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SINBREAKER MAXPAIN chanter.15 破罪之人呀、剧烈的伤痛呀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1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人鱼地区

  「火梵谷圣堂」——

  chanter.15 破罪之人呀、剧烈的伤痛呀

  1

  旧市镇赤足地区西北部有一带被称为卡拉纳克。赤足地区原本就是贫穷人家居住的地区,而卡拉纳克尤甚。彷佛风一吹就会飞走的木造房子层层堆叠,密密麻麻地延伸到崩毁城墙的另一边。虽然这么评论有点奇怪,但这幅景象还挺壮观的。这里是与在艾尔甸第六区的废物区有些类似的贫民窟,但那边看起来更加杂乱无章、没有统一感,因此景观又有些不同。

  话虽如此,饿着肚子的孩子四处徘徊、穿着花俏的女人缓缓走着、看起来快要死掉的男人蹲坐在路旁,则是相当熟悉的景象。玛利亚罗斯从前的境遇跟他们相差无几,现在每次前往莫莉那儿时也会经过这样的街道。就某方面而言,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街景了。

  玛利亚罗斯等人穿过卡拉纳克来到海岸。多玛德君、胡子、皮巴涅鲁、由莉卡、萝姆﹒法与阿尔发,以及玛利亚罗斯与姆索老爷爷,一共七人一只组成的队伍,果然还是有些引人注目,直

  到刚才为l—;都还有许多孩子们跟在后头 一一道附近并不是舒适的沙滩、而是有些寂寥的料石区﹒地面窒碍难行。因此,终于看不见原本追过来的孩子们的身影了——这样虽然不错,但继续让姆索老爷爷自己走下去就太辛苦了。好,既然如此,就让人来背他吧。会这么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身为弟子的胡子已经背着密封在保温袋中的卡塔力了,不可能再将这任务交给他。而为了以防万一,多玛德君与皮巴涅鲁最好要空出手来,这是所谓的危机处理。那么,剩下的成员中,就体格来说,让由莉卡来实在是太勉强了。虽然也能让他坐在阿尔发背上,但若是被甩下来,性命堪虑。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但玛利亚罗斯也不可能对立刻举手说「那就由我来吧」的萝姆法说出「啊,是吗?那就拜托你了」的话来。

  「不,还是交给我吧。不用担心,如果累了,到时再请你接手。」

  「两位都是美人,俺给谁背都无所谓喔。」

  「嗯。总之您能不能先闭上嘴?下次您要是再说出美人之类的莫名其妙话语来,虽然我不会真的让您停止呼吸,但可是会将您的嘴唇缝起来的,听懂了吗?」

  「嘻呵呵。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你还真是恐怖呀。」

  不过或许是活了一百二十四年的肉体已经流失许多东西,其实他相当轻盈,背着走并不会特别辛苦。虽然他老是在耳边咂嘴有些吵,但只要想到他已经没了牙齿,这也是没办法的,所以也就忍了下来。只是不晓得他是不是非常中意玛利亚罗斯的背上,或是晃动感觉很舒适,过了不久竟然发出吁吁的呼声打起瞌睡来,喂喂喂这是怎样?再怎么说,你全身一放松还是重得不得了

  呀。饶了我吧。

  「是这里吧?」

  以实际面来说,姆索老爷爷睡着了也是很困扰的。

  「……老爷爷,醒醒啦,还得靠您的记忆找路才行耶。」

  「喔?哎呀哎呀,还真是抱歉。喔喔,是这里是这里——或许吧。」

  「如果搞错了,不好意思,您搞不好就没有第一百二十五年罗?」

  「俺会记住的。」

  这种说法似乎比先前还来得认真许多,听起来相当可靠,令人不禁信服。

  不,还早得很。现在只抵达了与密道相连的洞窟入口,之后还长得很哩。虽然未必真的很长。

  ㄗ——或者应该说,我们现在只能仰赖老爷爷的记忆……说实话,这才是最令人感到不安的。」

  「没有办法,杰德里地底下有许多洞窟和地下水道,这是相当有名的,拙僧虽然也知道,但却几乎不清楚实际情形。此外,按照师父的说法,密道的走法是由僧主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告知另一位僧主的。」

  「嗯,这我也知道。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再确认一次。您真的记得吗?前往密道的走法。」

  「……大概吧。」

  「听起来怎么不太有自信的感觉?」

  「那、那是你的错觉啦。嘿嘿咳咳咳咳!」

  「师、师父!您还好吧?」

  「玛利亚,让我看看!」

  「不,由莉卡,你别上当了。这个老爷爷可比外表看起来健康多了。而且他刚才咳得超假的。你看,他已经没事了。」

  「嘿嘿嘿。」

  「——真是的。如果这么健康,我想记忆力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但还是无法放心。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呢?毕竟这原本就是听天由命的赌注,在一切结束之前都不能松懈。即使如此,也绝不能自暴自弃,必须一件件地、慎重完成自己办得到的事才行。只要是为了提高成功率,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还有可能就绝不轻言放弃。

  为了再次听到你无聊的笑话,我们必须前进。

  我将那个埴轮寄放在莎菲妮亚那儿。

  虽然不否认那长得有一点可爱,但埴轮的话我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而且,我才不要跟你长得如出一辙的埴轮哩。     ﹒

  我一定要直接还给你。

  最后,裘克等人开始攻击神殿的时间订在十八时。

  现在的时刻是十二时。玛利亚罗斯等人最多有六小时的时间能从洞窟进入密道、侵入内殿。计划便是当染血圣堂骑士团为了防卫神殿而忙得不可开交时,趁机取得位于内殿地下室的旧仪式殿的钥匙,一口气冲进大祈祷亭。如此一来,便能让负责施行仪式的姆索老爷爷与负责辅佐的胡子,带着卡塔力进入旧仪式殿后躲在里面。旧仪式殿打造得十分牢固,但如果所有人全都进去里面,就无法得知敌人会如何从外面攻击了。其他人在姆索老爷爷与胡子进行苏生式的期间,会从内部扰乱神殿,藉以支援从外部攻击的裘克等人。从死后经过的时间推测,难度应该会接近最高等级,因此至少需要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进行仪式。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等人必须在二千时前让姆索老爷爷等人进入旧仪式殿才行。裘克部队开始攻击的时间已经不能再提早,也无法透过连络调整时间,因此十八时之后突击内殿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十八时到二十时为止的二小时就是最紧要的关头。只能说是最紧要的,但在那之前还有许多困难要克服。

  「要进去罗?」

  多玛德君环顾所有人后,便踏入位于海岸峭壁上的洞窟入口。

  领头的是多玛德君,接着依序是皮巴涅鲁、胡子、背着姆索老爷爷的玛利亚罗斯、由莉卡、萝姆·法与阿尔发。这是个狭窄的洞窟,无法两人并肩而行,只能排成一列前进。

  由于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小型灯,能够看得见脚边,但前方的黑暗彷佛会将光芒吸尽一般,暗得令人感到焦躁。

  其实原本也有准备夜视镜的提案,但是毕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包括玛利亚罗斯在内,没有半个人带来。虽然也可以购买,但或许是这里与拥有地下区的艾尔甸不同,没有那种需求,也无法立刻凑齐。此外,姆索老爷爷也是靠着灯火的光芒通过密道与洞窟的。从记忆重现的观点、以及推测应该不会在黑暗中战斗等考量,大概没有勉强使用夜视镜的必要吧。但这判断究竟是否正确呢?

  还不晓得。

  现在才开始。

  不确定的未来隐藏在无法触及的黑暗彼端。

  洞窟还是一样只有狭窄细长的一条路。

  大家的脚步声与阿尔发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没有半个人开口。

  这时要是有卡塔力在,或许就会开始闲扯一些无聊的话题吧。

  因为太吵了,玛利亚罗斯会忍不住发怒。接着由莉卡跟着责备他。皮巴涅鲁也会短短回应几个字。

  哈哈哈,你们大家别那么正经嘛!我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听得见他这么说。

  「差不多该换人了吧?玛利亚。」

  「……嗯。 」

  萝姆法在背后说,他坦率地点点头。自己的内心或许变得有些软弱了,不过接近极限也是事实。话说回来,轻松跃下玛利亚的背,再迅速跳上萝姆﹒法背上的那个老头子,真的衰弱到必须有人背他吗?在岩岸走得颤颤巍巍的模样,或许根本是演技也说不定。

  玛利亚罗斯从皮巴涅鲁手中接过请他帮忙拿着的背包,叹了一口气。虽然难以释怀,但老爷爷是这次作战最关键的人物。虽然在了解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非常享受被人捧得高高的感觉,但毕竟我们的立场压倒性地薄弱,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人家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协助我们。

  「坐在小法背上还真是舒服。嘿嘿。极乐、极乐。」

  「嗯。不过如果他对你毛手毛脚的,就立刻把他摔下来无所谓,萝姆法。」

  「我会的。」

  唔喔!

  「什、什么意思!再怎么说俺还是一位僧侣哩。」

  「是前僧侣吧。」

  「是这样没错。喔喔,也就是说俺爱做什么都行罗。」

  「若是你想下来自己走的话就无所谓。」

  「饶了俺吧。昨天跟今天都走了许多路,俺的脚跟腰部都痛得不得了哩。」

  「那就给我安静一点。」

  「呼——」

  「不准睡!」

  「什么嘛!你还真是罗嗦。」

  「如果您能稳重一些,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什么都还没开始哩。放轻松,放轻松。」

  该不会是为了这个缘故吧?

  一瞬间有这种想法的玛利亚罗斯真是愚蠢。

  「俺累啦。」

  「……我才累呢。」

  「哩小哩小。」

  真不愧是胡子的恩师,完全赢不了他。不过既然连那个裘克也觉得他相当棘手,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玛利亚罗斯能够应付的对手吧。

  即使如此,说实话,能与老爷爷一直说些愚蠢的对话还比较轻松。

  对于换萝姆.法来背他这件事,自己也感到有些后悔。

  好重,可恶,重死了,好累,好痛苦——若是脑子里可以一直充斥着这些蠢话,就不用思考多余的事了。

  「来唱歌吧。」

  相当唐突。

  领头的多玛德君这么说。

  啊啊,这种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究竟是在哪儿呢?何时听过的?

  是谁说过类似的话呢?

  「……你说——唱歌。多玛德君,你知道什么歌吗?」「嗯,这个嘛。」

  多玛德君沉思了一阵子。

  接着也是突然就开始唱了起来。

  生锈 即将崩毁 遍体鳞伤的心

  失去生气 即将干涸 隐隐作痛

  感受到什么 与谁说话 都是一种痛苦

  报以微笑 爱上别人 全都无法做到

  但很快就不要紧了、不要紧、不要紧

  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会不停地说 直到你厌烦为止

  出乎意料地,其实还不难听。由于身材魁梧,声音相当有厚度,再加上这个地方的回音效果,即使没有伴奏也听得相当清楚。

  来唱歌吧。

  究竟是谁说过这句话?

  「……好怪的歌。」

  「是吗?」

  多玛德君回过头来,挑起单边眉毛。

  「应该还有第二段,不过我不记得了。」

  「这种歌我不会唱啦。听起来……有点难。」

  「我觉得还好呀。」

  多玛德君转向前方,搔了搔后脑杓。就在此时。一瞬间还没意识到是谁,不会吧。有人在哼着歌,哼着多玛德君刚才唱过的旋律。

  是皮巴涅鲁。

  「看,很简单吧。」

  多玛德君轻笑着说。

  来唱歌吧。

  是何时呢?

  由莉卡吸了吸鼻子。

  我终于想起来了。

  『既然这样,唱首歌来热闹热闹吧?大家一起唱!』

  那是前往D13上层太多鲁亚普时的事。

  玛利亚罗斯、皮巴涅鲁、由莉卡,以及卡塔力四个人。

  那是当时卡塔力说过的话。

  「呐,多玛德君。」

  「嗯?」

  「再唱一次。」

  多玛德君没有回头,「啊啊」的应了一声,又开始唱了起来。

  2

  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

  早上醒来后一直想着那件事,几乎没有跟别人说过半句话。

  时尚城区的根据地是已故的安佐潘卡罗的至交、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企业家克罗德梅西安借给他们的豪宅。身为克罗德的左右手,一位名叫菲力普梅西安的家伙,年纪捶捶却相当

  能干,眨眼就将普通的宅邸变成兄弟们的据点。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是指派人手送来大量1双层床、日常用品、食材等物品罢了,但要能够迅速地完成这项工作并没有想像中简单——他是这么认为的,总觉得是这样,虽然不太确定。不,因为卡尔罗那么说了,他是怎么说来着?记得好像是「那家伙很能干」之类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不过是名普通的金发青年而已。总觉得他个性有些沉默且乖戾,给人的印象甚至有点幼稚感。这种事无所谓啦。比起这个,就是那样啦。

  我现在很后悔。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件事。

  周围的人也没来跟我说话,也对啦,我看起来这么严肃。毕竟这是重要的大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大概。

  「——早知道昨天睡前应该打个几枪才对……」

  奇罗喃喃地这么说,在沙发旁挺胸站立的卡尔罗身体微微晃动,站在他身旁的伊比兹也差点跌倒,而正坐在对面沙发狂吃着披萨的波波.法丘连忙捂住嘴,但嘴里咀嚼到一半的食物还是喷出了不少。

  「嗯?做什么啦,脏死了,混帐肥丘。别浪费食物啦!」

  「……对、对务起。」

  「蠢蛋要是以为说声对不起就能解决的话就不需要潘卡罗啦!你是白痴呀?」

  「那、那个,首领,你从早上一直思考到现在的,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那当然啦!你在说什么蠢话呀伊比兹,这可是很重要的大事耶?身为一个男人就应该这样。」

  「咦、不,毕竟现在是这种情况,我还以为你在思考的可能是其他事……」

  「才没有别的事哩,笨蛋。还有什么事?没有吧?没!有!」

  「我……」

  卡尔罗的眼神之锐利,绝对不输给自己的爱刀莲华。

  「关于您同意协助顿裘克的计划这项决定,有些部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啊?那都已经是决定好的事了吧?既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就是冲了。全力以赴!」

  「但对方相当强悍。您不也实际跟他们对战过,很清楚这一点吗?」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着那些家伙不管吧。该说是世俗的眼光?还是面子?都好啦,当然也有这层考量。不过就心情上来说,不将那些家伙全部杀光不甘心,大家都是这样吧?」

  「您说得没错。」

  「知道啦,卡尔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奇罗伸了伸懒腰,舔舔嘴唇。

  「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我还是有身为潘卡罗家族首领的自觉,虽然可能不太够,这部分就要靠你们帮忙补足啦,毕竟不可能马上就足够的。不过我很清楚,这就是现实呀,我得用这双眼仔

  细看清楚现实,努力思考才行。要上罗!要大干一场罗!听到没!不能只以这种气势努力往前冲

  而已,没错吧?」

  「是。 」

  「不过,从现实面上来说,我还是要帮老爸跟哥哥们报仇。」

  「现实面上、吗?」

  「虽然这不太适合我。」

  奇罗用左手食指敲了敲太阳穴附近。

  「得用点『这里』才行。老爸也是这样吧?」

  他从未思考过,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究竟该付出多大的代价。为了将牺牲减到最低,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心爱的女人与家族,若是遇到必须二择一的情况时,我会怎么做?不行!我两个都要!这也是一种方法,如果有可能的话。但若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呢?我非做选择不可。即使会肝肠寸断,我还是得牺牲女人,选择家族。

  因为我是首领。

  虽然我是无可救药的笨蛋,还是得做出以笨蛋来说最聪明的行动才行。

  因为我是首领。

  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名叫路易﹒埃可拉尼的男人。他是家族的老成员,也曾被视为安佐﹒潘卡罗的左右手。当时与家族对立的曼夫雷德家族是一群混帐家伙,经常使用绑架女人小孩的手段。当时,运气很不好的,埃可拉尼的妻子被当成目标。曼夫雷德家族的条件,是要埃可拉尼用

  自己去换回妻子,虽然相当乱来,埃可拉尼还是打算接受,但安佐﹒潘卡罗并不同意。这是理所当然的,恶毒的曼夫雷德家族怎么可能会遵守约定?若是埃可拉尼蛮不在乎地前往,也只会落得和妻子一同遭到杀害的下场而已。但也有不少同情埃可拉尼的人认为应该让他前去。奇罗虽然年幼却也有同感。他一定很想去的,我懂,嗯。

  但安佐﹒潘卡罗,老爸他下了残忍的决定。

  他派全家族的人冲进曼夫雷德家族指定的地点。

  结果,当时在现场的曼夫雷德家族数十人全被杀害,作为代价,埃可拉尼的妻子被杀,相当鲁莽地想要救妻子的埃可拉尼也死了。他还记得埃可拉尼夫妻的葬礼非常不像卡雷那人的葬礼,沉重且阴郁。或许也有人在背后责怪安佐潘卡罗。若是不久前的奇罗,应该会觉得没有那回事,不可能有半个人责怪老爸,但现在不同了。那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孰轻孰重一日了然,冷静思考后就会知道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有时对某些人而言,这样的理由仍不足以服人。

  而且,有人能断言老爸的决定绝对是最恰当的吗?

  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至少总会有个办法能让埃可拉尼夫妻俩都活下来吧?

  话说回来,老爸选择向染血圣堂骑士团复仇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或许就连老爸也很难断言一定是正确的吧。

  即使如此,身为首领还是必须做出决定。

  必须靠自己思考、负起责任并做出决定。

  既然如此,虽然不太灵光,但至少还是得让这颗蠢脑袋努力运转、做出自己以及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选择才行。

  「坦白说,光靠我们是办不到的,是杀不了他们的。若是认真应战,反而会是我们全灭。你想想嘛。不晓得对方是下了什么奇怪的药之类的老方法,还是在额头开个洞将脑浆搅一搅让他们等级提升,虽然我不太清楚,我跟卡尔罗应该还可以一对一打倒他们,但其他人就不行了。顶多是三个人卯足全力才能干掉一个敌人吧。这样根本就不用谈了。」

  「既然如此——」

  「所以呀,卡尔罗。所以,我们要趁这次机会将那些家伙彻底击溃。听好了,仔细想想。你的头脑比我好多了,应该明白吧,那些家伙不太妙。脑子不对劲。就算我们举白旗投降也没有用。只有干掉他们、或被他们干掉而已。如果没有人来杀掉他们,杰德里就完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利用裘克他们』。」

  「您是说……利用吗?」

  「对 。 」

  奇罗用右手的铁鎚之拳第一号叩地敲击左手掌。

  「我们的主题很简单!就是活下来,也就是存活。在这个前提下替老爸他们报仇,顺便也稍微对我们的城市伸出援手。虽然只要我或卡尔罗到前面唰唰地大干一场就够了,但也得向他们强调我们有出手才行。所以,剩下的人就适当地应付应付,别被干掉就行了。如何?很现实吧?」

  3

  今天天气很晴朗,早上虽然有些凉意,但过中午后气温就升高了,一点也不会冷。

  只是因为我坐在家门前很长一段时间,臀部坐得有点疼。

  萝拉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那件事偶而会在脑海中苏醒。

  我是在这里杀掉哈维的。

  用那份我一直很憎恶、厌恶到极点的力量,我杀了人。

  我并不感到后悔。无论有任何理由,我都绝对无法原谅哈维夺走萝拉的生命。即使没有力量,我也想杀了他。虽然如果没有力量,或许就办不到了。但差异仅在于此。的确,偶而回想起当时的感觉时,会有一股恶心感袭来,夜晚有时会因为作恶梦而吓醒,但我并不后悔。

  虽然我会想,若是没有演变成那种情况就好了。

  只要哈维不做出那种过分的事。

  只要萝拉还活着。

  只要里克在这里。

  但那才是一场梦。

  我一直在作梦,虽然我很清楚。

  「……老爷爷不晓得怎么样了。」

  她喃喃自语。前往回转海豚的老爷爷一直没有回来。璐卡因为先回来了,所以不晓得详细状况,总之他似乎是被卷入某种严重的情况中了。话说回来,虽然她知道老爷爷以前曾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僧侣,但没想到他竟然是大僧主。那个身材魁梧、长着胡子的男人似乎是老爷爷的弟子。人与人因为这样子产生联系,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将人与人连结在一起的事物确实存在着。

  那是因为时间即使流逝也不会中断,使人得以与别人相遇。

  我也跟某个人紧系在一起。

  里克。

  我们是紧系着的。

  一定是的。

  为什么呢?自从见不到里克之后,我更加喜欢他了。我想见里克,想碰触里克,想要里克,胸口彷佛快撕裂了。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里克。我想感觉你。在裸足海岸感受到的视线是属于里克的,我确实感觉到他了。他还活着,里克还活着。我们仍紧紧相系。我感觉到了,里克。但是,你在哪里……?           ﹒

  「你在做什么?」

  声音与开门声几乎同时传来。

  回过头去,乔治带着一脸无趣的神情站在那里。

  「……咦?你指的是什么?」

  「咦什么咦呀?你一直坐在这里,不会冷吗?」

  「嗯,并没有那么冷……喔,大概。」

  「大概什么呀。」

  「我并不觉得冷,但换作别人就不晓得了。」

  「我只是在问璐卡你冷不冷而已。」

  「那么,我不会冷,不用担心。」

  「是吗?」

  乔治关上门,在璐卡身边坐下。接着便一直沉默不语,令人逐渐感到不自在起来。「……我还是回去屋里比较好吧?也还有该做的事。」

  「也是。」

  「抱歉,我真是自私。」

  「你有自觉呀。」

  「有、呀。因为我很任性……我也觉得,对大家感到很抱歉。」

  「既然知道不就够了?」

  「是、吗?」

  「如果不知道,就无法改正了吧。」

  「也对。」

  「你在等里克对吧?」

  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这么说着的乔治,或许比自己更加成熟也说不定。所以她才能直率地点头吧。

  「嗯。」

  不仅如此,也能将内心所想的事说出口。

  「不过……我也觉得不能只是一味等待下去。等待这件事,该怎么说呢,是属于被动的吧。只是想要些什么而已,认为那样就足够了。但不是这样,必须自己主动做些什么才行吧?」

  「雏鸟呀,若是没有母鸟带食物回来喂它就会死掉。」

  乔治没有转向她,只是看着前方,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

  「我们已经不再是雏鸟了。能继续当雏鸟的,只剩下安娜跟咪咪了。」

  「……说得、也是。」

  「我们已经能够飞翔了。总有一天不飞不行。」

  「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

  「是吗?」

  「因为这么一来,就得各奔东西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我们每一个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个体呀。」

  「但是——」

  「即使如此。」

  乔治叹了一口气,看向璐卡。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露出了笑容。

  「我们还是家人呀。」

  有种只要回应,就会有什么满溢出来的感觉,所以她只能默默听着。

  「即使大家都各奔东西、无论离得多远,但大家都是萝拉的孩子呀。所以,我并不会感到那有多么寂寞。萝拉一定也知道大家不会永远都在这个家生活吧?但萝拉是我们的——母亲,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只要有这个事实,无论分隔多远,我们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她感觉到乔治拍了拍自己的背后。

  璐卡吸了吸鼻子,轻轻将乔治那牛奶糖色、看起来非常柔顺的头发抱在怀中。乔治虽然露出有点不快的表情,但紧抱住他时,他并没有反抗。好温暖,璐卡这时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多冰冷。

  4

  「——我想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睨着萝姆﹒法背在背上的姆索老爷爷。

  「刚才有经过这里吧?」

  「……是这样吗?」

  「是呀,毫无疑问地,绝对,百分之三万。您看,前方的岔路上方,有长长的,类似钟乳石的石头不是吗?那个形状我记得非常清楚。」

  「经你这么一戳,好像斥呢……」

  「是 。 」

  「我刚才在想,同一个地方有必要经过二次吗?」

  「嗯?我倒是什么都没想。」

  「身为弟子,不能对师父所说的话存有疑虑——」

  「这些人没救了……」

  玛利亚罗斯摇摇头,紧抱着后脑杓。但光是哀叹也无法抵达密道。也不晓得该不该继续依赖姆索老爷爷。

  「总而言之。」            .

  应该先确定这一点才行。

  「老爷爷,接下来的岔路,应该走哪一边才好?」

  「这个嘛……右边……吧。」

  「那就是跟刚才一样对吧?也就是说,我想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来,您有根据断言我的预测会出错吗?」

  「啊啊,要不然就往左——」

  「『要不然』?」

  「哎呀,刚才是俺搞错了,没错没错,俺想起来了。是俺搞错了,俺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可是如果说出来,你一定会发火吧,你很恐怖哩,所以俺才不敢说啦。」

  「因为怕挨骂才不敢说,都已经年纪一大把了,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您已经一百二十四岁了喔?又不是小孩子了。」

  「俺的修行还不够呀。」

  「您打算修行到什么时候才罢休呀?」

  「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修行呀,嘿嘿嘿。」

  「我知道了,够了。之后的路还是会参考老爷爷的意见,但要往哪边走由我来决定。可以吧?多玛德君,还有大家。就这样。」

  没有半个人反对,就算是有,如果不提出适当的替代方案,我是不打算接受的。我或许是在焦虑吧?时间还很充裕,没有必要从现在就如此紧绷。所以多玛德君、胡子跟萝姆.法他们才会

  有些松懈也一说不定。像这样神经紧绷的人,或许只有我而已。

  但是,这么看来,这些人出乎意料地不可靠。战斗能力上已经无可挑剔,又有像胡子这样头脑清楚的人在,但在拟定计划、同时注意各种情势谨慎行事的时候,却又相当靠不住。虽然只要在后面推一把还是会去做,所以其实也有「总会有办法的」的想法吧。虽说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但即使是如此,至少玛利亚罗斯也不能随波逐流。因为他跟大家不一样。玛利亚罗斯没有办法像多玛德君一样挥使大剑、也不是前杀手、没有像胡子那样的怪力,更不是武术专家,因此也没办法像由莉卡一样轻松打倒那种身材魁梧的男人。说实话,玛利亚罗斯甚至怀疑萝姆﹒法真的跟自己一样是人类吗?就像这样。即使是明显不是人类的阿尔发,只要它想,也能轻松咬断玛利亚罗斯的咽喉,所以这并不是种族的问题罗?

  玛利亚罗斯微微侧着头,看着正打算朝左边前进的多玛德君后脑杓。

  你也有长久以来,属于自己的作法。

  多玛德君是在什么时候,曾这么对自己说过的呢?

  感觉上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其实只过了半年而已。

  从那之后,我究竟变了多少呢?有没有任何改变呢?

  但正如多玛德君所说,我也有不该舍弃的事物。

  因为我确实也有怎么也不会改变、也不想改变的部分。

  .

  我无法成为自己之外的别人。

  即使跟大家在一起,我还是我。

  虽然不算太敏捷,比其他人还弱,即便拚命使用头脑想办法补足,自己顶多也只能做到跟普通人差不多,甚至还要再差一点。当侵入者时的我是这样,现在也差不多。这并不是我特别贬低自己。虽然我也想稍微像样一些,但只要冷静、客观地观察自己,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下更好的评语了。正因为如此。仍是独自一人行动时,正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为了尽可能减少风险、为了多赚一达拉,所以每天都必须不停思考自己究竟做得到什么、应该做些什么。严以律己,这个习惯甚至严格过了头。我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因为对他人没有一丁点儿的期待,才会独自行动。

  我变得有点天真了。

  并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现在的我太天真了。

  这时若是有卡塔力在就好了,我竟然这么想。卡塔力天生拥有绝佳的方向感,即使路径错综复杂,总是有办法抵达目的地,记忆力也非常好。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借用卡塔力的力量。我不禁思考起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来,这就是天真。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无论发生任何事,周遭的人都会一起战斗、都会保护着我,我打从内心这么相信。这也是天真。

  我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我可以依靠伙伴,愿意信赖的部分就交给对方。

  卡塔力也这么说过,真的是这样吗?虽然我的内心还有一点抗拒,却也同时感到一种舒适感。住长了手也构不着的地方,只要站在别人肩膀上,或许就能够碰得着了。一个人办不到的事

  情或许就能办到了。不,并不是或许,有许多事是确实办得到的。

  但我还是必须了解自己究竟有几两重。

  我只是能够站在别人肩膀上,并不代表我长高了。

  而且,并不只是我而已。

  大家都是一样的。

  对玛利亚罗斯而言,每个人都像是超人,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彷佛任何事都有办法做到,但其实并非如此。他们每个人都各自拥有卓越的长处,对玛利亚罗斯而言就像是云端上的存在,虽然只从下方仰望是不会知道的,但他们当然也有办不到的事,而且还相当的多。

  他们究竟哪里厉害、哪里不厉害,必须用这对普通人的双眼仔细确认、并且把握住。如此一来,或许就能找出他们的不足。或许也会有玛利亚罗斯帮得上忙的地方。听起来或许有些小家子气,但他原本就是小气鬼。小气有什么不好,没有不好,一点坏处也没有,这不是别人、而是玛利亚罗斯自己这么决定的。

  虽然就现状而言,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有什么不足就是了。

  「呃,接下来——」

  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去瞄了姆索老爷爷一眼。在刚才的岔路选了左边之后,已经走了五分钟左右吧,路渐渐变宽虽然是好事,但现在又遇到岔路了。

  「右、右边……吧。」

  「还真是没自信呀。」

  「右边。不……还是左边哩?」

  「到底是哪边?」

  「应该是左边。」

  「喔。」

  「……可是、又有点像右边……」

  「嗯哼。」

  这样下去没救了。

  玛利亚罗斯做好觉悟,从背包中拿出铅笔、方眼纸以及白色粉笔。再来还有这个,小型的圆形指南针。虽然在艾尔甸的地下区派不上用场,但在这里则准确地指向南北方。从洞窟与神殿的位置来看,前进方向应该是南南东吧。算了,与其依靠今年一百二十四岁、随时往生都不奇怪的老人——不,现在应该是他靠在我们身上才对,总而言之,过于仰赖原本应该体恤并悉心照顾的老年人,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除了苏生式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好好施行之外,其他部分还是应该由年轻人们尽可能出力才对。

  「接下来由我走在最前面,若是发生任何事,多玛德君,就拜托你掩护了。」

  「嗯。 」

  「啊,还有皮巴涅鲁也是。」

  「是。」

  「抱歉,萝姆法,将老爷爷丢给你照顾。」

  「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重的。」

  「幸好俺很轻,对你们是一大帮助吧,嘿嘿嘿。」

  「啊,是呀。您说得没错,如果可以顺便闭上您的嘴就更是帮了大忙了。应该说,能不能请您安静一点?如果有事想要请问老爷爷您时,我会很有礼貌地请教您的。」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玛利亚罗斯,先将刚才的岔路与眼前的岔路简单画在方眼纸上,再用白色粉笔在附近的岩石上做记号。奇怪?他心想。这里的岩壁虽然称不上光滑,却相当平滑。仔细想想,地面也没有那么凹凸不平,走起来相当轻松。乍看之下是天然洞穴,但事实上该不会是有人凿出来的吧?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完全看不出有人迹。是我多虑了吗?

  「怎么了吗?玛利亚罗斯。」

  「咦?嗯。」

  胡子博学多闻、知道许多有的没的,再加上他以前曾经待过杰德里,如果是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总觉得这里……不太像天然形成的洞窟。虽然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嗯。大多数的自然洞窟都是钟乳石洞,而这里的岩石看起来虽然像钟乳石,却又不是。这种深度也不可能是海蚀洞——不,或许是原本因为各种原因形成的洞窟群,因为某种现象而打通。

  若非如此,是不太可能形成像这样宽广得像是地下迷宫的洞窟的。」

  「所谓的宽广——大概是多宽广呢?」

  「详细大小不得而知。其中有好几个洞窟曾被当成海盗的根据地,但因为不像地下区拥有异界之门,也没有人积极进行过探索。倒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流传着许多与洞窟有关的怪谈奇闻就是了。」

  「……怪谈是指?」

  「比如说,某群探险者在洞窟深处遇见从未见过的怪物而被啃食,一个人也没有回来——之类—的,这只是大概,但简直是无稽之谈。」

  「的确是无稽之谈,明明没有半个人生还,却留下这种传闻。」

  「还有其他的喔。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在洞窟中迷路——」

  「不,可以了。你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会没完没了。」

  玛利亚罗斯确认了指南针。右边的道路往西,左边的道路则是往南。西方是海岸的方向,总之选择左边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就往左。」

  仔细凝视前方的黑暗,不时确认指南针,一边确认道路弯曲情况一边前进。每走十步就在方眼纸上点一点,虽然与完美相距甚远,但还是能完成大致的地图。严格地说,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作业,若是这么说,卡塔力应该会笑着说「还真仔细呀」吧。并不是我特别仔细,只是你太过随

  便罢了,ZOO的大家都差不多。托你们的福,连我都受到感染,变得有些敷衍了事了。这并不是好事,因为我是在扼杀自己的特色。

  我能做到些什么呢?

  我被赋予什么而生,至今为止掌握到了些什么呢?

  我接下来该以什么为目标继续前进呢?

  我现在有知道的事,也有不懂的事,明天或许会忘掉些什么,也或许会了解新的事物。

  一次能拿起的量有限,若是贪婪地想要将能拿的东西都拿到手,有时反而会落掉重要的事物。

  我还是一样渺小,或许会一直都这么渺小,虽然想到这件事就会有点忧郁,却还是不能停下脚步。

  「等等。」

  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但皮巴涅鲁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多玛德君也低声「嗯」了一声,使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背脊发冷。

  很想就此打住。

  回过头去,皮巴涅鲁正闭上眼仔细倾听。

  ‵

  「……怎、怎么了?」

  「听见、声音。」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呀……」

  「不、听得见。」

  他很清楚。玛利亚罗斯的听觉完全无法跟皮巴涅鲁相比。他只是想试着否定而已,可以的

  话,他很想否定。

  总之,只要不迷路的话,应该就能平安无事地抵达密道吧?问题是在那之后。会这样想的自

  己或许有些独断。如同要证明自己的错误一般,很快地,玛利亚罗斯也听见了。是声音,的确听

  得见声音。啊啊,我真的是太独断了,得好好反省。但这是什么声音呢?听起来似乎还很远,但

  正在逐渐接近,而且还是以相当快的速度。好像是彼此摩擦、又像是滑过什么似的——总之,是

  相当嘈杂的声音,玛利亚罗斯不由自主地蹙眉。总觉得之前好像听过类似的声音,又好像没有。

  不对,有。

  绝对听过。

  「……脚步声?」

  不仅如此。

  还混杂了类似翅膀振动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自己太独断,也用不着这样吧?

  「好快。」

  多玛德君咂2嘴,将手放在人剑剑柄上。从前面,从我们的行进方向冲了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过来了。阿尔发恐怖的低吼声似乎已经被盖掉一大半了。骗人。已经到了?这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护住脸部!」

  多玛德君大概是这么吼的吧,虽然我听不太清楚。

  拉起外套盖住脸部的那瞬间,可以的话虽然不想,但我还是不小心看见了。

  是虫。好大。那是什么?苍蝇?蚊子?不对。唔哇!糟透了,竟然偏偏是「那个℉比在艾尔甸看过的还要大上许多,话虽如此,又没有地下区的那么大,形体有点不同,但恐怕是「那个」没错。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不,的确有可能。除了寒冷地区外,随处都可见「那个一 拥有强悍生命力与惊人的繁殖能力。所以才糟糕,太过糟糕了。因为有些「那个」是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地飞过来,有些则是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地爬过来。飞的、跳的、跑的,什么都有。别这样,拜托快住手。数量无法确认,虽然不可能确认,但多得不计其数。玛利亚罗斯几乎要惨叫出声。或者应该说,他一定已经下意识叫出来了。

  救命呀。

  拜托,快来人救命呀。

  彷佛要被脚步声、翅膀摩擦声的洪流击溃,一边等着与他们接触,这段时间宛如永恒,又像是一瞬间的事。

  接着,那些家伙来了。

  来了,冲过来了,排山倒海而来。

  大脂羽虫群。

  「啊啊啊啊哇呀啊哇啊啊啊啊啊不要呀讨厌讨厌不不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擦过右脚,另一只掠过脸部,还有一只撞上腹部,在自己一个踉跄时从协下穿过,还有的撞上了肩膀。好想蹲下来,应该说,想趴下来。但那也很恐怖,会被在地面上冲过的家伙给踩扁。不仅如此,它们还会哗哗哗哗哗哗地一大群涌上来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地将你吃掉。不要,别开玩笑了。被大脂羽虫吃掉而结束的人生未免也太悲惨了。但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大脂羽虫喀嚓喀嚓地扑过来时,他能感觉到最糟的结果逐渐逼近,相对的,意识却逐渐飘远,甚至觉得「已经够了℉难以忍受,不可能撑下去的,这太痛苦了。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呀。并不是忍耐或熬过去的问题,而是生理上已经不行了。如果只有一、二只就还好,不,虽然一点也不好,至少还能强打精神维持意识,但这种数量已经无能为力了。

  唰地,令人憎恨的大脂羽虫扫过脚边,使身体向前倾倒。

  啊啊——

  虽然依依不舍,但是我呀,再见了。

  接下来,我就要跃入大脂羽虫之海,化作一堆白骨了也说不定。

  「这样————」

  这样好吗?

  真的好吗?

  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一点也不好……!」

  玛利亚罗斯倏地缩起身子,虽然称之为前滚翻似乎不太恰当,但总算是以弯下腰的姿势着地。而大脂羽虫仍是不断地扑过来。它们那或许很难称得上干净的坚硬身体,啪啪啪地撞上自己。玛利亚罗斯撑着身子避免倒下,可恶!虽然非常讨厌,但没有办法。他拔出了伪劫火。

  「真是的……!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砍下去,因为实在是太恶心了。为了自身安全,他很想闪开,希望它们尽量不要靠近自己。

  他挥舞着伪劫火,很遗憾地,他真挚的愿望没能实现。喀唰!喀叽!叽唰!啊啊,真爽快的感觉。超棒却也差劲透顶。至今为止,他从未这么讨厌过挥剑的自己。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如果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伙大概都会死得很早,抱持与其杀人不如被杀这种想法的家伙,这个国家一点也不适合你,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话虽如此,总是将一切诉诸于暴力,果然还是不太好。不好,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杀生比较好。真的。

  「呼……呼……吁……呼……呜呜……」

  ﹒

  不过,看样子总算是活下来了。

  ——大概是。

  他刻意将散落在自己周遭的前生物残骸排除在意识之外。虽然要无视确实在眼前散落一地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要是不这么做,先不说肉体,至少内心会这么死去。

  「……大、大家……没、没事吧……?」

  「嗯。」

  「是。 」

  「我也不要紧,谢谢你掩护我,多瓦宁古。」

  「小事不足挂齿。」

  「这里的脂羽虫还真大呢。阿尔发,你一直嗅,该不会是想吃掉吧?」

  汪!

  玛利亚罗斯与萝姆﹒法不同,并不清楚狗的心情,但阿尔发应该是在回答「不,我才不吃哩」没有错,他希望是如此。但他又没胆亲眼确认阿尔发正在做什么。或者应该说,不只是阿尔发,其他人他也只能大致上看过而已。光是瞄了一眼,就能清楚确认大家都是不忍目睹的悲惨模样,自己也是一样吧。啊啊,好想洗衣服好想泡澡。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嘿嘿,腌渍起来好像会挺好吃的。」

  「你如果想吃就自己吃吧。别开玩笑了,真是的,唔唔唔,鸡皮疙瘩……」

  总而言之,至少得擦擦脸,他将伪劫火收进鞘中,正打算从背包中取出毛巾时,手停了下来。

  多玛德君仍紧紧握住大剑。

  皮巴涅鲁握着雌雄短剑,紧盯着前方。

  「……怎、怎么了?还有什么——」

  「似乎是这样。」

  多玛德君扬起单边眉毛,微微侧头。

  「下一个好像更大。」

  我昏倒算了。

  可以吗?我可以昏倒一会儿吗?

  「……不,想也知道不行。」

  我差点就要发下许可,让自己想像身长三美迪尔的巨大大脂羽虫英姿后不省人事了。不行,不能这么做,振作一点。虫又怎么样,不过就是虫子嘛!没错,对虫子而言,人类才是恐怖的对手呀,不要害怕,坚强一点,加油,拜托,加油呀我。

  「由我跟皮普、胡子对付,其他人保护卡塔力与老先生。」

  「旦肚。 」

  「嗯,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卡塔力拜托你们。」

  「包在我嗔上。」

  「嗯。 」

  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两人从胡子手中接过卡塔力,退到背着姆索老爷爷的萝姆.法跟阿尔发身旁。前方,多玛德君站在正中央,胡子站在右边稍后的地方,皮巴涅鲁则跟在左边。道路逐渐拓宽,现在这里大约是五美迪尔左右宽,高度则是四美迪尔左右,就连三美迪尔的大脂羽虫也能轻松通过——不不,别想了,不可以想,而且大脂羽虫这种生物,不知为何扁得非常恶心,所以只要够宽——等等,明明才说不可以想的,为什么讲不听呀我。

  就算思考也没有用。

  无论如何,那家伙还是会朝着这里过来。

  唰唰、滋滋、唰唰、滋滋、唰唰,发出某种沉重且令人感到不快的恐怖声响,那家伙从黑暗中逐渐现身。

  好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压力?而且黏不溜丢、散发腥臭味,这是—〡

  「不是……大脂羽虫。」

  太好了。

  ﹒

  不,一点也不好。

  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那家伙的「嘴]

  压倒性的嘴。

  好大。

  究竟有多大呢?高度不到四美迪尔,宽度不足五美迪尔,感觉比洞窟稍微小一点,但那毫无疑问是张得大大的嘴。

  也就是说,那是呼吸。

  这种充满腥臭味的暖风,是那家伙吐出的气息。

  「……那群大脂羽虫,该不会是在躲这家伙吧……?」

  「看起来似乎的确很能吃……」

  「它该不会打算吃掉我们吧?」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全身毛发竖立摆出威吓姿势的阿尔发,在野兽当中也算相当庞大的,但在那家伙面前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没想到在地下区之外的地方也会出现这种怪物,就某方面而言,这比能用魔术来解释的莎莉亚﹒贝尔还要令人惊异。

  「原来这里真的有怪物啊……」

  「这就叫做无风不起浪吗?」

  脱下上衣赤裸着上半身的胡子正打算前进时,却停下脚步。

  ‵

  「——唔嗯嗯。该打哪里好呢?」

  「白痴呀……?」

  「要来了。」

  多玛德君这么说着将重心放低,就在这瞬间。

  从口中。

  满嘴黏膜的其中一部分,以惊人的速度快速膨胀伸长。那是舌头吗?如果是的话,紧贴在口腔上方,平常可以收在某处,必要时再唰地伸出来,真是奇特且便利的舌头呀。而且这舌头虽然令人头大,多玛德君仍漂亮地做出反应。

  「——唔喔喔喔……!」

  迅速挥下的大剑直接砍中舌头,某种令人猛烈地感到不快的液体飞散,果然十分令人头大。被砍断的舌头落到地上啪叽啪叽地跳动着,为了精神卫生好,还是不要看比较好。更重要的是,现在并没有余裕悠哉地观察那种东西。

  是风。

  不对,这应该称为风吗?

  ˙

  并不是朝我们吹过来,而是被吸进去。身体逐渐被拖向前方。

  咦?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一瞬间陷入慌乱,但我立刻就明白了。

  是那家伙,是那个大嘴的家伙干的好事。

  那家伙用力吸了一口气。

  因为舌头被砍掉了,所以打算将玛利亚罗斯等人跟空气一起吸进去吗?

  「哇、哇哇哇哇哇哇……!」

  「玛利亚!快抓住我!」

  「不,由莉卡才应该抓住我才对!不对,应该是卡塔力……!」

  虽然前面的三人蹲下来宛如紧抓住地面般苦撑着,但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的体重比较轻,很快就撑不住了。现在两人虽然用双臂紧抱住卡塔力,好不容易稳住了,但这种状态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话说回来,这真是惊人的吸力。虽然不想理解,但他似乎能稍微了解大脂羽虫的心情了,怪不得它们要拚命逃跑。若是不逃,与其说是被吃掉,不如说是被吞掉。虽然以他的立场而言,很希望它们早日灭绝,但它们也是活着的,也不想死吧。玛利亚罗斯也是,萝姆﹒法呢?阿尔发呢?老爷爷呢?

  「阿尔发!抓住老爷爷……!」

  从眼角余光瞄过去,萝姆﹒法将姆索老爷爷从背上放下来,举起弓、架上箭。姆索老爷爷紧紧趴在地上,而阿尔发则是紧咬住他的衣角。箭射了出去。一支、二支、三支,与其说是飞出去,说是被吸进去还比较正确。看起来就像那样,即使箭矢消失在大嘴深处,那个大嘴怪物仍是没有半点动摇。不行吗?说得也是。即使萝姆法再会射箭,但对手不仅巨大,除了嘴之外也没

  有其他地方可以瞄准。就算有要害,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命中未免也太困难了。而且普通的箭矢对它而言,或许只是稍微被荆棘刺中的感觉罢了。

  那么,除了箭之外的东西呢……?

  「——大家,听我的信号趴下!」

  啊啊,我真是大笨蛋。

  为什么没有立刻想到呢。

  我并不是装傻,那就是迟钝罗。我要做我自己,确实做到自己做得到的事。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想到这家伙哩?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感谢设计出这东西制作法的混帐家伙,也不会感谢,但事实上,这东西已经救过我无数次了。如今已经是我不可或缺的装备之一,说得夸张一点,甚至可以称之为搭档。没错,就是这家伙。

  玛利亚罗斯从腰带上的封盒上取下两只小瓶子。

  距离大概要多远呢?比最前面的多玛德君再远七、八美迪尔左右吗?没有必要尽全力投掷,大致上瞄准就已足够。只要轻轻抛出去,接下来应该会自动被那家伙的嘴给吸进去才对。

  将装有液体爆弹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丢出去后数了一、二。

  「趴下……!」

  就在玛利亚罗斯发出信号的同时,多玛德君将大剑唰地刺向地面,用外套护住身躯、皮巴涅鲁跳到墙上、胡子打算用他膨胀得吓人的肌肉铠甲保护自己。玛利亚罗斯跟由莉卡紧紧抱住彼此

  并压在卡塔力身上、萝姆﹒法跟阿尔发则护住姆索老爷爷,趴在地板上。就在那之后——

  只有一瞬间的闪光,并没有感觉到类似爆炸产生的风。

  就连爆炸声听起来也异常地远且闷。

  那家伙还是一样张着大嘴。

  虽然爆炸看起来令人不禁泄气,但吸进去的气息却嘎然而止。

  相对地,从大嘴深处飘出淡淡的烟雾。

  好机会。

  ——说实话,他并没有这么想。因为那家伙虽然没有动弹,看起来却也不像死掉了。若是贸然接近,搞不好会被一口吃掉也说不定。或者应该说,铁定会被干掉。

  「皮普!胡子……!」

  所以他由衷地认为多玛德君等人真的非常厉害,即使再怎么鲁莽,有时若是不勇敢前进,就无法斩裂挡在前方的敌人、突破重围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办法建议别人模仿他们的行为,因为即使建议了,大部分的普通人也是办不到的。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玛德君跳起,挥舞大剑朝大嘴怪物敲下去。正因为是那把有着波浪状剑身的琥珀色大剑、正因为是身材高大的多玛德君才可能做得到的,强烈至极的一击。玛利亚罗斯几乎愣在原地。大

  嘴怪物被从正中央砍了下去,话虽如此,也只有上下唇的部分砍得较深,喷出奇怪的液体而已,但这种招数,整个地面上有多少人能办得到呢?

  嗯,抓住裂成两半的下唇其中一边,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地扯开来,这种事除了胡子之外大概也没有人能办得到吧。

  或许是受不了这样的攻击,大嘴怪物也一边激动地扭动身躯(?丫一边唰唰地开始倒退了。它似乎是想闭上嘴,但因为嘴唇被砍裂的缘故没办法紧闭。话虽如此,与它张开大嘴时相比,也已经缩小许多。现在的高度与宽度大概都只剩三美迪尔左右了。此时向前冲去的是前杀手。

  皮巴涅鲁斜切着跑过洞窟的岩壁,跃上大嘴怪物的背部。之后的情况,从玛利亚罗斯的位置虽然看不见,但过了一会儿大嘴怪物激烈翻腾的情况并不寻常。是皮巴涅鲁正用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在攻击它的弱点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那与其说是惨叫,不如说是轰然巨响。大嘴怪物一边叫着,一边拚命用身子撞击上面、下面、侧面。洞窟摇动着。皮巴涅鲁没事吧?话说回来,再这样下去洞窟会先塌掉吧?

  但多玛德君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挥舞大剑。那家伙一倒退,他就更上前去,拚命挥砍,不停挥砍。

  那家伙已经被砍得像竹帘一样,只能痛苦地拚命后退。不,竹帘的其中一端被胡子用力扯住,它也没办法如愿后退。虽然这么说,但他也不可能知道那怪物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家伙现在已经只想着逃跑了。它逐渐变得衰弱,跟刚才相比,动作变得迟钝了一些,

  因此也终于知道那家伙的长相了。那家伙的身体像是圆筒状,而侧面有许多短短的突起物,看样子应该是类似手脚的东西。可以说它是巨大的大嘴蜈蚣吧,现在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大嘴蜈蚣了。拜托请你就这样死掉吧。虽然那家伙或许并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罪过,但对玛利亚罗斯等人而言是很大的困扰。断气吧,拜托。

  这是近乎祈祷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嘴蜈蚣总算逐渐一动也不动了。

  总而言之,太好了。

  现在要轻抚胸口还太早了。

  「——皮巴涅鲁!」

  玛利亚罗斯往大嘴蜈蚣冲去。虽然它全身散发出厨余腐烂一般的臭味,但只要掩住鼻子就行了。由于吊在腰带上的灯没有砸坏,可以清楚看见怪物的肉片以及诡异的褐色黏稠液体,将多玛德君跟胡子淋得满身,那副惨烈的模样有些骇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皮巴涅鲁。皮巴涅鲁在哪里?玛利亚罗斯环顾大嘴蜈蚣的尸体。呼吸仍有些紊乱的多玛德君与胡子也同样在寻找着。但是——奇怪……?

  是我的错觉吗?刚才好像听见了声音。

  听起来像是在说,是。

  对了。

  那是皮巴涅鲁的声音,不会有错。

  皮巴涅鲁回应了。

  「……不过,是从哪里?」

  「在、这里。」

  变得惨不忍睹的大嘴蜈蚣嘴边突然动了起来,害我一瞬间以为它还活着,紧张得手足无措。不过在这世界上无奇不有,就算遇到大嘴蜈蚣用皮巴涅鲁的声音说话这种怪事也不足为奇。

  不,还是很奇怪。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玛利亚罗斯在心中吐槽愚蠢的自己,让自己恢复冷静后,感觉到一丝寂寞,伸出手碰触了大嘴蜈蚣的嘴。哇,好诡异的触感,真恶心——他忍不住这么说。也要多玛德君跟胡子过来帮忙,得把他救出来才行。一直待在那种地方未免太可怜了,在怪物的嘴里。但为什么会跑到嘴里去呢?

  后来几乎完全是靠自己慢慢爬出来的皮巴涅鲁,从头到脚都被那种奇怪液体淋成褐色,腋下还抱着一个球形物体。

  「……幸好你——平安无事,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取下后它就安静、下来。」

  ‵

  「取下来?是从哪里?」

  「头、上。小小的。那里、有这个、从那里、进到嘴里。」

  「喔——啊,不用了,不用拿给我,我也不太想看……」

  「旦疋 。 」

  「嗯上让拙僧看看。」

  皮巴涅鲁将球形物体递给胡子后,便将原本是砂色的外衣脱了下来。即便是前杀手,一直穿着也会觉得不舒服吧。里面还有一件黑色紧身衣,所以他似乎打算直接把外衣丢弃。玛利亚罗斯虽然也很想这么做,但那是他下定决心花钱购买的,质地相当不错的服装,就这样丢掉也太可惜了,而且也不可能在这里脱下来,之后得拚命洗拚命洗拚命地洗才行……

  「喔喔,这是——」

  上半身赤裸的胡子,只需要担心自己的下半身,或许比较轻松吧。话说回来,既然你那么爱脱,干脆脱光全裸走来走去不就得了。

  「这是龙玉,或者可以称之为龙盖骨。」

  「……龙?」

  「正是。与头盖骨不同,龙还有保护脑部的坚硬骨头。有没有龙玉,也是用来判断那种生物是不是龙的一种方法。」

  「咦?这么说——」

  「这个怪物是龙。应该是下级龙的一种。据说黑暗大陆有通往龙界的门,事实上也的确有各式

  各样的龙。它恐怕是渡过海栖息在这里的吧。」

  「可是,它的食物是大脂羽虫……」

  「龙是杂食性的,没什么好惊讶的。」

  「与其说是惊讶……」

  只是觉得很讨厌而已。

  假如这家伙的主食真的是大脂羽虫,代表这家伙的身体全是由大脂羽虫构成的。这家伙的肉、体液、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说,被这些东西淋了满身、全身变得黏呼呼的玛利亚罗斯等人,就是全身都是大脂羽虫了。竟然有这种事。

  玛利亚罗斯看向由莉卡小心翼翼地抱着的保温袋。

  卡塔力,臭卡塔力,你这只臭半鱼人。如果遭遇到这种事后还是不能再见到你,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真的。既然如此,无论再怎么困难、再怎么痛苦,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一定一定一定要让你复活。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们。要你拚命道歉,要你对大家下跪,要你好一阵子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接着还要你发誓一定要为了奉还好死狂这个称号拚命努力。你要是死掉会让人很困扰的,你不在对大家来说都非常困扰。我想将这件事传达给你知道。想告诉你,你不在竟然是这么令人感到寂寞的事。

  正当我打算出声催促大家继续前进时,看见多玛德君将大剑收回背后,看着前方。多玛德君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我这么想。

  5

  「大佐,这样好吗?」

  我与戴夫﹒马格涅兹中队长辅佐官已经认识很久了。虽然称不上言听计从,却对我相当忠诚,无论做什么都能迅速确实地完成,是个相当有用的男人,不过他在法.赛吉纳王国军中担任佣兵时的坏习惯直到现在仍改不过来,真伤脑筋。

  「别叫我大佐。」

  「非常抱歉,中队长。」

  「你是指什么?」

  「我是指那个男人,我想您应该知道的。」

  「强·杰克·顿·裘克吗……」

  亨德利克﹒卡尔曼叼着香烟用火柴点火,让心爱的烟盈满整个肺部后缓缓吐出。

  「我不喜欢他。」

  「那当然了,让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负责指挥,做起事来绑手绑脚的。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做法。」

  「你喝惯这里的水了吗?马格涅兹,我们并没有什么做法。」

  辞去被法.赛吉纳聘任的大佐一职,接受巴尔摩亚商会的挖角,至今已经三年了O从十七岁记住战场的气味以后,经历二十余年杀人或者被杀的生活,在年近四十时认为时机差不多成熟,转换为可赚取大笔金钱的轻松工作后,每天却仍交替作着战败的恶梦与胜战的美梦。

  他并没有「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反而是觉得「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所以,当比自己年轻的马格涅兹说出「我可以继续跟着大佐吗?」的时候,他只有说句「算了吧℉若是还抱着在前线死去的希望,就不会自愿离开战场。毕竟佣兵是无法离开那里的。无论是厌烦了、想要逃避,终究还是会回来。为了换取不合乎投资报酬率的微薄金钱,不得已冒着生命危险将血肉投注在滚烫的大锅上,虽然一边嚷着好恐怖、要死了、不妙,但还是开心得不得了。对卡尔曼而言,佣兵就是这样的存在。这样的佣兵生涯在拿到与生命等值的金钱就结束了,因为会开始恐惧死亡。珍惜生命的佣兵比垃圾还不如,因为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被称为大佐,获得比一般佣兵多上十倍薪水的那一瞬间,身为佣兵的亨德利克卡尔曼或许就已经死了。

  不再是个佣兵,只是个普通的社会人士。

  比起身为佣兵的天性,若是为了金钱而工作,会想前往能拿到更多钱的职场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马格涅兹,你还是个佣兵,你不想作为佣兵而生、身为佣兵而死吗?

  虽然这么想,即使在工作场所的待遇与阶级都有差异,但辞职后就是对等的了。卡尔曼没有

  制止马格涅兹的权利,也没有义务这么做。简单来说,不过是原本身为佣兵的两个男人,背对原本已经熟悉的战场,虽然或许有点早,但已经开始度过余生了。总有一天,两人会喝着酒闲聊往事吧。虽然令人作恶,可以死去的机会明明这么多,但却苟活下来,只能说是运气用尽了吧。毕竟这也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办法,放弃吧,前佣兵。即使每天对自己这么复诵到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想想看,这与死在战场上被野兽啃食得只剩一堆白骨相比较,哪一种比较好?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是白白死在战场上好过一千倍了。

  连想都不用想。

  「只要有上级的命令,就算是地狱,我们也得去,而且还是用远足的心情前去。不过那也要去得成才行。即使脑袋空空的大将随意将我们呼来唤去,这也是我们的特殊技能、兴趣,也是工作,而且还是边哼着歌边工作。你已经忘了吗?马格涅兹。」

  「我并没忘记。」

  「强杰克﹒顿﹒裘克,向社长进言,雇用那名男子作为临时作战参谋的人是我。」

  「……啊?是大佐吗?」

  「别叫我大佐。」

  卡尔曼仰望低矮的天花板吐出紫色的烟。

  岩鸟中队屯驻所位于巴尔摩亚商会本社大楼附近,一栋外型还算漂亮、却有点像玩具箱的三

  层建筑。位于一楼角落、充满臭油味的这问中队司令室,就像是类似摇篮的猪圈。

  躺在这样的猪圈中意外气派的皮制座椅上,他总觉得一切都像是恶劣的玩笑,令人不快。

  「你知道我之前曾待过拉夫雷西亚的外国人部队吧?」

  「是的,您之前曾说过,您在十七岁入队后,在那里待了将近十年。」

  「以那里作为第一份工作场所是再棒不过了。毕竟全都是艰困的任务。特别是东南国境地带,令人开心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一般差劲透顶。欧克利德的凯纳族、罗洛族,那些家伙虽然是最差劲的游击战士,对我而言却是最棒的老师。我能在托洛克山岳之役中存活,也是因为之前有过跟他们在丛林中战斗的经验。」

  「那座山的事我已经忘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回忆。」

  「是吗?我就算想忘也忘不掉。托洛克山岳之役与尤纳树海战线。若要说这两场战役改变了我的人生也不为过。因为在那座森林中存活下来而愈陷愈深,明明只是个佣兵,却因为从那座山中生还而出人头地。那两场战斗都是错误的根源,都是使我重生、使我疯狂的战斗。」

  我非但不感到后悔,反而感到怀念。我跟马格涅兹正好相反,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苦痛已经完全不复记忆,想得起来的只有美好的回忆。

  「——我曾在一位名叫顿拉斯培德的年轻指挥官麾下工作。」

  「是?」

  「我指的是尤纳树海战线的事,别露出那种表情,听我说一下吧,我不是想讲自己的光荣事

  迹。听名字就知道,他是个贵族,很遗憾的是我不记得他的全名,好像是……某某某某卡利耶尔﹒顿﹒拉斯培德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名字。」

  「那个叫拉斯培德的男人怎么了?」

  「他被称作魔术师。」

  「他是位好指挥官吗?」

  「并不是那种等级。顿﹒拉斯培德不但没有被游击队袭击,反而歼灭了好几个位丛林深处的游击队基地。告诉俘虏假情报,再故意让他脱逃,也十分擅长声东击西之类的谋略。」

  「那还真是厉害,对佣兵而言是相当值得景仰的长官吧。」

  「他相当受到崇拜喔,其中最令人称道的是,虽然只有一段时间,却能让欧克利德五十七族之一的犹基族倒戈,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的母豹作战。从前欧克利德曾经有一位被称为战场母豹的公主,因为她是犹基族出身,才会用这个作为作战名称。」

  「我知道喔,她不是很有名吗?背叛祖国、遭到拉夫雷西亚逮捕后逃跑,四处援助全世界的反政府组织的那个母豹对吧?听说她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退隐了。」

  「没错。顿.拉斯培德模仿母豹,故意让自己被欧克利德抓到,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后袭击睡梦中的敌将。犹基族呼应他从内部扰乱敌阵,我们从外侧进攻,结果获得近乎愚蠢的空前胜利。」

  「但是,那……不像是正规军会做的事呢,简直就像盗贼似的。」

  「总比输掉而死去一大堆士兵来得好吧。」

  ╮若是上面那些尾巴举得高高的伟人人士会这么想就好了。」

  「他并不是会在做事前先观察他人脸色的男人,对上对下都是。无论眼前死去多少士兵都无动于衷,却不是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士兵的指挥官。我看过的军人多得不计其数,却从没见过那种指挥官。」

  那时,还年轻的亨德利克﹒卡尔曼在丛林中躲在大树阴影后方,隐藏气息。大约一百美迪尔前方,罗洛族游击队以木头与皮革筑起的巨大堡垒耸立。罗洛族人全都非常擅长射箭,只要一被察觉就会遭到狙击。眼珠部分突出箭矢一动也不动的伙伴,他已经不晓得见过多少了。光靠五百人有办法攻陷那座堡垒吗?头壳坏去了,别开玩笑了,我不想死,竟然故意派我们去那种必死无疑的作战,因为是外国人部队,用过就丢吗?别开玩笑了,谁要干呀?干脆逃走算了。

  怎么,害怕了吗?身旁突然传来声音。

  吓了一跳。为什么指挥官会在我身旁?而且,指挥官还将拔开瓶栓的酒瓶递了过来。要喝吗?怎么?不要吗?这可是葡萄酒喔,虽然是难喝得要命的便宜货。卡尔曼当时是回答不需要吗?虽然不记得了,但他并没有喝葡萄酒,只有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强﹒杰克﹒顿裘克,那个男人……」

  昨天见面时,他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是不是见过这个男人?

  之后才回想起来。

  在那座森林中的事。

  「某些地方有些相似。」

  「跟那个……叫做拉斯培德的男人吗?」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但是他说的话意外地有条理。那个男人应该有指挥过部队,而且还是规模很大的部队。」

  「既然大佐都这么说了,就应该是这样吧。」

  「你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叫我大佐。」

  「但比起中队长,果然还是大佐比较适合您。之后我会试着拜托董事长的,这个私兵队还是要有阶级分别比较好,虽然或许是半玩票性质的,但基本上还是个军队呀。」

  「那个董事长也是。听说那位顿﹒裘克先生似乎是会长的朋友,所以董事长在他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会长的吗?那还真是厉害的关系呀。」

  「关于之前的怪物那件事,他似乎也随自己高兴大闹了一场呀。」

  「那天晚上被他搞得团团转的蛇鸟中队与瓢虫中队的队员抱怨个没完哩。」

  「这次应该也一样吧,反正都要让他插手,不如请他在我们准备好的框架中行动。」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玛格涅兹点点头,看了手表。

  「差不多是工作时间了,『大佐』。」

  「是呀。」

  卡尔曼苦笑着在桌上的文件签名,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腰有些僵硬,是年纪大了吗?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或许是太安逸了吧。不知何时,连小腹都微凸了,身体也有些迟钝。他看着正要走出房间的马格涅兹的背影,心想,我今天能活下来吗?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全身颤抖。我能活下来吗?谁知道呀,这里是战场,那个战场正在等着我。那种预感比抱女人还要好上许多。结果所谓的佣兵,果然到死都还是佣兵吗?

  6

  在不知道是第几个、已经连数都懒得数的岔路往右,向南前进了三十美迪尔左右,发现道路往西转了个大弯而折回:这次朝左前进,因为是死路而折回:退回前一个岔路,往相反的道路前进,才想说顺利往南前进时又遇到了死路。虽然对此感到非常火大,冷静,静下心来,冷静,发怒也不能解决任何事,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这时萝姆.法背着的老爷爷泄气地说道:

  「俺觉得有点累了……」

  ﹒

  「嗯,真抱歉,非常抱歉,要道歉多少次都行,请您原谅我好吗?」

  「嘿嘿嘿,俺的心可是像大海一样宽广哩。」

  如果你确实记住走法,就不用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

  ——他无法说出口。对方已经一百二十四岁了,打算依赖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一开始就明白,也已经想过好几次,彻彻底底的觉悟了,现在就算再提出来省思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但我们在洞窟中没头没脑地徘徊就不是浪费时间吗?

  「别那么沮丧,这不斥玛利亚的错。」

  「……谢谢你,由莉卡。」

  在我沮丧地垂下肩膀时,由莉卡从身后出声安慰,虽然非常感谢她,但我们进入洞窟已经经过三个小时以上了。就算不确认方眼纸,应该也没有倒退太多,但我们究竟有没有朝着神殿接近呢?我不禁焦虑起来,在无论走到哪里景色都差不多的洞窟中,反覆做着同样的事,这样子真的可以吗?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干脆退回入口处或许还比较好吧?

  虽然这也是选项之一,但已经经过这么多时间,或许已经来不及这么做了。

  不,其实在很久以前,我的脑中就已经数度浮现这个想法了。但我害怕去做决定。因为以距离估算,现在就算抵达了神殿正下方也不奇怪。搞不好在决定折返的地点前方就是终点也说不定,或许会因为折返而来不及也说不定。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实在难以启齿。

  简单说,就是优柔寡断。我没有对结果负责任的觉悟。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太过沉重了.我所背负的口J是伙伴的性命。必须将这种听天由命的赌注降到最低。还是说,这种时候才更应该毫不犹豫地赌一把呢?我该怎么做才好……?

  总而言之,在死路前休息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好一步步走回前一个岔路。

  踏进从未走过的道路那一瞬间,些许的期待与庞大的不安使得内心骚乱不已,几乎要窒息。

  「不用担心。」

  正后方的多玛德君突然喃喃地这么说。

  「我们正确实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你有什么根据吗?」

  「嗯。 」

  在他回答之前有一段沉默。

  我有不好的预感。

  或者应该说是预测。

  「这是我的直觉。」

  「嗯,我想也是!」

  「这是称赞吗?」

  「才不是!至少这并不是称赞!虽然也不到贬抑的程度!倒是非常厌烦!相当厌烦!」

  「怎么,你挺有精神的嘛?」

  「这叫做强振精神!」

  「是吗?」

  「不,现在虽然莫名其妙地有精神了!但与其说是托你的福,不如说都是你害的!」

  「那就好了。」

  「这只是结果论罢了!」

  那样也好,现在并不是沮丧的时候。迷惑也好、犹豫也好,但不能停止前进。不是停下来思考,而是一边前进一边动着脑子。只要一边走着,一边无计可施、感到后悔、反省就好了。

  在略为下坡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儿,阿尔发突然「唔喔」地吠了一声,萝姆.法帮忙翻译。

  「它说有水的气味。」

  「喔,水吗?嗯哼。」

  很好,火也好水也好都尽管放马过来吧。玛利亚罗斯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很快地就知道阿尔发所说的水是什么了。水,确实是水。前方的路浸在水中。由于是下坡路,水位逐渐加深,从这里看起来没有深及天花板,但似乎有很长一段水路。那又如何?一点问题也没有,反而该说来得正好。因为大脂羽虫跟大嘴蚯蚓蜈蚣下级龙的缘故,现在全身脏臭得令人受不了。只要边洗衣服边游泳就行了。

  「阿尔发也会游泳吧,毕竟是狗。老爷爷浮得起来吧,反正您乾瘪瘪地似乎很轻。虽然会湿掉,不过就请您忍耐一下吧。有没有人不会游泳?没有吧。∟

  玛利亚罗斯迅速扫视所有人一眼,很快地将方眼纸、铅笔与粉笔收进背包,也检查了腰带上的封盒。这些物品的品质都很好,只要紧紧盖住盖子,便有一定的防水性。准备完成,当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就出发罗。」

  不容分说。玛利亚罗斯哒哒地,不对,是唰唰地向前走去。一开始仅是水洼的程度,但每走一步就逐渐加深,走到第十步已经及膝、二十步已经淹过大腿的一半左右、三十步便水深及腰了。

  「大家都有跟上吗?有吧。」

  「……包括拙僧,并没有半个人回应喔。」

  「是……」

  「不,就算没有听见回答,只要看就知道了。」

  「那一开始别问不就好了?」

  「吵死了,你明明知道一大堆有的没的怪知识,却老是只有一肌肉二胡子三四五六七都是肌肉有够随便的。如果你还有时间勉强自己在意那种小事,就用水好好洗一洗你那被大脂羽虫体液搞得黏答答的身体如何?」

  「唔、唔嗯……」

  虽然没有回头确认,但除了涉水的声音之外,也听得见唰唰唰的声音。该不会是胡子真的汲

  水开始清洗身体了吧?玛利亚罗斯虽然也想这么做,但看来或许没有那个必要。走到第五十步时,水已经深达玛利亚罗斯的胸口了。这种深度,与其用走的,或许用游的还比较轻松。他有些在意由莉卡,回头瞄了一眼,她正端坐在宛如指定席一般的胡子肩膀上。右肩背着卡塔力,左肩坐着由莉卡的胡子远比玛利亚罗斯、也比多玛德君高出许多,看来似乎还绰绰有余。竟然有这种事,当他这么想时,多玛德君扬起单边眉毛。

  「嗯?你也想坐在我的肩膀上吗?」

  「我才不要!为什么我得坐在你肩膀上不可?你又不是我爸爸!」

  「啊,这么一提,我以前也经常坐在爸爸肩膀上呢。」

  「斥呀,戳到父亲,果然一定会想到坐肩膀呢。」

  「俺以前也很想呀,嘿嘿嘿。或者应该说现在还是很想哩。小法,能不能拜托你呀?」

  「给我住手!那里的老头子!你趁乱做什么奇怪的要求呀?」

  「玛、玛利亚罗斯!怎么可以称师父为老头子?」

  「肮脏变态性骚扰老爷爷!这样行了吧!话说回来——」

  玛利亚罗斯突然张开手抓住在水中猛冲、来历不明的生物,用护腕的箭射进它的头部。没有仔细确认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他将由于涂在箭上的神经毒P9多乌塔十生效而开始痉挛的家伙丢下去,依序看着所有人。

  「暂时禁止私下交谈!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不能保证不会再出现像刚才那种下级龙之类的生

  物!就算是水中,或许也栖息着什么奇怪的生物也说不定!」

  「……刚才的、生物、奇怪。」

  「至少……外表看起来并不像鱼……」

  汪!

  「的确是没有见过的生物,阿尔发也很有兴趣。」

  「嘻嘻,烤起来似乎很好吃。」

  「师父……小心吃坏肚子呀……」

  「用来当做咖哩的食材,应该可以吃吧。」

  「啊啊,我说吵死了,你们这些家伙真是……!」

  一股怒气涌上,他将气出在正好从水中跳出向他袭来的生物。虽然那家伙吃了护腕射出的一箭,仍朝着玛利亚罗斯扑过来,但这算不了什么。顶多跟蚊子停下来的速度差不多。只要侧一下头轻松闪过,一切就结束了。

  「听见没?不准多说废话!给我安静地前进!只有在有事时才准说话!发言要言简意赅!听懂没?OK?」

  「……是。 」

  「唔嗯……」

  「是 。 」

  「嗯。 」

  汪。

  「嗯?」

  「喔。」

  虽然觉得可爱地缩起脖子,似乎感到歉疚的由莉卡跟低下头认真反省的皮巴涅鲁有点可怜,不过无论是谁都不能享有特殊待遇。现在是紧急情况,不能让大家的气氛过于轻松愉快。之后要怎么轻松都无所谓,不,能否办得到就取决于接下来的情况了。

  玛利亚罗斯再次开始前进。水已经淹到颈部下方了,或许很快就会踩不到地面,但水深从这之后就没有什么改变。没有流动,也没有味道,是地下水吗?灯火只剩下坐在胡子肩上的由莉卡、萝姆﹒法跟玛利亚罗斯手上的,一共三盏。仅能仰赖这些光源拨开黑暗,玛利亚罗斯等人朝着看不见终点的地下水路前进。

  现在已经确定路线与姆索老人记忆中的并不一致。毕竟也无法确定他的记忆本身是否还存在,依赖他也没有用。但由于杰德里的地下洞窟相当复杂,姆索老爷爷从前记下来的、前往内殿密道的路线,或许只是多数路线当中的其中一条也说不定——这也是姆索老爷爷的说词,但真的可信吗?与其说是充满不安因素,不如说只存在不安因素,但也没有间暇感到害怕或绝望。

  前进。

  彷佛要推挤着水一般前进。

  甩开、击落偶而会从水中或跳起来袭击的谜样生物,继续前进。

  「……是光线。」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并不是。

  在遥远的前方,到底有多远呢?说实话,他无法确认,但前方除了黑暗之外,还有别种事物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事实代表着什么呢?他忍不住乐观起来,但还不能松懈。疏忽大意是致命伤。大家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但感觉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这也是无可厚非。光线,那是希望之光?还是引诱我们走向失望深渊的灯火呢?

  想知道。

  想确认。

  想快点确定,玛利亚罗斯等人加快速度。

  水逐渐变浅。

  从颈部、胸口、腰部、膝盖,水已经相当浅了。

  半路上有一条向右转去的道路,但他们无视这一点,笔直前进。

  回过神来时,已经几乎是用跑的了。

  还管得着吗?

  已经离开水路了,是不是继续画地图比较好呢?

  算了。

  现在就先免了。

  比起这个,我想知道。

  气息紊乱,但并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内心的悸动。

  光线。

  大约在二十美迪尔的前方。

  现在似乎已经转为有些难走的上坡了。

  在另一端。

  「……风?」

  是谁的声音呢?他不清楚。玛利亚罗斯已经紧攀住岩壁爬了上去。凹凸不平的冰冷岩石。上方有光线,多么耀眼呀。风,的确是风。啊啊,真是舒爽,这是新鲜空气。还有,那是——

  天空。

  不是蓝色的。

  而是被夕阳染得绯红的天空。

  玛利亚罗斯彷佛要抓住那片天空一般走出外面。

  没错,那里是外面。

  「——咦?」

  海面在前方拓展开来。

  往上一看,岩壁几乎是垂直竖立着的。

  距离下方的岩岸顶多只有三美迪尔左右。

  就算不小心失足也不致于摔死的高度。即使掉下去,应该也不用太辛苦就能再次爬上来吧。

  「不,话说回来,这里是……」

  「嗯。」

  从身旁探出头来的多玛德君,朝右边看了一眼后不禁呻吟。

  「真是遗憾。」

  确实如此。

  因为将视线转向右方,也就是西方的话,就能清楚看见目的地。

  耸立在人鱼岬上的建筑物,毫无疑问是奥斯特罗斯神殿。

  玛利亚罗斯好不容易让晕眩的脑子恢复运作,回想起杰德里的地图。人鱼地区是面海延展的,与其说是前端,不如说是突出的部分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人鱼岬,另一个虽然不晓得名字,但简单地说就是这里。玛利亚罗斯等人现在的所在地正是那里。

  「……总觉得,我已经很累了……」

  「嗯?为什么?」

  ﹒

  「为什么呢……连说明我也觉得很麻烦……该说是徒劳无功的感觉吗……这里从下面也爬得上

  来吧……能够不用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迷路还被大脂羽虫袭击,就能抵达地底下……会让人不禁觉得不晓得在搞什么,白痴呀……」

  「嗯。但是。」

  多玛德君伸出手轻抚他的头部。

  头发会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拜托你住手啦。

  算了,反正今天都已经弄脏了,也无妨啦。算了。

  「已经很接近了不是吗?就在那里了。」

  「……是——」

  我知道。我很清楚现在并不是因徒劳无功而悔恨、沮丧的时候。

  「是没错。」

  「都是托你的福喔。」

  「……我的?」

  「是呀,我在这时候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真是不可靠的园长。」

  「没有——」

  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好险。

  「没有这回事。」

  「要是这样就好了。」

  「回去吧。只要转进刚才那条路,好像就能朝西前进了。」

  「是呀。」

  「之后还得请你努力工作呢。」

  「也对。」

  多玛德君微微一笑,先爬了下去。因为是非常陡峭的坡面,必须用爬上去的姿势,像爬下梯子般的方法回到底下才行。因为是个狭窄的洞穴,其他人似乎都留在底下等着。时间已经来到十六时。太阳正逐渐西沉,很快就到日落时分了。

  7

  每当走在从大祈祷亭贯穿参拜殿,抵达正门的大柱廊时,他就会回想起那些遥远的日子。

  停下脚步,看着太阳日渐西沉的大海彼端,遥想起故乡。

  黑暗大陆。在那里作为神圣的黑暗人类成长,总是在通向传说古代曾有龙栖息的山顶的长阶梯上游玩的年幼兄弟,因命运的恶作剧失去血亲、遭养育的亲人舍弃,渡过大海,最终分开。

  哥哥呀。

  你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即使活着,我俩应该也没有机会重逢了。

  自从跟你分离之后,我为了生存,只是一个劲儿地想活下来,因此犯下许多罪过,即使悔改皈依罗榭,我还是作为在战场上的杀人鬼而活。

  哥哥呀。

  我无法忘怀你那毫无污秽的双眼。

  利利安,那是坏事。绝对不能做坏事。

  你的声音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即使饥饿也不能偷盗。

  不能只因憎恨而攻击别人。

  即使痛苦也不能哭泣。

  哥哥呀。

  我能够遵守的话语,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个。

  即使不能再次相见,我也不会哭泣。

  罪恶深重的我,没有流泪的资格。

  我的身上或许就连眼泪都已不复存在。

  「——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生命尽头死去的那一天为止,若能贯彻正确的事,或许……」

  即使我的喃喃自语传到在大柱廊两侧,每隔一定的距离便设置的哨兵们耳中,他们也不会再对这些话有任何感觉,

  也不会思考了吧。犹大爵士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会变得如何呢?利利安不知道,他也认为没有必要知道。总而言之,现在的他们是神的战士,只会听从神的代言者犹大爵士的命令行动,绝不会违背神的旨意。被犹大爵士任命为神之使徒的利利安及亨利,只要不违背神的旨意,就能向他们请求协助。而他们应该也会遵从,因为那是神的想法。因为犹大爵士的「制裁」是听从神的想法,当制裁完成时,这个世界就能够被拯救。

  哥哥呀。

  没能像你那般纯洁的弟弟终于找到了,这就是正义。

  但已经受到许多污染的我,甚至对这份正义抱持疑虑。

  总觉得犹大爵士就连我的猜疑都能看透,我感到恐惧。

  我隐藏怀疑而假装盲从,想诅咒打算藉着相信而得救的自身。

  亨利﹒布莱克摩尔,结果,利利安伊努泰罗十分羡慕这个男人。

  只要靠着持续战斗便能证明自己,那个男人的愚蠢与强悍,是利利安怎么渴望也无法获得的事物。

  虽然自己想要获救而仰赖神,但也无法像犹大爵士那般全心将一切托付给神。

  「我是不完全的。」

  半途而废。

  ﹒

  「『不安全』的喔。」

  只是试着说说看而已。

  刚才那个笑话讲得实在不太好,幸好亨利不在这里。

  「……总觉得提不起劲呀。」

  冷笑话也是,若是没有人听就会逐渐退步。只是增加无谓的自言自语罢了。亨利恐怕也是一样的。没有改变的只有犹大爵士吗?不——

  那位大人也跟从前不同了。

  人是会逐渐改变的,不得不改变。从那场托洛克山岳之役以来已经过了好几年的时光。当时的战友们全都已经死去。还活着的只剩下利利安、亨利及犹大爵士而已。我们所走的以救济为名的修罗之道,是由洗涤己身背负之罪而倒下的同志们、以及连罪恶为何都不晓得,可怜无知的罪人们的血肉所铺成。因此,犹大爵士才会刻意将这不祥之名赐予自己的军团。

  染血圣堂骑士团。

  无法逃离罪行的人之子应藉由死亡洗去污秽。

  我们为此给予协助。

  赌上性命将救赎带给人之子。

  啊啊,愿罗榭与犹大爵士获得光荣圣洁的胜利。

  「因为我也想被拯救,哥哥。」

  因为想要获得救赎,而去拯救他人。这是难以拯救的罪恶连锁。为了斩断连锁,除了使人之

  子全灭之外别无他法。虽然单纯明快,却是极为困难的道路,现在仍只是在半路上而已。

  一名士兵跑上大柱廊。

  利利安缓缓走下大柱廊,自己走向那名士兵。

  士兵在利利安面前停下,带着如死人般空虚的眼神淡淡地报告异状。

  「——我知道了,你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去,团长那边由我来禀报。」

  8

  我在寻找什么呢?

  若是不持续思考,彷佛连这一点都会忘记。

  好可怕。

  因为我知道只要放着不管,自己就会随波逐流。

  只会吃得饱饱的,想睡就睡,醒来肚子饿了,所以要吃,只是那样有什么不可以吗?

  无所谓吧?

  又不是什么坏事?

  别抱太高的期望,别错看自己了。反正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除了吃之外没有别种能力的生物。只是你自己希望并非如此而已。都是那家伙害的。亚济安,亚济安,

  亚亚亚亚亚亚济安安安安安安安安,都是那个被诅咒的王子害的。是他的诅咒,当初如果没有遇见他就好了,我就不会作梦了,我已经无法获得满足了。干脆吃了他好了,只要能将那位塞丽的王子殿下吃个精光,或许这个诅咒就会解除,甚至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此一来,就能恢复原状了,我就能变回原本的我,变回那个丑陋、除了吃只会吃还是吃的生物。

  在太阳西沉的大海上载浮载沉,我想要大吼,无法抑制。

  救命呀,救救我。

  就像漂流到裸足海岸的那一天一样,将我捡起,给我温暖。

  不可能。

  我很清楚,那只是痴人说梦。如果那天的我是今天这副模样,恐怕会被大家杀掉吧。又或者,假设我自己先醒来,就会成为为了寻求猎物在杰德里四处徘徊的食人怪物吧。在杰德里认识的这个人、那个人,或许都会被我抓住,啃食殆尽。或许会在夜晚袭击萝拉将她吃掉、将史黛拉嘶咬得只剩骨头、大啖拉恰或泰德的骨头、安娜或咪咪可能会被我一口吞掉。我无法断言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我是办得到的,或许会这么做也说不定。现在光是思考那种可能性就几乎要让我疯狂,但明天会怎样又不得而知了。到了后天,或许我会妄想着要吃掉她们和他们而笑出来也说不定。不仅如此,或许正在计划将他们吃掉也说不定。搞不好已经吃掉他们了也说不定。

  那就是习性。

  我就是那样的生命体。

  干脆点承认吧。

  别再想着要回去了。

  想回去?还是省省吧。

  我想吃。

  我想吃掉所有人。

  没错。

  那才适合我。

  「……不、要……」

  好痛,痛得不得了。胸口,我想起来了,我原本应该是在思考要如何消除这份疼痛才对。不做些什么不行,但不晓得这是什么,该如何是好?我找不到答案。我跳入海中,想要沉下去,但我不知道,我竟然在水中也能呼吸,无论多深都潜得下去。我这家伙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怪物。即使如此,却还是希望有人能救我,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希望有人需要我。

  璐卡。

  这真是自私。

  我非常憎恨,在去过那座神殿之后就不断回荡的声音。要拯救我?我吗?你能够拯救我?别开玩笑了。我一点也不期望你的救赎,我不需要。我想要的那个人不是你。啊啊,对了,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无耻地寻求着需要我的人。我开始游向岸边。那个声音吵得令人难以忍受。

  9

  不久前,期待感逐渐膨胀。而且那是在掌握大概的距离及方位后,让有所依据的期待,差不多可以转为确信了。

  这一带虽然也是天然形成的洞窟,但很明显地有人为开发过的痕迹。若是有高低落差,就有削掉岩石打造出的简单阶梯;也有挖凿岩壁,类似设置灯火台的痕迹。没有必要叫在萝姆﹒法背上发出规律打呼声的姆索老爷爷起来确认。大约再过三十美迪尔,洞窟之旅就要结束了。前方似乎有某个映照着绿色光线的空间入口。前方就是通往内殿的密道了吧?如果不是我就要哭了,这次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但看样子似乎不用担心这一点。

  「……呼喔。」

  姆索老爷爷睁开眼,「啊」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一样发出声音。

  「是这里,是这里,不会有错。前面会有一个『巨蛋』,正中央就有能够前往内殿下方房间的升降机。」

  「巨蛋?」

  「没错,形状就像是把巨大的●蛋切一半的房间。」

  ﹒

  「为什么您一定要选这种东西来做比喻呀……」

  玛利亚罗斯一边抱怨,一边将方眼纸与铅笔收进背包中。巨蛋就在前面,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关于在那里的守门人,已经请姆索老爷爷将自己清楚的情报悉数告知了,但老爷爷毕竟是僧侣,而且奉行不抵抗主义的奥斯特罗斯神殿,是个与暴力完全无缘的地方。也因此,只能将姆索老爷爷的话当作参考——虽然目前为止一直都是这样,总而言之,尽量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视情况临机应变比较好。幸好ZOO的成员早就都习惯这种作法了——或者应该说所有人都只是罹患了先天性漫无计划症候群,这种可能是不治之症的重病而已。总而言之,到了这一步,也只能集中精神,管他是守门人还是什么,打倒就是了。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也订定了作战计划,虽然是称不上计划的作战计划。

  「好 。 」

  多玛德君环视所有人。

  「接下来就照之前说好的,我跟胡子、皮普负责突击,萝姆﹒法从后方掩护,由莉卡跟玛利亚保护老先生及卡塔力。至于阿尔发——」

  汪!

  「它说它不受多玛德君指使。」

  「是吗?那就随你高兴了。还有,关于玛利亚与由莉卡的位置,如果隔得太远,若是有危险时就很难掩护,所以请你们离入口近一点。」

  「我知道了。」

  「那么、就是萝姆 法在入口附近﹒我们在她身后,多玛德君你们三人在前面,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就是这样。还有问题吗?」

  「拙僧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也没问题。」

  「我也没什么问题喔。」

  汪呜!

  「喔喔,对了,正好。」

  从萝姆·法背上下来,好久没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地上的姆索老爷爷举起他乾枯的手。

  我有不好的预感。

  似乎不只有玛利亚罗斯这么想。「……请说。」指定姆索老爷爷发言的多玛德君,表情也微微沉了下来。

  「其实,俺刚才想起一件事。」

  「……总而言之,既然您都说忘了那也没办法,您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不让您说也不太恰当,但这是最后一次罗?已经迫在眉睫了喔?您知道吧?都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四年,这种事不可能不

  懂吧?」

  「嗯喔,俺会记得的。」

  「一定喔?那么是什么事?」

  「喔喔,呃呃……是什么哩?」

  「嗯哼。」

  「开、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别把护腕指向俺,那会射出吹箭之类的东西吧?要是被刺到可不得了。对了……是关于守门人的事。」

  「守门人怎么了吗?」

  「虽然俺说过只有一个。」

  「您是说一只吗?└

  「没错。」

  虽然我很想朝姆索老爷爷点着头的脑袋上敲下去,但之后还得让这个老爷爷派上用场才行。忍住,忍下来呀我。但是这个仇总有一天一定会报,不然我绝不罢休。不过现在必须要彻底忍耐才行。

  「……总共有几只?我不会生气的,请您说出来。」

  「有很多小只的——」

  「这种事别忘记啦!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呀?这个臭老头!」

  「好了,冷静下来,玛利亚。」

  「可是多玛德君,这个老爷爷实在是——」

  「用不着含泪这么说吧?」

  「我才没有哭哩!」

  玛利亚罗斯用袖子用力擦拭眼睛周围,又瞪了姆索老爷爷一眼。姆索老爷爷是打算装傻吗?他愣愣地看向别的地方咂着嘴。这个肮脏痴呆臭老爷爷。

  「总而言之。」

  多玛德君轻拍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将手架在大剑剑柄上。

  「就算敌人数量增加,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进入巨蛋后,一边保护老先生跟卡塔力,一边打倒守门人。整体性的指示由我来下,但很有可能陷入混战,在前面或许会遗漏些什么。这时就交给玛利亚。由莉卡跟萝姆﹒法也要支援玛利亚。」

  萝姆﹒法与由莉卡各自点头,看向玛利亚罗斯。没有犹豫,现在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已经冷静下来了。既然在战斗部分无法成为战力,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派上用场才行。

  「我试试看,不对,我做,我会尽我的全力。」

  「那么,我们上。」

  多玛德君的声音强而有力,却感觉不到气势。玛莉亚罗斯在集中精神的同时心想,我办得到。虽然感到紧张、身体喀哒喀哒地颤抖,脚底却不会觉得轻飘飘的。思绪集中,视野变得狭

  隘,但并不是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当然也会感到不安,但并不会害怕,也不会焦虑。

  多玛德君迈出步伐。

  手握雌雄短剑的皮巴涅鲁与胡子跟在身后。萝姆﹒法、由莉卡及玛利亚罗斯三人抬着卡塔力跟在后面。

  姆索老爷爷拄着拐杖跟着。

  阿尔发负责殿后。

  大约三十美迪尔远的前方就是巨蛋的入口。

  玛利亚罗斯走了六十三步才抵达。玛利亚罗斯的步伐宽度约为五十桑取,所以用脚步测量的结果是三十一五美迪尔。也就是说目测大致上是正确的。

  众人就这样踏入的巨蛋,不晓得是漆了某种特别的涂料,或者是材质本身的缘故,巨蛋整体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

  的确像是将圆钵倒过来放的半球形。直径大约有五十美迪尔,相当广阔。正中央有一个直达天花板的管状物体,那恐怕就是升降机了。

  接着,那些家伙像是围住升降机一般整齐排列着,正等着玛利亚罗斯等人。

  「——那是,集魂一百零七号……」

  到底是怎么将那种东西搬到奥斯特罗斯神殿地底下来的?虽然神殿建造的历史似乎还没有沙蓝德建国那么久,但也相当久远了。照姆索老爷爷的说法,就连内殿也没有保存当时的纪录,或

  许已经无法得知相关的事了。

  话虽如此,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那种拟似生命体重逢。

  不,这当然与之前在闭锁魔宫遇过的集魂是不同的个体,但毫无疑问是同类。

  首先是名字,照姆索老爷爷所说,那叫做「集魂」一百零七号。

  姿态也并非没有相似之处。

  一百零七号的形体状似人类,但比起真正的人类,反而比较像是小孩子捏出的人偶。没有头,在胸口处有让人联想到嘴的鲜红弦月形裂缝,当中排有泛黄的牙齿,双手各握了一把类似菜刀的刀刃。与闭锁魔宫的集魂相比小上许多,但还是有五、六美迪尔左右。

  此外,一百零七号的周围,形体几乎相同但大小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集魂们,七、八、九、十——一共有十三只。

  「……不过也没您说的那么小吧,只是比一百零七号小而已。」

  「俺只说过是小只的而已!可没说过是非常非常小只的喔!」

  「不,就算您生气也……」

  「嘿嘿。因为俺想说只要俺先生气,你就没办法对俺发怒了呀。」

  「……已经没差了啦。您年纪这么一大把却真的很有精神呢,老爷爷。」

  「可是都没动呀。」

  ﹒

  打头阵的多玛德君与一百零七号的距离只剩下二十美迪尔了,但以一百零七号为首,集魂们

  全都一点动静也没有。从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做得很差的雕像罢了,但当然不能轻忽大意。与由莉卡一起在巨蛋入口保护卡塔力跟姆索老爷爷的玛利亚罗斯面前,萝姆法已经摆好了射箭的架式。在她身旁,阿尔发也压低身子做好随时可以冲出去的态势。胡子在多玛德君右边,皮巴涅鲁在左边,多玛德君正准备继续接近一百零七号时,却停下脚步。

  「——嗯,话说回来,我曾经见过那家伙。」

  「咦?」

  「集魂是恶魔们所做的玩具军队。也就是说,是他们将舍弃的东西拿来再次利用吗?因为集魂有不擅长应付魔术的缺点,所以那时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是可以轻松应付的对手。那家伙比外表看起来更敏捷,相当棘手哩。」

  「一百零七号吗……?」

  「我不知道名字,总之是大家伙。至于小家伙们,很遗憾地我没有印象,或许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你——」

  「总之,我负责那个大家伙,剩下的交给你们,要上罗。」

  他应该不是刻意要打断玛利亚罗斯的疑问,一定是因为满脑子里只剩下打倒集魂们的想法的缘故。多玛德君一冲出去,玛莉亚罗斯也忘了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胡子与皮巴涅鲁似乎打算隔一小段时间再追上多玛德君。萝姆﹒法已经拉满了弓,打算在什么时候放箭呢?玛莉亚罗斯并没

  仃抽出伪劫火,反而将手放在腰带的封盒上。视线前方,多玛德君正要跨出第四大步。

  A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

  这是什么声音?叫声?不清楚。不对,是那家伙,是一百零七号口中发出的声音。一百零七号终于开始动了起来。那家伙,好快——这是什么速度?它与多玛德君的距离原本还有十美迪尔以上,却一下子变为零。原本应该是处于攻击态势的多玛德君,在瞬间却转为好不容易才用大剑挡住一百零七号的菜刀,开什么玩笑?玛利亚罗斯当然也明白,这并不是玩笑也不是自己看错,但那副巨大身躯与它的动作完全悖离了现实。一定有问题。

  即使如此,多玛德君并没有退怯,依然迎上前去。他不停地挥舞着大剑,首先要让一百零七号无法接近吗?但一百零七号手上的两把菜刀也有多玛德君的大剑一半的大小。考量到身体高度,一百零七号的攻击距离要来得长上许多,而且一百零七号是二刀流。堪称巨大的三把刀刃铿铿锵锵地彼此擦撞,散发火花,看起来就像是两者正在演出互不退让、平分秋色的赛事似的,但真是如此吗?现在还无法下定论,也不能只注意一百零七号。

  因为其他集魂们也随着一百零七号开始动了起来。

  玛利亚罗斯的正前方是多玛德君与一百零七号,而胡子朝右边、皮巴涅鲁朝左边,正打算各自出击,但萝姆﹒法快了一步放出箭矢。箭一直线飞去,射中位于一百零七号右后方的集魂,是嘴巴下方。但那家伙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连这么思考的时间也没有。萝姆法立刻又来了一个二连射。两支箭几乎重叠刺进右手腕的正中央。厉害,真是太厉害了。这已经是神乎其技了。但

  集魂却没有松开手中的菜刀,彷佛一点效果也没有。

  虽然身为旁观者的玛利亚罗斯有些震惊,但当事人萝姆法已经丢下弓箭正要拔出剑来。真厉害,切换得好快,我得好好学习才行。没错,这部分玛利亚罗斯还能模仿,但那个就百分之二百不可能了。

  「——唔嗯!鹌流古式战斗术密斗法『具流虞留磨气』……!」

  胡子全身都碰碰地膨胀起来。那身肌肉是怎么回事?不管见识几次都觉得很恶心。也不能说在这种时候就不太可靠,但没想到竟然会来这招。

  胡子竟然双拳紧握,往左右张开,接着以右脚为轴心开始旋转了。

  「咕哇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那到底是什么?陀螺,是肌肉陀螺。

  肌肉陀螺正打算冲进迎面扑来的集魂群中。

  虽然集魂们也为了阻止他而打算用菜刀迎击,但胡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屈膝压低身子,即使如此仍继续旋转着,肌肉陀螺平安无事,首先碰地一声,夸张地撞上前方的集魂,连斜后方的集魂也无法幸免,接着又一只。但随即,胡子轴心突然倾斜,跌倒在地。虽然立刻就爬了起来,但脚步似乎还是不太稳。

  「——该不会……」

  「唔唔,因为是即兴的密斗法!竟然有意想不到的缺点呀!拙僧头昏……!」

  「这么做当然会头昏眼花罗!这种事应该事先预料到吧?」

  「不过突然尺出那种招数,果然还斥很厉害呢!」

  「……嗯,也是,我也觉得很厉害,虽然是不同的层面上。」

  我有时候也会搞不懂由莉卡在想什么。

  话虽如此,胡子虽然还摇摇晃晃的,却也勉强闪过集魂们的菜刀攻击,倒也不至于让人紧张得要命。但也有无视于胡子打算朝这里逼近的集魂,被肌肉陀螺撞飞的三只也正要打算爬起来。不会像胡子一样做出蠢事的皮巴涅鲁,驱使着雌雄短剑,已经将其中一只解体,另一只半毁,现在也正要一个人诱使两只集魂靠近自己,但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虽然比不上现在仍铿铿锵锵地与多玛德君打得难分难解的一百零七号,但那些集魂们也相当难缠。要是有时间分析出具体上是哪里难缠,并制定胜利方程式就好了,很可惜的是现在没有那种空档。

  「——右边三只、左边二只……!」

  玛利亚罗斯大喊,萝姆法朝右边前进,阿尔发跟在她身后。只能看着一人一只的动作,以及由莉卡立刻冲向左边的背影,我还真是悲哀。但还是需要有个人在必要时挺身保护卡塔力与姆索老爷爷,而且要是玛利亚罗斯到处乱窜,搞不好还会扯萝姆﹒法跟由莉卡的后腿。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意义以及自身的价值都无所谓,若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思考,就之后再想吧。将多余的想法从脑中挥去。总之,祈祷吧!因为不能出声扰乱伙伴们集中精神,就在心中替他们加油吧。更重要的是钜细靡遗地观察整体情势,多少给大家一些支援。那就是我的工作,那就是我现在能

  办得到的事,努力去做自己办得到的事吧。

  萝姆法将摩德洛里刀由左下往右上挥砍,打算劈向冲过来的集魂,但对手却在前方倏地停止。阿尔发将它的右脚咬了一块下来,即便如此,集魂仍没有倒下,用只剩一半的右腿与左脚维持平衡,正打算挥下菜刀的双手却被漂亮的斩飞,是萝姆法。光是超越种族相互沟通,就能有这么好的默契。由莉卡用极限九手棍突击,将菜刀打落、扫过脚边使对手跌倒,令两只集魂完全无法靠近。很像由莉卡会做的适当判断,与其让它们的活动停止,她似乎将重点放在降低威胁、阻碍它们靠近上。胡子总算恢复正常了吗?应该是知道再怎么打也不会有结果,他似乎决定改变方针,抓住被他打倒的集魂,将手或脚拧断。而且还将没了手脚的集魂丢向其他集魂加以牵制,确实将之有效利用,虽然有点勉强就是了。与之对照,一只、又一只,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确实地将集魂完全解体的皮巴涅鲁,他的动作及雄剑库雷亚达、雌剑莉蕾札的舞蹈,已经到达艺术的领域了,令人不禁看得入迷。不行,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多玛德君与一百零七号的战况正陷入胶着,不,更重要的是,由莉卡对付的两只集魂竟然——

  「跳起来了……!」

  正确地说,是一只跃上另一只的肩膀,藉此跳得更高。来了,那家伙朝这里过来了。它扬起右手的菜刀,打算从空中突袭。卡塔力与姆索老爷爷有危险。或者应该说,是我不妙了。

  怎么办?我并没有多想。

  也没有让我思考的余裕,由莉卡转过身来的一刹那,身体就动了起来。

  玛利亚罗斯一边拔出伪劫火,冲上前去,「与山莉卡擦身而过」。

  眼前是那只充当踏台的集魂。

  那家伙打算追击突然背对自己的由莉卡,正想将菜刀刺过来。

  托由莉卡的福,那家伙手上的菜刀只剩下一把。话虽如此,被那把刀唰地刺中也不可能平安无事。说害怕嘛,却也不至于。玛利亚罗斯非常平静,冷静地以滑垒的要领钻入那家伙脚边,用伪劫火朝右脚脚踝砍下去。没有劈斩肌肉或骨头的手感,反而像是在削黏土似的。断面是橘色的,有生物的质感,却没有类似体液的物质。总而言之,砍下去了。但这些家伙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倒的对手。玛利亚罗斯一站起来,果然,即使右脚变短对那家伙而言也不成问题,菜刀朝他挥来。好快,眼睛跟不上,躲不掉,他心想。下意识以伪劫火弹了开来。双手麻痹,几乎快要站不稳。好强,我赢不过这家伙,并不是我胆小示弱,打不赢就是打不赢,没有办法。承认这一点后,该怎么做才好?我能做些什么?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拖延时间。

  但即使只有这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像现在,因为注意力全被它的菜刀吸引过去,没注意到锋利的回旋踢飞了过来。虽然打算伸出左手防御,结果却是脑子一阵摇晃。一瞬间连自己现在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振作一点,那家伙来了。菜刀挥了下来,快逃呀,快滚开。千钧一发,那家伙的菜刀没有刺中玛利亚罗斯,而是插入地面。那一瞬间,他原本打算以伪劫火回刺那个家伙,却

  被它的手抓住,是那家伙的左手。好痛,骨头碎裂,好大的力量,但不能因疼痛而昏厥。那家伙用右手从地上拔出菜刀,若是被那砍到脑袋就结束了。怎么办?没有办法可想。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抓住那家伙的右手腕,再用双脚缠住那家伙的右臂。这时右手正好恢复了自由,他用伪劫火朝那家伙的侧腹猛力突刺,再用尽全身的力量紧抓住右臂。菜刀,不封住菜刀不行。那家伙想用左手将玛利亚罗斯扯开,又立刻改变主意,这次朝着他的后脑杓猛捶了好几下。不断发出恐怖的声音,未免也太不留情了,就算头盖骨再怎么硬,这样敲还是会裂开的啦,会变笨的。但我不会放手,谁要放手呀,虽然已经搞不太清楚了,但总觉得放开的话会很不妙。现在已经很不妙了。不,真的非常不妙,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为了保护后脑杓,玛利亚罗斯的左手离开了那家伙的右臂。

  糟了,他心想。

  回过神来,正打算回到刚才的姿势。

  「玛利亚!放手!」

  「——咦?啊……!」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从集魂的右臂上坠落,着地姿势非常难看。虽然不晓得哪个部位是怎么被攻击的,总之就是全身都在痛。会痛就表示还活着,得救了,不对,是被救了。

  「排、排、排、排、排、排、排、排、排!」

  由莉卡的极限九手棍从集魂的右肩开始、右侧腹、腹股沟、左侧腹到左肩,就像画一个圆似

  的攻击。最后刺向圆心,也就是腹部正中央。

  「——碎……!」

  令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又不是气球,集魂的躯体竟然会从内侧开始破裂,一时之间真令人难以置信。

  但在玛利亚罗斯身旁,一边散落着大量橘色物体,应声倒下的,确实是集魂没错。

  「鷞流古式战斗术奥义,威天烈碎——玛利亚,你不要紧吧?」

  「……嗯,没——」

  玛利亚罗斯原本想回答,却停了下来,捂住后脑杓。好危险,差点又要犯下相同的错误了。自己还躺在不晓得是石头或金属的冰冷地面上,在不清楚情况的状态下,头就这么痛。虽然如此,却还想轻率地说出没事,这样是不行的。

  「头有点——应该说,好像很痛,是后脑杓的部分。其他的我也不确定。」

  「让我看看。」

  「不……等等。」

  玛利亚罗斯好不容易爬起,单膝跪坐,确认周遭的情况。萝姆﹒法跟阿尔发已经打倒三只集魂,就在附近。胡子已经丢出几只集魂了呢?总之,在他身旁没有半只站着移动中的集魂。皮巴涅鲁正在将最后一只集魂化为四分五裂的残骸。回过头去,姆索老爷爷抱着拐杖蹲在入口处,他的脚边横放着装有卡塔力的保温袋。姆索老爷爷用拐杖前端搅弄着的应该是破裂的集魂吧。也就

  是说,两只集魂最后都是由莉卡解决的。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跟原本预定的差不多。由莉卡先将可能会对姆索老爷爷等人造成威胁的那一只解决,这段期间,玛利亚罗斯则负责吸引另一只的注意。那时,与由莉卡四目相交的瞬间,喔喔,原来如此,玛利亚罗斯了解了,而这是因为由莉卡也相信玛利亚罗斯的缘故。最后总算是顺利解决了。太好了太好了真该高兴一下。

  「由莉卡,拜托你了。」

  「包在我嗔上。」

  虽然请由莉卡施行医术式,但玛利亚罗斯也绝不移开视线。

  因为战斗尚未结束。

  多玛德君跟一百零七号似乎还没打够。一进一退、平分秋色,乍看之下虽然给人这种感觉,但情况并非如此。首先,与气息略为紊乱的多玛德君相比,并非生物的一百零七号完全没有这个问题。那么,是一百零七号位居上风吗?不,也不能如此断定。因为多玛德君的大剑仍没有半点缺角,但一百零七号的两把菜刀已经残破不堪了。而且跟随一百零七号的十三只集魂已经全数毁灭,虽然这种形容词不太适合用在那高大的家伙身上,但一百零七号已经孤立无援了。与之相比,我们这边还有胡子跟皮巴涅鲁正准备助多玛德君一臂之力。

  「——喝啊啊啊啊……!」

  然后,被多玛德君的大剑接下,一百零七号的菜刀终于粉碎。

  这么一来一百零七号的菜刀只剩下左手那一把了。多玛德君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开始猛烈地

  攻击一百零七号。一百零七号原本一直用菜刀弹回斩击,如今变得不得不尽量闪躲。而且此时多玛德君又加快了速度。他应该已经很累了,但速度却明显地比刚才快上许多。甚至连胡子跟皮巴涅鲁都无法靠近,多玛德君以猛烈的攻势压倒一百零七号。该不会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是刻意保留力量的吧?甚至会让人这么猜测的压倒性攻势,使得一百零七号的黑色身躯逐渐出现橘色的伤口。搞不好会以这样的气势将它击溃,又或者,一百零七号也有这种感觉,认为不能这样下去呢?虽然玛利亚罗斯并不晓得集魂是否俱备了思考机能就是了。

  一百零七号突然向后跳开。

  那是十美迪尔以上的大跳跃,只跳了一下就到达另一侧的墙边。不过,以拉开距离为契机,胡子跟皮巴涅鲁分别从左右两侧靠近一百零七号,当然,多玛德君就不用说了。现在变成了三对一,光是多玛德君一个人就能压制一百零七号,所以并不觉得形势会变得不利于我们。虽然很对不起专心治疗的由莉卡,但我好想握紧拳头大喊。太棒了,赢定了,上呀,干掉它。没错,反正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还是做好觉悟乖乖受死吧。没错,就是这样,张开大嘴,UUUEEEEEEEEEEE——等等、咦?怎么了?喂,那是什么?它想做什么?骗人,等一下。真的假的?好像是真的。多玛德君等人停下脚步,但似乎有些犹豫,不晓得该撤退、该散开、还是继续〦刖进才好。但还来不及犹豫,一百零七号已经动作了。GOBAHAAAAAAAAAAAAA

  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它呕吐了,而且还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并不是那种吐得有点可爱的吐法。而是从一百零七号

  口中喷泄而出。浓稠的橘色液体。与其说是洒下来,不如说是朝多玛德君等人猛烈袭卷而去。施展天生的敏捷身手逃开的只有皮巴涅鲁一人。多玛德君与胡子几乎是正面受袭。唔哇,好恐怖,虽然或许不会有什么实际伤害,但那未免也太恐怖了——虽然这么想,但那是什么?热气?或者应该说是大量的蒸气。上半身赤裸的胡子跳了起来。「好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瓦宁古……!」「胡子!」「——多瓦宁古!多玛德……!」

  由莉卡从身后紧抱住我。萝姆法也大叫。玛利亚罗斯紧抓住由莉卡环在自己颈部的手臂,但又稍微松了一口气。多玛德君一边挥舞着大剑一边擦拭脸部,胡子一边跺脚一边啪啪啪啪地敲,着身体。甩落橘色液体后,虽然胡子的肌肉变得红通通的,但那似乎并不是会让人严重灼伤的高温。话虽如此,烫还是烫,看来也不是只要习惯就好、还能够忍受的温度。证据就是,逃过一劫的皮巴涅鲁正打算再次尝试接近一百零七号时。又来了,它又要吐了。GOBUS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假设刚才的是奔流,这次的就是喷雾了。多瓦宁古又再次「好烫好烫喔喔喔!」地跳了起来,多玛德君也忍不住低声呻吟并退了开来。就连这次被迎头痛击的皮巴涅鲁也停下脚步。果然还是相当烫吧。而且不晓得是不是食髓知味,一百零七号开始GOBAAAAHH!GUEEEEEEE!DOBAAAAAAHHH!BUSHAAAAAAHHH地狂吐。真是卑鄙,不,虽然或许不是是奸诈或卫生的问题,但肮脏是无庸置疑的。因为一百零七号在另一头,呕吐物不至于冲到玛利亚罗斯这边来,但还是会发出一股令人作恶的腥臭味,而扬起的水蒸气也遮蔽了视线,已经搞不清楚情况

  了。虽然勉强从声音可以得知胡子现在正一边跳着一边来回逃跑,但多玛德科呢?还有皮巴里各呢……?

  「——可恶,胡子、皮普!暂时撤退!先退回去……!」「是!」

  「唔唔唔唔好烫啊啊啊……!」

  过没多久,多玛德君等人就从水蒸气的另一边现身。三人全像是被从头上浇下油漆一般的模样,但一想到那种液体究竟是什么,就不知道该说是凄惨,还是悲哀恰当?

  但也不能光是在一旁同情三人。玛利亚罗斯跟由莉卡一同起身仔细凝视。萝姆﹒法握好剑,阿尔发跟在身边。在前方停下脚步的多玛德君、胡子与皮巴涅鲁又转向前方,各自摆好架势。一百零七号似乎还在另一头不停呕吐着。那家伙正逐渐接近,不用靠近也无所谓啦,可以的话,请你别过来,或者该说,不要过来。但玛利亚罗斯的祈祷落了空,可以隐约看见那家伙的身影,那令人不快的声音与脚步声也相当靠近了。

  「玛利亚罗斯跟由莉卡退到通道上,萝姆法也是。」

  多玛德君摆出宛如将大剑扛在肩上的架势。

  「胡子跟皮普分别从左右绕到那家伙身后,我负责当诱饵。可以吧?」

  皮巴涅鲁立刻点头,胡子一边低吟,脖子一边挥动的方向与其说是直的,反而还比较像斜的。虽然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却也只能说加油而已。而且,还是在心中。玛利亚罗斯含着泪跟

  由莉卡退回入口,但走到中途便停下来了。

  「——奇怪?」

  回过头去,一百零七号停了下来。啊?怎么了?为什么?怎么了吗?托它的福,原本正要开始行动的多玛德君等人气势又崩解了。但多玛德君并没有撤回指示。现在果然还是应该先暂时撤退比较好。玛利亚罗斯正打算回头。此时。GOOUU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PPU!

  一百零七号接着也夸张地——打了个嗝。

  那个嗝宛如死前的惨叫一般,一百零七号往后仰躺了下去。

  之后即使过了十秒、二十秒,仍是一动也不动。

  被称为玩具军队的集魂,用死这种字眼来形容究竟适不适合,他不太清楚,但那家伙该不会死掉了吧?

  话说回来,仔细观察没有半点动静的一百零七号后才察觉,总觉得它好像变小了?那家伙原本只有这么大吗……?

  不对,不可能,第一眼看见时,那家伙大约是五、六美迪尔高。现在虽然因为倒下了没办法很确定,但怎么看都顶多只有四美迪尔左右。

  一百零七号很明显地缩水了。缩水、死掉了。这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它吐了那么多东西,考虑到从体内排出的部分,当然会减少了,不减少才有问题。如果将构成身体的

  物质排出了三分之一,一般而言是活不了的。一百零七号看起来虽然并不一般,但就这方面而言也还是一样的。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结束了——吗?」

  「这个嘛……我也希望斥这样。」

  由莉卡苦笑着耸耸肩,她说得没错,希望是如此。但希望未必会成为事实。多玛德君重重吐了口气后回过头来,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玛利亚罗斯等人的身后,是卡塔力吗?

  「真是的,这家伙这次欠得可大了,可得分成好几份要他用一辈子来偿还才行。」

  「利息也、很高。」

  「反正他八成斥还不完的。」

  「不过,至少得要他将本金吐出来才行。」

  「说得也是。」

  多玛德君转向一百零七号,用大剑的平面敲着肩膀。

  「将这家伙解体。闭锁魔宫的集魂也非常难缠,虽然麻烦,但这是为了避免它在我们搭上升降机后又动起来。虽然经常遇到非得赌上一把的局面,但还是别为了这种事冒险吧。」

  没有半个人反对。虽然一想到作业过程就不禁忧郁起来,但多玛德君是正确的。假使多玛德君没有开口,虽然讨厌,但玛利亚罗斯也会提出建议吧。这么一来卡塔力欠下的债务到底有多少呢?之后可得仔细计算才行。而且一定要他分毫不差的交出来,可不容许他欠债不还。

  10

  「就快十八时了。」

  「嗯。」

  他以左手轻抚下颚,轻轻点头回应亨德利克卡尔曼的话语。右手放在插入地面的剑柄上,这是五年前从惟凰院遗迹挖掘出来的灵刀「大忏悔啸一 从刀鞘、刀身到刀柄全都闪耀着金色光芒,是「东之原野魔导王」天正具象遗留下来的刀。这是一把刀刃长一点二美迪尔的长刀,但却像羽毛一样轻盈,由于太过轻盈,在习惯之前,甚至有好一段时间都使得不太顺手。在他为数众多的收藏当中,其稀有价值也能排进前十名吧。此外,他身上所披的铠甲是魔导王「鸦大帝」乔西亚所遗留下来的「摩诃鸦一式℉这是目前全世界仅有三副的其中之一。据说是以梦幻大鸟﹒摩诃鸦作为设计概念,以黑色搭配金色的外表虽然有些强烈,但性能可说是一流的。

  往左看去,是穿着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军服,手持盾牌与弩剑的岩鸟、蜂鸟、蛇鸟各个中队训练得还可以的士兵一千多人,以及身穿大衣的潘卡罗家族,约五十人井然有序的队伍。

  往右看去,耸立在坡道上的奥斯特罗斯神殿面前,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士兵也一样整齐排列,彷佛在等待着接下来的那一瞬间。

  私兵队与潘卡罗家族的联合部队,三十分钟前在表参道与里参道交会处集结完毕。由于时间

  提前,原本担心与杰德里有一段距离的蜂鸟中队无法赶来会合,但加紧赶路总算是赶上了。另﹍方面,在与莎莉亚贝尔的战斗中死伤无数的蛇鸟中队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一能够参加,重新编制的瓢虫中队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赶上。该说是虽然与原本预定的一千二百人还有一小段差距,但总算是突破一千大关了吗?或者是说,虽然达到一千人,却无法凑齐预定的人数呢?

  无论如何,时机已经到来。

  接下来只等着揭开序幕了。

  「好吧。」

  排在队伍前方的,是各个中队的中队长与中队长辅佐官各三名、奇罗·潘卡罗、卡尔罗·博西,以及强·杰克·顿·裘克。

  「各位。」

  裘克将大忏悔啸从鞘中拔出,发出低沉的声响。

  「——各位,我是强.杰克﹒顿﹒裘克。私兵队的各位,我是你们的雇主雇用的临时作战参谋。什么?已经知道了?很好。若是没有汲取情报的欲望,那种人八成会很早死,虽然知道太多有时也会害死自己。刚才笑出来的人,很好,笑吧。在战场上笑着死去,这是痛快的死法。你们不这么认为吗?嗯?」

  在队伍两端及正中央焚烧的篝火照耀下,可以看见有的人露出大胆的浅笑,有的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也有明显地斗志昂扬的莽撞战士,还有因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脸。裘克一边看着他们,一

  边缓缓走过队伍前方。

  「潘卡罗家族的各位,请容我自称是已故安佐﹒潘卡罗的知己,我想知道这一点的人应该不少。基本上,没错——虽然我没有当面称赞过他,但他是个好男人。喂,别哭呀。怎么会有笨蛋为卡雷那男人的死而哭泣哩?笑、爱、恨、杀、被杀,这才是卡雷那男人的精神吧?没错,笑,笑吧!笑出来!跟我一起,来,笑吧……!」

  笑声此起彼落,就连私兵队的人也受到感染笑了起来。但当裘克将大忏悔啸的剑尖指向坡道上后,又恢复了寂静。

  「接下来。接下来你们、我们,现在,再过不久,即将挂着笑容出征。看吧!那就是敌人,该杀的,该蹂躏的、该歼灭的敌人。听好了,绝不能小看敌人,但也没有恐惧的必要。为什么?看看自己的左右,那里有谁?看吧,是谁?没错,是你的战友,你并不是孤独一人。我来告诉你们真正该恐惧的是什么吧。那就是悲惨、畏怯、懦弱、不是敌人,而是败给你自己本身;对战友见死不救;无法成为守护战友的盾牌;无法为了战友化作杀敌的矛戟;不相信即将与战友分享的胜利;无法奋勇战斗。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无须恐惧!你们只需拚命战斗!用战斗证明你们个人的价值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没有任何人下令,也没有事先说好。士兵们自然地大吼着,将弩剑或剑高举向天。

  裘克摊开双手,提高音量。

  「当然!若是胜利,一定会给私兵队的各位大笔特别赏金!这是应该的吧?但你们的重事长不是个有名的吝啬之人吗?对于在这战场上赌命追求胜利的各位勇士而言,二十万达拉未免也太便宜了!五十万达拉!我答应各位,我可是前董事长波里斯.巴尔摩亚的老朋友,包在我身上!此外,潘卡罗家族的各位,我当然不会忘记你们,尽管放心!你们的份就由我亲自支付!每个人五十万达拉……!」

  士兵们的呐喊声不绝于耳。不晓得是谁开始跺脚,很快地所有人都开始跺起脚来。裘克高举大忏悔啸。

  「只要能击溃敌人抢回神殿,你们就是杰德里的英雄!老人与小鬼们会替你们喝采,女人们会对各位趋之若鹜!为了名誉、为了金钱、为了这个城市、为了美女、为了战友们!尽情战斗吧!为了一切!获得胜利……!」

  「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〡└

  「我的名字是强·杰克·顿·裘克……!」

  「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

  「我将会带领你们走向胜利!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及战友们!你们亟欲获得的胜利就在眼前……!」

  ‵

  裘克再次将大忏悔啸的剑尖指向坡道上。

  又恢复了寂静。

  「——胜利不是获得,而是夺取。全军,不要慌乱、不要急躁、沉着地跟在我身后,开始前进。」

  裘克迈出脚步,直到前一秒都还近乎疯狂的士兵们一反常态地,安静却威风凛凛地开始前进。在宽度约三十美迪尔的坡道上,私兵队排成二十列纵队、潘卡罗家族则在其右边排成二列纵队。各个中队长、中队长辅佐官、奇罗及卡尔罗走在各个纵队前方,其中一人快步走向率领着他们,站在最前方的裘克。

  「临时作战参谋。」

  没有必要特地回头,裘克知道来者是谁。

  「什么事?」

  「您只是临时作战参谋。」

  「那又如何?」

  「并不是指挥官。」

  「你不想获胜吗?」

  「当然,比起败仗,我比较喜欢胜仗。」

  「既然我决定要做,除了获胜之外,其他的我都没有兴趣。为此我会做到最好。那个酒——」

  「……啊?」

  「你没喝足正确的,真的非常难喝。但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也不可能保存良好,那也是没办法的。」

  优秀的士兵他几乎全都记得。因为骁勇善战、最后还能生还的士兵,其实少之又少。

  「等这场仗结束后,我再请你喝好喝的酒,敬请期待吧。」

  「我会毫不客气地尽情畅饮的。」

  亨德利克.卡尔曼行了一礼后退回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指挥别人。有的人虽然有出色的才能,却未必愿意跟随自己,裘克也很清楚这一点。若要骏马配合劣等马的脚步,不但会郁郁不平,之后更会因为脚痛而无法再跑快;而劣等马也会骨折吧。其他人他管不着。强·杰克·顿·裘克身旁,只需要能跟他并肩作战的人,他受够一边前进还得一边不时回头了,跟不上的人就留下,他只会记住在前方倒下的朋友名字。不会将不确定的爱意表露在外。倘若那是爱,只要默默地怀在心中死去即可。

  克罗蒂亚。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现在的我想必会非常残忍吧。

  「全军停止。」

  裘克停下脚步,士兵们也一同停止前进。

  奥斯特罗斯神殿大约在二百五十美迪尔的前方。距离在神殿前排开的染血圣堂骑士团最前排,大约还有二百美迪尔左右。已经在弩剑的射程范围内了,但对方的前排是大约二百名手持盾

  牌与长枪,全身包覆铠甲的重武装步兵,后方还有大约一百骑左右的骑兵,何时会开始突击呢?也必须注意配置在两翼大约三百人的轻武装步兵动向。

  我们的部队大约有一千人,敌军则有六百人。

  用多于对方的人数加以压制原本就是兵家常事。对裘克而言,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并不会随便出奇招。用不着一味地使战况复杂化,应该单纯明快地取胜,没有别种选项。

  但未免也太安静了。

  奇特的敌人。

  该怎么解释从奇罗那边听说的事呢?

  无论做多少推论,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藉由亲临这场战斗后,裘克再根据各项情报、理论上的推测及直觉,认定敌人是这样的人。

  他们是真正的狂热信徒。

  也就是说,他们不知恐惧为何物、不畏惧死亡。因为「神在火焚谷圣地内,将污秽之物、愚蠢的动物、罪人们、以及污秽者全都焚烧殆尽,重新塑造清白的纯粹者」——悠伯﹒马力克的「预言」是罗榭圣教的圭臬,而他们则是奉行主义者。他们绝不降伏,也不接受敌人的投降。他们一边高喊着神之名,为了拯救更多人类,也就是杀害他们,将会永远战斗下去,一直到死。让他们丧失战意的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杀了他们。

  因此,要用心理战术挑战他们,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要从他们手中获得胜利,除了赶尽杀绝之外别无他法。

  最糟糕的敌人。

  这毫无疑问会是一场惨烈的激战。

  我方也会死伤惨重吧。

  那又如何?

  裘克举起大忏海啸。

  「第一列第二列架好弩剑,第三列第四列准备——」

  私兵队第一列将盾牌与弩剑高举向前,第二列在第一列之间摆好弩剑。第三列、第四列正在准备等前二列射击完毕后立刻替补上位置。像这样一边反覆射击、交换、射击、交换一边接近敌人,最后靠肉搏战解决敌人,这就是弩剑战术。

  「——犯不着奔跑,像满潮的潮水一般逼近,全军优雅地突袭……!」

  裘克挥下大忏悔啸,大步前进。再次开始撼动整个坡道的友军脚步声,感觉比前一刻更加有力。也感觉得出一千人的呼吸微微地紊乱起来。还有一百九十美迪尔,敌人动也不动。指挥官在哪里?是在重武装步兵身后,肩上架着巨大的金属制战鎚,像小山般高大的男人吗?还是没有盖上头盔面罩,位于中央的骑兵呢?一百八十美迪尔,敌人依旧没有动静。一百七十美迪尔,还没吗?一百六十美迪尔,差不多该动了吧?一百五十美迪尔,是那家伙吗?没有盖上头盔的骑兵身

  旁的那名骑兵。他高举右手,裘克在他将手下挥之前,用大忏悔啸指向前方。

  「一列二列射击——!」

  第一次射击有点混乱。准头也很糟。有些箭瞄准过低而射到地面,也有不少乱飞的箭矢,正确落在敌军部队前方的箭矢顶多只有一半左右,而大部分都被重武装步兵的盾牌弹开了,倒下的士兵只有寥寥数个。

  「——接下来的号令就交给各个中队长!可别射中我呀!」

  「三列四列射击!」「五列六列射击——!」「——别发呆!七列八列射击!」

  射击的间隔比想像中短,以整个部队一起射击后退下、上前射击这样的单纯动作而言,训练得还算不错,但敌方非常坚固。即使偶而有一两人倒下,也没有半点溃散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轻松挡住箭矢洪水的堤防似的。

  就像是墙壁,宛如人类筑成的铜墙铁壁。

  应该是指挥官的那名骑兵,他的右手终于挥下。

  墙壁开始动了起来。

  「为为为为为为了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榭……!」一齐声呐喊自己侍奉的神之名,染血圣堂骑士团一拥而上。

  在这之后,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射击延迟了,同伴正在胆怯。这样下去会被对方的气势压过,会败北。我指挥的部队会败北?别开玩笑了。裘克冲上前去。冷静地,独自一人冲了出去。

  距离敌人最前排还有一百美迪尔,就这样冲进去。冲进去扰乱敌人。但必须再次强调,裘克非常冷静。可以看见前方的障壁稍微分开,彷佛正要从那里涌出湍流。是骑兵,他们打算让骑兵突击,扰乱、践踏我们的队伍吧。既然有骑兵,敌人迟早会用这一招,他很清楚,没有白痴明知如此却还是正面接招。裘克没有停下脚步,大喊着。

  「停止射击击击!全军散开……!」

  箭雨很快地停下,不用回头也知道士兵们正逐渐分散到坡道两侧。骑兵们已经一个个穿过重武装步兵的队伍冲了出来。怎么样?你们的正前方只剩下我而已。要所有骑兵一起上,杀了我吗?那也是一种乐趣。试试看吧。来吧,放马过来。反正我看你们不顺眼,真是群令人看不顺眼的家伙。

  「——挥剑时不要老是把神的名字挂在嘴边,白痴……!」

  裘克笔直冲向前进的骑兵群。就快了,只有一瞬间。已经近在眼前了,当然,就这样与骑兵正面冲突,即便是裘克也会被踩扁。使用骑兵突击的优点正是那卓越的破坏力。但骑兵并非万能,非但如此,还有相当多缺点。为了使骑兵发挥机动力必须慎选地形,训练马匹也相当费神,即使满足诸多条件,能够有效运用,根据现场状况,原本机动性优越的骑兵也可能变得比步兵还要迟钝。因为仅是坐在马上,人类的自由就已经被夺走了。

  裘克高高地、俐落地跳跃。

  ﹒

  穿了过去。

  马匹与马匹之间。

  这一瞬间,大忏悔啸闪动,将骑在右侧马上的士兵头部与右手斩飞。

  同时,左边马上的士兵落马。

  是被裘克踢下去的。

  接着,他踩了一下。

  以右方马匹的臀部为踏台,又跳得更高。

  在半空中一个回转,裘克宛如猛禽般急速下降。

  猎物是正下方的骑兵。

  马鞍上的士兵无法随心所欲改变身体方向,到处都是死角与空隙。

  将那家伙一刀两半后,他一边从这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杀掉一个又一个的骑兵。

  大忏悔啸。

  必须有这把如羽毛般轻盈的古老灵刀才能做出这样的表演。

  刀身长而锐利,此外,就像身体的一部分,并不会妨碍到裘克的动作。

  裘克砍了总计九名骑兵后着地。

  「强·杰克顿·裘克在此……!全军拚老命杀光所有疯狂信徒!一个也别放过……!」

  他一边呐喊,一边挥刀斜斩了冲来的重武装步兵。在一段距离外,友军也呐喊回应。能听见中队长们下令突袭的怒吼。哼,白痴。要救顿.裘克?瞎了眼的蠢蛋才会这么想。我看起来像是

  需要帮助吗?不用,不用,不需要,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会照顾好自己。将扑上来的重武装步兵长枪砍断,踢向盾牌使对方失去平衡后,一刀挥向颈部。也可以迅速放低重心将脚切掉。用剑尖刺进头盔缝隙中也是轻松的解决方式。由于只忙着处理眼前的小兵,没有掌握大致的战况,战场已经开始呈现混战的景象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好戏现在才要上场。没错——这家伙还算有些气概的嘛。

  「——天罚觌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

  如同雷鸣般的巨响。就连一击便能将石板化为粉尘的战鎚,也颇具大自然的威猛。不,被粉碎的不只有石板。不分敌我的家伙,那个被打成肉饼的重武装步兵不是你的同伴吗?真是惊人的破坏力。当然,这种情况就算是有个万一也不会发生,但若是再迟个一秒闪开,连裘克也会变成那样吧。

  毕竟是那样高大的身躯。远远望过去就已经非常高大了,近看更令人怀疑他并不是人类。恐怕有二点五美迪尔以上的巨汉全身披覆着铠甲,看起来就像个钢铁巨人。那样的怪物挥舞的,全长二美迪尔左右的全金属制巨大战鎚,已经不能称之为凶器了,也不能称它为武器或兵器,那简直就跟天灾没两样。

  「不知恐惧为为为何的罪人呀啊啊!成为我我我『粉碎铁鎚』的饵食吧啊啊!在罗榭的制裁下下下献上上上你那肮脏的身躯躯躯吧啊啊啊啊啊啊!」

  ﹒

  「闭嘴,连人话都说不好的低贱家伙,还好意思提什么制裁——呜……!」

  裘克应该确实躲开了横扫而来的战鎚,尽管仍有余裕,但裘克的身体却像被强风吹袭般动摇。这个怪物,这是什么怪力。唯一的机会就是挥舞战鎚后产生的空隙吗?但即使是闯进对方怀中,要给那硬如铁块一般的巨汉致命伤害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裘克一边飞身跳起躲开战鎚,一边咂嘴。当然并不是无法战胜,但这可不是我喜欢的敌手,这比较适合多玛德或胡子和尚那种单纯白痴。真是的,愚蠢的对手会让人疲惫。去吃屎吧,畜生,去死吧。

  11

  「累了吗?」

  或许是因为面对墙壁,将手贴着墙面沉默不语,多玛德君才会这么问吧?升降梯内部是一个直径三美迪尔左右的圆筒型空间,虽然隐约感觉得出正在上升,但简直就像没有在动似的。材质与巨蛋相同,整体散发着绿色的光芒,或许是那有些诡异的幽暗光线与封闭感,使人有些难受。

  「不会,我不累,完全不累。」

  「是吗?」

  「没事的。」

  我并没说谎,真的一点也不累,而且现在也不是喊累的时候。因为就快到了,内殿就在正上方。时间是十八时十五分,由现在算起一小时四十五分内,必须将姆索老爷爷、胡子与卡塔力送

  进旧仪式殿,否则一切就会化为泡影。奥斯特罗斯神殿虽人,却也不是宽广得太夸张。时间还绰绰有余。但关于内部守备的部分,只能仰赖皮巴涅鲁一度潜入时获得的情报而已。裘克应该已经开始攻击了,但会带来什么影响仍是未知数,若是敌人的驻防没有深达内殿是最理想的,但理想与现实是有落差的,不可以太过乐观。

  说实话,我的胃现在正猛烈地抽痛。

  若是回过神来,全部都已经结束了,咦?喔喔,太好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能不能这样呀?虽然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虽然清楚,却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这样。胃痛又怎么样?压力性胃溃疡一点也不恐怖,吐血也好出血也好,尽管放马过来吧,反正只要之后请由莉卡治疗就好了。怦怦怦怦地吵死人的心脏就别管了,反正心脏破了就算了。不对,心脏破了虽然困扰,但我的心脏可没弱到这点程度就坏掉,或许吧。

  「一定能顺利进行的。」

  由莉卡的声音虽然有点颤抖,却很坚定。

  胡子将卡塔力重新扛好,点点头。

  「拙僧与师父一定会让苏生式成功的。」

  「哎呀,这个俺记得比密道的路线还清楚喔。毕竟那个祭坛就像俺的儿子一样呀,下面的是大儿子,那是二儿子。嘿嘿嘿。」

  ‵

  「这个老爷爷……真的没问题吗……」

  「……一、一定会想办法成功的,赌上拙僧的一切,不用担心。」

  「嘿嘿,只要有多瓦宁在就会有办法啦。」

  「您这随便的个性也令人非常担心。」

  「玛利亚真爱操心呢。」

  被萝姆法明白地点出来,有点像被箭戳中的感觉。

  「……是、是吗?」

  「不过,ZOO的大家都有点过于乐观了,所以我觉得玛利亚这样反而比较平衡喔。因为我也是不会想太多的类型。」

  「啊……你、你原来没在想呀。」

  「因为只要决定一件事,我就不会怀疑成功的可能性。若是会害怕失败,那就不要去做比较好。只要想着这次绝对要做好,就一定会成功。或许听起来有些狂妄也说不定。」

  「不,没有这回事,我认为很有道理。嗯,说得也是,既然非做不可,老想着做不好也没有用—」

  「是。全力、去做。」

  皮巴涅鲁微笑。他的表情没有半点阴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明朗。因为皮巴涅鲁也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我们,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达成目的,无论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或许皮巴涅鲁并不讨厌丢掉性命吧?那样不行。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同伴的性命,最后只会让相同的情况一再

  反覆罢了。但我懂他的心情,虽然了解,却还是不希望有那种结果。为了不要变成那样,我也得努力去做我办得到的事,跟拼命去做也许就可以办到的事。

  「我……」

  玛利亚罗斯贴在墙上的手力道加重,紧咬嘴唇。

  「——我谁也不想失去。虽然不可能永远活着,或许我只是不想伤害自己、胆小、而且这种想法有点过于奢侈,但……我不想再见到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至少,我不希望ZOO的大家死去。我也不会死,而且还要让卡塔力复活。我希望、大家能……一起欢笑,只要欢笑就够了。虽然只有笑的话,听起来很愚蠢。总之——」

  「我会让它顺利的。」

  多玛德君的大手将玛利亚罗斯的头发拨弄得乱七八糟。

  「正如玛利亚所说。所有人都不能死。应该说,我不会让你们死,由我来做个了结。」

  「——了结……是?」

  玛利亚罗斯一边被轻抚着头,一边转头询问,但多玛德君只是嘻嘻地笑着。有点奇怪,感觉他是在含糊其词。令人在意,是不是应该确认清楚呢?但此时,升降机突然停了下来,前方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朝左右开启,现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

  第一个从升降机冲出去的是阿尔发。虽然希望它不要在这种时候想抢第一,但既然比人类感觉敏锐的阿尔发都毫不犹豫的出去,应该是安全的吧。

  「没有人的『气味』。」

  虽然不可能真的嗅到气味,但多玛德君还是一边嗅着一边走出升降机。萝姆法、皮巴涅鲁、扛着卡塔力的胡子也依序跟上。由莉卡牵着姆索老爷爷的手缓缓走出升降机,最后走出去的是玛利亚罗斯。那里是个直径大约六、七美迪尔,感觉非常冰冷的半圆形房间。形状像是下方巨蛋的缩小版,墙壁与地板看来只是用普通的石头砌成。除了玛利亚罗斯刚走出来,有一半埋在墙中的升降机透出的绿色光芒,没有其他照明。因为很暗,正打算点灯时,藉由莉卡的手在墙上寻找着什么的姆索老爷爷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喀嚓一声,从天顶洒下白色的光芒,使我吓了一跳。

  「呵呵,打从这座内殿密室建好之后,除了僧主之外,你们应该是第一批进来这里的外人吧。」

  「内殿、密室……∟

  胡子皱眉低吟。或许因为过去曾是这座神殿的僧侣,胡子有些特别的感触吧。但对玛利亚罗斯而言,这里除了墙壁与地板上雕有图画以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这间秘密房间相当杀风景,甚至让人不禁认为,至少也该放张床让人可以睡个午觉吧。算了,这里原本就不是追求居住舒适度的场所。

  「——那么,最重要的钥匙在哪儿?」

  「嗯……」

  姆索老爷爷离开由莉卡,在房间正中央蹲下身,用手指探索着地板的某个凹陷处,那个凹陷处看似是雕刻在地板上的图画一部分而已,但与其他部分相比,却明显地深了许多。

  一瞬间,他心想,不会吧。

  玛利亚罗斯的心脏差点停掉,但姆索老爷爷却在绝妙的时间点嘿咻地站起身,缓缓走向升降机另一头的墙壁。什么吗,该不会只是在怀念吧?很久没进来这里,会怀念或许也很正常。别吓我啦,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保证不会因为惊吓而死,那样真的很逊耶。虽然我不会说别开玩笑了,但若是不搞清楚时间场合的话,就算内心比大海还要宽广的我,也会忍不住发怒喔……?

  其实玛利亚罗斯也很清楚。

  姆索老爷爷在确认地板的触感,并不是因为怀念往事的缘故,当然也不是在开玩笑。姆索老爷爷也不是缓缓走着,他的步伐稳健得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位一百二十四岁的老年人。想将其当作玩笑蒙混过去的人,其实是玛利亚罗斯。真是愚蠢,蒙混什么?无论我怎么想,怎样粉饰,现实都不会有所改变,不可能改变的。

  「……很遗憾,你们似乎不是第一批进来的外人。」

  姆索老爷爷将手轻触看似嵌在对面墙上的金属板后,旁边的墙壁便朝左右打开了。那是——升降机吗?这么说来,那一带的墙壁就像有什么藏在里面似的隆起,与从巨蛋上来密室的升降机很类似。虽然类似,却不一样。

  ﹒

  是空的。

  只有墙壁,没有内容物。

  类似玛利亚罗斯搭乘过的升降机本体,并不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

  「有某个人。」

  姆索老爷爷没有回过头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上方。

  「——有人从这间密室拿走了旧仪式殿的钥匙。那家伙使用这台升降机到上面去了。只能这么相心 。 」

  「那钥匙呢?」

  「不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重点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钥匙现在是不是还在这座神殿——」

  「别说蠢话,即使是俺也不可能会知道。」

  我现在站在哪里?话说回来,我现在是站着的吗?看不见原本看得见的事物,或许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看不见的,只是我自己误以为看得见吧?一定是自己一直对不存在的东西深信不疑。真滑稽,超级大笨蛋。我好想笑,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办?该如何是好?彷佛天地突然被倒置似的,就连自己是否确实存在于这世界上都不知道。我逐渐变得稀薄,打算这样子逃避。逃跑?就算想逃,要逃去哪里?明明无路可逃了。

  「上得去吗?」

  多玛德君站在姆索老爷爷身旁,轻触嵌在墙上的金属板。

  「操作似乎很简单,这样的话我也能操作。电梯还在上面吗?只要让它下来就行了吧。」

  「……『电梯』?是指升降机吗?」

  「嗯,对。请您确认一下。」

  多玛德君用手指压了一下金属板的突出处。可以看见某种发光的文字,虽然看不懂,但那是上古高位语吗?刚才从巨蛋上来这间密室时,姆索老人也做过一样的事。

  「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那样就会操作了吗……?」

  「上面或许会有人搭乘,请老先生先退到后面。大家注意。」

  多玛德君这么说着,让姆索老爷爷退开后,将手握住大剑剑柄。玛利亚罗斯也回过神来握住伪劫火的剑柄,其他人早就已经摆好架式了。好慢,太慢了,我在搞什么呀,竟然在发呆。但是,往上?要上去吗?上去又能如何?又没有钥匙,钥匙被某人拿走了。但是,话虽如此,你要什么都不做地撤退吗?你已经放弃了吗?

  别开玩笑了。

  没错,所以才要上去,前往内殿。

  很快地,开着口的空圆筒中,升降机的本体很快地降了下来。

  .

  本体的正面左右开启的瞬间令人窒息。

  空无一物。

  透着昏暗绿色光芒的本体中,没有半个人搭乘。

  「走吧,搭上去。」

  在多玛德君的催促下,玛利亚罗斯等人一个个搭上本体。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顺序,令我感到愕然。我昏头了,正确的说,是极度沮丧以至于什么都搞不清楚。我、我们,现在正要做些什么?这里是哪里?升降机中。为什么?正要前往内殿。为了什么?是——不行,冷静下来,深呼吸。冷静下来,集中精神。

  钥匙,得找到钥匙才行。是谁?是谁拿走的?上面,从上面下来,没错。那家伙从内殿进入密室,将钥匙取走。刻意将原本嵌在密室中央地板上的钥匙取走。为什么?拿来使用吗?为了进入旧仪式殿吗?但那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僧主才知道的秘密。拿走钥匙的人恐怕是染血圣堂骑士团当中的某个人,但那家伙不可能知道。太奇怪了,不太对劲,有些部分接不起来。有些部份无法用理由说明。还是说只是因为我笨?或许是吧。但无论如何,钥匙是被那家伙拿走的。他已经丢掉了吗?处理掉了吗?若是这样,我绝对——饶不了他。绝不轻饶。我要杀他,杀了他,将他大卸八块。

  升降机很快就停了。

  正面往左右开启,比密室还大一些的圆形房间映入眼帘。

  没有任何遭到破坏的迹象。虽然没有显眼的装饰,也没有值钱的物品,但会使无神论的玛利

  亚罗斯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这是个受神圣与庄严感支配的房间。

  左右各有二个螺旋阶梯,是通往僧主们房间的楼梯吗?

  正门敞开着,前方是没有墙壁的石廊延伸。

  乍看之下,现在没有半个人在,但墙壁上的灯是点着的,或许不久前有人曾待在这里过。

  那么,将铺在房间中央地板上的石板掀起叠起来的,也是那家伙吗?

  「那里有升降机的控制台。石板可是很重的。僧主们全是些老头子,即使是大家合力抬也很辛苦吧。」

  玛利亚罗斯听姆索老爷爷说着,多玛德君率先慎重靠近,朝石板被掀起的地方走近。叠起来的石板共有七块。其中四块恐怕是掩人耳目的石板,合起来会形成一个圆形。其余三块,分别在下面以二块、一块的排法叠起来的。应该是为了隐藏住控制台。

  「……这种如果没有情报是找不到的吧?」

  「一般而言是这样没错。」

  虽然说不上来,但多玛德君的表情有些奇特。这个表情他有印象,就在最近。玛利亚罗斯确实见过那种表情。

  「但或许并不一般。」

  多玛德君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黄玉般的双眼看向正门前方。浑身发抖。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骗人,我很清楚,只是不想承认。并不是因为未来暧昧不明,或是在脑中浮现最坏的结

  果,而是因为害怕站在眼前的伙伴。

  「……多玛德、君?」

  「嗯 。」

  多玛德君只有微微点头,并没有打算隐藏从全身散发的不祥杀气。

  「皮巴涅鲁跟萝姆.法站到我后面,阿尔发,你也是。玛利亚跟由莉卡死守最后面的胡子与老先生,可以吧。」

  果然不对劲,多玛德君连回应都没确认就走了出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一定是在前方等待着的某个人让多玛德君这么做的。不仅是玛利亚罗斯,大家都是。每个人都噤声不语,露出僵硬的神色追上多玛德君。不追不行,多玛德君走得很快,身材较为娇小的玛利亚罗斯或由莉卡得用小跑步的才跟得上。这种速度,以姆索老爷爷的脚根本无法跟上。

  「等——等等!多玛德君。」

  多玛德君已经要走出内殿了。即使出声呼唤,别说是回头了,连放慢速度的意思都没有。

  「多玛德君!」

  「什么事?」

  第二次终于让他停下来了,但他并没有回头。声音非常吓人,让人差点就要说出「没什么事∟了,玛利亚罗斯甩甩头,不对,怎么可能没事?

  「不……不行啦,你这样子——你看,大家都很紧张。有什么事却不说出来的话我们也不知

  道,不清楚原委就会感到不安。而且你又走得那么快。你刚才说要做个了结,这种像是要一个人扛下一切的说法也——」

  「抱歉。」

  多玛德君只将脸转过来一半,嘴角微微上扬。

  「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详情,而且那家伙的话也未必是真的。我只是嗅到了讨厌的气味,令人不快的气味。或许是相当难缠的对手,大家要小心。」

  「……嗯,我知道了。」

  虽然并不是全盘接受。但确认大家点头后再次迈开步伐的多玛德君,以姆索老爷爷也跟得上的速度前进着。而且,有一件事很明白,前方有「相当难缠」的对手。虽说那只是多玛德君的直觉,但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每次都是百发百中。而且,虽然不晓得会不会猜中,但以玛利亚罗斯的直觉,那个人或许、至少会知道旧仪式殿的钥匙去向。是在他手上吗?或者是——

  大家一定也在思索着类似的事,或许程度有差异,但应该都会有种头快裂开了、心脏快停止了、或是走起来很不踏实的感觉吧。

  走出内殿,没有墙壁的走廊两侧是断崖绝壁,乘着强风,可以听见远处有类似呐喊的声音传来。

  现在裘克率领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与潘卡罗家族,应该正跟染血圣堂骑士团激烈冲突中,所以或许是双方的呐喊声吧。

  狭长的走廊,至少有三十美迪尔吧。

  位于前方的大祈祷亭,是仅由数十根圆柱支撑天花板的圆形建筑,从这里看去是一片漆黑。

  旧仪式殿就在那正下方。

  必须要有钥匙。

  现在有谁在那里呢?

  皮巴涅鲁打算潜入那里时见到的。

  在大祈祷亭正中央单膝跪地,双手合握低着头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没关系,答案马上就会出来,很快地。走廊到了尽头,只差七、八美迪尔。只要走下这个石阶就是大祈祷亭了。多玛德君一度停下脚步,环视所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就像是在告诉我们,「出发了」的感觉。玛利亚罗斯静静地深呼吸,跟着前方的阿尔发迈出步伐。脚步声吵杂,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很烦人。但很快地那也会结束,一切都会豁然开朗。我不认为,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绝对不会这么认为。我想相信,为了增强这个信念,我需要力量。莫莉、佩儿多莉琪、爸爸、妈妈、还有——啊啊,总觉得好像快哭出来了。好恐怖,好恐怖喔,好冷,身体僵硬,双脚几乎发软。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没问题的。』

  ——吵死了。

  为什么会浮现你的脸呀?用不着你说,没问题,没错,一定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问题,我也

  会让它变成没问题。你可别说「就是这个气势」喔。烦死人了,我不会有事的。你看,石阶已经要走完了,只剩三阶、二阶、一阶,到了,轻松抵达。这里就是大祈祷亭,所有的答案就在这里。不,不是这里,握有答案的,是那个人。

  男人在大祈祷亭的正中央独自伫立。

  直径六十美迪尔左右的大祈祷亭,照耀其上的光线只有月光,无法看清男子的容貌。

  但男人正面对这里。

  是在等待着我们吗?

  「我听见罗榭的声音。」

  风很强,简直就像是海流彼此激烈撞击的海底似的。即便如此,男人那温暖且低沉的声音仍然清晰可辨,简直就像是直接在脑中响起似的。那一点都不会令人感到不快,之所以不会感到不快,是因为那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罗榭告诉我,你们会来到这里。以及——」

  男子缓缓举起右手。

  他的手中拿着什么吗?

  不确认不行。

  多玛德君将手放在大剑剑柄上,一点一点地靠近男子。但男子还在二十美迪尔远的前方。一片黑暗,看不清楚。我想看清楚一点,我想弄懂那是什么,不知道不行。

  「你们所寻找的东西。」

  男子用食指与大拇指握住那个。看起来像是长方形、中间有一根细长的棒状突出,大约是一个手掌大。

  「我并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途,也没有兴趣。但我知道这对你们而言是必要的。」

  大概是钥匙。

  姆索老爷爷曾经说过大致的形状。那是钥匙,一定没错。

  「我是听取罗榭之声的人,遵从罗榭之意的人,代替罗榭实行『制裁』的人。我是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罗榭为了拯救人之子,将我派遣到世上。我会拯救你们,你们是为了得到救赎来到这里的,遵循罗榭的引导。」

  拿着让人想要得不得了的钥匙的那名男子,就在十五美迪尔的前方。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团长——

  「来吧,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不需要,给你们吧。」

  丢下钥匙。

  玛利亚罗斯眼睛只看着那把钥匙,完全看不进其他事物、听不见任何声音、什么也感觉不到。落在石板上的钥匙愈来愈大,就连自己正朝着钥匙接近都没有自觉。只是记得好像有什么抓住我的身体,我却将其挥开。因为那是钥匙呀?钥匙近在眼前呀?别阻挠我啦!我不知道什么亚隆兹什么尼德鲁什么斯比亚,总之正如那名男子所说,我们需要那把钥匙。这是绝对的,若是没

  有就会伤透脑筋。我想再次见到卡塔力,希望明天大家能一同欢笑。为此,我一定要拿到那把钥匙,我想要钥匙。

  那把钥匙。

  这把钥匙。

  飞扑过去,右手的食指指尖碰触到了。

  有握住某种硬物的触感,但那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明明有钥匙,我的右手明明紧紧抓住了钥匙,却没有半点确实感。

  「——啊……」

  为什么呢?

  我的右手。

  没有连在身上。

  握着钥匙滚落在地上。

  真奇怪,我心想。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钥匙。我用左手捡起自己的右手跟钥匙,紧紧抱住。我不会放开的,死也不放,我才不会放开。太棒了,怎样,活该。玛利亚罗斯抬起头,他俯视着自己。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以神的代理人自称的男子露出微笑,举起了只有单面刀刃的大剑。剑身弯曲,前端一分为二的那把大剑,已经染上鲜血。血,那个血是,对了,我终于察觉了。

  被砍掉了,我的手,右手,从手肘与手腕中间,连护腕一起漂亮地砍了下来。

  而这次,他正打算从我头顶将我劈成两半。

  我并不后悔。

  只是我一定得想办法守住得来不易的钥匙,交给同伴才行。

  还有,对不起。

  这么一来,即使卡塔力复活了,我也因此而死了,变成这样有点沉重呢。既然讨厌就别这样呀,猪头,他可能会这样说吧,或者说那样老子一点也不开心之类的。我也是呀,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开心。就结果而言会让其他人增加重担,这样反而更糟吧?所以,对不起。我得向大家道歉才行,对不起,请原谅孩儿不孝先走一步,好像不太对。总而言之,对不起——咦?

  「——呜……!」

  有什么缠住腰际,将我往后拉去。渐行渐远的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挥下弯曲的大剑。在那之前,有什么朝着亚隆兹冲去。不是什么,是某个人。不,不是某个人,是多玛德君。多玛德君用他那剑身呈波浪状的琥珀色大剑,扎实地接住亚隆兹那前端一分为二的大剑,弹了回去。那么,我呢……?我当然还活着。是皮巴涅鲁,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救了我。我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右手与钥匙,被皮巴涅鲁抱着,一瞬间后退了十几美迪尔,应该说是被带回去。脸色大变地冲过来的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同时大吼:

  「笨蛋……!」「做什么蠢事!」

  虽然听不懂皮巴涅鲁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应该跟由莉卡的话差不多吧。皮巴涅

  鲁会那样将感情表露在外,感觉真是稀奇。他这么生气吗?惹他发怒的人是?该不会是我吧?

  「……对、对、对不起。」

  「别说这么多!快让我看看你的丑!」

  「是、是……」

  玛利亚罗斯让皮巴涅鲁将自己放下,将右手交给由莉卡。把自己的右手交给别人感觉还真奇怪。而且又没有那么痛,不,很痛,痛死了,真的。

  不过,断面很干净,手臂被砍掉,但出血量并不大。因为肌肉收缩,正好将血管堵住了吗?话虽如此,里头是大动脉,放着不管的话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我不想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玛利亚罗斯将钥匙递给胡子。

  「虽然有点弄脏了。」

  「嗯,师父,请您确认。」

  「俺看看,嘿,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见到姆索老爷爷点头的瞬间,我感觉意识逐渐飘远。但还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昏倒扯大家后腿。撑住,虽然很痛,虽然痛得受不了,但现在还是会痛比较好,这样反而会让我保持清醒。只要先止血就好,我原本想这样告诉正在认真进行治疗的由莉卡,但有好好说出来吗?总觉得昏昏沉沉的。不行,现在不是昏昏沉沉的时候。玛利亚罗斯用力甩甩头。看向大祈祷亭的中央,多玛德君与亚隆兹正隔着三、四美迪尔的距离瞪视着彼此。

  「没错,就是你。」

  亚隆兹手上弯曲的大剑前端几乎要碰到地面。身体看不出有用力,感觉像是毫无防备,但从多玛德君并没有冲上前去看来,或许其实并没有半点空隙吧。

  「火焰缠绕全身之人、手持之剑寄宿着另一世界的光辉、破天万象七星之一。我已经察觉了会妨碍罗榭与我的,你的存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即使你不知道,罗榭与我也知道,那就够了。」

  「神的话语之类的就免了。」

  多玛德君摆出有如将大剑扛在肩上的架势,放低身子。那瞬间,有某种类似热气、又像寒气的气息袭来。那是什么?但那并不是风。令人窒息、寒毛直竖。跟刚才一样,甚至凌驾其上。是那时的十倍,不对,百倍,搞不好有一千倍,好恐怖。

  「你杀了我一个同伴,刚才又伤害了另一个人。」

  不是其他人,是多玛德君,多玛德君令人畏惧。

  「我要杀了你。」

  「你办不到的。」

  亚隆兹像滑行般向后一跃,将左手放在唇边,发出尖锐的高音。是口哨,就在那之后。我听见某种坚硬的物体敲击石板的声音传来。那是什么?从另一头往大祈祷亭冲过来的那个生物,是

  ——马吗?似乎是马,但却高大得不像话。还有跟在马匹身后的人、人、人。亚隆兹似乎微微一笑,声音略微动摇。

  「我是不会死的。」

  12

  不,该怎么说哩,虽然本大爷的确是不死之身,但那个还是不太妙,真的会死人的。而且已经有好几人,搞不好已经有好几十人被杀掉了吧?

  「——哒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捶击粉碎的声音响起。现在变得唏哩哗啦、不成原型的地面,奇罗前一秒还站在上面。如果因为这样而安心的话就死定了,会被杀掉。奇罗又往旁边一跳,听见碰叩喀唰的巨响。或许是已经习惯了,闪避时比第一发稍微有些余裕,但若是对方用色诱攻势,自己一定会很干脆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什么?算了,没差啦。不,有差。潘卡罗家族的堂堂首领奇罗﹒潘卡罗大人面对一名女人,怎么能被迫打着抱头鼠窜哩?逊毙了。不过,那真的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呀。

  毕竟她是个身着裸露度极高,相当煽情的皮制铠甲、一面甩动凌乱的奢华金发、一面不断以两条铁鞭击碎石板,将人类做成绞肉的怪人呀。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跟这家伙打。只是运气欠佳,潘卡罗家族配置在敌军左翼的正前方,面对的便是那个女人率领的轻武装步兵部队。奇罗负责对付那个女人,若是不努力引诱她,兄弟们一定会死伤惨重。

  「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可恶!咿咿……!」

  兄弟们只要交给卡尔罗跟伊比兹应该就不会出差错。唉呀,当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变成一场混战了,他们两人应该也很辛苦,但应该不会比我还累吧?真没办法,毕竟我是首领呀,不做不行呀。我得成为可靠的首领才行呀。虽然老把屁股朝向女人逃跑的男人究竟可不可靠,有一点、相当难讲啦,但我也正用我不够聪明的脑袋努力思考着哩。

  「——呼喔呀啊啊啊——……!」

  虽然我一边这样呼喊一边跳来跳去,可能看不太出来有在动脑啦。

  那个女人有缺陷。若要说是什么,便是她一度盯上目标后,不解决掉就决不罢手。这未免也太纠缠不休了。光是这样就已经令人伤透脑筋,但她打算将目标做成绞肉而挥下的铁鞭,不分敌我全都会被卷进去。

  此外,染血圣堂骑士团所有人全都不正常了。

  他们全变成非人类一般,不知恐惧为何物,信念狂热的狂战士了。以敌人来说近乎糟糕透顶、难搞指数破表,但不晓得算不算附加价值,就连那个女人挥舞的铁鞭,他们也完全不怕。即使同伴被同伴杀害,他们也不发怒、不恐惧、不会陷入恐慌,也不会为了躲开同伴的攻击主动采

  取行动。虽然身为人类,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评论,但奇罗没有不利用这一点的道理。

  也就是说,奇罗只要逃向敌人聚集的地方就行了。如此一来,就算奇罗不直接出手,那个女人也会替自己将敌方部队歼灭。看起来虽然有些丢脸,但这不是既巧妙又聪明的作法,叫人叹为观止吗?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我也已经从满身肌肉的单纯白痴脱一层皮成长了。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又一个敌军士兵与石板被破坏,铁鞭轻轻削过脸颊上的肉,不妙,刚才好可惜,不对,是好危险,要是得意忘形可是会死的,我也是会担心这种事的喔。也就是说我的修行还不够吗?话说回来,我能活到历练足够我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吗?要我永远逃离那个一边叫嚷着跪下来舔我的脚、一边咻咻地挥舞铁鞭追着我到处跑、不知疲累为何物、而且毫无疑问是超级虐待狂的女人是不可能的吧?

  迟早得一决胜负才行。躲过铁鞭攻击给那个女的一拳。不行,不可能吧,一打算接近她时,就会忍不住想像起自己变成肉丸子食材的未来。说得明白一点,我没有自信。换做是老爸会怎么做?哥哥们呢?若是剑术高强的卡尔罗一定会有办法的吧?或者是裘克叔。

  「——喔,正好……」

  他在,就在附近。正在打,正在打。真不愧是裘克叔,真是夸张呀,那会不会夸张过头了?不过,夸张的可不是裘克叔喔?

  是那家伙,他——我记得好像是叫「盲目勇者」来着?总之就是大块头勇者混帐。裘克叔轻松地躲过大块头勇者碰碰碰挥下的战鎚,真是华丽的脚步,就像在跳舞一般。石板有的凹陷有的

  翘起,人肉的残骸及各种体液散落一地,脚边惨不忍睹,真亏他还能这样跃动。不过裘克叔所做的事,跟奇罗躲避铁鞭女的方式也没什么不同嘛。嗯?等一下,也就是说。当当——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奇罗趁铁鞭女举起铁鞭之际跑向裘克,出声大喊:

  「裘克大叔、裘克大叔、裘克大叔!击掌!换手!那边就交给我来应付吧!所以这边就拜托你啦……!」

  「——什么?」

  裘克瞥了奇罗一眼,又看向大块头勇者,往后跳了大约一点五美迪尔后,又再次看向奇罗,不爽地咂嘴。

  「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你这愚蠢的家伙!」

  「对不起!要发火等一下再说吧!」

  「如果有等一下就好了……!」

  虽然说话带刺,却很快做出决定,裘克叔的行动非常迅速。如疾风一般飞奔过来,与奇罗擦身而过的瞬间,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在说,别死喔。

  是我的错觉吗?也是,那一点也不像裘克叔会说的话。

  总而言之,铁鞭女就交给裘克叔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就来干掉那家伙,大块头勇者。回想起来,上次我明明就居于上风,却因为发生许多事无法分出胜负。这次一定要杀了你。别担

  心,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毕竟这家伙只有大得离谱的笨蛋蛮力而已。那柄战鎚,之前也几乎被奇罗的铁鎚之拳第一号破坏得差不多了。虽说托他的福,当时骨头还断了好几根,但现在的奇罗已经跟当时的奇罗不一样了。已经从死亡的深渊中逃脱,等级大大提升了。干得掉,能获胜,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很好好好好!大块头勇者,我来当你的对手手手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喔喔喔喔喔你这家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块头勇者也记得那场战斗吗?顺利吸引他的注意了。双手将战鎚举起,动作好大,未免也太大了,到处都是空隙,所以才会说你是大块头勇者呀,你这家伙。奇罗毫不犹豫地冲进大块头勇者的怀中,将铁鎚之拳第一号朝着大腿之间由下往上挥去。这种大块头如果不趁现在解决,就会后患无穷啦!我要把你的棒子跟●蛋一起击溃……!

  「……奇怪?」

  直接命中,也有击中的手感。即使隔着铠甲也不可能没有造成半点伤害。换做是我一定会昏厥的,但那家伙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真奇怪,身为人类、身为一个男人,这真是太奇怪了。难不成这家伙不是男人吗?不,这不可能,上次明明很有效的——正当我感到动摇时,反击开始了。

  「天罚罚罚罚罚罚罚罚罚罚罚……!」

  发出巨响。什么?我被怎么了?我不知道,一点头绪也没有。有人从远处叫着少爷。所——

  以——说——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啦,卡尔罗大哥。喔,我也说过不叫卡尔罗大哥了。话说回来,重点是快点睁开眼睛呀我。快点感觉,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了?死了吗?还活着,我有呼吸。唔哇,糟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而且我马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呼吸,自己的呼吸,动呀,快动。对了,擦脸。是血,我流血了。那家伙来了,大块头勇者正打算挥下战鎚。不妙,死定了,闪开,滚倒在地,匍匐前进,总算是躲开了。躲开了吗?躲开了。站起来,快站起来。怎么?可恶,臭杂鱼,别挡路。我扑向那家伙,将脖子喀地一扭,左手抢过那家伙手中的剑,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挥舞着剑,将附近的小兵赶走,从大块头勇者面前逃跑,逃跑,逃跑。撞倒小兵,用铁鎚之拳第一号砸飞,顺势挥剑,总之就是逃跑,只有逃了。因为办不到,打不过他,我果然是白痴。仔细看看大块头勇者的战鎚,那跟之前那柄不同,不是木槌,是铁制的,是钢铁块。怎么可能破坏得了嘛?我会被破坏,会死,真的会死。

  少爷、首领、少爷、首领。听得见声音,但是现在的奇罗没有余力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头还是昏沉沉的,头,对了,我被击中头部,接着被踹飞。流下的血遮蔽了我的视线。脚步偶而会不稳,甚至无法躲过小兵的剑或长枪攻击,已经遍体鳞伤了。不妙,这下真的糟了。不对不对,我不能死心。我可是首领耶,是堂堂首领耶,怎么了?我还不能变成绞肉呀,我还有家族,那是我要背负的事物,老爸交给我的事物,老爸筑起的事物。奇罗,奇罗潘卡罗,振作一点,你不认真一点,会被乌果大哥还有哥哥骂的喔,会被杀掉喔,这样好吗?喂!不好,扑向正前方的小兵,用铁鎚之拳第一号把那家伙的头打碎。来了,从后面,大块头勇者的铁鎚来了。跳,往前

  面,立刻起身,站起来,快跑,正打算逃跑时,从侧面冲过来一大票人挡住去路,是敌人。该死,时机也太糟了吧?我平常真的有做那么多坏事吗……?

  「——又见面了……!」

  在那群人前方的骑兵叫道。我记得那个声音,虽然无所谓啦,事实上,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前有一大群骑兵,后有大块头勇者,就算是奇罗潘卡罗也有些头疼,这下糟了,前方的骑兵架起长枪攻了过来,躲得过吗?躲得过。但那之后呢?我能对付袭击而来的骑兵吗?正当他开始胆怯时,前方的骑兵突然落马了。怎么又来了?那家伙大叫。

  13

  是被看不见的手抓住我的心脏,用力一捏的感觉。

  最近拉恰和泰德回来得较晚,其他人便决定早点用晚餐。接着洗好碗盘,趴倒在餐桌上时,很难看别在这里睡啦,因为乔治这么说,我便请他把窗边的躺椅让给我。虽然或许有打盹,但并没有作梦的记忆。一点前兆也没有,突如其来的。

  我将手贴在胸前,心脏仍怦怦地跳着,呼吸紊乱。

  「怎么了?」

  正坐在餐桌椅子上看着书的乔治看向自己。史黛拉和安娜正在逗弄咪咪吧,她们坐在地板上

  抱着咪咪,也转过头来看向璐卡。

  「你是不是打瞌睡了?现在很冷,要不要去楼上拿条毛毯?」

  「……嗯。 」

  好冷,对,的确有点冷。但并不是因为那个缘故,不对。

  「……璐卡?」

  「你——」

  「璐卡……姊姊……」

  乔治蹙起了眉头,史黛拉一脸目瞪口呆,安娜似乎也疑惑地垮下脸,就连咪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但为什么呢?我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从我的双眼满溢而出的是,泪水。

  我正在哭泣。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哭泣?

  里克。

  没错。

  是因为里克。

  对不起。

  花了这么多时间。在这段期间,里克必须一个人受苦,你一定很痛苦吧。如此痛苦,胸口几乎就像要迸裂一般,很痛吧。为了消除这份疼痛,你甚至认为要你做任何事都行。因为我没能理解,明明就感觉到了,明明一直感觉得到这份痛苦。自从里克失踪后,我的胸口也一直很痛,我认为是因为里克不在的缘故,认为只是因为如此。

  但是不对。

  这是里克的痛楚。我想就算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即使不能理解也无所谓。但我知道,我的心与里克相系。随着对里克的思念,疼痛与日俱增,是因为里克也如此疼痛的缘故。是这么的痛,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璐卡用袖子拭去眼泪,从躺椅上起身。没有半点迷惘,她打开柜子的抽屉,拿出自己的钱包塞入裤子口袋后,走上以布条隔成好几个小房间的二楼。萝拉的小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除了年幼的安娜和咪咪之外,全家人都知道在角落的小柜子抽屉中有好几个布袋。璐卡取出绣着自己名字的粉红色布袋,与里克的痛楚不同的疼痛差点让她再度流泪。她忍住泪水,将绣有里克名字的水蓝色布袋也拿出来后,走向自己的小房间。无须多做整理,她将两个布袋放进自己仅有的背包中,再塞进换洗衣物后就结束了。整理到一半,史黛拉走了上来,开始喋喋不休地询问「怎么了?」或是「你在做什么?」之类的问题,但我并没有理她。拿起背包又走下一楼,穿上外套,有些不安,也有些寂寞的感觉。我已经不再是雏鸟了,我可以飞行,用白己的翅膀飞往任何一个地方。然后抓住,我得紧抓住他,告诉他没有问题才行。

  「璐卡,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个样子——」

  我用力抱住啪哒啪哒地冲下楼,以惊人气势靠近的史黛拉。

  谢谢,史黛拉,虽然我一开始很讨厌又吵又烦的你,但我现在喜欢上你许多地方,你有些不坦率、非常坚强、其实很温柔。你大我一些,所以是姊姊吧。史黛拉姊姊,我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璐卡?」

  「嗯 。 」

  璐卡点点头,突然离开史黛拉,接下来又紧紧抱住站在身后的乔治,乔治似乎已经猜到了,并没有反抗,不仅如此,甚至还回抱自己。虽然他小我三岁,但真是败给他了。他是不是稍微长高了?一定会继续长高的,下次见面时,会变得比我更加高大。

  接着,她轻抚咪咪的头,亲吻她的脸颊,又紧紧抱住安娜。

  「安娜,不可以太勉强自己喔,放轻松一点,可别努力过头了。」

  「……璐卡姊姊,你要去哪里?」

  「不能被奇怪的男人欺骗喔。」

  「总觉得……有点像萝拉会说的话。」

  「啊,你这样说,我有点开心呢。」

  出发前,我终于能够由衷地露出笑容了。我很幸福,这是萝拉给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托

  了萝拉的福,也托了大家的福,托了家人的福。在大海上死去的父亲,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吧。萝拉也是,一定是这样。

  璐卡打开玄关的大门。

  虽然回头会让她感到难受,但她还是转过头去。

  史黛拉与安娜愣在那里,咪咪似乎也不太清楚情况。乔治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快,但我想他应该多少察觉到了。

  「拉恰和泰德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我会转达的。」

  乔治别过头去,用有些不高兴的声音回答。

  「转达……是指什么?」

  即使向这种时候还在问这种事的史黛拉说明,我想她大概也无法理解吧。我也没有自信能解释清楚。只是,胸口很痛,痛得不得了,这是里克的痛楚。能够帮助里克的人,或许只有我而已。

  「再见——」

  不再是雏鸟的我离巢了。原本打算至少要笑着说再见的,但看来似乎还是失败了,我跑了起来。我一点也不寂寞,因为无论距离有多么遥远,我们都是萝拉的孩子「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14

  一点也没变,我还是一样没用,不,比那更糟。

  因为我的右手无法动弹。虽然由莉卡替我做过紧急处置,接是接上去了,但仍然令我痛得冷汗直冒,真的只是黏上去而已。而且因为组织尚未完全接合,若是太过粗暴,可能又会「掉下来」也说不定。因为希望避免这种事态发生,我用布条缠卷固定住了,但并没有因此改变惯用手无法使用的事实。早知如此,平常应该练习用左手拿剑的,可是连惯用手都使不好耶?毫无意义。别去思考这种无益的事了。只要思考现在自己做得到什么就好。首先要看,发生了什么事?掌握住情况。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用口哨当暗号叫来马匹与增援部队后,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和胡子原本想带着姆索老爷爷退回走廊上的,但是没有办法。敌人一边呐喊着神圣火焰还是什么的,一边将火把点火到处摆放,因此可以得知增援部队的大略数量。很多,不只十人或二十人,少说有三十人,那些家伙一边罗榭罗榭罗榭罗榭地大声呼喊着,一边绕过正与亚隆兹对垒的多玛德君朝这里走来。皮巴涅鲁很快地冲出去,萝姆法也架好弓箭,阿尔发则摆出威吓的姿态,但还是明显寡不敌众。

  「——卡塔力拜托了……!」

  为了助两人一匹一臂之力,胡子将卡塔力放在地上冲出去时,皮巴涅鲁已经开始与前方的敌人激烈交锋。没有解体、没有剁碎、也没有砍下。令人有点难以置信。雌雄双剑与二把长剑激烈撞击。竟然能够挡下皮巴涅鲁的攻击。

  「我我我我!获得了力量量量量!赐予予予予!阻挡我们去路的人人人人!制裁与救赎之死死死死!用获得的力量量量量量!为了罗榭榭榭榭榭呀啊啊啊啊啊……!」

  而且,他还一边疯狂地大吼,一边自在地挥舞左右手各自握着的长剑,与皮巴涅鲁打得难分轩轾。那家伙是谁呀?该不会是武功非常高强的剑士吧?我不认为光靠偶然、气势或毅力就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实际上,他应该相当擅长使剑,但或许不仅如此。

  萝姆.法以惊人的速度连续拉弓,每一支箭几乎都不偏不倚地命中敌人。但敌人全身穿戴铠甲、头盔并手持盾牌,做好了完全的武装,若不是相当强劲的弓箭是无法射穿铠甲使敌人负伤的。但这些遇上萝姆﹒法便显得毫无意义了。萝姆﹒法竟然瞄准头盔的缝隙射击。因为目标正在移动,或许的确会露出空隙,但命中率还是相当高。

  毫无疑问,的确是射中了。

  但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头盔插着箭还是一边罗榭罗榭罗榭罗榭地叫着,一边举起剑、握着长枪冲过来。不会痛吗?还是非常能忍痛?这是聚集了忍耐比赛的优胜者组成的精锐部队吗?不,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即使人类再怎么咬牙忍耐,也会有难以忍受的情况。突然身受重伤,可能会因惊吓而昏厥,也有可能会立刻死亡。如果是正常人,应该会那样才对。那么,如果不是正

  常人的话……?

  那么,这就是奇罗﹒潘卡罗和卡尔罗.博西所说的「异状」吗?

  听他们描述时,总觉得有点恶心,但如今亲眼目睹,的确是相当不舒服。

  而且,从现实上考量,这也相当麻烦。

  皮巴涅鲁还在跟那名剑士一对一对峙中。两人的身手都相当不凡,在夸张地挥砍及保持距离当中,渐渐地愈打愈远,已经完全进入两人世界了。那名剑士就只能请皮巴涅鲁努力应付,因此其他人也得奋斗才行。萝姆﹒法放弃射击,拔出剑来;阿尔发也蓄势待发;胡子正与敌人正面交锋;由莉卡似乎也很想上前,但为了保护卡塔力、姆索老爷爷及玛利亚罗斯,她拚命压抑着,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来。说实话,实在令人感到非常歉疚。我没事的,不要紧。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

  一定,不,是绝对不是没问题。虽然懊恼,但现在的我跟不会动的卡塔力或不太能动的姆索老爷爷没什么两样。无法使剑、也不能单手使用护腕上的箭,在双方人马纠缠成一团、敌我难辨的情况下也不能使用爆弹。好痛,右手好痛,只有疼痛,又派不上用场,真是无可救药,但还是忍不住要叫痛。看呀,快看,目不转睛地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胡子蹲下身子,同时对二、三人使出扫堂腿;萝姆﹒法跳过跌倒的士兵,砍向其中一人的颈部;阿尔发扑上其中一人,迅速咬了下去;皮巴涅鲁用雄剑库雷亚达卸下剑士的肩甲,并打算将雌剑莉蕾札刺进外露的肩膀,好可惜!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的剑士开始猛烈的反击。「天罚天罚

  天罚罚罚!喝啊喝啊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见O皮巴涅鲁忍不住往后退去,但剑士仍继续逼近。皮巴涅鲁后退。距离逐渐缩小,皮巴涅鲁身后已经是柱子,无法继续后退了。此时皮巴涅鲁突然向前冲去。好厉害,两把长剑以玛利亚罗斯也看不清的速度挥舞着,但皮巴涅鲁却用雌雄短剑完美地接住并弹开。剑士一个踉跄,结束了,当他这么心想的瞬间。剑士丢下剑,朝皮巴涅鲁扑上去。见识到皮巴涅鲁的剑法,还敢使出如此大胆的舍身战术,这种人还真不多见。但他并不认为是皮巴涅鲁一时疏忽。剑士、这些人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甚至不怕自己死亡。要阻止他们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杀了他们。

  不愧是这方面的专家,皮巴涅鲁虽然被剑士撞倒,仍用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刺进铠甲缝隙。但剑士完全没有一丝胆怯。不仅如此,他甚至压制住皮巴涅鲁的双手双脚,一边笑着,双手掐住他的颈部。皮巴涅鲁立刻用脚缠住剑士的颈部,用力推开才总算化解了这次危机,但刚才真是危险。只要走错一步,喉咙可能就被捏碎了。皮巴涅鲁似乎也相当痛苦,一边咳嗽一边拉开距离,但剑士并不允许,他捡起长剑,猛然向皮巴涅鲁刺去。明明流了相当多血,却一点也没有受到伤口的影响。真是要命的敌人。而大魔王就是这个人。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在火把映照下,男子的长相出乎意料地端整,或许超过三十岁了,但看不太出年纪。不仅五官端整,他的面容也非常慈祥,与穿在身上那形状诡异的黑红色铠甲,黑、红、金三色的阵羽织,以及手上握着,前端一分为二的大剑一点也不相衬。若是迷路时与那名男子擦身而过,一定会忍不住上前向他问路。若只看他的长相,再怎么想都会认为他一定是个

  温柔的人。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虽然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一点也不重要。无论有什么理由什么经历什么动机什么思想信念,有件事比这些都来得重要。那就是那个男人所做的事造成的结果。

  许多人死去。

  他不过是大量屠杀者们的领袖而已。

  当然,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无论他是连续杀人鬼、变态强奸杀人魔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都无法将他绳之以法。玛利亚罗斯顶多也只会蹙眉远观罢了。但当受害者名册上出现了伙伴的名字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男人不可原谅,话虽如此,以我的力量什么也办不到,所以请你一定要解决他。就是这样,拜托了,多玛德君。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即使玛利亚罗斯没有这么期望,多玛德君仍然不停地挥舞大剑,试图追赶亚隆兹——但总觉得不太对劲。两人在大祈祷亭另一侧接近边缘处激烈交战。亚隆兹的动作有些特别,几乎不动头部,只是视情况跨出或大或小的步伐,缓急不一,像滑行一般移动着。而且他仍挺直背脊,用最小的动作不断地挥舞大剑,似乎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即便如此,多玛德君的攻势是不是有些笨重?简直像是手下留情似的。真愚蠢,怎么可能呢?不是那样,不对。

  「为何要反抗神的意思?抵抗也是没有用的,神是在人之子之上的。」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值叛逆期……!」

  多玛德君虽然踏出锋利的步伐挥下大剑,但并没有打算将亚隆兹劈成两半的意思。因此,亚隆兹也能轻松闪避。没有办法,因为多玛德君的对手不只亚隆兹一人。

  是那匹马,全身漆黑的高大马匹前脚高高举起,打算踢向多玛德君。在多玛德君挥下大剑之后。时机抓得真准。多玛德君只能迅速往旁边一跳。亚隆兹趁隙靠近马匹,是打算骑上去吗?但立刻稳住态势的多玛德君攻向亚隆兹,不让他这么做。而亚隆兹彷佛早就知道他会进击似的,轻松闪过——不太对劲,没错,果然有问题。

  多玛德君的确必须同时与马匹及亚隆兹交战。那似乎是亚隆兹的爱马,聪明且身躯庞大,如果只把它小看成普通马匹,可是会尝到苦头的,既然如此,刚才就应该先砍马才对,赶快将马解决,就能变成一对一了。多玛德君没有这么做,该不会是办不到吧?或者只是不这么做而已。应该有什么理由,多玛德君在意着别的事情,即使先杀掉马仍无法避免的某件事。比如说,无论死活,只要让亚隆兹碰到马就会发生不得了的事。还是说不是马匹本身的问题,而是马匹身上的物品有蹊跷?马匹身上的物品、行李、铠甲、马鞍、马鞍……?

  不行,现在不是思考事情的时候。右手好痛,虽然痛还是得忍耐。

  胡子、萝姆法和阿尔发巧妙地连在一起形成阻挡敌军的堤防。胡子跳入敌人集中的区域,萝姆﹒法则在阿尔发的支援下,将敌人一个个确实地解决,但场地很宽广,不可能完全抵挡得住。

  「玛利亚,姆索先称跟卡塔力就拜托你了。」

  虽然由莉卡双手用力紧握极限九手棍这么说着,但其实她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挡下来吧?那是当然,因为玛利亚罗斯根本无法成为战力,这种事不用明说他也知道。但有时也必须逞强才行。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拔出伪劫火。只要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冲上去,至少可以带一个人一同上路吧。就算不行,也还是得做。有四名敌人从右前方朝这里过来。或许是曾被胡子打飞过,看上去毫发无伤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左臂无力摆荡着,另一个人没有头盔,最后一个则是没有拿剑。

  「——赴……!」

  由莉卡吐出尖锐的气息冲出去,从几乎并行着的无伤家伙跟无力摆荡家伙的腿部一棍扫过,漂亮地将两人放倒,但由莉卡并没有继续前进,她向后退。由莉卡已经预测到无伤家伙跟无力摆荡家伙会立刻起身吗?确实如此。由莉卡赏了刚爬起来的无伤家伙前额一记刺击,用极限九手棍补了正要起身的无力摆荡家伙颈部一棍。两人的脚步虽然不稳,但仅止于此。此时,没头盔家伙跟没剑家伙已经逼近眼前了。玛利亚罗斯不禁屏息。几乎在同一时刻。由莉卡用极限九手棍敲击地面,低声大喊。

  「开启吧,鹅血泪之门……!」

  与其隅之为物体,反而更象是生物。膨长、冒泡、凹凸不平,一瞬间就转换好形状。

  我第一次见到。

  只要能完美操纵,就能自由使出斩、碎、挂、挖、刺、拨、打、流、弹的攻防动作,这就是鹅流古式战斗术独特的多目的变形棍,极限九手棍的前端分成许多根的,决定性的一瞬间。

  由莉卡充分地发挥其性能。将无伤家伙的头盔扯下斩裂颈部、深入无力摆动家伙的头盔缝隙挖出眼球、给没头盔家伙脸部连续重击、到击倒无剑家伙为止,其实只是一眨眼的事。但那些家伙相当难缠,无论身体受到多严重的伤害,即使是致命伤,也彷佛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由莉卡很快地击碎无伤家伙的喉结、将无力摆动家伙打飞、将极限九手棍塞进没头盔家伙的嘴里。咦?奇怪,没剑家伙消失了——怎么可能嘛。下面,那家伙像大脂羽虫一样爬了过来,扑向由莉卡脚边紧紧抓住,无论用极限九手棍怎么打怎么砍也不放手。其他三个人还没毙命,不妙,在这么想之前,玛利亚罗斯已经做出决定,他跑出去,用伪劫火伸进没剑家伙头盔的缝隙中,用力刺下去。立刻挣脱没剑家伙手臂的由莉卡,打算退开迎击另外三人,但来得及吗?不,没有问题。若是由莉卡继续被没剑家伙缠住,时机或许就会有些紧迫,但还是来得及。

  「——炮炮炮炮炮炮炮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

  已经不是毫发无伤的无伤家伙及无力摆荡家伙还有无头盔家伙三个一起飞了出去,那是一记威力不寻常的回旋踢。当然,能够办得到这件事的除了胡子外没有别人。无法坐视由莉卡的危机,胡子急忙赶来,从后方给那三人超级重量级的一脚。

  「你没事吧?由莉卡?」

  「谢谢!我不要紧!但斥,前面……!」

  「拙僧知道!就包在拙僧的肌肉身上吧!」

  胡子立刻又转身回到最前线,将那宽广强悍的背影对着这里。由莉卡原本想对玛利亚罗斯说些什么。此时他却突然浑身战栗,因为他看见了。亚隆兹终于将手伸向黑马的马鞍。没错,果然还是马鞍,那物品被固定在马鞍上,是长枪吗?但是,好像少了些什么。像是收起的伞一般的枪尖,一点也不尖锐,那种东西能派上用场吗?从远处也能看得出那似乎是年代相当久远的长枪。年代久远,年代久远吗……?多玛德君以隐藏在大剑阴影下的姿势,激动咆哮着。

  「是朗基努斯……!快趴下……!」

  那是什么?狼藉努斯?虽然听不懂,但身体比头脑先做出反应。玛利亚罗斯将由莉卡推倒后趴下。就在那之后。他看见光线,有好几道光线。是从亚隆兹手上的长枪射出的吗?总而言之,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唔……」

  胡子停下脚步,蹲在地上,虽然立刻站了起来,但从他的背上涌出鲜血。右边肩胛骨一带,有个彷佛被什么贯穿的伤口。该不会是那道光线吧?不,不是该不会。立刻蹲低的萝姆法与阿尔发,以及还在远处与剑士交战的皮巴涅鲁似乎都平安无事,但受害者不只胡子一人。

  还有敌方的士兵,至少有三、四人应声倒地。他们运气不好,似乎被贯穿了头部或心脏。其他还有许多应该是因那道光线受伤的士兵,也有不少人是从身上夸张地喷洒出鲜红的血液。他们

  被自己的血肉渲染,一边呼喊着神的名字,一边举起剑前进,直到力量用尽为止——

  「染血圣堂骑士团……」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跨上黑马,用左手握住缰绳,将右手握住的长枪高高举起。

  「罗榭呀!感谢您赐予的古老强大力量……!」

  「——什么罗榭呀……!」

  跳起来想用大剑给予亚隆兹打击的多玛德君似乎没有受伤。明明在极近的距离,却没有打中他吗?但多玛德君这一击也以挥空告终。黑马踏着令人气愤的敏捷脚步躲开了大剑。亚隆兹立刻让马抬起前脚,黑马以那副高大身躯前进,就算砍过去也无法阻止,反而会被碾过去。

  「唔……!」

  没能躲开,多玛德君被黑马弹开,但并不是正面受击,幸好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身,因此只被弹飞到左方。多玛德君稳住姿势落地,着地后立即起身追向黑马。眼前正好是亚隆兹的背影,但马太快了,追不上。话说回来,黑马的行进方向是朝着玛利亚罗斯。该不会是打算就这样冲过来……?幸好没有,太好了,不,一点也不好,亚隆兹拉扯缰绳使黑马改变方向,是打算迎击多玛德君吗?

  「你果然还是太危险了!罗榭也这么说!不把你解决不行……!」

  「尤匹克拉托姆的朗基努斯!你以为用那种骨董干得掉我吗……?」

  「缠绕在你身上的火焰!只要将火焰驱散就行了……!」

  即使亚隆兹将长枪的枪尖指向白己,多玛德君也没有放慢脚步。只有脸,他用大剑护住脸部。即使被从枪尖放出的光线击中身体各处,多玛德君仍未停止前进。被光线击中的部分如同烧灼一般变得通红,但似乎没有造成其他影响。铠甲吗?多玛德君的铠甲挡住了光线吗?总而言之,就快到了,只差两步就追上了。真的,只差一点点而已。

  光线。

  数道光线——

  凝聚起来。

  「——唔……!」

  就在腹部正中央,铠甲融化了。多玛德君低吟着跪下,立刻滚到一旁,但黑马的蹄正准备朝那边踏下。多玛德君逃开了。翻滚、弹跳、匍匐,逃脱。连敌军也打算聚集起来追击逃跑的多玛德君。除了与皮巴涅鲁交战的剑士外,现在全体的目标彷佛集中在多玛德君一个人身上。玛利亚罗斯跑了起来,虽然由莉卡出声制止,但他只丢下「老爷爷和卡塔力就拜托你了」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着。现在玛利亚罗斯的眼里只看得见愣在原地的萝姆﹒法。不行啦,振作一点,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呀,那道光线的射程很长的。说实话,实在无法应付,被击中就完蛋了,那很恐怖呀。虽然恐怖,但不做些什么不行,能办得到这一点的人,或许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萝姆·法……!」

  ﹒

  「——咦?」

  他迅速地向吓得目瞪口呆的萝姆﹒法说明。虽然原本是打算简明扼要地告诉她重点,但讲到一半就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搞不清楚了,这样她听得懂吗?虽然相当不安,但萝姆﹒法干脆地点头。我试试看,已经冷静下来的萝姆.法这么回答,感觉十分可靠。只能相信你了,不,我相信你,我决定要相信你。

  话虽如此,当萝姆﹒法带着阿尔发冲出去时,糟糕的结果一直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什么也办不到,只能拜托别人反而格外难受。但是,我必须看到最后,我有这个义务。

  萝姆.法以流畅的步伐逐渐接近亚隆兹。她已经架好了弓箭。十五美迪尔,不,十二、三美迪尔左右吗?多玛德君只是偶而挥舞大剑扫掉挡路的敌人,但几乎都在逃跑。坐在马上的亚隆兹又将枪尖对准了多玛德君。枪尖静止了,就在这之前。萝姆﹒法放出手中的箭。就在那之后,亚隆兹突然倾斜身体。

  箭矢仅从亚隆兹手边穿过。

  射偏了。

  萝姆.法虽然已经准备架上下一支箭,但亚隆兹也已经将长枪的枪尖转向萝姆﹒法。

  光线与第二支箭几乎是同时射出。

  虽然玛利亚罗斯看起来是这样,但其实是光线稍微迟了一些吧。

  也就是这么回事。第二支箭命中了长枪的枪尖,虽然不晓得总共有几个,但那奇特的枪尖有

  洞,玛利亚罗斯有看见,光线似乎是从那里射出的。既然如此,将那个洞堵起来会怎么样呢?玛利亚罗斯当然无法做到,但若是萝姆法或许就有可能,使用弓箭的话。

  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是在冷静的情况下,即使想到或许也不会真的去实行吧?正因为是紧急情况,认为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才一时冲动拜托了萝姆.法。因为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行,而萝姆法也接受了。真不愧是萝姆﹒法,第一箭虽然偏掉了,但第二发就漂亮的命中了。明明是那么小的洞,简直就像是在瞄准针尖射击似的,那只是好几个小洞之一。而此时,亚隆兹打算放出光线,不,事实上他已经这么做了,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枪尖爆炸了。

  只是,与此同时,就像饯别的礼物、或是死前的挣扎一般,从其他小洞中放出光线。

  朝着萝姆·法。

  「——啊……」

  但萝姆法平安无事。

  因为它扑到萝姆﹒法前方,以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作为替死鬼,挡下了那道光线。

  它的身体到处都是伤口,瘫倒在地,虽然立刻站了起来,却又像陷落般倒了下去。腹部上下起伏,应该还有呼吸,但出血相当严重。因为涌出、喷溅的血,就连伤口在哪里都看不清楚,原本纯白的塞丽毛皮,已经变成一片鲜红。

  ‵

  「阿尔发……!」

  萝姆﹒法丢下弓箭冲向阿尔发。怎么回事,感觉地面好像在晃动。我或许做了一件糟糕的事。因为是我害的,是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拜托萝姆﹒法那种事的话。确实成功破坏亚隆兹的长枪了,成功了。虽然成功了,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右手好痛。好像快哭出来了,哭了又能如何?不,没关系,就哭吧,放声大哭也无所谓。只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即使痛苦、即使疼痛、即使难受,现在仍必须看向前方,紧盯好尽头那端的状况才行。

  「——萝姆·法,剑借我……!胡子!由莉卡!一口气击溃他们……!」

  玛利亚罗斯一边叫着,一边用缠住右手的布条擦拭眼角,朝着姆索老爷爷及卡塔力所在之处冲去。胡子和由莉卡似乎了解了玛利亚罗斯的弦外之音。是时势,时势正倾向我们这一边,得趁这个机会一口气决定胜负才行。原本就是寡不敌众,这个情况现在还是一样。还能动弹的敌军还有超过十人,或许有将近二十人也说不定。现在逃跑,又让情势逆转可就不妙了。当他们磨磨蹭蹭的时候,不能保证不会出现别的牺牲者。玛利亚罗斯退回姆索老爷爷身旁观察战况。胡子与由莉卡负责扫荡敌军,虽然慢了一步,但萝姆法似乎也正准备加入他们。多玛德君正猛烈地朝骑在马上,再次拔出大剑的亚隆兹砍去。剩下的是——

  皮巴涅鲁。

  胸口好像被揪住一样的痛苦,令我不禁咬紧牙关。

  因为他遍体鳞伤。

  皮巴涅鲁已经遍体鳞伤了。脸部肿了好几处、右眉旁有一道伤痕、左颊也有极深的刀伤。左

  手无力的垂着,虽然仍握着雌剑莉蕾札,但真的就只是握住而已。黑色紧身衣已经破烂不堪,几乎被鲜血濡湿。

  不过对方那名剑士的模样也相当凄惨。

  或者应该说,人类在那种状态下还能够站得起来吗?

  剑士的头部已经成了某种红色物体搅弄过后凝结的肉块、右臂已经不再能称之为手臂、某种管状物体从腹部的伤口露出,对那剑士而言似乎相当碍事,虽然试图用握着长剑的右手将之推挤回去,却无法如愿。

  「……神……神……神……神……神……呼……哈哈哈哈哈……神呀呀呀……!」感觉相当悲惨,甚至已经超越悲惨,可以说是凄凉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是什么逼他变成这样的?究竟有什么必要连变成这副德性后还得对神明宣告忠诚?过分,太过分了。虽然不晓得为什么,总之真的是太过分了。

  虽然不可能听见玛利亚罗斯的心声,但皮巴涅鲁将雌剑莉蕾札衔在口中,反手握住雄剑库雷亚达。

  在剑士抓稳长剑前早了一步。

  皮巴涅鲁一面挥洒着鲜血一面奔驰,一瞬间便穿过剑士身旁。

  雄剑库雷亚达舞动,将剑士的右臂漂亮地砍下。

  ﹒

  致命一击是口中衔着的雌剑莉蕾札。

  被雌剑莉蕾札深深埋入颈部的剑士,最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倘若那是赞美神的话语,就真的无可救药了,他心想。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罗榭,但为了那种家伙牺牲奉献,活着也就罢了,为此赔上性命就太愚蠢了。

  或许那些人并不想让玛利亚罗斯这种人说自己愚蠢,但这是他认真的想法。

  这太不对劲了。

  一定有问题。

  必须让这一切结束才行。话虽如此,或许玛利亚罗斯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但至少要乖乖待在一旁,不要妨碍其他人比较好。胡子、由莉卡和萝姆﹒法将敌军一个个地确实解决。皮巴涅鲁好像也已经击毙了一两人。多玛德君在发出宛如野兽般咆哮的同时挥下的大剑,擦过了黑马颈部。黑马嘶吼着乱了方寸,亚隆兹拉扯缰绳,让黑马掉头,他打算逃走吗?

  15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卡尔罗﹒博西的视线前方,那名没有盖上头盔的敌方骑兵正准备架起长枪,朝奇罗.潘卡罗冲去,之后便发生了那件事。

  骑兵落马,我听见那家伙大叫着「——怎么又来了……?」那家伙是被击落的,不,说是被

  踢落的可能比较正确。被什么?是那个。脸部及身体都用布条缠绕,看不出他的模样,但至少身体上有双手双脚,颈子上方有头颅。虽然与一般人的体型不太相同,却很接近人类。那家伙将没有骑士的马匹当成踏板跳跃,用右臂一击将身旁的骑兵打飞,又踹了另一名骑兵的脑袋之后着地。双脚触及地面的刹那,那家伙就已经开始攻击手边的骑兵了。一个接一个,没有中断,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只要一碰到就揍飞、踢倒,或是抓着对方,将手臂、脚或颈部往平常根本扭转不到的方向折过去,丢掉后继续,那家伙是——

  「同伴……!听到没!不要搞错了!那家伙是我们的同伴!潘卡罗家族上前掩护他!伊比兹,让所有人照做,听见没有……!」

  「是、是……!」

  「少爷!您没事吧?」

  「——所以说!不要再叫我少爷啦!」

  奇罗用铁鎚之拳第一号击扁附近步兵的头盔后,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虽然因为头顶一带受了伤,血流满面,模样凄惨,却不可思议地惹人怜爱。作为立于众人之上的人,这或许能成为一种武器。但若是不扭转这个局面,别说是立于众人之上,搞不好还会落得全体一起感情和睦地长眠地底的下场。别开玩笑了,卡尔罗用爱刀莲华一连砍了两个人,与奇罗背靠着背。

  「真是的,我的如意算盘全被你们打乱了啦,不是叫你们适当地视情况逃跑吗?」

  「您的预定是我和少爷您一起大干一场。」

  「预定就是还没决定呀,要视情况而定嘛。家族的人我已经交给你了耶,卡尔罗。不尽好本分怎么行哩?」

  「我们家族没有会对珍惜生命的首领见死不救的人。」

  「笨蛋,我可是不死之身哩。」

  「但刚才的确很危险,不是吗?」

  对手逼近眼前,好高大,身高大约有二美迪尔五十桑取,全身被装甲包覆,几乎没有半点空隙,是能够轻松挥舞金属制巨大战鎚的怪物。一定得跟这种家伙作战吗?我有点头痛,尽是些超—乎常理的事。简单的说,我只是个正常人,但那怪物太过危险,必须杀掉他才行。很遗憾的是,对方似乎也没打算要乖乖让我们杀掉。

  「卡尔罗,你冲进那家伙怀里用莲华砍了他,我来当诱饵。」

  「白丁一 。 」

  「我们上,大块头勇者!喔啊啊啊啊……!」

  从正面朝怪物冲去的奇罗是何意图,卡尔罗正确地接收到了,毕竟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要了解奇罗的思考模式轻而易举。奇罗抓准时机准备接下怪物的战鎚,战鎚从侧面过来,简直像是斜刮的暴风。奇罗趴在地上以毫发之差躲开,但那样的姿势很难立刻行动,怪物看准这一点将战鎚高举过头,打算给奇罗致命一击。这时卡尔罗已经绕到怪物身旁,以准备将整个身体撞过去的气势踏地,却不耗费一丝多余的力气,莲华朝着毫无防备的侧腹砍去。膝盖,破坏怪物的左膝。

  「————唔……!」

  砍中是砍中了,虽然有砍到肉,却没能连骨头也一并斩断。顺带一提,莲华很夸张地伤到了刀刃。卡尔罗立刻从怪物身后逃跑,但敌军的骑兵却已经等在那儿了。在感受到一阵恶寒的身子恢复温暖之前,身体已经迳自行动了。他动作连贯地斩断马匹前腿,往突然从马鞍上跳下的士兵砍去,但他的斩击却被挡下了。敌人的判断很准确,不是普通的小兵。现在不是与这种对手僵持的时候,但敌人却不肯放过我,冲了过来,好犀利的剑法,是冷静且理性的剑,好强。但这家伙很寻常,是普通人类的剑。

  「犹大爵士的理想!罗榭的制裁!决不让你们阻挠……!」「罗哩罗嗦的烦死人了……!」

  既然如此,这招也会有用吗?卡尔罗举起莲华作势挥下,却直接向前奔去。或许完全出乎那家伙的意料之外吧,那家伙有些退却,以右脚踩住他足部的铠甲,再用莲华的刀柄前端将他的头盔打飞。黑色的皮肤,是黑暗大陆出身的吗?要顺势解决掉他吗?不,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卡尔罗用左脚朝他胸口踹了一脚后回身。花了多余的时间,这段期间,奇罗仍在四处闪躲着怪物的战鎚。怪物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变得迟钝,左膝的伤应该没有那么浅才对,是因为他们这群人没有疼痛、痛苦,这类理所当然的感觉吗?那种家伙该怎么杀掉才好?没用的,再怎么思考也没有意义。怪物再次举起战鎚。卡尔罗原本打算再次近距离攻击,却停下脚步。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以双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侧面扑向怪物。

  那家伙紧抓住怪物的上半身,一眨眼就将头盔扯掉,接着开始痛殴他。殴打、殴打、拚命地殴打。怪物的脸转眼间变成完全无法想像原本长相的惨状。即使如此,怪物仍没被打倒,他似乎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情况,就那样挨着揍,接着好不容易开始展开反击了。怪物用战鎚的握柄疯狂捶打着紧抓住自己的家伙,用放掉握柄的右手握拳一次又一次的挥击着。最后一记强力的肘击,总算让那家伙松开手,摔了下去。

  「——里克……!」

  他下意识大喊出声。奇罗看向这里,是那家伙,卡尔罗用眼神示意。奇罗立刻会意过来,冒着生命危险紧抱住正想用战鎚往里克头上敲下的怪物。虽然危险,但一瞬间,怪物的动作停止了。杀掉,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卡尔罗发出与自己不相称的呐喊,一边呼吼着,深深嵌入、突刺、贯穿、挥砍。大量鲜血喷出,落下。雨,是血的豪雨。身材高大魁梧,所以连血量也多得不像话吗?垃圾。

  「别大意!还没有结束……!」

  卡尔罗用袖子擦拭眼睛周围,四处找寻与自己生命同等重要的家族成员。伊比兹还在,波波﹒法丘也还活着。以伊比兹为中心,大家仍遵循着几个人联手攻击一名敌人的战略。而比生命还重要的奇罗﹒潘卡罗,踢倒化做鲜血喷泉的怪物尸体后,正用铁鎚之拳第一号狠揍着从后方接近的重武装步兵。

  里克还瘫坐在地上。

  「站得起来吗?里克。」

  卡尔罗用已经残破不堪的莲华又砍了一个人。

  「——我在问你站不站得起来?至少该回答一声吧?」

  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是用行动代替回应的意思吗?

  怎么会这样。

  缠绕的布条松开,可以看得见里克的脸。还找得到那张脸庞原本俊美的影子,却反而显得更加可悲。那是新伤吗?还是旧伤?我不知道,总而言之,里克的脸上伤痕累累,伤口变成诡异的颜色、痉挛、极度扭曲。被怪物所伤的新伤口,不晓得是皮肤还是内侧组织,如寒毛竖立般蠢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裂到耳朵附近的嘴,不像是人类,反倒比较接近肉食动物。牙齿也丑陋地突出。这样的相貌,与未曾改变的鲜红色瞳孔意外地相称。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能如此冷静思考着这些事,真是冷血的人类。

  事实上,我并没有感到讶异,虽然没有预想到这种地步,但已经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了。在我心中已经做出结论。不过,其他人会怎么想,里克又是怎么想、想怎么做呢?那又是别的问题了。

  「……不……是……」

  就像是野兽勉强模仿,说出人类的话语一般,咬字混浊难辨。

  「我……已经……不是……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那么,也就是说,你——回不来了吗?

  不,现在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

  卡尔罗一面挥着莲华,一面环视四周。是错觉吗?打倒怪物后,感觉就连敌人的气势也跟着减弱了。像对方那样的家伙,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才对,既然如此,那么是我方的士气提高罗?或许是利用数量优势的攻击方式见效了也说不定。比如说,若是五人与三人交战,个个击破的话,就会从五对三变成四对二,再变成三对一。数量优势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此外,也可以考量我方已经习惯应付那样的对手了。他们虽然是连恐惧也不知为何物、令人惊愕的战士,但相对的也有勇无谋,虽然反应跟野兽一样敏捷,却因为过度兴奋,反而变得不懂得仔细思考般的单纯。若是愚蠢地从正面与其冲突,或许会被粉碎、蹂躏也说不定。但因为一开始我方的军队就分成左右两边,不但能分散对手给予的压力,也能将首战造成的伤害抑制到最低限度。

  那个男人该不会连这一点都预料到了吧?

  我们只是拚命仿效那个男人所描绘的蓝图而已吗?

  无论敌我都在那个男人的手上跳着舞吗?

  强杰克﹒顿.裘克。

  那家伙握着著名为大忏悔啸、夸张的金光闪闪大刀,不断巧妙地躲开金发女人挥舞的两条铁鞭。除了准确判断铁鞭的长度与速度,还必须把握周遭情况才能办得到这样的事。而且,因为铁

  鞭会将石板地敲个粉碎,地面应该非常难以行走,真亏他能那样跳来跳去。

  「——我已经厌倦陪你跳那种粗鲁又差劲的舞步了。」

  最后,竟然还能露出微笑说出那种话来。

  「一开始挺新鲜的,还算愉快。但已经够了,你一点进步也没有,虽然我比较疼惜女性,但我的容忍度也是有限的。这是送你前往冥土的伴手礼,我会用东方罕见的巧妙招式,让你至少华丽地死去的……!」

  他这么长篇大论的用意何在?

  或许是对那个男人的废话感到不爽,铁鞭女那华丽的金发竖立、半边脸扭曲,高举起两条铁鞭。

  「闭嘴你这条污秽不堪罪孽深重欲望深厚的猪!跪下来舔我的脚把屁股转过来看我撕裂它!A

  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

  女人挥下的铁鞭宛如浊流,若是被淹没,故事就宣告结束了。但裘克并没有后退,反而冲上前去。为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的步伐。不是奔跑也不是行走,漂浮着?不对,是身体上下左右摇晃着,并不是缓慢地,却也没有特别迅速,但是,很快。话虽如此,却没有铁鞭那么快。裘克就那样缓缓地冲进铁鞭浊流中,不对—

  怎么可能?

  ﹒

  穿过去了。

  「——『幽步』。」

  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经昂然直立于挥舞铁鞭的女人面前。

  「……唔……!」

  「哼。」

  裘克哼了一声微微侧头,举起大忏悔啸,砍下、横劈、朝右下斜挥、下一刀则是往左上挑起。

  「——『散华JI '」

  铁鞭女变得四分五裂,如同在风中散落的花朵般崩落。

  他究竟是什么人。

  强·杰克顿·裘克。

  那家伙宛如夸耀胜利般高举大忏悔啸,高声呐喊。

  「岩鸟中队!亨德利克﹒卡尔曼中队长!还健在吗……?」

  「亨德利克卡尔曼在此……!」

  「蜂鸟中队!艾萨克﹒达宁中队长……!」

  「我在这里……!」

  「蛇鸟中队!该尔﹒莱伊利中队长……!」

  「该尔.莱伊利!托您的福还活蹦乱跳!」

  「潘卡罗家族!奇罗潘卡罗……!」

  「我当然还活着!很有朝气地积极向前冲哩……!」

  「很好!胜利已经有八成在我们手中了!剩下二成!接下来驱逐敌人杀进神殿,将神殿夺回!拯救杰德里!无须担心!你们就算死去也会是英雄!不用有后顾之忧,尽情战斗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们的声音彷佛能震撼天地。

  裘克一面用大忏悔啸斩杀敌军,一面悠然地朝神殿走去。

  身穿私兵队制服,用弩剑与盾牌武装的士兵们,也成群结队跟在他身后。

  真是令人不爽的男人。我的脑中某处将他视为敌人。他不但受到安佐潘卡罗,也就是已故老爸特别礼遇,对他有极高的评价,甚至将他视为朋友中的朋友,对于这点我抱持着反感。或许只是低劣的嫉妒罢了。没错,我的器量狭小,根本不可能统率整个家族,我办不到,就连奇罗少爷也比我适合好几十倍、好几百倍。我很清楚。

  反正,就是层次不同吧,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好!潘卡罗家族也跟上!来吧弟兄们!跟着我吧你们这群混帐小子……!」

  奇罗举起铁鎚之拳第一号开始跑了起来。倘若那是首领的意志也是命令,潘卡罗家族所有人都会追随,就算拚了命也要跟上。

  卡尔罗用右手搭上拖拖拉拉的里克肩膀。虽然缠绕身体的布条掀起,不过无所谓。

  「来吧!」

  「……可是……我……」

  「你是我的弟弟!无论谁怎么说,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样……!」

  里克没有点头。他究竟正在思考些什么、正在想着什么,卡尔罗其实并不知情,只能相信诸如此类的事物。不过,当卡尔罗开始追赶奇罗时,里克默默地跟上了。这样就好,总之,现在就先这样。另一方面,我也察觉伊比兹等人正警戒着他,稍微保持了一段距离,似乎是在害怕些什么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他想。之后我会要里克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等一切都做个了结后再说。卡尔罗一边用变钝的莲华逼退敌军,一边朝着神殿前进。半路上,我好像看见了那名黑色皮肤的男子。真奇特。他被曾经见过的另一名士兵抓住手臂拖走。是大将的命令吗?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可以听见他们正大声咆哮着,他们很明显和其他敌人不同,虽然很在意,但毕竟稍微有些距离。算了,就先别管了。裘克现在正要踏入大柱廊,与走在前面的奇罗也差了一段距离。神殿前方被身穿制服的私兵队士兵们逐渐掌控。卡尔罗加快脚步。这回赢定了,他心想。

  16

  「——好……!」

  我不禁叫出声。多玛德君的大剑让黑马颈部所受的伤绝对不轻。但亚隆兹并没有舍弃黑马的

  打算,他准备骑着马逃跑。马匹也回应亚隆兹挥舞的缰绳,像跳舞一般臀部对着多玛德君奔驰了起来。有骑马的速度果然很快,多玛德君虽然紧追在后挥下大剑,但差了一点,还是没碰到。亚隆兹乘坐的黑马跳下从神殿入口贯穿参拜殿,抵达大祈祷亭的大柱廊。应该是往下的阶梯,但骑着马能够往下俯冲吗?既然能够跑上来,也就能够下去吧?多玛德君似乎打算继续追击亚隆兹,他一个人不要紧吗?虽然有些担心,但比起这一点,现在达成任务的重要性更胜一筹。确认怀表,时间是十九时二十五分,绰绰有余,在绰绰有余的情况下赶上了。

  「胡子……!快回来!跟老爷爷一起去旧仪式殿……!」

  「——唔……!喔喔!」

  玛利亚罗斯一边听着胡子的回应,一边握住姆索老爷爷的手。等等,冷静下来,是不是忘了什么呢?对了。

  「胡子,阿尔发也拜托你……!」

  虽然没有听说过能不能对狗施行苏生式,但也没听说无法对人类之外的生物施行。虽说先跟前大僧主大人姆索老爷爷确认比较好,但胡子毫不犹豫地扛起阿尔发跑了过来,那应该就是答案吧。

  「呃……那么是哪边呢,圆柱!」

  「如果俺没记错,应该是正西方的圆柱。」

  「西方——是那边吗?话说回来,如果弄错的话我这次真的真的会非常生气喔?」

  「嘿嘿。相信俺就没问题,就跟搭上一艘大船一样,你看,就是那个。」

  说是大船,感觉上却比独木舟还不可靠的姆索老人用拐杖指去的方向,有一根圆柱。那是支撑大祈祷亭天顶的数十根圆柱之一,乍看之下与其他圆柱没有什么差别,但若是这么说,所有的圆柱都是一样。无论如何,总会有一根是正确的,如果老爷爷搞错,也只要全部确认过就行了。玛利亚罗斯跟随双肩分别扛着将卡塔力与阿尔发的胡子与姆索老人,走近那根圆柱,对姆索老爷爷而言非常幸运地,第一次就说对了。姆索老爷爷将钥匙插入内侧底部一处后,便似乎发生了异状。发生了什么吗?但毫无疑问的是确实发生了某种异状,他有这种感觉。玛利亚罗斯寻找着,回过头去,立刻就找到了。

  大祈祷亭的正中央。

  有个刚才还没有的物体。

  是圆筒状的物体。

  「……升降机。」

  「没错,搭上那个就可以到旧仪式殿去了。」

  「师父,那么我们走吧。」

  「嗯嗯,好久没有施行苏生式罗,要是技术没有生锈就好了。」

  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说这种令人不安的话呀。

  虽然是个难以应付的老爷爷,但毕竟都已经是搭上升降梯前的时刻了。如今大祈祷亭已经没

  有半个会动的敌军士兵。皮巴涅鲁去追多玛德君了吗?由莉卡跟萝姆法在大柱廊前看着这里。姆索老爷爷望向由莉卡与萝姆法,露出笑容,接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玛利亚罗斯。

  「你的嘴巴虽然坏,但相当有个性,而且真的长得很可爱哩。」

  「……我不会揍你喔?虽然不会揍你,但我可是真的很想揍你喔?」

  「嘿嘿嘿。」

  「这个臭老头……」

  「不用担心,包在俺身上。」

  姆索老爷爷在升降机中的控制台上操作着什么,升降机的门开始阖上。胡子对我用力点头,不晓得为什么好像快哭出来了,我的泪腺也太脆弱了。虽然我并不会哭,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别看俺这样子,俺可是天才哩。」

  升降机的门完全闭上,发出沉重的声音缓缓沉入地面。他没有看到最后,之后只能交给姆索老爷爷跟胡子了。虽然是个难以理解他在想些什么的老爷爷,及肌肉至上主义者的胡子,而且俗话说天才与什么只有一线之隔,像这种不寻常的工作,平常愈不正经的家伙反而愈值得信赖——我有这种感觉。而且,战斗还没结束。玛利亚罗斯必须看到最后的应该是那边才对。

  「阿尔发一定也不会有事的!」

  他对着先行走下大柱廊的萝姆.法背影这么喊着。萝姆﹒法没有回头,但似乎点了点头。大柱廊两侧整齐排列的圆柱上设有篝笼,因为点燃了篝火,相当明亮。他很快就追上不擅长上下楼

  梯的由莉卡。亚隆兹与多玛德君已经在参拜殿了吗?也看不到皮巴涅鲁的身影。但是,这阶梯好长呀,少说有一百美迪尔吧?右手好痛,不仅是手,太阳穴一带也一阵一阵地刺痛得不得了。希望手没有脱落。听好了,要脱落也没关系。很快地一切就会结束。我们的园长会打赢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让一切结束。让这场悲剧、惨剧画上休止符。我想应该不至于太过乐观,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的呼喊声,虽然没有证据,但那应该不是染血圣堂骑士团,一定是裘克他们,那是胜利后的欢呼声,我们获胜了,胜利了,不断获胜。接着——

  就是这里。

  这座参拜殿就是最后一幕的舞台。

  过去参访神殿的人聚集在此向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祈祷,这座参拜殿是大祈祷亭的二倍,不,有四倍左右的圆形宽敞空间。依然没有墙壁,仅靠圆柱支撑天花板,也可说是位于有神殿背脊之称的大柱廊中央的巨大转角处吧。虽然有无数附有挡风板的巨大烛台设置在外围,但因为相当宽广,所以称不上明亮。若是没有吊在中央上方的绿色光球.中心一带几乎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就在那昏暗的光线下激烈交战。

  正确的说,是两人与一匹吗?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以左手紧握的缰绳及马镫驾驭黑马,右手挥舞着剑尖一分为二的大剑。全身冒着热气,激烈飞跃的黑马,无论是那庞大的身躯,抑或是令人讶异的智慧,怎么看都

  不像普通的马。那又是什么呢?但即使那是马以外的别种生物,玛利亚罗斯也不会感到惊讶,反而会觉得原本就是如此吧?说得明白一点,他一点也不想靠近亚隆兹驾驭的那匹黑马,如同字面上的意义,他可以预测自己一定会被一脚踹飞。即使是在距离二、三十米迪尔的地方,还是能感受到它大脚一跳就能朝自己扑来一般的压迫感。因此,皮巴涅鲁、萝姆﹒法和由莉卡都只能屏息旁观而已。

  不,不仅如此。

  大家都深信着。

  我们的园长绝不会输,他不可能会输。

  事实上,多玛德君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惧色,反而相当积极地主动攻击亚隆兹与黑马。激烈地连续攻击。总之因为黑马非常高大,或许会造成判断错误,但定睛一看,亚隆兹很明显地是被压着打的一方。为了从多玛德君的大剑下逃开而让黑马四处跑着,几乎只有在牵制或防御时才会挥剑。原本平静地令人厌恶的亚隆兹,现在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呼吸紊乱。当然,多玛德君也大口喘着气,但我们的园长现在才要开始发挥实力。无论多么疲劳、受了多少伤,动作也不会迟钝,威力也不会衰减。大剑的每一击,都是那么锋利、迅速、强悍、无所畏惧。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做到如此……!」

  「别问蠢事!那是因为你太弱了……!」

  顺道一提,个性会变得有点差劲,反而有些吓人。

  不过,无论如何,多玛德君就是多玛德君。

  「明明只是个小角色——」

  多玛德君倏地停下脚步,大剑剑尖下垂。这完全是个陷阱。就连玛利亚罗斯也看得出来,但亚隆兹却中计了,他骑着黑马冲过去,就算是旁观者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亚隆兹并没有余裕。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吗?但代价却非常大。

  「——竟然敢对我的伙伴出手!接受报应吧……!」

  多玛德君跨向朝自己冲来的黑马右侧,身体回转一圈,剑身呈波浪状的琥珀色大剑一击,与其说是劈砍,不如说是炸裂。发出的声音根本就有如爆炸声。黑马胸部的铠甲夸张地凹陷下去,虽然之前受了重伤仍努力回应骑士,但这次黑马终于垮了下去。或者应该说,已经不行了。鲜血以惊人之势喷出,那个地方受了那么重的伤,至少前脚已经再也无法站立了吧?黑马一边倾斜一边向前跪倒,最后终于倒在石板上。亚隆兹在那之前就已经从马鞍上跳了开来,但多玛德君也立刻打算跨越倒在地上的黑马追上去。或许是想要阻挠吧,黑马一边甩着头一边靠过来。多玛德君被马背绊倒,虽然立刻爬了起来,但即使如此也已经争取了一些时间,亚隆兹趁机拉开距离,但是似乎并没有打算逃跑。反正逃也没用,而且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在玛利亚罗斯等人所在之处的另一头。

  不是一个,是一大群人。

  陆续从大柱廊走上来,涌进参拜殿。

  站在最前方的,基本上算是认识的人,我不太想称他为伙伴。他身穿着华丽的黑色铠甲或是衣服之类的,高举金光闪闪的大刀,而且那身打扮意外地适合他,那种男人竟然是我们的伙伴。

  「……裘克!」

  「那嗔打扮,真斥夸张呢……」

  「是……」

  「那个男人非常喜欢引人注目呀。」

  由莉卡、萝姆法,甚至连皮巴涅鲁的声音与内容听起来都尚有余裕。那是当然的了。因为跟在裘克身后的军队可不是只有数十人的规模。而是百人,不,比那更多。装备整齐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整齐排列的模样看起来相当有压迫感,身穿大衣的潘卡罗家族那种颓废风格也令人感觉相当可靠。那个挥舞着像铁球般义肢的秃头巨汉是奇罗.潘卡罗吗?长相凶恶的卡尔罗﹒博西也在。在他身旁的——那是什么?那是人类吗?体型很奇怪,全身上下用布条缠绕着,简直像是某种奇特的时尚。话说回来,我有印象,对了,我的确见过他。

  他的长相与那家伙如出一辙。

  我感到晕眩。

  原本集中精神看着多玛德君与亚隆兹交战,暂时不晓得飞到哪儿去的疼痛又再度回来了。

  我不想思考,不想回想起来。不想去想那家伙的事,因为那会让我陷入混乱。不是时候,现在真的不是那种时候,只差一点而已。

  多玛德君摆出看似将大剑扛在肩上的架势,为了能够确实地一击打倒亚隆兹,正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亚隆兹呢?

  「……亚巴顿……」

  他的双眼圆睁。

  他的手仍紧紧握住剑柄,并没有松开。但亚隆兹的目光并不是停留在前方的多玛德君身上,而是那匹腹部激烈起伏,几乎要断气的黑马身上。

  「……朋友呀……对不起……」

  男子似乎非常悲伤。不,毫无疑问地,他非常悲伤。因为,量真的很大。如滂沱大雨般的,眼泪。他正在哭泣。并不是呜咽,而是真正的嚎啕大哭。那名男子究竟是几岁呢?虽然应该超过三十岁,但应该不到四十或五十岁。应该说,就是因为他那看不出年纪的端整脸孔,甚至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四十岁。无论如何,都是个大人。成熟的大人会用那种方式哭泣吗?用那种像个孩子似的哭法。而且,这里是战场,不是普通的战场。男子独自一人,被数百名敌人包围住。那家伙几乎可说是穷途末路了。但他竟然在这种状况下哭泣。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名男子不太对劲。

  「『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

  最后,他说出莫名其妙的话,笑了起来。

  男子边哭边笑。

  真是诡异。

  不仅是玛利亚罗斯,大家应该都看得傻眼了。搞不好,只有那名男子是冷静的。虽然不认为他还很正常,但那名男子恐怕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而且正打算那么做。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是多玛德君。多玛德君踏出一步挥下大剑。那是非常直接,没有任何特别技巧,很不像他会挥出的普通斩击。亚隆兹往后一跳轻松闪过大剑,将左手高举在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如罗榭所言……!」

  我还以为是落雷。

  因为有某种非常巨大的光芒从上方落下,将视野染成一片白色,耳边响起相当夸张的轰然巨响。

  身体往后飞去,感觉像是突然一阵狂风刮起。但是,说实话,我不清楚。总而言之,我的腰部与背部撞上石板地,几乎窒息。好像没有撞到头,是因为我下意识采取了防护动作吗?什么呀?这是、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是我在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在这里,我确实在这里。

  定睛细看。

  可以隐约看见些什么。

  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楚。

  参拜殿的天花板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光芒。

  光柱耸立。

  那名男子在光柱之中。

  漂浮着。

  双手向左右伸展,仰望天空。

  他在做什么?

  自己的声音还是很遥远。

  「……那是什么呀?」

  比刚才近了一些。

  可以听见声音。

  不是我的。

  是谁的声音?

  是那名男子的吗?

  是那名男子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罗榭

  罗榭呀……罗榭呀……罗罗罗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现现在正是现在正是约定之约定之刻……约定之刻之刻……现在正是约定之刻……用古老之力用古老之力打破戒律……古老之古老之力力打破戒律……古老之力打破戒律……迎迎迎迎迎迎接您迎接您的时刻……迎迎迎迎迎迎接……迎接您的时刻……藉由神圣圣圣刻刻刻刻印洁净……藉由神圣刻印洁净……献给献给献给您您您忠实的我们的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与肉肉肉……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与……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呀呀呀呀呀……

  好痛,不是右手,不是背部也不是腰部。头好痛,非常痛,好像快裂开了。是因为这个声音吗?或许是吧。我不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但是我总觉得不看着不行,不能移开视线。要仔细看清楚现在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对,是已经开始了。那是、什么?马吗?黑马——不会吧?怎么会——

  马逐渐溶化,变成某种类似烟雾一般的黑红色物体,那个类似烟雾的物体逐渐被光柱吸过去。仔细一看,像烟雾的物体不只那个。还有一些是从大柱廊上下来,从下方上来的。烟雾迷漫。光柱将其全部吸收,变成黑红色。接着,开始有了脉动。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地跳动着。

  「我应该说过。」

  ﹒

  那名男子俯视着玛利亚罗斯等人,浮现平稳的笑容。

  「我是不会死的。」

  那名男子指向天空的左手食指,发出不祥的光芒。即使身在黑红色光柱中,那道光芒仍是相当耀眼。「退后!」好像有人叫道,是多玛德君的声音。就在那之后。又来了,从天空降下光芒,炸裂石板。是落雷,但那是很小的落雷,数量很多,连续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落下。雷如同要包围那红黑色光柱包围落下。这段期间烟雾仍不断地流向光柱,光柱逐渐形成红黑色的龙卷风。此时已经看不见那名男子的身影了,龙卷风逐渐增强旋转速度,接着与速度成反比地愈变愈细,雷仍继续落下。虽然心脏彷佛快要麻痹一般,却不觉得恐怖,并不是因为沉着冷静,玛利亚罗斯只是看着而已。

  落雷突然停了。

  黑红色龙卷风嘎然而止。

  声音消失。

  宛如时间停止一般。

  不可能那样。

  很快地有了动作。

  原本以为是龙卷风的物体已经形成固体,化作不知道由何种物质构成的柱状物体。

  接着,那柱状物开始收缩,以极快的速度,大约仅花了数秒钟吧。一瞬间收缩,形成人形。没错,是人,怎么看都是人。男子,如雕刻一般匀称的身材,头发、睫毛与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

  散发着磷光,令人感到奇异,却也感到Ill<i丽。全身上下仅有两腿之间、双肩、手脚及颈部包覆有类似铠甲的物件,外观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此时适不适合已经不重要了。总而言之,那个人非常美丽。他并不是要强调什么,只认为这是个奇迹。不可能会有那种造型,不可能存在。男子的脸与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十分神似,但却又不同。与其说是别人,更应该说是别种存在。不过这种事任谁看了都能明白。

  因为太高大了。

  话虽如此,却又没有像莎莉亚贝尔纳那般巨大。

  大概还不到三美迪尔吧。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变大了,并成为某种别的存在。

  究竟发生什么事?

  总觉得自己再怎么想也不会得到正确答案。

  想也知道是这样,所以干脆先自我介绍,那家伙这样算亲切吗?

  「How do you do? Enchant! Sehr erfreut! Piacere! Encantado! Como vai? Aangenaam

  kennis te maken! Ut vales?

  初次见面!您好!初次见面?初次见面。 」

  以声音而言真是奇特的声音,或者应该称之为意念才对。从未听过的语言同时在脑中响起,最后终于化为一个形体,虽然能理解那个人在说什么,但他是怎么说出来的,却令人完全搞不清楚。嘴唇虽然有动,但怎么也看不出来那个人是如何一次说出许多不同语言的发音的。

  「我我我我我我是亚亚亚亚亚隆隆隆隆隆隆兹兹兹尼尼尼尼尼德鲁斯比斯比斯比亚亚亚。」

  真希望有人能想想办法,听起来真是令人不舒服。玛利亚罗斯掩住耳朵想要挡住声音。亚亚亚亚亚亚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兹兹兹兹尼尼尼尼尼尼尼尼尼德鲁德鲁德德德德德鲁斯比比比比比比比比亚亚亚亚。不行,还是听得见。无论怎么做都还是会听见。亚亚亚亚亚隆隆隆隆隆兹兹兹兹兹兹。我快疯掉了,救命呀。突然。

  「——不。」

  声音合而为一,虽然这种形容有点奇怪,不过就是那种感觉。

  「侬之名为罗榭,乃汝等人之子称之为神者。初次见面,人之子呀。」

  说实话,我瞠目结舌。

  因为,他说是神——

  自称罗榭的人,来回环顾四周,接着像人类一样微微侧头。

  「神神神在地面上现身身身身,竟然是这样吗?反反反反反应还真冷淡呀。人之子的反应是如此迟迟迟迟钝吗?神神神神明明就在在这里。位于人人人人之子之上的神明明就在自己眼前。竟竟竟竟然不膜拜?竟竟竟然不赞美?啊啊啊没没没办法说得很顺顺顺。等等等等一下。很快就会习惯吧,已经习惯了,没问题了。这个身体如何呢?来试试看好了。」

  那是神?神?那种家伙?虽然非常美丽,但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人罢了吧?不对,果然还是不能称之为人。罗榭屈膝跳跃,好强的跳跃力,着地的地点是裘克所率领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

  队伍正中央。裘克立刻发出「散开……!」的指示,自己也离开原地,但也有人来不及逃跑。大约有三个人被踩成肉饼、二人被抓住,罗榭左右手各抓了一个,轻松地捏碎。

  真是凄惨的景象。话虽如此,却没有什么现实感。是因为罗榭太过平静的关系吗?但是伙伴被杀的私兵队队员就不同了。不晓得是谁朝着罗榭放箭,有人跟进,接着便是连锁反应了。恐怕有数十只箭矢朝罗榭撒下,但罗榭就连手都没挥一下。或许是没有那个必要。

  不晓得为什么,并没有射中他。

  有好几支应该命中了才对,为什么?

  没有半支箭刺破罗榭的皮肤,全都被弹开来了。

  「——没用的,住手……!」

  多玛德君是朝着弓箭手们怒吼吗?

  抑或是想要阻止那家伙呢?

  玛利亚罗斯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家伙的身影。此时,他彷佛还看见了一名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大柱廊跑上来的少女身影。或许是他的错觉,因为那太奇怪了。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记得是叫璐卡,是叫璐卡没错吧?她不可能在这里,那一定是幻觉还是什么。但他也听见那女孩的声音。

  「——里克……!」

  不晓得为什么,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了,那是那家伙的名字。也就是说,璐卡在这里并不是幻

  觉,她在那里,她来了,特地跑来这危险至极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当然不可能知道,已经一团混乱了,莫名其妙。但他知道,被璐卡称做里克的那家伙现在正打算要做什么。里克以不下皮巴涅鲁的速度奔驰,朝着罗榭冲去。或者应该说,已经飞扑了过去。箭雨已经停了,相对地,里克将自己作为巨大的箭矢袭向罗榭。真的是有如箭矢一样快,眼睛几乎无法追上他的速度。罗榭也没有做出反应,是没能做出反应呢?还是没有做呢?总而言之,罗榭一动也不动,即使那家伙跳到自己上半身,咬住颈部,仍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事实上,也真的是若无其事吧?

  真不可思议,里克那可从布块之间瞥见的骇人牙齿再怎么撕咬、双手的爪子再怎么刨抓、想要殴打、踹踢,却「什么也没有发生J

  简直就像是他毫无疑问地存在于那里,却又不存在于那里似的。

  「侬可是神。」

  罗榭轻松地抓住里克的颈部,就像在拍灰尘一般丢出去。

  「不逊的污秽之人,汝的行为是对神的冒渎。」

  虽然看不出有施力,但里克的身体却不停转着圈往高高的半空中飞出去。

  划出角度陡峭的抛物线往地面落下。

  若是那样直接撞到石板,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但是我却什么也办不到。

  或许大家都一样无能为力。

  璐卡张开双手发出惨叫。

  不,不对。

  那不是惨叫。

  璐卡的毛发竖立,外套的衣角翻滚着。

  里克掉下的速度突然变慢了。

  璐卡全身都剧烈颤抖着。

  翻白眼。

  从鼻子、眼睛流下鲜血。

  「——是超越者吗……?」

  某个人叫道,不晓得是谁的声音。里克在空中重新摆好架势,平安落地。发出骇人的吼声,似乎是里克的声音。里克朝着璐卡冲过去。多玛德君应该是对着裘克大声下达命令「让所有人退后……!」而裘克在他下令之前便已经开始指示所有人后退了。很快地就看不见里克与璐卡的身影。直到回过神来后,玛利亚罗斯出声唤着萝姆﹒法、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往与裘克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大祈祷亭的方向后退十美迪尔左右。但多玛德君呢?回过头去,多玛德君正单独与罗榭对峙着。他打算留下吗?不逃走吗?但是逃了又能如何?无法保证罗榭不会追赶过来,或者应该说,他大概会猛烈追赶吧?是因为如此吗?多玛德君该不会是打算靠自己阻止罗榭吧?太乱来

  了。因为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箭矢对那家伙无效,就连里克锐利的牙齿与爪子都无法伤到他一丝一毫。那家伙的身体是钻石吗?或者是比那更坚硬的物质构成的。而多玛德君竟然要独自面对那样的对手。

  多玛德君一定也察觉到玛利亚罗斯等人停下脚步了。

  「这家伙交给我解决。」

  简单而言,他是想说,所以你们快逃吗?

  「——他不是一般手段杀得掉的对手。」

  那多玛德君呢?你就有什么办法了吗?只靠自己一个人……?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萝姆.法和皮巴涅鲁似乎不打算再离多玛德君更远。由莉卡也抓住玛利亚罗斯的左臂,一动也不动。令人窒息。虽然多玛德君摆出宛若将大剑扛在肩上的动作,一副随时都能砍下去的架势,但罗榭也只是站在那里不动。看样子,他正在仔细观察多玛德君。

  「没错,就是你。」

  罗榭露出浅浅的微笑。

  「火焰缠绕全身之人,手持之剑寄宿着对人之子来说过于耀眼的光辉、破天万象七星之一。你是妨碍。」

  「我没兴趣配合你。」

  「侬也没兴趣配合人之子们,生出像汝等一般的鬼之子,愚昧且桀骜不驯的人之子都应该消失。」

  r'基本原则』到哪里去了?」

  「侬是藉由人之子产生的力量在地上现身的。」

  「……神秘指环吗?」

  「没有神会是自己喜欢在地上现身的,侬其实应该是『受害者=t '」

  「狗屁歪理。」

  「不,不对。汝等对身为管理二千大干世界的侬等神明而言亦会成为灾厄。」

  罗榭上前一步。

  相对于此,多玛德君后退了二步。

  「若是放着汝等不管,终究会不知天高地厚地破坏二千大千世界,这是明摆在眼前的。身为管理者的末席,侬不能放任不管。人之子应一度毁灭,之后再由侬重新制作没有任何污秽、纯粹美丽的孩子。」

  「之后再由你来管理他们吗?」

  「若是侬能成为管理者的话。」

  「多管闲事……!」

  这次换多玛德君向前,他往前冲,罗榭没有后退。在多玛德君挥下大剑的前一秒。罗榭跳了

  起来,上方,多玛德君停下大剑,倾斜身子往前一滚。再起身时方向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多玛德君朝着落下的罗榭,将大剑锋利地往上斜劈。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砍到了,他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办到的,但若是罗榭没有「在空中一蹬脚」往后一跳,多玛德君的大剑就会直接砍中他吧。

  我彷佛看见了些微的希望之光。

  在无法解释的后空翻后着地的罗榭,看见自己的右脚,微微侧头。

  「没想到侬的肉体竟然会受到损伤。」

  的确,罗榭的右小腿处有一道伤痕,从那里可以看到某种黑红色的物体脉动着。虽然伤口在这段时间内也逐渐在愈合,但多玛德君的大剑伤到他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汝所持之剑果然与侬等的肉体是相同种类的物体所构成的。汝是在哪里得到那样的剑的?那不是人之子可以拿的剑。」

  「谁知道……!」

  多玛德君用力一蹬,让身体与大剑翻滚了两圈。第二圈比第一圈更加迅速且锋利。罗榭虽然退开了,却无法完全躲过第二圈,胸口出现了一条一字型的伤口。多玛德君并没有停下动作,像是要缩短距离般举起大剑,敲击似的挥砍,左手放开剑柄,仅用右手甩了起来。大剑彷佛突然伸长了。用单手持剑,上半身能动的范围就更大,剑也能挥得更远。或许是估计错误的缘故,罗榭

  又受伤了。从左肩到右侧腹,被唰地砍了下去,看起来是很深的伤口。也没什么嘛,虽说是神,但也顶多只有这种程度吗?还是因为多玛德君太厉害了?无论怎样都好,希望能就这样决出胜负。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感到焦虑?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比任何人都来得焦虑的,并不是我,而是多玛德君。因此,才会连我都焦虑起来。

  「人之子真是难以理解。」

  与他正好相反,虽然看起来像是一面倒地防御,多少受了一些伤,但罗榭并未动摇。虽然激烈地来回移动着,看起来却相当轻松且游刃有余。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思考事情吗?

  「侬无法理解汝等想要与侬争斗的理由。是因为贪欲吗?还是意气用事?若是汝等将侬毁灭,三千大干世界终会陷入混乱,这样不是很不合理吗?」

  「——闭嘴……!」

  多玛德君挥舞着大剑,但差了一点,没能砍中,真可惜,只差一点而已。真的吗?我不晓得,但却有些疑虑。多玛德君正在追赶罗榭,罗榭只是一个劲儿地逃跑。多玛德君的剑法并没有像他的呼吸一样紊乱,不如说,正一点一点地提高精准度与速度。大剑将罗榭一刀两断的时刻终会来临吧?只要这样下去,多玛德君必胜无疑。他这么想。但或许只是他这么期望也说不定。

  「……总觉得有点奇怪。」

  萝姆﹒法低语,那是彷佛从肺部深处挤出的声音。

  「或许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但多玛德他……看起来就像是正打算破坏一面不存在的墙似的。」

  「不存在的……墙?」

  「我不知道,抱歉,我也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

  「那个伤、故意的。」

  皮巴涅鲁的声音也很低沉,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畏惧着。

  「……你戳故意……那是扯么意思?」

  「其实、躲得过。故意、不躲开的。」

  「但是——」

  玛利亚罗斯想要反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一定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到最后,我总是这样。想逃避不去看对自己不利的现实,却又无法这么做,只能不知所措。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

  罗榭突然趴在地上。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平坦得让人觉得不舒服。多玛德君踢向罗榭的右脚时不小心失去平衡。罗榭就趁此时以超快的速度趴到地上从多玛德君身旁逃开。那动作简直像是壁虎一般,至少是普通人绝对做不到的动作。全身像弹簧般缩起再一口气蹬起来的起身方式也令人感到不舒服。不仅是恶心,甚至令人倍感威胁。

  「由于附身在人之子身上,不知不觉也将自己局限在人之子的外型当中了。侬没有必要配合汝

  等,侬可是神呀。」

  那家伙在说什么呀?不是很奇怪吗?没错,很奇怪,无法不去想那有多奇怪。

  罗榭突然像是下颚脱臼一般将嘴张得老大。非常诡异,甚至散发出比刚才更危险的感觉。那家伙似乎想放出什么东西,绝对没错。但是,是什么?想也没用,那家伙很奇怪,无法用玛利亚罗斯那范围狭隘的常识来判断。原本正打算朝罗榭冲去的多玛德君停下脚步,该不会已经预料到了吧?怎么可能,不可能会那样。但,罗榭正要吐出「那个J「那个」在罗榭口中发出灿烂的光芒。是白色的光团,与那把长枪放出的光线有些类似,但比那个大多了。光芒以惊人之势膨胀,罗榭的喉咙发出「KAHA————……!」的声音,光芒同时更加膨胀,射了出去。玛利亚罗斯立刻闭上眼,即使如此白光仍穿透了眼睑,即使闭上眼睛也看得到白茫茫的一片。他立刻睁开眼睛,但直到看得见东西为止仍花了一些时间。玛利亚罗斯往前方大喊。

  「——多玛德君……!」

  直接击中,在闭上眼睛前,他确实看见了多玛德君被光芒吞没的身影。参拜殿的石板多出一个圆形大洞,冒着类似蒸气的烟雾,传来类似烧焦或充满灰尘的奇特气味。在半径约十美迪尔的凹洞前方,罗榭仍张着嘴站在那儿。

  多玛德君在凹洞的正中央。

  包覆全身的铠甲覆住了头部,形状变得相当凶猛。

  他单膝跪地,肩膀上下起伏。

  还活着。

  虽然玛利亚罗斯也认为一定会像平常一样不会有问题,但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

  罗榭终于闭上嘴,扭转颈部。

  「缠绕在汝全身的火焰,那就是它的真实姿态吗?」

  「……谁知道。」

  「抵抗侬是毫无益处的。」

  「那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不,是由侬来决定的。」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不对,罗榭的手臂突然剧烈伸长。而且,不是只有一点,是很长。手臂一瞬间就变成原本的好几倍,分别从左右袭击多玛德君。当然,多玛德君并不会乖乖就范。他跳了起来,但在他正下方交会的罗榭双手顺势缠住他。又不是橡胶,怎么有办法那样呀?若是可以,他很想要提出激烈抗议,但对方应该不会受理吧。缠绕着的双臂前端以惊人的速度回转,将多玛德君摔下去。

  「——因为侬是神。」

  不知何时,手臂已经恢复原本的长度。多玛德君虽然也立刻爬起来,但罗榭正在逼近。那是什么跑法?将腿伸得直直地跑着。但是很快,快得令人难以用快来形容的迅速。当回过神来时,罗榭已经来到多玛德君面前了。但罗榭依然手无寸铁。多玛德君正打算挥下大剑。却被他用两只

  手抓住。

  「乖乖服从侬。」

  不知道是第几只手。

  从罗榭的肩膀、胸口、腹部长出好几只,不对,是十几只手,将多玛德君的双手牢牢抓住,整个人抬起来。

  「如此一来,侬也会仁慈地毁灭汝等。」

  「——怎么能被你……」

  多玛德君挥舞手脚。不知为何,玛利亚罗斯一点也不感到绝望,仍认为没有问题。甚至想像多玛德君发挥惊人的怪力,将那些手全部扯断后从罗榭手中逃离的景象。真奇怪,他心想。无法如他所想。真奇怪。

  「毁灭呢呢呢呢呢呢?」

  那也不是多玛德君的声音。

  罗榭声音透出些许愉悦,如此说道。

  罗榭用原本的左手压住多玛德君的左肩,右手抓住左臂。

  萝姆法屏息,由莉卡发出短促的惨叫,皮巴涅鲁也溢出低声呻吟。

  意外地简单。

  因为过于简单,令人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

  「——咕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多玛德君的左臂被扭断。

  十几只手宛如消失一般缩回罗榭体内。

  失去支撑的多玛德君摔落。

  罗榭的身体又产生了变化。

  下半身变得异常庞大。

  弯起那尚未粗到二倍大的右腿,罗榭将多玛德君踢飞。

  那是令人几乎心碎的恐怖声音。

  多玛德君飞了过来。

  意识到这点时,后方已经传来某种物体撞上石板的声响。

  讨厌的声音。

  让碎掉的心更进一步化为粉尘的声音。

  残酷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无法回头,他没有勇气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而且,他也无法将视线移开缓缓朝这里走来的罗榭。虽然他并不想看,而且甚至还有想立刻逃跑的冲动,但双脚却无法动弹,正确的说,是全身彷佛被下了紧箍咒般一动也动不了。我正在发抖,牙齿不住打颤,究竟是害怕还是什么,已经搞不清楚了。只能了解并不是只有那种程度而已。这或许并不是「害怕」,而是「畏惧」

  了,面对压倒性的存在,痛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头脑、身体、血肉、甚至是灵魂都有这种感觉。所以,并不只是玛利亚罗斯,其他三人也是一样。由莉卡、皮巴涅鲁和罗姆﹒法也在玛利亚罗斯身旁动弹不得。

  所以。

  无可奈何。这并不是要不要放弃的问题。只是这世界上总是会遇到无可奈何的事。若是突然被带到三千美迪尔高的高空,从那里被丢下来,一切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任由自己掉下去,不是吗?现在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形。运气真差,运势差劲透顶。只能这么想,别无他法。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彻彻底底的,一点用也没有。

  ——那么。

  也就是说,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绝对称不上若无其事。身体的颤抖仍未停止,膝盖喀哒喀哒地发抖,彷佛随时都会瘫软下去,眼泪都流出来了。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仍用左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取出三只装有爆弹哈蕾慕﹒戈登的小瓶。罗榭仍在十美迪尔远的前方,竟然从那种地方将多玛德君踢飞,竟然敢对我们的园长做那种事。愤怒涌上心头,那种家伙,那种家伙,别开玩笑了,他投出爆弹。罗榭用左右两手将三只瓶子全部接住。虽然在手中爆炸了,但他却露出「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令人

  不爽,别开玩笑了,该死、该死、该死。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拔出伪劫火走上前去。泪流不止。但罗榭停了下来,在大约五美迪尔的前方。罗榭停下脚步歪着头。玛利亚罗斯吸吸鼻子,用右手的布擦拭脸颊。啊,好痛。右手好痛。你要怎么赔我。愤怒感倍增,直冲脑门的血液彷佛就要沸腾一般。

  「我才不会让你随心所欲哩……!」说出口了。

  真是爽快。

  活该。

  无论对手是谁,我照样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我很火大。

  「我不知道你是神还是什么,突然跑出来是怎样?要除掉人之子?消灭?能不能不要说那种蠢话?别开玩笑了!听到没?我说,开什么玩笑!还有,人之子是什么鬼呀?既然是人类当然是人之子罗?你以为用那种迂回的说法感觉就会比较伟大吗?哈!有够逊的。真的非常逊,逊得令人讶异喔?喂,你有自觉吗?有自觉自己逊得难以置信吗?比如说,你那身打扮。全身赤裸再加上一丁点类似护具的东西,那种几乎跟暴露狂没两样的装扮!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流行啦,但是说实话,这只会让你这个人看起来很可悲喔?虽然你并不是人。你刚才质问为什么不膜拜为什么

  不赞美对吧?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听懂了吗?听不懂吗?那我就不断反覆说明到你听懂为止。要受到别人的尊敬,可是要有相应的外表、态度、优点、实绩等等,需要有许多东西才行。你看起来完全不会有那种感觉,根本是零吧?未免也太狂妄了吧。那样就想要人膜拜你?连这种事都不懂,我很想说,你脑袋是不是很不好呀?我都不知道耶,大发现!原来就算头脑不好也可以当神耶,那我搞不好也能当罗?或者应该说,我觉得我应该能当个比你还好上一兆倍的神哩。至少我的品味会比你还好、也不会像你这样逼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不会像你一样恶心、给别人添麻烦、也不会因为事情无法如你所愿,就说出要立刻毁灭这种短视近利的话来!」

  玛利亚罗斯察觉到了。

  我并不是独自一人。

  由莉卡握住极限九手棍站在玛利亚罗斯的右侧。

  皮巴涅鲁反手握住雄剑库雷亚达紧跟在左侧。

  萝姆﹒法也拔出剑走到由莉卡右侧。

  泪水止住了。

  玛利亚罗斯睨着罗榭大吼。

  「不要小看人类……!」

  ﹒

  当然,他并不认为勇敢说出那种话,会发生什么事。

  原本应该是如此。

  但出乎意料地。

  「……人……类……?」

  那一瞬间,罗榭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人类。

  若要举个最接近的例子,应该就是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吧。

  「人人人人人人类侬侬侬侬我我我我我是是是人人人亚亚亚亚隆亚隆亚隆兹兹兹兹尼尼尼德鲁德鲁德鲁斯斯斯斯斯比斯比亚亚亚亚亚不不不不不对神神神神神神神神我我我我我是侬是侬侬是侬是罗榭。罗榭。侬是罗榭。」

  流泻出奇怪的声音之后,罗榭又变回了罗榭。无论怎么看,除了罗榭之外再也不是别人了。虽然说我一点期待也没有是骗人的,但倒也没有那么失望。就算多少有一点点,那种感觉也很快地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背后感觉似乎有什么喷涌而出。非常炙热,但又称不上是热风,那很明显地不是风,究竟可以称之为什么呢?总而言之,空气并没有摇晃,只有感受到热度,难以言喻的高热。

  玛利亚罗斯回过身去。

  多玛德君上半身坐起。

  乍看之下无法立刻判断他是生是死。

  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十分凄惨。全身的铠甲已经恢复原本的形状,浑身是血。除了被扭断的左手根部出血尤其严重之外,他满脸是血,双眼几乎翻白,嘴也张开着。但仔细一看,可以看得出

  他似乎还在呼吸,虽然也无法断定是不是自己看错。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永无止尽地喷泄而出的高热中心 一毫无疑问地是多玛德君。

  肉眼看不见,无形无色。虽然多玛德君周遭的景色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但也仅止于此。

  而且,好热。这是什么热度?热浪一阵阵袭来,并且温度一次比一次上升。简直像是面对一团火球似的。玛利亚罗斯眯起眼正想倒退。等等,不行,后面有罗榭在,再怎么说,自己主动接近w#榭未免也太大胆了。话说回来,那家伙怎么了?玛利亚罗斯瞥了罗榭一眼。

  「——怎么会?」

  罗榭双眼睁得老大。

  「不可能,那是是是是……」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什么?想都不用想。

  多玛德君,除了多玛德君之外没有别的了。

  从某处传来声音。一开始很远很小,一点一点地接近,这是他听过的声音,与每个人胸口中回荡着的声音如出一辙。是心脏的声音。玛利亚罗斯再次转身,多玛德君以大剑支撑,正打算站起来。声音是从多玛德君身上传来,热源也来自多玛德君。他察觉了一点,热浪传来的时间点与声音完全一致,他并不晓得那代表着什么意义。但他知道多玛德君现在正非常勉强自己。多玛德君身上的血化为蒸气,双眼无法聚焦,痛苦地呻吟着。不仅如此,现在的多玛德君就像是力量的

  团块,贸然靠近很有可能被融化,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太阳。

  比罗榭还恐怖多了。

  就两方面而言令人害怕。

  一个是对明显不寻常的强大力量本身,单纯地感到战栗。

  另一个则是对于多玛德君不晓得会变成怎样而感到害怕。

  前者可以靠意志力压抑下去。虽然没有半点根据,但他却不禁认为后者的问题会来得严重许多。不行,不阻止他不行,否则「我们极有可能失去多玛德君J他没有思考现在的情况,只是单纯那么想。玛利亚罗斯呼唤多玛德君的名字,但却因为巨大的心跳声,就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非常热,搞不好只要靠进一步就会燃烧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冲过去。

  突然消失了。

  无论是热度。

  还是心跳声。

  就像是开玩笑般,一片寂静。

  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手背揉了揉眼,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还是说这是我在作梦?

  刚才明明不在那里。

  我敢断言。

  绝对不在。

  某个人从多玛德君身后抱住了他。

  那个家伙似乎是个男人。头上覆盖了纯白的布,看不清楚他的脸。不,无所谓,那并不是重点。比起这个,那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

  男人那「看似左臂的右臂」与「看似右臂的左臂」。

  手臂是相反的。

  「——真是乱来,竟然想勉强引出沉睡在边际尽头的无尽力量。你们所想的事真是不得了。而且,『这副身躯』大概也撑不住吧,会坏掉喔。啊啊,好严重,你这不是已经身受重伤了吗?」

  男人用那看似左手的右手与看似右手的左手慈爱地轻抚多玛德君的身体。

  「闭嘴。」多玛德君气息紊乱地说。那声音低沉且细微。

  「……不要……阻挠、我。」

  「抱歉,我已经出手阻挠了,我原本并不打算现身的。都是因为你太过勉强了,身为『朋友』,我无法坐视不管。」

  「真是……无聊的笑话……」

  「你认为是笑话吗?」

  男人用看似左手的右手手指轻轻梳理多玛德君的发丝,似乎正在微笑着。

  「或许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呢。」

  「汝是——」

  罗榭的声音颤抖,他在动摇吗?请务必让我看看他的表情。转过身去,罗榭的眉间与鼻梁紧皱,龇牙裂嘴。

  「汝是,『索尔』……!这一切都是汝计划的吗……?」

  「不是喔,罗榭。我只是凑巧路过这里的人而已。」

  「别开玩笑了!像汝这种堕落之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类世界好像有这么一句话呢。」

  被称为索尔的男人将双手放在多玛德君的右手上。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身为『朋友J-我将力量借给你。」

  「老是这么说……你想帮我、多少次……」

  「就当我是喜欢你的品格吧。」

  索尔伸出手,手指轻触大剑。

  「『hTx xkxrxBr』yHlx vxrxnCxcxnxt lxsxstx xmdx『ETALIHINNA』。」

  若是事后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我一定会觉得非常遗憾吧。

  但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我很清楚。

  那把剑身波浪状、闪耀着琥珀色光辉的大剑,与其说是让观者感到恐怖,不如说是畏惧。

  那是可以称得上是魔导工时代的秘宝之一,或是更加贵重、难以得到,几乎可以说是人类不该拥有的稀世名剑。

  第一次看到时,玛利亚罗斯就有这种感觉。

  地狱大公爵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曾指着那把剑这么说过。

  阁下手上的这把剑。剑。剑。那可是真正的利刃啊!

  关于这点,或许还有些反驳的余地。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利刃。

  多玛德君用右手将大剑举向天花板,就在那一瞬间。

  波浪状的剑身开始燃烧。

  是七色的火焰。

  未免也太华丽了。

  而且,非常巨大。长度,或者应该说高度有七、八美迪尔,宽度则有二美迪尔左右。玛利亚罗斯不禁下意识「唔哇」地发出开心的声音。接着,不晓得是谁先开口的,他与由莉卡等人一同离开原地,跑了起来。我们在他身旁一定会碍手碍脚的,非常明显。但是,他们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甚至认为若是没看见可就亏大了。多玛德君握住已经不能再称为大剑的大剑,开始缓缓前进。此时已经看不见索尔的踪影了,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罗榭倒退的模样,就会觉得那都无所谓了。多玛德君每前进一步,步伐就更加肯定,已经几乎是用跑的了。罗榭正在后退,他是在胆怯吗?他害怕着那燃烧着七色火焰的大剑。接着,多玛德君终于挥下大剑。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还以为构不着他,但七色火焰倏地伸长,不偏不倚地击中罗榭的左肩。罗榭一边后退一边看着自己的左肩,脸庞丑恶地扭曲。

  「该该该该该死死死死死死死区区一个人之子子子子……!竟然敢小看神神神神……!」

  那家伙一边叫着,一边全身开始起了变化。躯体夸张地膨胀,手脚变得细长,那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青蛙,但脸还是原本的脸,胸口处出现了好几个类似嘴巴的东西,从那里吐出那个,那道光芒,不停地吐出。多玛德君并没有退下,而是挥舞着大剑。光芒一碰到七色火焰便四散无踪。即使如此,罗榭仍不断放出光芒,一边放出一边倒退。

  「汝等汝等汝等等等!明明明明只是区区人之子人之子人人人之子!为何要违逆神笨蛋愚蠢的家伙不懂自己有几两重的家伙将三千大干世界的定律放到哪里去去去去了……!」

  「我说过,我没兴趣配合你。」

  「卑卑卑卑鄙的家伙伙伙伙伙!那利刃并不是汝的力量量量量!那只不过是是是!借用他人的力量而已啦啦啦啦啦啦啦……!」

  「随便你怎么说……!我有——」

  多玛德君突然压低姿势提高速度。罗榭又再度变身了,这次变成了拥有十二只手脚,身材细长,像是昆虫的模样。多玛德君毫不犹豫地向前,用燃烧着七色火焰的大剑横劈下去。

  「我有想守护的事物……!」

  一分为二。

  罗榭从身体正中央被分为上下两半。

  那两半分别朝多玛德君扑去。

  六只手与六只脚化为尖锐的长枪,又或者是凶恶的刀剑逼近。多玛德君大吼。

  七色火焰发出更加眩目的光辉,狂暴地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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