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让罪恶沉没于悲伤之下 Prologue. “Les Confessions(译注:法语,意为忏悔状)”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入淮清洛

  今天来讲一点本人的事吧。这故事说起来、就连本人都难免可能会有些感伤,关于这点请不要太为难本人。这是本人珍藏多年的、有关自己的故事。

  各位当然也想听吧。作为本人而言是想要回应各位的期待的,毕竟本人可是天下无敌、全能无惧、独一无二的Super·Star呀?所谓的Star,就是得满足你们这些臭尻毛一样的先生小姐们的梦想,这可是本人的责任呀。本人都明白。当然全都明白。本人可是天赋高到连自己都嫉妒的天生艺人。

  就这样,不多废话,来讲本人的故事吧。

  本人那略显沉闷还乱七八糟荒唐可笑的故事。

  这故事可是毫不掺假完全由事实构成的nonfiction,相不相信全由各位自行判断。

  本人只是将那真实、

  原封不动地挑明。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

  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奶~奶——

  他们根本不会在这个故事里出现。真不好意思。

  本人的故事,开始于一个深山中连破村子都算不上的小集落。

  那时的本人,还没有被称作如今这个配得上本人的真名。那时的名字,本人已经和感伤一并舍弃掉了。一干二净。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是辛西亚还是西兹尼还是西蒙还是赛门还是新之助真的都无所谓了,总之就当作是叫希布亚(译注:与涩谷同音)吧。实际上应该是“希布亚(假名)”,但说起来太麻烦,就叫希布亚好了。

  在集落中一座临时搭建的小屋角落,希布亚因寒冷、饥饿与恐惧而颤抖。这处集落是难民们的聚居地,因此非常非常非常贫穷。一群流亡者聚在一起,甚至无法为抵御袭击者好好做些准备,仅仅祈祷着今日的平安无事捱过每一天。这是一处毫无未来可言的避难所。可怜的希布亚在破旧小屋的角落里蜷缩着,用微弱的声音嘟囔着自己的不满。

  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啊。这也太不讲理了。听不见。听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听不见。这样难道不奇怪吗。我听不见。怎么会。为什么。弱者连最起码的生存都不被允许。只能被掠夺。只能被屠杀。这不对劲。这真的不对劲。完全不对劲。这个世界有问题。不对劲。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搞错了什么。我可不是为了吃这种苦头才来这里的。集落的原居民们接二连三地倒下。一开始希布亚在这里还有几张熟识的面孔,到后来便只剩下了陌生人。每当有新的流亡者前来,基本上都对希布亚白眼相待,不过倒也不至于将希布亚驱赶出村。但若是万一真的起了冲突,希布亚一个人定然对付不过。就算想要彼此团结起来,也完全无法判断这些人中谁值得信任。实际上说白了,所有人也都没有那个兴致。就算想要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没有交换情报的余裕。到底发生了什么,希布亚不清楚。一点信息都不清楚。而这是最令人恐惧的。这样苟且地活着,就算突然死了也毫无办法。啊呀,要是死了,这个故事不就结束了吗。好吓人哟。好害怕哟。谁来救救希布亚。救救希布亚呀谁来。一~个人都没有来。谁会管你啊。集落里明明有一百多号人,希布亚却是孤独的。不仅是他,每一个人都各自孤立着。每个人都品尝着孤独的恐惧。

  不久,一只魔爪伸向了这屎一样不如说连马粪都不如垃圾堆都比它好的差劲集落——其实就是世间常有的土匪罢了。

  在这世上有两种人群。掠夺者和分享者。这是两种生存战略。所谓的分享是分享已有的资源,而没有的东西,便只能去掠夺。记好了。若是粮种充足,耕土施肥等待收获的季节也是可行的。但种子并不是永远都有的。不如说,种子这种东西,本就是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东西。绝大多数人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的人,就只能从有的人手里去抢。

  这些土匪通过掠夺来填肚子、睡床铺、干女人。

  来袭击那小小的集落时,他们首先干了什么呢。他们首先这么喊。“有想要加入我们的吗!想的话、就砍了自己的邻居!割下肉来献给我们!这样我们不仅饶你一命,还会赏你一小片!”对此希布亚是作何反应呢?这还用说吗?

  他想要逃呀。

  也许加入他们比较好——当然希布亚也是这么想过的。但是呀,这“邻居”,虽然完全没有说过话,但脸还是认识的。而且呀,说实话,扪心自问,真的一点点、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吗?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偶尔,还是会说上几句的。去村后的小河汲水的时候,偶尔会一起的啊。这样总归会互相寒暄一下、哎呀真是渴死了呀、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呀、这种闲言碎语总会说一些的。和那家伙虽称不上是亲近,但行动模式相近,低头不见抬头见,远称不上是朋友,但多少抱有一些“邻居”的意识。下不了手。希布亚这么想。要我杀掉那人,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于是他从小屋里奔了出来。想要逃出村落,却当面撞上了那“邻居”。他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嗯……这样吧,就叫他“塔马奇(译注:音同“田町”,和上文“涩谷”一样可以作为日本姓氏。考虑到原文为片假名,以及后文的故事展开需要,在此特意按音译处理)”如何。

  塔马奇手握一根粗大的木棍。毫无预兆地突然冲过来撞倒了希布亚。塔马奇骑在希布亚身上举起木棍,希布亚见状大喊:“塔马奇!你干什么!?”塔马奇的面容扭曲如恶鬼,也喊叫道:“闭嘴!去死!”随即将木棍朝希布亚挥下。希布亚急忙用双臂挡住脸部。塔马奇一边高喊着“去死!”“去死!”“去死!”一边不断用木棍击打着希布亚的手臂。话说回来,不管多么粗,木棍终究只是木棍而已。并不是能够一下子将人杀死的武器。当然,被这样暴打还是很疼的,希布亚也逐渐冷静下来了。塔马奇拿着的一截棒子杀起人来可不好使,也就是说,希布亚不会死。就算这么说,还是很疼。疼死我了,你这混账。希布亚火气上来了。搞什么,这个塔马奇。平时一副好邻居的样子说翻脸就翻脸,甚至还想要杀了本人,真不像话。这家伙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

  希布亚使出浑身解数将塔马奇推开,随即一脚踩在他的股间。在塔马奇发出惨叫痛苦不已的时候,又朝脸上踩、踩、一个劲的踩。随后又捡起塔马奇掉在地上的木棍,不管是塔马奇的头还是手还是脚还是肚子,都使足劲一通乱打。木棍折断了也要继续打。即便如此塔马奇也还在痉挛,为了下死手他用双手紧紧绞住了塔马奇的脖子。说实话,希布亚很害怕呀。追究起来可是塔马奇先动手的。但光为此自己就报复到了如此地步,既然这样只能让塔马奇去死了。如果塔马奇活下去的话自己肯定天天都要提心吊胆。希布亚直到塔马奇一动不动为止都紧紧攥着他的脖子,确认一切结束之后才松开双手。

  于是希布亚加入了那伙土匪。土匪们说到做到,分给了希布亚一块肉。塔马奇的腿肉。还要求希布亚在他们面前把那肉生吃下去,做得到的话就接纳他成为同伴。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应该会杀了希布亚吧。希布亚不想死,因此斩断思考去吃塔马奇的腿肉。费了很大力气才吞下去,却又吐了出来。本以为要完蛋了。却出乎意料。那些人咕哈哈哈地大笑着,原谅了希布亚。于是希布亚成为了土匪,成为了掠夺者。为了生存的掠夺者。

  希布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虽从未注意过,但恐怕他是有天赋的——在掠夺这方面。而且,通过塔马奇,希布亚学到了:所谓的人类,到了紧急时刻为了保命会毫不在乎地牺牲别人。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但是,希布亚一开始可是觉得塔马奇是挺亲切的人。在那悲惨的集落的居民中,算是开朗的,说得来话、好相处的人。然而,剥去外面一层皮就会变成那样。一个人危机的时候到底会像狼一样袭击过来、还是像妈妈一样抚着自己的背送上安慰、还是像羊一般只会咩咩叫着发抖,这种事不到危机时刻真的到来是看不清的。说白了,人就是不可信任的呀。不要放松!一不小心就会被杀掉啊!既然会被背叛,就在那之前先背叛别人!塔马奇教会了希布亚这些道理。

  几年后,希布亚成为了麾下有数十人的队长。手下的家伙全是废物。贪图小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指使这帮家伙的诀窍很简单。满足他们那点欲望就好。让他们去抢、去吃、去侵犯。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丝毫抱怨。别说背后捅刀子了,连坏话都不会说一句。他们都是猪。只要把饲料喂好就只会哼哼唧唧屎尿横流地呼呼大睡。希布亚成为了带着五十头猪袭击难民村落的队长。猪的队长,也就是猪长罢。

  希布亚对这样的生活还算满足。到最后,希布亚也变得与猪无异。但随着土匪的数量增多,逐渐演变成了村落不够他们去抢的可笑状况。到底是漫无目的地继续寻找猎物呢,还是采用另一个仅剩的手段——

  掠夺者与掠夺者之间的掠夺。这已经不是掠夺了,而是战争。

  对于希布亚来说,若是爆发了战争,虽说只要赢了就好,但输赢总是无法确定的事,说实话,他是反对的。然而猪长希布亚仅仅是处于千人规模的土匪集团的底层、区区一个队长而已。他只能遵从上面定下的方针。与其他的土匪集团一样,希布亚所属的土匪集团选择了战争的道路。

  那是一场无比漫长的战争。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都死了无数的人。斗争凄惨无比。在这场战争中不存在所谓负伤者。负伤的人只会是累赘,所以都被同伴们杀掉吃了。敌方我方的尸体,全部当作了食粮。正因为战争带来死亡,而死亡能为生者带来食物,因此只要战争持续下去,敌我双方便都不会挨饿。偶尔战斗停上那么一段时间,立即就会面临食物不足的困境,因此只能一刻不停地持续这场战争。这是为了生存的战争。只要人死了,就有的果腹。只是相较而言,比起吃自己人、还是更愿意吃敌人而已。为了更有效率地杀死敌人,就需要强有力的同伴。强大就是生存价值。是评判一个人绝对的、唯一的基准。很快便根本没有什么“集团”了,所有人都只是聚集在强者身边而已。但是,一旦所有人群都集中在同一面旗帜之下,互相之间就无法战斗,于是就有人吃不饱。于是强者命令自己手下的部队互相厮杀。这也太过分了、这是何等的造孽何等的残暴,于是不断有部队叛逃。这些叛逃的部队又联合起来将强者杀死吃掉。接着,昨天的同伴又成了今天的敌人,为了吃饱总要杀人才行。

  其实呀。除此之外还是有几种其他的方法的,但是希布亚他们已经完全无可自拔了。而且,不管是所谓的同伴还是敌人,不管是谁、谁都不能相信。一旦稍有松懈就会被杀。一天二十四小时与敌人战斗,反倒还比较舒服。毕竟敌人要杀希布亚,希布亚也不得不杀敌人,简单干脆。战斗的时候只需要注意敌人就好。一旦战斗告一段落,平稳的时刻到来,反倒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不知敌人何时会奇袭过来,也不知会不会被同伴翻脸坑害。还是战斗比较好。一个劲地战斗。最终希布亚终于迎来了那个时刻。

  没有人。这世上没有谁、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胜利下去。胜者总有一天会迎来败北,随后被杀身取肉。这是注定的。希布亚的部队最终也在某个战场上失败了。但是呀,希布亚是执念很深的。他舍弃了手下们,或者说牺牲了手下们,自己逃跑了。他逃呀逃、逃呀逃。途中下起了雨,而风原本就很大。电闪雷鸣、风暴袭来。这是上天垂怜。上天庇佑。明明天上只有空气,根本不会有什么怜悯世人的东西,希布亚这么想着却又陷入了狂喜。被暴雨打湿了全身、大笑着在原野上不住狂奔。

  感到疲累的时候,回过头来,已经看不见追兵的影子。即使如此希布亚不愿停歇。说是不愿,但毕竟这等狂风暴雨,就算想要休息也无处落脚。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藏身之所吗。希布亚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处似乎能遮风避雨的洞窟。便顺势进入稍作休息。他脱下身上的所有衣物拧去水分,期望能够晾干,随后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躺下,希布亚立即睡着了。毕竟他身心俱疲,刚一躺下眼皮便沉重起来,意识远去——随后便突然啪地睁开眼。

  有声音。有奇怪的生意。唰唰、不,嗖嗖、不,咻咻,大概是这种感觉吧。那像是洞窟之外风暴的声音,然而却吵醒了洞窟深处的希布亚。也就是说?没错,那声音很近,就在洞窟之中全裸着睡去的希布亚耳边。

  希布亚跳了起来,环顾自己至今为止睡着的地方。眯起眼睛观察。洞窟中虽然很暗,但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不是晚上吧。这到底是什么……?是从希布亚湿透了的头发和皮肤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吗。不、不对。不是雨水。的确也有雨水,但混在雨水之中、还有蠕动着的东西。雨水可不会蠕动,别说是水了,连液体都不是。

  那恐怕是蛆虫吧。也就是苍蝇的幼虫啦。一般来说都是白色的。但那东西的颜色是十分浓郁的青、以及紫色。不只是一只、也不是几只、更不是十只二十只或是更多——不如说,量词就错了。比起用“只”,似乎得按“坨”来算。总之是数也数不清。就在希布亚睡觉时头枕着的地方旁边。就在那里。蠕动着,活着的,看上去像是一只一只的,又有些奇怪。希布亚虽然既震惊又害怕,但仍仔细观察清楚,那些东西,该怎么讲——虽然好像是分成一只一只存在着,却又黏黏糊糊地聚成一团,好像互相连接着一样。但非要挑出每一个个体也是做得到的。

  刚才咻咻的声音无疑就是它发出来的。而且它们不仅只在希布亚枕过的地方旁边,还向洞窟的深处延伸过去。希布亚想,这些东西恐怕是从洞窟深处一边发着咻咻的声音一边爬到这里的。这想法也并不奇怪,只要是个人就会有同样的推断。只是,希布亚接下来的想法就不一般了。不管各位能否理解,总之希布亚这么想了:这家伙能吃吗……?虽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希布亚也感到了饥饿。而且,不仅限于希布亚,所有的人类,基本上都常常忍不住食欲。就算实际上并不饿,只要食物送到眼前,总会伸手去吃。因为,如果现在不吃,下一次有东西可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面临真正的饥饿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会这样的。已经饿到极限的希布亚接下来如此想:要是这东西能吃的话就太棒了。

  在这里不得不说明一下。当时,希布亚他们虽然以同类为食,但这绝不是想要吃才吃的。如果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希布亚他们也不会跨越那个界限。然而,就是没有呀。动物、植物、所有应该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吃光了。这不仅仅是人类所为,在希布亚他们生活的土地上,还有其它的大型肉食动物。

  如今回想起来,它们应该是亚龙吧。当时我们称之为可怕的怪兽——骗你的。再怎么说那个时候也没有这种说法。一般是叫它们“大个儿的”或者是“厉害的”。甚至还会给它们一个个起名字。像是“巨黑”、“恶红”这样的格式。总之那些家伙的真面目应该就是亚龙——龙界的异端。本来,龙只会吃龙。但那些家伙不同,它们除了龙什么都吃。但是,亚龙有活跃期和休眠期,就算是活跃期它们的活动规律也基本是一成不变。因此只要不接近过于荒凉的地区,就能够避开亚龙。只是,它们受食欲驱使将人类的食粮全数夺去,迫使人类陷入了只能同类相食的境地。当然也有试图杀掉亚龙的人。当时的希布亚他们手头只有比石头好上那么一丝的武器。亚龙那么大,还会飞,根本赢不了。

  因此,希布亚便如此想。这东西要是能吃的话,就太棒了。虽然老早就习惯了食用同类,也熟知将人肉加工得好吃起来的方法,但希布亚又不是特别喜欢人肉和人的内脏,同样的东西吃得久了总是会腻的。

  于是希布亚开始尝试。这种事不能犹豫不决。抓起那像是蛆虫一样的东西,飞速往嘴里一丢。唇齿一动,便涌出一股甜味。“好吃。”希布亚低声嘟囔。于是再来一把、再来一把——放在嘴里不断地咀嚼,没错。的确很香甜。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如此味道甜美的东西了。真的是很久很久了。一不留神,希布亚就将这一坨蛆虫一样的东西吃光了。于是他便晕晕乎乎地向着洞窟深处走去。为什么?他是沿着蛆虫一样的东西的行迹。希布亚这么想,肯定这洞穴深处就是那些蛆虫一样的东西的栖息地。肯定的。不论是颜色也好、浆液迸裂的口感也好、那股甜味也好,真是完全让人搞不明白的类蛆虫生物。但以亚龙为首,希布亚也没少跟这些奇怪可怖的生物打交道。事已至此就算发生什么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若是发现了这类蛆虫生物的巢穴,至少肯定不会再受食物问题困扰了。直到厌烦为止,都留在这洞窟里饱食终日,养精蓄锐,以期从头再来吧。到时候重新召集手下,成立新的军团。希布亚向着洞窟深处前行,时而抓起类蛆虫丢进嘴里,从没想过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该如何应对。洞窟深处本应完全漆黑,希布亚的道路却畅通无阻。最初没有注意,但这种蛆虫实际上是发着一点点、真的非常微弱的光。这蛆虫不仅是希布亚的食粮,也是希布亚的路标。

  希布亚前进着。像是被吸引一般前进着、一个劲地前进着、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前进着。

  前方有光。蛆虫发出的淡淡光线向着深处那一团亮光径直延伸过去。希布亚确信了。果然。找到了。希布亚露出了笑容——只是那一瞬间。

  至今为止引领希布亚来到这里的蛆虫身上发出的微光,一齐熄灭了。一齐飞散了。希布亚回过身,来路上的微光痕迹也同样。希布亚“喂喂喂……”地嘟哝。这是怎么回事。道路变得一片漆黑。如果不是蛆虫们引导,本就无法来到这里,自然也无法回去。这样的话,就回不去了。怎么会这样。

  即便震惊着,希布亚也仍旧前进。因为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团明亮的光就在前方。到了那里就可以吃呀吃呀吃个不停,吃到死都可以。死了的话又会怎么样呢。正因为不想死,咬住一丝希望也不放,以至于同类相食、牺牲了无数事物才活到今天。没错。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希布亚到达了那里。那是一片光之墙。那蛆虫每一只身上的光虽然微弱,但若是如此这般集中起来便明亮起来。那光之墙想必占据了相当宽广的空间,在那其中又有多少数量——不,是多少体积的蛆虫密布着呢。希布亚漏出一句:“别开玩笑了。”伸手试图去触碰,“啊……?”

  奇怪。胃的附近。在发痒。不,不仅是痒的程度。内脏在不停地震动。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恐怕内脏都要翻个个儿了。话是这么说,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希布亚捂住肚子跪在地面上。唔呃呃。咕呃呃地低声呻吟,突然,从胃的位置传来火烧一般的感觉。好热。太热了。怎么这么热啊。希布亚咿咿惨叫着。糟糕。虽然不明白究竟怎么了。但真的糟糕了。是不是该逃跑。但是又怎么逃?洞窟已经被漆黑笼罩,无路可回。但是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胃好热,似乎在溃烂。希布亚能感觉到。自己的胃恐怕已经不成样子了。不仅是胃,食道和肠子也变得奇怪起来。希布亚站起身来,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吐意,强烈的痛楚袭来。希布亚吐了什么,吐出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就连对此稍作思考也做不到,只顾拔腿便跑。

  就在这时,光之壁压迫而来。

  希布亚立时便被光淹没了。也就是,被无数的蛆虫淹没了。它们通过希布亚身上每一处称得上是洞的洞钻入希布亚的体内。此时不论做什么都已无力回天。希布亚的身体外侧已裹满了蛆虫,希布亚的身体内侧也被蛆虫填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希布亚感受到了无可言喻的痛苦,却又沉溺于至今为止从未品尝过的快感之中。希布亚的意识无数次几乎断绝。濒临消散的边缘。却仍是保存下来那么一息。感受变得暧昧起来。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摇摆不定无法明了。这究竟是痛苦?还是快感?这是在身体的表面?还是里侧?我究竟在哪里?在这里的是我吗?希布亚就是我吗?谁是希布亚?我又是谁……?

  “本人呀,优优优安。优安安安安安安·桑桑桑桑桑瑞斯斯斯斯斯……”

  点缀着金属扣件装饰、无比COOL的纯牛皮沙发,沉稳的酒红色满溢着厚重感,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温柔而又紧密地包裹着。

  他的左手中握着一只毫无瑕疵、外形兼具优雅与力度的水晶高脚杯,杯中自然是最高度数的特制蒸馏酒。

  他只为自己而酿造的爱酒“FIRE BALL”,乃是精选上等帕都·尼白薯与赞加拉小麦作为原料,反复蒸馏七十至八十次,最终实现了九十六度的超高酒精度数。理所当然极为易燃,因此此处严禁烟火。

  毕竟他已经无法醉酒了。他的肉体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酒精全部分解,除了他自己,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醉上一回。而这早在千年之前他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嘛,心境到了就好,关键是心境。为了营造那种类似醉酒的心境,他需要最为强烈、比世界冠军的压箱底绝技还要强烈的酒。这也是为了表演效果。是啊。表演效果最重要。同样的戏剧,舞台上的表演效果就会决定它是名留青史还是淹没于历史的尘埃。毕竟不论是谁都希望观赏一部名作,这乃是人之常情。

  “太久……本人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了……刚才跟你说的故事,就是一切的开端呀。”他抿了一口被他的玩具流出的血染红的酒,稍稍品味了一番那股刺激随后咽下。“……本人呀,可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事。今天不知为何就心血来潮。嗯嗯~~是因为你还算可爱吧?是因为本人实在太过爱你,想要和你变得亲密无间才会这样的么。当然这肯定也是错觉。本人也早就明白。Ku·Kukukukukuku……”

  作为屎尿不如的银虱们、愚蠢至极的秩序守护者的象征,承载着“义之灯塔”的银色城寨已然陷落并堕落,成为了他所率领的“GENOCID”的巢穴。

  而其名也被改为——

  极!恶!城!

  起这名字根本没动过脑子!怎么看都渣得要命,逊得根本不忍直视!烂到这种地步反倒让人欣赏起来了……!咿哈哈哈哈哈哈……!

  不久之前还在这个地方行礼如仪品行端正纪律严明的那群阉猪一样的银虱若是看到如今这幅光景,到底会说什么哪。这还真是让人兴趣斐然。他们会悲伤?愤怒?会哭吗?哭得令人愉悦?说不定,反而会笑呢。除了笑以外不知还能作何反应、笑得抱着肚子、眼角渗着泪、或者是放声大笑。还是说,会羡慕呢。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决不能擅做断言。人类这东西剥去表面的一层皮,底下都是一样的。有区别的仅仅只是他展现出来的是本性还是伪装、而那伪装又有多厚而已。剥露出的本性实在太过贪婪暴躁肤浅以至于让人心痛,于是每个人都披上一层人类的外皮来装作无辜。而他们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仅仅是一层外皮而已——啊啊,这正是人类这一打骨子里愚蠢透顶的生物的可爱之处啊!

  总而言之,银之城寨已化为恶之城寨。获得了新生。

  即便是所谓名为秩序的光已经消散的这座极恶城中,也不是毫无规矩的。只有那么一条总纲。

  并不复杂。遵从作为城主的他。结束。在此条件下想干什么都可以。在中庭设起酒宴嘎嘎吵闹也好、在楼梯上压不住兴奋就地性交也好、乱交也好,哪怕搞得过猛在墙上开了个洞,只要他不责怪,就一切无妨。作为GENOCID总统、大独裁者,只要不碰他的逆鳞,一切自由。

  他的手下们如今正沉醉享受着这所谓自由。吞云吐雾、酒池肉林。干女人、又或是男人。三人成行、四人同乐、五、六人也随处可见。他偶尔也会下几个命令。比如把墙壁涂黑,比如把银虱的尸体好好分解、零件挂在城墙上展览。手下们便纷纷把自己的阴部从别人的阴部里拔出来遵从他的命令,就像是调教得极为出色的狗,暂且收拾起自己的欲望,按照他说的话行动。

  这种时候他们毫无疑问无一例外都是披着外皮的。

  所谓理性与理智的外皮,是弱者为了生存而构筑的外壳。

  他又饮下一口酒,漏出灼热的吐息。

  “无趣啊……真的很无趣啊……你觉得呢,优安。”

  优安·桑瑞斯没有回答。不管问什么,他都不会给出任何有意义的反应,贯彻始终。

  现在,优安·桑瑞斯在他的脚边躺倒。侧着身子,蜷缩着背,像是被晒干的毛虫一样。两肩的关节全部脱开,两脚的跟腱都被彻底切断,就算还能挪动肢体,想要行走甚至爬行都已是无比困难。顺便一提理所当然、可怜的优安小娃儿也是全裸的。一丝赘肉都没有、饱经锻炼的肌肉上紧贴着皮肤的可爱臀部,也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搞得肮脏不堪。作为光荣的秩序守护者的副长这幅样子真是情何以堪、不忍卒睹——肯定有很多人会这么想,但对此他有不同意见。完全不同的意见。

  他眯起燃着鬼火一般的双眼,端详着如同放弃生存的欲望与执着的优安·桑瑞斯。不由得又一次重新考量。

  这真是个意外收获。

  被如此地侵犯、被如此地侮辱、玷污、贬低,也不做丝毫抵抗、仅仅只是漏出野兽一般的微弱哀鸣。这种人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若是世界上能满是像你这般有气节的人,那本人说不定还能对这世界怀有一丝希望。话这么说,意思可不是说本人绝望了。本人活到今天也学到了些东西。所谓希望这玩意儿,可不是随处可捡的。不是人去寻找希望,想要的话,就得自己去创造希望。自己亲手去生产呀。”

  优安看上去,像是要将无抵抗主义贯彻到底。仿佛放弃了所有。且慢。这种态度会让他有多萎靡不振,想必优安也是清楚的。他想要看优安哭叫的样子,想要看优安求饶的样子,想要看优安乞求宽恕的样子。满脸鼻涕眼泪啜泣不停、只要饶他一命就什么都肯干的优安。把自己费尽心力制作的名为人格的外皮撕破丢弃、变成其他生物的优安。若是那样的优安出现在眼前,他的胸中将会荡起何等的波澜——而优安正努力让这一切无法实现。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也除此之外再无反抗。就算明白这一点、想要反抗,也无力再做什么。对此优安就这么将就过去了。没有人为他孤独的战斗送上声援,假如有观众的话,说不定还会对副长殿下那不像样的姿态感到失望。谁也不会对此赞赏有加,谁也不会对此报以期望。在他的前方没有胜利,只有败北。然而即便如此,优安仍与这绝望为友,持续着独自一人的无用战争。

  “为何……”他从喉头发出低鸣,“你为何如此的惹人疼爱啊。UNBELIEVABLE!本人可是打心底里觉得啊,假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遇见像你这般贯彻始终的家伙。本人是说,假如啊,塔马奇是像你这般纯情又爱闹脾气的家伙,本人的道路说不定会有所不同。当然啦,这都只是假如。说也是白说。呀,本人就是如此这般地看中你呀。Nu·Kukukukukukuku……”

  不过,可不能光是沉迷于意外收获的玩物。为了他自己,他也有必须要做的事。为了实现他精心筹备的构想,他至今为止做了许多必要工作,而在这之后也有众多事务不得不完成。

  “总之——”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准确地说,是本应是自己右手的那处空间。“亚亚亚亚亚济安。这个Funky的暴力小娃儿也真是让人困扰呀。就算是本人,只凭一条左臂来办大事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九雄……!”

  他正置身于曾经的总长办公室、如今的总统办公室中。这房间是彻底的私人空间。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禁止进入——这话说得,好像这里是什么天上人间一样。而实际上,这总统室很是煞风景。原本在这里的桌椅摆设全都搬了出去,换上了他认为高品质的沙发、茶几与床铺,以及疼爱玩物时使用的各类道具。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实际上,这也正合他的心境。只是这话说出去,又会有谁信呢。

  虽然擅闯总统室是明令禁止的,但为了在他需要下命令时随时都能赶到,SIX NINES——那些家伙也有各种各样的工作要办,因此轮流在门外待命。一夫、次郎、三郎、四郎、五助、六郎、七海、八兵卫、九雄。作为他替身的骨敌已在之前的宴会上作为诱饵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因此一共九人。全员,都是他不折不扣的直系血亲。七海是女儿,其余的都是儿子。

  不一会儿九雄便打开房门进入了总统室。身穿恶德再生首席设计师、原M·S·R主设计师理查德·“迪克”·考克为他专门打造的泛用战斗服“STORM”量产型的九雄,看上去与其父虽极为相似、却难以称之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九雄在SIX NINES中最为年少,因为身高的缘故看不出来,但实际上才十三岁而已。而容貌虽不全然是十三岁的模样,但也残留着不少年幼之色,性格上也多少有不成熟的地方。其狡猾和残酷还太过直白。为了赢得他的关注,一直十分拼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名努力家,这般矛盾的人也是并不多见。

  九雄没有朝优安瞥上一眼,只是单膝跪在他身边垂下头:“久候多时了,九雄在此拜见父亲大人。”

  “嗯。”他又饮了一口酒,“没错,正是本人在呼唤爱子呀,九雄。”

  “谨遵吩咐……”九雄将头埋得更深、更深,前额几乎都要碰到地面。那颜面想必已彻底染红。高兴吧。被父亲称呼为爱子,对于九雄来说一定是无上的欢喜与快感吧。找到的确能够怀上孩子并抚养其长大的女人,勾引女人让她迷上自己迷得无法自拔,再像马一样留下自己的种子、变成孩子。就连我这副身体,至少还能够产出子孙。了解这一事实后,他便如此在世界中到处播撒种子至今。

  “九雄啊。爸爸现在很是不便啊。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那、那是……!”九雄抬起头、随后又慌忙伏了下去,“右手!因为您失去了右手——当然,父亲您就算如此,也是世界最强,比谁都要美丽啊!”

  “Fu·Kukukuku……真讨人喜欢。不仅讨人喜欢,九雄,你也挺聪明的嘛。爸爸为你而骄傲啊,九雄。”

  “这、这可……我……能得到父亲大人这样的评价、我……”

  “兴奋起来了吗?想要被爸爸疼爱了吧?”

  “但、但是、就凭我、这……”

  九雄身为末子,承蒙诸位兄长姐姐关照——当然,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实际上每个人都期望压人一等,独享父亲的宠爱。想要独占父亲——心底里肯定是这么想,却不会表现出来。九雄这点小手段,自然瞒不过身经百战的为父的双眼。当然这分天真不仅毫无罪过,更是可爱得让人食欲大开。

  “九雄。不必忍耐,爸爸什么都知道。”

  “父……”九雄抬起眼瞄了他一眼,那眼瞳溢满了期待、脸颊被欲望的火焰燃得炽红。“父亲……我……”

  “我答应你,九雄。最终爸爸会好好疼爱你的,在那之后,你将会和爸爸合为一体。”

  “父亲大人、和我……?”

  “是呀,九雄。就让爸爸将你吃掉吧。”

  “哎——”九雄全身仿佛冻结。

  “已经告诉你了吧?”他睁开左眼,头向右一歪,“爸爸现在很是不方便啊。要是不做点什么,这只右手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爸爸呀,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真是遗憾。”

  “所、所以,要把我……?”

  “是呀。就是这样。爸爸会把你吃掉。和其他的食物完全不一样,你们马上就会习惯爸爸的身体的。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变成爸爸的血肉,与爸爸化为一体呀。”

  “我、我……”九雄绽放出鲜花盛开一般的笑容,“我很开心!能够帮上父亲的忙!以及、不管比起谁都要与父亲更加接近……!永远在一起……!”

  “没错。”他眯起眼睛缓缓点头。“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当初,变得只剩一只左手的时候,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毕竟是头一回。而如今,对此已经是内行人了。本人花了漫长的时间来重新生成一个本人,本人已经是关于本人这方面的专家了。只要事先做好准备便无须忧虑。绝无纰漏的本人,正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如此准备。

  从一只左手费尽力气才变成婴儿姿态的本人,被本人的忠犬、大白痴·愣头青·“八公”·杰伊侍奉着,在诸国之间漫游。

  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为了本人的孩子们。

  将已经成长得不错的子女们吞食,化作自己的血肉与骨骼,借此本人才以最快的速度成功复活。而真正有天赋的孩子们,光是用来吃掉显得有些浪费,用来组成亲卫队倒也不错,这也是本人的一着。在那一趟旅程中,也发生了各种事,这些下次有机会再讲——

  总而言之,本人便是这样才能重返这美丽的艾尔甸。

  在疼爱了九雄一番之后,吞咽着的时候,脑海中唐突地出现了几个印象。“去死!”“去死!”“去死!”地叫着挥动木棒的塔马奇的模样;将塔马奇推开、踩在他股间时、塔马奇那扭曲的表情;被紧紧钳住脖子、最终连抽搐也无法做到的塔马奇的脸;以及看着将塔马奇的腿肉不加咀嚼直接吞下、却又马上吐出来的悲哀男人放声大笑的土匪们。本人只顾不断吞食、连一声“好吃”都顾不上说。人肉是生的最好吃。没错吧,塔马奇。想起来了,你并不知道这一点。在还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你就已经成为了他人口中之食。

  或许那样反而比较幸福——本人断然不会有这种想法。

  没错吧,shibuya(译注:希布亚/涩谷的罗马音拼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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