仅听从西比拉系统神谕的人们来说,真的有价值吗?”

  朱,然后是支配者。

  “犯罪系数?48?非执行对象?扳机锁死”

  带着笑颜,槙岛从怀中取出古风的剃刀。突然,朝由纪的背后刺去。

  “犯罪系数?32?非执行对象?扳机锁死”

  “不要……救救我……朱……”

  事件的记忆和学生时代的回忆交织在一起。——中学时,最初前来搭话的就是由纪。

  “你就是常守朱?怎么有着蘑菇一样的发型呢。”

  朱领悟到槙岛是认真的,艰难的捡起脚下的猎枪。

  “你瞧,食指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了吧?这是西比拉的傀儡绝对体会不到的,决断的意义的重量。”

  “犯罪系数?低于120?非执行对象?扳机锁死”

  朱情不自禁的闭上了双眼。没能扔掉支配者的她,用不稳定的单手按下了猎枪的扳机。枪口因为后座力抬起,又一枪。两枪都没有击中槙岛。散弹击中了完全不对的地方。

  “……真遗憾。真是遗憾啊常守监视官。”由纪纤细的脖子。白色肌肤上浮现的血管清晰可见。“你让我失望了。所以必须给你处罚。”槙岛将剃刀放在由纪的脖子上,一下子切开。“犯罪系数?零——”“不要!”“——非执行对象?扳机锁死”

  “——啊啊啊!”

  带着头戴式播放器的朱发出悲鸣。她像是抽搐一样全身颤抖。

  “喂!”宜野座向唐之杜怒吼。

  “我知道,强制终了!”在唐之杜的操作下,脑波捕捉程序停止。朱僵硬的身体慢慢失去力量。宜野座靠近朱,取下了头戴式播放器。睁大了双眼的朱,盯着虚空留下了眼泪。

  “振作点,常守监视官!”

  “…………”对于宜野座的话语,朱并无反应。

  “常守朱!”用更大的声音,再一次叫喊。

  “……宜野座……先生?”

  朱的双眼慢慢地有了生气。然后她用手捂住了嘴巴,当场开始呕吐。

  “……记忆捕捉成功。立刻开始画像处理。”没有在意呕吐的事,唐之杜说。

  “她的PSYCHO=PASS呢?”宜野座大叫。

  唐之杜一般进行着画像的处理,一边检查朱的健康状态。

  “嗯,没事的。色相曲线在规定数值内。犯罪系数也是……虽然上升了一下,但已经稳定在平常值了。”

  宜野座愕然的望着朱。

  “……对吧?我没事吧?”用手擦拭着嘴角,朱微笑着说。

  “你……做到这种程度……”宜野座无法去看朱的眼睛。虽然朱仅仅是微笑着,但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责备。她好像镜子一样。用透明的色相,映出窥视她内心的人的心。

  5

  好几天不见的狡啮走进了公安局刑事课的大房间。虽然绷带减少了,但是身上到处都留着伤。看到狡啮到来的縢和六合冢都很惊讶。

  “……伤口已经没关系了么?”六合冢用事务性的口气询问。

  “我威胁医生说,再继续住院我就在病房放火。”狡啮答道。

  “真不愧是狡酱。”縢吹起了口哨。

  “骗你的啊,其实是说服了医生。——比起这个,常守监视官,身体怎么样了?“

  “在医务室接受精神护理。但是从唐之杜的诊断来看,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六合冢说。她还是像以往一样面无表情,但话语中隐含着对朱的佩服。

  “别看她摆出一副可爱的表情在那坐着,其实害怕着呢。”縢好像也打从心里感到佩服。“还好Psycho=pass没到达红色区域。”

  “……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们那打算怎么办。”

  “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担心。但是啊,正是因为冒着危险多以才会有成果呢。”说着,六合冢操作自己的台式电脑,全息屏幕出现图像。

  那里映出的,是以前绝无仅有的槙岛圣护鲜明的形象。“在樱霜学院进行了询问,立刻就找到了。不论是教员还是学生,都作证说这个人是美术讲师的柴田兴盛。现在已经将此人作为王陵璃华子事件的重要参考人逮捕了。”

  “刚才呢,在街道摄像头的录像记录里检索了一下。”縢也放出全息影像。“一下子就中了,竟然就在菅原昭子公寓的门口。能想起来吧?spooky boggie。那个Talisman事件的牺牲者。”

  “面部识别的优先配置也做好了。下次只有这家伙一有动作,这边就会收到通报。船原由纪的事情很遗憾……但监视官总算在最后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狡啮点头同意六合冢的话,“也只能认同了,常守朱是真的很顽强。”

  在这个社会里,不让Psycho=pass恶化是最重要的事情。就算是落下来的狡啮,对这种程度的事也是明白的。——不,正是因为从中退出了,所以了解的更为深刻。想要走监视官这种精英路线,就是一点点和Psycho=pass恶化有关的行为都要回避。但是,朱并不害怕。而宜野座跟她正相反……”

  说到这,狡啮无意中扫视了大房间。

  “比起这个,Gino那家伙到哪去了?那个笨蛋,怎么能允许常守做这么危险的事?”

  “刚过四点的时候,说‘稍微出去会儿’。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这么说来,征陆老爹也不在呢。”

  公安局本部大楼的屋顶。一直被高楼遮挡的青空,在这里能稍微看得更加宽广。离坐在长椅上休息的其他职员和清扫用的自立机一段距离的地方,宜野座和征陆靠在防风玻璃板和屋上栏杆上。

  “你把我叫出来,这是明天要下雪么……”征陆笑着说。

  “明天的降水概率,不管是白天晚上都是零。”宜野座一点没笑。

  “这是以前的说法,真是的。……所以说,是什么事?”

  “咨询说……”

  “嗯 ?“

  说到一半,宜野座犹豫了。——事到如今再向征陆示弱又有什么用?

  “不……关于常守监视官的几个疑问。”最终,宜野座还是改变了交谈的内容。

  “小姐怎么了?”

  “为什么那家伙的色相不会混浊?接受了什么样的压力护理?”

  “向我打听这个啊……”

  “你比我和她更亲近吧。”

  “不知道啊。小姐是小姐,我是我。”

  影子变淡变长,黄昏慢慢降临了。夕阳静静地染红屋顶。宜野座有时甚至会想,会不会脸那个太阳都是全息投影的。

  征陆开口。

  “我只能说,小姐一点都不害怕自己的犯罪系数。”

  “这种家伙在我身边到处都是……!”纤长的睫毛震动,宜野座大喊。

  “常守监视官也是,狡啮也是……你也是。”但是在这句话的后半,他的口气突然变弱了。

  “我和狡啮已经是这个个样子了,但是,那位小姐大概不会有事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孩子原谅、认可、接受这个世界。所以就算是走钢丝也没关系。她毫无怀疑的、坚信着着刑事的意义和价值。那个孩子做不到的,只有无视西比拉系统了。”

  “……你那时候,不是这样的吗?”

  “我?呼,是呢……”

  征陆好像看着远方。

  “直到那时还是一样的。看到那位小姐就会感到很怀念呢。我会意识到,就连这样的我,以前也像那个孩子一样坚信着正义之类的东西。但是在某一天,叫什么西比拉系统的垃圾东西突然跑出来,世界哗的一下就变了。交给我们可以说话的枪,命令我们从今以后就按这东西的意思开枪、逮捕还有杀人。这东西……这不是我心中刑事的工作。既不收集证据也不进行审判,只是让机器来裁决人的罪行。真让人生气。这个世界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啊,我又变得不安。‘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我越这么想就越生气、懊恼……就在那时,Psycho=pass变浑浊了。”

  “既然有这么多疑问……为什么不辞掉刑事的工作?就为了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生活方式,就把我、把母亲给卷进来?真是够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说这种胡话?”

  征陆拨乱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啊。我一边说着讨厌讨厌,结果还是一直做着刑事。现在也是。到了这个岁数,我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生了。”

  宜野座对着征陆——潜在犯的父亲——冷笑。

  “你否定了西比拉,西比拉否定了你。然后新的秩序产生了。从那个步向破灭的混沌的世界中,只有这个国家走了出来。”

  “是啊。结果可能是我错了。确实,现在这个世代,比我年轻时的那个世代更加和平,更加富庶。认可了这个,变得觉得怎样都好的时候,我的犯罪系数就不再上升了。我好像终于能和这个世界妥协了。……话说回来,你怎么样?Psycho=pass好好地维持在清澈的颜色了吧?”

  “这跟你想的不一样。”

  “想要晋升干部,非常严格吧?基准。”

  “轮不到你来担心。事到如今还想摆出父亲的样子吗?”

  “作为部下,关心想要出世的上司,有什么不对的?”

  “……”

  “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如果对这份工作抱着疑问,就会觉得什么都很可疑,要注意啊。就在面前,可能会有跟我掉进的圈套一样的洞等着你。”

  宜野座把目光从征陆身上移开。跟朱的时候一样,忍不下去的总是宜野座。

  6

  公安局。局长职务室——禾生躺在办公椅上。乍一看可能以为她在睡觉,但她的后脑勺上有着插卡槽一样的“缝隙”,从那里伸出的线缆连接着办公桌的终端。另一端的屏幕上,大量的信息像暴风一样吹过。禾生的身体偶尔像是被电击的青蛙一样,发生微小的痉挛。屏幕上,一瞬间闪现槙岛的画像——朱作成的脑波蒙太奇的照片。屏幕的影像一下子停住了。同时,禾生像是人偶一样睁开眼睛从椅子上起身,拔掉后脑勺的线缆。一改之前冷静的形象,禾生的脸上浮现孩子般的笑容。

  “被查的一清二楚了啊。无处可逃了哦,圣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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