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不论是爱、憎恨、还是绝望 Chapter.2 我们的传统

  Omenage 900 8th revolution 24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如果要让我举出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事,那我决不会犹豫,当即便能回答,毫无做作、以光速甩出答案。

  那就是在正熟睡的时候,在两点半的深更半夜,因让人根本无法接受、完全意义不明的理由,被人强行从床上拽起来。

  呃啊,真是——明明我睡得正香、睡得正香、睡得正香,甚至睡得熟到连梦都没有做。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嘛?别胡闹了好不好?应该说,不管是不是胡闹也全都不行。别这样好不好。禁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禁止。禁止。禁止。禁止……!

  然而这禁止令的颁布晚了一步。已经被叫起来了。已经醒了。

  SUCK。

  现在,多玛德君宅邸玄关处的人口密度,高得有些夸张。

  这里严禁穿鞋进门,因此必须在玄关入口前脱掉鞋子。在入口的这一侧,玛利亚罗斯、多玛德君、皮巴涅鲁以及啾堵在一起,而另一侧则站着浑身是汗的露西、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黑色的长发。个子很高。虽然比起咣咣长高的露西稍微矮了一点,但也有一百七十桑取左右。身上穿着便于活动的深色紧身衣,看式样与其说是战斗服,倒更像是魔术士服。虽然体格较瘦,但并非是瘦弱,而是经过充分锻炼后的模样。

  对这个女人没有印象,而且她还戴着护目镜,别说与其对视了,连上半边脸都看不清,更加增强了身份不明的感觉。强过头了。不过,只有一件事,绝对不会错。

  这个女人会招来麻烦事。

  我就是明白呐。毕竟也活了这么久,这种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呀,其实倒也活得不算久啦。我自认为还算年轻啦,但不由得就变得比实际年龄要更加老成。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徒劳的辛苦,我也不是自己想要这样的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的啊,身边总是随时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一不留神自己就被卷入其中。如果没有这些烂事,就能作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入侵者赚钱,然后某天一个疏忽、或是走了霉运死掉,不被任何人记住结束自己的一生——这种人生才适合我嘛。当然我也实在是无法说这种人生更好。就算如此,像现在这样会闹出大事的还是饶了我吧。

  其实,我只是单纯地、纯粹地、想要睡觉而已。

  想要静静地睡到早上为止而已。

  我觉得,这应该不算是什么过分的愿望吧?

  然而为什么要把这愿望破坏掉呀。

  SUCK。

  “——唔。”多玛德君挠着肚皮,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完全没有形成像样的语言。

  而且,那副模样简直就是对“睡眼惺忪”这个词的最好诠释。我知道你很困啦,因为我也一样嘛。这无所谓啦,其实也不是无所谓,毕竟很不像样。不行了。忍不住了。

  玛利亚罗斯啧了一声。“……多玛德,转过来一下。”

  “啊昂?”发出奇怪的声音看向玛利亚罗斯的多玛德君的双眼,仍几乎是闭着的。

  “站着别动。”玛利亚罗斯将多玛德君大敞着的领口系好。

  这样就行了。稍微放心了一点。毕竟有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在,还摆出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的话,之后被莎菲妮亚知道就完蛋了。想想就害怕,总感觉会被痛骂一通。所以当然,肯定不会告诉她的。

  唔,玛利亚罗斯自己倒也是,慌慌张张地起床,直接就离开了房间,身上穿的还是背心和短裤。虽然有些欠缺防备,不过并没有到衣冠不整的程度。应该吧。不知道头发有没有睡翘,只有这一点特别在意,不过估计肯定是翘起来了。

  顺便一提,穿着黑色内衣的皮巴涅鲁,若是除去服装的因素倒是和往常毫无分别。双手还若无其事地拎着雌雄对剑,真是令人佩服。

  最先迎接露西打开房门的啾。是在警戒着那个女人吗,眼神很凌厉,全身的毛发都微微倒竖。

  玛利亚罗斯浅叹了一口气,一边以余光紧密监视着女人的动向,一边望向露西。“怎么回事?”

  “啊、是……”露西低下头,用手指抹着脸上的汗。“那个、该从哪里说起呢,我先是在跑步,然后,在环状路上——啊、就是第十区的边缘地带附近,不过,我是在第十二区,然后,从环状路的对面——”

  呜哇。

  真是世间第一让人火大。

  火大到不行,以至于莞尔一笑。“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

  “哎——”露西睁大眼睛,随后又立即躲开视线,“……是、是吗?”

  这种行为更是让人大动肝火。

  说实话,真想就在这里骂他个三十分钟。但是,这样做便会更加因为无聊的理由削减重要的睡眠时间。真的非常难以忍受。说真的,总有一种今天再也没法睡觉了的预感……

  玛利亚罗斯咳了一声。“为什么把这个人带回来,还把我们叫醒。我只想知道这一点。除此之外的全都随便了。”

  “……诶诶、这样的话,她被人追着——三个男人,这种事,果然是不太好对吧?”

  “是吗?”

  “我、我是觉得不太好……然后就、就救了她、或者说是试图去救她……”

  “也就是装了个帅对吧?”

  “不、实际上并不能说是很帅啦……”

  “嘿……”玛利亚罗斯抱着手臂闭上眼睛,来回揉着太阳穴。

  这算什么?这种完全抓不到要领的话。而且啊,长得实在是太高了啊。竹子一样唰唰唰唰地长,简直有点恶心。然后,是不是因为营养之类的东西,全用在身高上了,一丁点儿也没使在脑子上啊?原本就不是个头脑特别灵光的孩子,最近变得越来越过分,是不是都是这身高的错啊?嗯?

  就算说出来也没用,所以这番话我不会说出口。

  玛利亚罗斯缓缓睁开眼睛。“……明白了。”

  “咦?明白了?光凭刚才的?”

  “我深切地明白了,问你等于白问。”

  “为、为什么会明白啊?”

  “嘿?”

  “呀,因为是一路跑回家,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实际上——”露西向玛利亚罗斯露出像是对饲主乞怜的狗一般的眼神。“……应该说没有询问详细经过的空闲……所以,我自己也基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带回家里来了?”

  露西垂头丧气地说:“是……”

  “哼嗯……”

  诅咒你一辈子。

  玛利亚罗斯瞪着那戴着护目镜、读不出表情的神秘女人。

  的确,仔细重新打量一番,她脸上有些冒汗,不过,并没有变红。嘴唇是灰色的,大概是涂了唇膏。有些在意腰间挂着的、收在匣子中的东西,不清楚那是什么。从形状来看,应该并非是刀剑一类,不过大概还是某种武器。

  “你为什么会被人追?”

  女人的头左右晃了晃,不过这大概并不是在表达某种含义,而是在打量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吧。

  随后女人突然抬起左手,食指直指皮巴涅鲁。“发现。”

  “咦?”玛利亚罗斯慌忙向皮巴涅鲁看去。

  皮巴涅鲁眨了三次眼睛。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应该是在困惑。

  女人的嘴角微微上翘。“喜欢的类型。”

  皮巴涅鲁微微歪头。“果实(译注:前文的“喜欢”用的是好み(このみ)、与果实(木の実)发音相同。)?”

  “不。”玛利亚罗斯用手指戳了戳皮巴涅鲁的胸口,“才不是果实咧……”

  明明并不想吐槽,却无意识地吐槽了的自己真是可悲。

  女人“呵”地低声一笑。“真有趣。”

  “哪、哪里有趣!?刚才的吐槽根本一点都不犀利吧!?根本一点都不有趣吧!?要笑也是嘲笑吧!?”

  女人点了点头。“嗯。”

  玛利亚罗斯明确地感受到了在自己体内汹涌的杀意。“这人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女人形状姣好的手指抵着下巴,突然转身轻轻一挥右手,“拜拜。”

  看、看不透。

  “等、等等……!”露西抓住女人的肩膀,“你打算去哪里!外面很危险的!万一又碰见刚才那帮家伙呢!”

  “嗯,也许吧。应该说是肯定会碰见。”女人将露西的手甩开,“——不过,不想给不认识的人添麻烦。”

  “……添麻烦什么的、”露西偷看了一眼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垂下头去,“至、至少,我并不觉得是麻烦……”

  “就算你不觉得,其他人呢?”即便是带着护目镜,也一目了然,女人明显正看着玛利亚罗斯。

  “我?”玛利亚罗斯哼了一声,“当然会觉得麻烦啊。”

  “没错吧。”女人扬起嘴角笑了笑,“所以,我得走了。”

  “但是……”露西又这样扭扭捏捏的。往好听的说,叫顽强,往难听的说,就是死缠烂打。

  玛利亚罗斯抱着胳膊深叹一口气。“露西。”

  “是。”

  “我到底该说你是老好人呢,还是因为太喜欢女孩子呢,连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你也想要关照吗。”

  “等、等等!我并不是喜欢女孩子啊!?呀,虽然倒也不是讨厌,我是喜欢漂亮的人和可爱的人啊!”

  “……哇喔。”皮巴涅鲁漏出低声。

  多玛德君倚在啾的身上,算是睡着了一半、应该说三分之二。

  女人稍稍歪了下头。“也就是,只看脸?”

  “不、不仅仅是外表啊!内在也很重要的啊!”

  “……露西。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话题不是玛利亚桑你先挑起来的吗!”

  “总而言之。”玛利亚罗斯眯起眼睛瞪着女人,“你别被这个人骗了。”

  露西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不想给人添麻烦之类的漂亮话,这全都是骗人的。”

  “哎?”露西瞪大眼睛望向女人。

  女人看上去只是站在那里,但是,绝不仅仅如此。和皮巴涅鲁的站姿有些类似,身体并没有用上一丝多余的力气,保持着不管下一瞬间发生什么事都能应对的体势。

  而那副大号的护目镜,只是起面具的作用吗。看上去很高级,性能应该不错。而身上穿着的连身衣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入侵者的款式,果然还是魔术士吗。腰间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虽然稍微说了几句话,却什么都没能问清。而且,她又到底是被什么人追赶?可疑之处数也数不清,应该说浑身上下就没一处不可疑的。这么说也毫不夸张。

  “因为很奇怪呐。”玛利亚罗斯耸了耸肩,“不想给人添麻烦?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真的不想给人添麻烦的话,就应该不踏入别人家里一步才对啊?”

  “这、这是因为……”露西嘟起嘴,“是我带她回来的……”

  “谁知道呢。”玛利亚罗斯露出苦笑,“与其说是你带她回来,应该是她跟着你过来的才对吧。”

  “……结果而言这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而且,已经添了很多麻烦了。”

  露西很是困惑。女人的表情没有改变。是和露西一样根本没理解玛利亚罗斯想表达的意思,还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无法确信。虽然只不过是推测,但是玛利亚罗斯仍试着以断定的口吻说:“……当这个人走进我们家院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添了大麻烦了。就算马上离开,这个人已经在我们家里留下了痕迹。在这里逗留过、在这里藏身过之类的痕迹,追踪她的人肯定不会无视的。然后就会问我们什么你们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啊之类的问题,当然,我可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会不会这么有礼貌。”

  “没、没事的。”露西的表情很僵硬,“我应该已经把追兵都甩掉了……”

  “应该?”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吧?”

  “但愿是吧。”

  “说实话。”女人抬起左手来回摆了摆,“他们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抱歉。”

  露西瞪大眼睛跳了起来。“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唔……?”多玛德君眨了两下眼睛,缓缓地看了看四周,“……是南瓜吗。”

  睡傻了。这个人呐,在这种情况下还——无所谓了。呀,其实也并不是无所谓不过这种事也早就习惯了。嗯,既然多玛德君能够睡得这么沉,就说明危险还没迫至眼前……吧?

  应该。

  皮巴涅鲁开始略微营造出一点不安稳的气氛。只要玛利亚罗斯一声令下,沙色的原杀手应当就会立即收拾掉这个女人。视状况而定,也许那么做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这里毕竟是家里的玄关。要是那么做了,之后的善后处理——举例来说就是打扫、收殓、清洗之类的,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好麻烦。

  “你是打算利用露西吧。”

  女人考虑了一阵,点了点头。“嗯。是有一点这方面的考虑。”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抱歉啦。”女人拍了一下露西的肩膀,“虽然你没有恶意,不过毕竟是不认识的人,我就心想也无所谓了。”

  “你也太直白了吧……”

  “不过,事实如此。”

  “我倒是不讨厌直率的人啦……”

  “……直率过头了呐……”露西几乎要哭出来了。

  玛利亚罗斯侧眼瞄了一眼皮巴涅鲁,虽然依然是面无表情,但总感觉比刚才要更加无精打采一些。

  “——总之。”女人低下头,“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之后也许会有奇怪的家伙找上门来,请不要太在意。”

  真是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这可事关体面。什么体面?

  玛利亚罗斯用力撇着嘴。“这是不在意就能解决的问题?”

  女人抬起头歪了歪脖子。“大概解决不了吧。”

  “我说也是。”

  “唔!”多玛德君突然睁大眼睛盯着女人,瞪得太用力,上眼皮都皱起来了。“怎么回事,谁捡回来的。”

  “什么捡回来……”

  代替说不出话的玛利亚罗斯,啾指了指露西。“咕。”

  “噢噢。是吗。露西啊。那么,从哪里捡回来的?”

  “诶。啊、嗯……环状路上——”

  “给我等等给我等等给我等等!”玛利亚罗斯冲入多玛德君和露西之间,“能不能不要突然扯回老早以前的话题?话说,什么捡回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啊?说到底,人就不是能捡回来的东西。”

  “唔?但是,玛利亚,露西不就是你捡回来的吗。”

  “呜……”

  “啊……的确。我好像的确是被玛利亚桑捡回来的呢……”

  “不、要按这么说的话,连我也一样了啊!要说是被多玛德捡回来的也不是完全不对……”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

  “我也是、”皮巴涅鲁指着自己,“被捡回来。多玛德君。”

  女人扫视了一眼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小声嘟囔:“……这帮人怎么回事。”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

  “嗯。”多玛德君吊着一边眉毛抚着下巴,“把人捡回来也类似于是ZOO的传统了。这样来看的话,露西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了。”

  “你不要擅自创作出来奇怪的传统好不好?而且我说,不对哦?这个人并不是被露西捡回来的啊?我们刚才还在说这件事呢……”

  “是吗?”

  “咕。”啾点了点头。啊真是的,就算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啾肯定还会是我的同伴。我感觉一定是这样,想要坚信这一点。

  “到此为止。”女人啪地一拍双手。

  玛利亚罗斯稍微有些畏缩。“……这么强硬。”

  “虽有些不舍。”女人透过护目镜将视线投向皮巴涅鲁,举起左手示意。“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就此别过来日再会——应该不会再会了。”

  “啊……”露西大概是想挽留女人,不过却没能伸出手。

  多玛德君看了一眼玛利亚罗斯。“可以吗?”

  要是能瞪着他反问一句“有什么不可以?”才好。不过,还是没有那么做。

  女人虽然抛下了告别的话,却还待在原地没有行动。也许是在窥视我们的态度,或是说已经被她完全看穿了。看不明白,都是那个护目镜的错。

  护目镜实在是太碍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

  “难道不是不知道比较好吗?”

  “既然你已经来过这里,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了。”

  “的确。”女人伸手摸向护目镜。

  摘下护目镜、露出容貌的那一瞬间,呼吸不由得一窒。

  眉角上挑,棱角锐利的五官,可以说是个美女。比起身体,脸上的肉要更加饱满一些。也许实际上还很年轻。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那惊人的颜色。

  从出生至今,还从未见过。

  眼睛。

  该说是淡绿色吗。

  可是却闪闪发亮。

  也许说是在发光比较正确。

  ——荧光绿。

  “魔术士……?”

  本没打算发出声音,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

  “遗憾。”女人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魔术士。是机术师。曾经是。”

  “机术师……在机术士匠联合里,是导师一样的角色吧。还会收弟子。”

  “不信吗?因为太年轻?顺便一提,我今年十九。”

  “……比我小啊。”

  “对我来说是姐姐呢!”露西不知为何好像很开心。

  多玛德君低声念叨:“比我要年轻得多了。”

  “你这不是废话嘛……”

  “咕。”

  “比起我——”

  “不、够了够了。这有什么好比的嘛。”

  “在机术士的世界里。”女人以手指甩着护目镜,“与年龄无关,遵循的是实力至上主义。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当上了机术师,我父亲则是在十二岁。”

  “嘿……你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也不能说与血缘无关。我的情况,应该是多亏了优秀的教育。”

  我们还没有问的问题,这女人却主动挑明。

  我该不是中了圈套吧。也许。

  这女人肯定曾想要利用露西。即便是现在,也有着什么企图。

  但是,感觉似乎也不仅仅如此。

  “话是这么说,不过十二岁当上导师,也绝不是什么常见的事吧?”

  “嗯。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的最年轻纪录是十一岁,已经很接近这个记录了。”

  “你父亲肯定是个很有名的机术士吧。”

  “曾经是。”

  女人眼瞳中的光,一瞬间格外明亮。

  也许只是看上去像是如此。还是说,随着眼神的变化,那光芒会时强时弱?

  “——已经不是了。我也一样。”

  玛利亚罗斯收紧下巴轻叹一口气。露西抿着嘴,低头抬眼瞄着女人。在父亲这方面有亲切感吗。

  为什么人就是无法从血缘中逃脱呢。尤其是当双亲格外优秀、格外出名、格外异常的时候,这诅咒又会增强一层。

  我的父亲,是个好人。只是个真正的好人,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特点。

  不过,也许这样便是最好的了。

  看着露西这样的,便从心底里这么觉得。

  “于是呢?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啊……”女人注视着玛利亚罗斯的眼睛,眨了眨眼,“哎呀,你的眼睛,颜色真漂亮。”

  “……别管我好不好。”

  “戴着这个的时候,”女人向正用手指来回甩着的护目镜示意,“没办法看清物体的本来颜色。”

  “我都说了够了嘛。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啊,还有他。”女人看着皮巴涅鲁面露微笑,“身上的色调,我很喜欢。”

  皮巴涅鲁微微皱眉,比起困惑,这已经算是厌恶的表现了。至于瞥了一眼皮巴涅鲁、以气馁的声音念叨着“……真羡慕……”的露西,能不能把你满溢出来的青春气息稍微抑制一下啊。

  女人重新面向玛利亚罗斯。“我是‘哈妮梅丽【Honeymerry】’,叫我哈妮就好。”

  “哈妮啊……”玛利亚罗斯吊起一边嘴角,“反正肯定不是真名吧。”

  “本名已经舍弃了。我们在这方面和魔术士一样。”

  “明白了。哈妮梅丽,我记住了。”

  “那么拜拜。”哈妮挥了挥左手,向后转身。

  玄关的房门上挂着两把锁,哈妮已经解开了第一把。

  就打算这样默默离开吗。似乎是的。这样就好。这样最好。脑中的一半这么说,可另一半却有不同意见。

  如果,身份不明的追踪者,前来搜查哈妮的踪迹,该怎么办?嘛,如果对方不能做到礼仪端正、息事宁人,那么便以武力驱逐便好。有多玛德君在,还有皮巴涅鲁和啾。就连露西也算得上是个战斗力。要说让人不安的部分也就是玛利亚罗斯了,十有八九能够解决掉。

  不过,关于这些哈妮口中‘并不好对付’的家伙,了解得并不多,因此也无法断言。这是个大问题,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情报。

  而且,哈妮本身也可以作为交涉砝码。万一对方找上门来,我们这边又没有握着哈妮这张牌,估计会很容易被无缘无故地怀疑,闹得很不愉快。既然这么麻烦,干脆就把哈妮交给他们——希望能够尽量保全采取这一选项的可能性。

  当然,也许这都只是多虑。露西和哈妮彻底甩掉了追踪者,如果真是如此,只要稍微用点心,应该就能避开那伙人的追查。

  “喂,哈妮。”

  刚一搭话,哈妮便无言地转过身来。表情有些僵硬,摆出带有防备的架势。

  “你的父亲又是谁?”

  “我的父亲……”哈妮垂下眼睛,左手摸了摸固定在腰带上的匣子。这样啊。

  这姑娘是个左撇子。

  虽然知道这一点也毫无意义。

  “如果不想说,就算了。不必勉强。”

  “不是不想。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很复杂吗?”

  “完全不。”哈妮轻轻耸了耸肩,浮现出微笑,“其实真的很简单,只要了解了,便觉得不过如此。之所以觉得复杂,只是因为既不清楚、也不了解罢了。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不清楚也不了解。”

  总觉得,那笑容近似于在哭泣。

  “——‘Pinkshoot’。”

  Honeymerry。

  从她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玛利亚罗斯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我还从来没有用这个名字称呼过父亲,好奇怪,像是陌生人一样。”

  倒不是早就预想到了,也根本不可能猜得到。

  说起Pinkshoot,正是那名发明了旋转式连弩、声名远扬的机术士。机术士的世界是闭锁的,他们一般只作为机术士匠联合的一份子活动,因此首先就不会以个人名义出名。而在机术士中,称得上是离群的Pinkshoot是唯一一位在机术士的世界之外也大有名气的人。

  除旋转式连弩之外,还发明了众多兵器的鬼才Pinkshoot,如今行踪不明,生死亦不明。

  哈妮似乎正是他的女儿,按照其本人所说。

  也许应当对此有所怀疑,但是也很容易接受。

  因为这姑娘明显就很不寻常。

  “把刚才的话忘了吧。”哈妮闪耀着的眼瞳蒙上一层阴霾,轻声叹了口气。“——不过,我很高兴能说出来。也许我一直都想要和谁稍微聊聊自己的事。大概吧。谢谢了,玛利亚罗斯。”

  “……我有自我介绍过吗?”

  “那孩子,”哈妮以视线朝露西示意,“不是叫你玛利亚桑吗。”

  “呀,但是——”

  “还有,那个人。”哈妮看着多玛德君,“是多玛德君对吧,你们这么叫过的。呀,这个名字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ZOO这个族,虽然规模不大,但在艾尔甸似乎很有名?其他还有秩序守护者、铁心脏协会、王龙和S*K组成的龙州联合之类的,还有午餐时间。”

  玛利亚罗斯抓着前发皱起眉。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我知道鲜红的头发很显眼,橙色的眼瞳也很惹人注目,我有这个自觉,因此每次出门都尽量带上兜帽。

  总之,这女人真是精明。

  不过,‘想要和谁稍微聊聊自己的事’,这句话中似乎也包含着真心实意。

  只要了解了,便觉得一切都很简单,之所以觉得复杂,都是因为既不清楚也不了解。哈妮说的这番话,的确是有它的道理。

  人都有不同的一面,一般来说,不管是多么亲近,也不可能知晓他人的全部。因此,彻底理解一个人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更别说是基本不认识的人了。

  “哈妮。”

  “怎么?”

  “别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了,要不要进来谈?”

  哈妮皱起漂亮的双眉。“哎……?”

  “听了你说的这些话,我来了兴趣。”

  并不觉得这个女人值得信任。如果有必要的话,哈妮肯定会欺骗利用他人。不过,肯定唯独不会背叛自己。就算以无数的谎言欺瞒着周围的人,也决不会对自己撒谎。她就是这种人,总觉得能够明白,而且也不觉得自己会看错。

  “再多说说吧。尽可能详细一点。当然没必要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我们已经被卷进去了,因此你被追杀的理由,以及有关追杀你的那群人的事,我们总该有权利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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