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不论是爱、憎恨、还是绝望 Chapter.10 不禁想要哭泣

  Omenage 900 8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七十六。

  倒不是想计算数量,只是不能放着不管,必须得想办法处理掉,这样一来,就难免得清点一遍。

  七十六人。

  这是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执行部特种部队悲惨剧在袭击多玛德君宅邸时损失的人员数量。

  所知范围内,敌人的生还者只有一名,就是那个与莉莉很像的高个子。只有她逃跑了,或者说,是被我们放跑了。

  从她的行为来看,也许她是袭击部队的指挥官。如果真是如此,大概还是应该把她抓住才对。当然很后悔,不过,那个时候就是无法做出决断。不仅是玛利亚罗斯,多玛德君也一样。

  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多玛德君和莉莉似乎是老相识了。不过感觉上并不算是朋友,至少,莉莉应该是讨厌多玛德君的。至于多玛德君怎么想则不得而知。不论如何,那高个子并不是莉莉,不过,却与莉莉长得一模一样,与多玛德君认识的人一模一样。

  敌人的生还者只有一名,但幸存者还有另一名。

  是那抱筒的小个子。实际上,也有差不多一百七十桑取高,只是其他人太高,他又有些驼背,才看上去格外矮小。多玛德君称这小个子男人为盖迪。

  盖迪在接受了由莉卡的治疗后,便被戴上手铐脚链口枷等等,在地下拘束监禁着。

  多玛德君家的地下,因为设有苏生式的祭坛,自然也配置了能够低温保存尸体的仓库。之前使大剑的人的尸骸就躺在那里,现在也只能和其他尸体一同处分掉了。胡子不在没办法实施苏生式,而特地运到高层寺院付高价又实在太蠢了。而且,既然已经有了盖迪这个新的俘虏,就没有必要再拘泥于死人了。作为死人的代替,盖迪住到了仓库里。关掉制冷机以后,虽然称不上舒适,但也不至于环境差到不适合人类居住。既然他已经尝试自杀过了,想必是想死的,因此姑且把他捆成了想要自杀只有活活把自己憋死一条路的模样,如果连这样都能自杀成功,也就只好让他去死无话可说了。

  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

  首先是处理尸体。这一点由卡塔力想出了解决方案。

  玛利亚罗斯还是第一次听说,尸体也是有销路的。至于买家拿来干什么,就不知道了。也许最好是不要知道。总而言之,艾尔甸有专门购买尸体的商人。

  心中有数的卡塔力在送库尔蒂巴回去时顺路与商人交涉完毕,第二天商人的雇员们便将尸体全部运走了。

  支付的金额是,每一位三十达拉。只有这回,真的不在乎钱什么的了。即便如此,说实话,还是让人有些心寒。不过,一两个人的话暂且不管,这么多数量的尸体,不管是找个地方埋葬还是先摆放着,都要花费不少功夫,说白了根本就不现实,也没有非要做到那个地步的义务。毕竟这件事从一开始,遭殃的就是我们这边。

  即便是预想到了会发生什么,可实在是没想到居然一口气攻来这么多人,好好的家变成了战场,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地SUCK。也许是我太天真了。不过,对手绝对是超脱常轨,只有这点可以确定。

  拜之所赐,大把的时间都在打扫、打扫、打扫。在打扫的时候,要是敌人又来了怎么办?当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也好好想过这一点。不过,至少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了,就算想来也有心无力了吧。

  从那种做法就看得出来。敌人花了好几天才集中战力,一举全部投入,试图确切地达成目的,以期万全。然而还是失败了,想要重整态势,想必要花费不少时间。也许,会停止强攻,换成别的手段?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家一直保持这副模样。这可是我的家呀。

  与由莉卡两人正擦着走廊地板,笨蛋便冲了过来。

  “玛~~~~~~~~~~~~利~~~~~~~~~~~~亚~~~~~~~~~~~~!”

  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算还有点力气,也不愿意看到笨蛋的脸。

  笨蛋在玛利亚罗斯的身边停下。“——玛利亚!”

  玛利亚罗斯停下手叹了口气。“——干什么。”

  “我干完啦……!当然,就是你命令的打扫客厅呀!坏掉的沙发和桌子都已经放到外面去啦!虽然有很多东西必须得修理,不过除此之外几乎是完美哟!虽然说让悠闲的空间成功复活有些勉强,但我还是尽可能地弄得很漂亮!当然,这也是对你无穷无尽的爱赐予我的本领……!”

  “辛苦啦。”明明笨蛋根本没有让由莉卡对他笑的价值,能够慷慨地以笑容犒劳这种笨蛋,正是由莉卡之所以是由莉卡的原因。

  “哼。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笨蛋稍微靠近了一点玛利亚罗斯,“要是有什么其他的任务也可以派给我哟?我可是完全不会介意的哦……?”

  玛利亚罗斯厌恶地抬起头来。

  一抬头就看见笨蛋闪闪发亮的双眼,假如这笨蛋有尾巴的话,毫无疑问正来回晃个不停。

  烦死了。

  就连开口骂他都嫌麻烦。

  “谢了。”玛利亚罗斯面色几乎丝毫未变地说,“不好意思,让你帮忙打扫。这样就够了。”

  “呃……够了……?”

  “没听见?”

  “不,听见了哦?当然啦。我怎么可能错过你所说的一字一句?”

  “那就是这样。谢啦。”

  “啊……嗯。”

  笨蛋虽然回应着,却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玛利亚罗斯故意在笨蛋的脚边擦着抹布。“抱歉。你在这里待着,会碍事的。”

  “是、是么?啊啊,这样啊……”笨蛋立马跳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随后又沉默不动了一会儿,才似乎终于放弃。笨蛋在玄关出口处坐下,开始穿鞋。

  顺便一提,在开始打扫的同时,准许穿鞋进门的应急措施便取消了。

  正在穿鞋的笨蛋背影看上去明显是深受打击,看得人极为火大。只会那样消沉的笨蛋自然是导火索,只会像这样冷落他的自己也不像话。想要更普通地相处。如果能办到的话,早就办到了。怎么可能办得到嘛。

  笨蛋穿完鞋子,站起来转过身。

  玛利亚罗斯仍低着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手。“拜拜。”

  “嗯。再见了。”

  那家伙又是以什么表情说这句话的,我才懒得知道。

  响起脚步声,随后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那家伙已经在关闭的房门的另一侧了。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由莉卡正窥视着自己的表情。

  “——哇!怎、怎么了……!?”

  “没关系吗?”由莉卡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边顾虑着什么一边苦笑。

  微妙地像个大人。

  嘛,她本来就是个大人。

  玛利亚罗斯撅起嘴,用力擦起地板。“……你什么意思?”

  “系不系过分了点?不过,玛利亚你肯定也不系想要摆出那种态度的吧?”

  “无所谓啊?我们一直都是那样的,很普通啦。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从来都没变过。”

  “真系这样的话,那就渲了。”

  “真的哦?”

  “我之前,一直都没办法变得诚习。”

  “哎?”

  “我察觉到自己喜欢向了飞燕,可系,就系不愿意承认。理由有各种各样——可以这么薛吧。我觉得,自己系没有资格喜欢别人、被别人喜欢的。毕竟我系这副身体……”

  由莉卡低下头,微微颤抖。肯定是在害怕,害怕吐露自己的心声。

  她虽然仿佛能够接受、包容一切,却从未向他人寻求过同样的待遇。我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她很强大,不过并不是这样——并不仅仅是这样。

  即便是由莉卡,也在不安自己能不能被他人接受。

  没事的。不必担心。这种话说起来简单,不过,即便是被人这么说,心中的不安也不会完全消除。即便是一时放晴,也总有一天会再度惹上阴霾。这股不安的根扎得很深很深。

  我明白啊。深切地明白。

  虽然和由莉卡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由莉卡的境遇要严重得多,不过,我还是能够明白。

  因为我也是这样。

  “……我没有自信。我一直难以相信,不系不相信飞燕,而系不相信自己。不过啊,我并不系说要去试着相信。信不信的,这种系其习根本无雪谓。”

  “是么。”

  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莫名其妙地,就是想哭。

  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你很喜欢飞燕吧。”

  “嗯。”

  由莉卡的眼神和脸颊都变得柔和,缓缓点了点头。

  能让最重要最重要的由莉卡,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不甘,但还是得为此感谢飞燕才行。

  玛利亚罗斯在地板上坐下抬头望着天花板。“……过段日子,得告诉胡子啊。要是下次见面的时候才突然说出来——这样不太好。估计他会吓一大跳,可能还会深受打击呢。毕竟连我也受惊不浅……”

  “我也好几次想要写信,可一握起笔,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

  “嗯。也是哦。一本正经的话感觉有些奇怪,爽快一点、比如在附言里写怎么样?——另:说起来,我有男朋友了——之类的?”

  “这个男朋友的称呼,总感觉不太合系呢。”

  “啊。我感觉能懂你的意思。那么,这个怎么样,恋人?”

  由莉卡脸红了。“……总觉得,很害羞啊。”

  “但是,也没其他的办法了吧?”

  “系哦。”

  “真是的。不如干脆点。我结婚了!——这么写怎么样?”

  “结、结婚!?结婚、我还没想过呢。而且基本向,结婚……”

  “嗯,毕竟是这个国家嘛。别的国家的结婚式应该都跟宗教习俗有关系,还有,把朋友熟人全部叫来闹上一通之类,我印象中办婚礼的人都是这么办的嘛。说起来,你们要结的话是龙州式?龙州是怎么结婚的我倒是不清楚啦。”

  “可是薛起来,结婚了又会怎么样?”

  “哎……?呀,这个嘛……住在一起之类的?会住在一起的吧……?果然肯定会的吧?不可能什么都不改变的嘛。”

  “我想象不出来。”

  “的确……”

  “玛利亚呢?”

  “嘿?”

  “玛利亚你呢?”

  被带着灰色的蓝色眼瞳注视着,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由莉卡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我很清楚。指的就是那家伙。

  在身为旁人的由莉卡看来,我和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样的光景?到头来,我们到底算是什么?什么关系?

  无所谓。就这样就好。什么都不要改变就好。

  也许,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基本上以这样的距离,能够既不伤害对方,也不受到伤害。这样就是最棒的了。不行吗?

  这样不好吗?

  张开口,却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啾摇摇晃晃地走来,将盛满了净水的桶、和一堆洗干净的毛巾放在地板上。

  “啾。”

  “辛苦了。”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

  “玛利亚。”由莉卡戳了戳玛利亚罗斯的后背,“要不要消微休息一会儿?”

  “呀,但是——”

  “你累了吧?”

  “比起我来由莉卡才更辛苦吧。又是战斗,又是治疗——”

  “我没系的。我们的锻炼方法不同。”由莉卡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而且,玛利亚的脑袋可系比新体还累呢。”

  “因为我只能动脑子了呀,说难听点就是太弱了。”

  “别这么自卑。”

  “……是啊。”

  “这里交给我和啾。你要系睡得着的话就去睡,或者就在旁边站着也行。”

  “咕。”

  “嗯……那么等会儿见。”玛利亚罗斯站起来,“我倒是不困,去转一圈看看好了。”

  “别想太多哦?”

  “知道了。”

  “——就渲这么薛,你还系会勉强自己的吧?”

  “是啊。也许。”

  真是敌不过由莉卡啊。

  玛利亚罗斯向客厅走去。笨蛋打扫过的客厅,虽然几个损伤烧焦的部分仍是原样,但已经看不到污渍了。损坏的家具全部搬到了后院,虽然已经比想象的还要整洁,但仍是和原先完好无损时的模样相去甚远。如果不花上大把的工夫,这里恐怕是恢复不了以前的样子了。就算陆续修复了,也会觉得这里不对劲,那里不对劲,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适应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家抱着如此强烈的爱。

  之前一个人住的房子,虽然也住了好几年,却意外地能够干脆舍弃。如今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那里只是我一个人的家。

  而这里不同。

  是大家的家。

  所以,才会这么心痛吗。

  能够听到以锯子切割木材、榔头敲打钉子的声音。卡塔力和皮巴涅鲁、露西三人正作为新手工人紧急修补房子的外侧装修。当然,这是卡塔力提出来的。白费功夫,反正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修理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全部交给技术优秀的工人来办?就如同锻造摩德洛里刀的锻冶士刻意与机术拉开距离一样,如今也有许多不依靠机术的老派建筑工人。多少拿出点钱来,肯定就能雇到值得信任的工人。钱。

  钱啊。

  真的不能索赔吗。

  EMU,是个庞大的索赔对象,毫无疑问富得流油。不过,也是敌人。ZOO和EMU现在是明确的敌对关系。

  不过,也不能彻底断言。

  因为,对方可没有一个个报上姓名。那帮家伙应该是悲惨剧,可我们完全可以说不知道嘛。对方既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根本就是一句话都不说,就突然袭击了过来。悲惨剧?那是什么玩意儿?单纯的不明暴力团体吗?看作是这样,也完全合理。

  如果,对方前来交涉的话,玛利亚罗斯个人倒应该会很烦恼。假如他们提出要我们交出哈妮,多玛德君大概是不会同意的。情感上讲,玛利亚罗斯也不愿意,不过仍然会迷茫。总觉得在袭击之前,对方会以某种形式前来接触,这种可能性虽然比较低,但自己当初就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超乎预料之外,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呢?

  对手承受的损失,不论怎么想都是不小的。还会再次前来挑战吗?还是将之前的袭击当作没发生过,派来交涉使者?这都是可能的。又或是,彻底放弃?或者装作放弃,再窥探下一次机会?

  不论如何,在目前这个时点,ZOO和EMU并不存在事实上的敌对关系——这么想的话,选项就会多出许多,对我们来说也更加方便。

  只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向EMU请求赔偿修理费和精神损失费了。

  “……这想法还真过分哪。”

  玛利亚罗斯离开了客厅。

  多玛德君一直很困,两小时左右之前让他回自己房间小睡。累得连走路都轻飘飘的莎菲妮亚,则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劝她也去睡了。哈妮应该正在地下室看守俘虏。

  忍着哈欠缓缓来到走廊,正看见莎菲妮亚倒在走廊的地上。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啊。

  谜题立刻就解开了。应该说,根本算不上是个谜。

  那里就是多玛德君房间门前。

  “啊~~啊……”玛利亚罗斯在莎菲妮亚身边蹲下。

  莎菲妮亚侧躺着,姑且是枕在了左臂上。试着扳了扳肩膀,动也不动。嘴巴微微张着,能感到规律的气息。看来是睡熟了。

  虽然跟她说了去用玛利亚罗斯的床,不过想必是在多玛德君房间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就突然心想,偷看一下睡脸应该也没关系,紧接着就止不住地跨越了界限,连这种事那种事都想了起来。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上吧。去吧。去做吧。莎菲妮亚……!

  然而,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办成。

  莎菲妮亚恐怕是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连声叹气。责备着自己没有骨气,然后妄想又进一步膨胀,在打算努力鼓起勇气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突然莎菲妮亚的眼皮震了几下。醒来了吗。不对。“……多玛德……君……”

  梦话。

  在梦中也见到了自己思念的人。

  玛利亚罗斯将莎菲妮亚披在脸颊上的零星发丝梳理整齐。“梦见了什么呀……”

  真希望至少是个美梦。

  “……呼呼……”莎菲妮亚晃着肩膀笑了起来,“……呼呼……呼呼呼……”

  玛利亚罗斯不禁抽回了手。“真、真吓人……”

  房门突然打开,又吓了自己一跳。

  “唔……?”

  当然,是多玛德君。没有穿铠甲,是衬衫配牛仔裤的粗糙打扮。眼睛只张开了三分之一,看上去非常困。

  多玛德君茫然地俯视着莎菲妮亚,挠了挠头。“……怎么了?睡着了吗?”

  “嗯。”玛利亚罗斯耸了耸肩,“看样子是。”

  “真是个让人没辙的家伙呀。”

  “……这话可不该由你来说。”

  “为什么?”

  “为什么呢?你不明白吗?”

  “唔……”多玛德君吊起一边眉毛拧了拧嘴角,随后弯下了腰。

  “……咦?怎么?你要干什么?”

  “你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多玛德君轻而易举地抱起莎菲妮亚,“打算让她就这样睡在走廊里吗。”

  “这……当然不是。”

  “嗯。”多玛德君调整了一下姿势,“去我的房间就行了吧。挺近的。”

  “……是啊,就在旁边嘛。”

  “嗯。”多玛德君拦腰抱着莎菲妮亚,回到了房间里。

  房门闭上后,心脏不自觉地呯呯乱跳起来。话说,被抱起来的时候,莎菲妮亚,是不是已经醒了?一瞬间,好像眼睛睁开来了,脸也有些红。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都发生在睡着了的时候,本人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的话,也有点、实在是太可怜了。偶尔也需要一点奖励,不过这种奖励还是有点那啥。话说回来,这对莎菲妮亚来说不是个大好机会吗?在被放倒在床上的一瞬间——抱上去!之类的,要是连这点都办不到,可就彻底没戏了呀?干脆,就这么一口气做到底怎么样?只是莎菲妮亚似乎事到临头就会非常不安,下定的决心能不能付诸于行动啊?这样的话,我待在这里,是不是非常奇怪?我是不是应该走开?如果多玛德君没有出来,那就是房间中发生了什么——发生什么?好、好在意啊。不过,也不能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嗯。虽然很在意,但最好还是离开吧。

  正要踏出一步,房门便打开来,多玛德君走了出来。

  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垂了下来。“……果然。”

  多玛德君缓缓地扭着脖子。“怎么了?”

  “不,没什么啦。是我自言自语。”

  “是么。”

  “话说,你没事吗?也没睡多久啊。就两个小时左右吧?”

  “不管睡多久也总是困啊。”

  “也是哦……”

  “你呢。没事吧?”

  “我——”

  有些累,身体有些疲倦,头脑也有些迟钝。不过,并不感觉困,如果非要躺在床上,反倒会想起乱七八糟的事。

  “应该没事吧。”

  “别太拼命了。要是你倒下可就糟了。”

  “到时候再说吧。总有办法解决的。”

  “你总是这样。”多玛德君翘起半边嘴角笑着,“房子只是稍微被搞坏了一点就能了事,都是因为你做得很好啊。”

  “……别这样。被你这样说,我会得意忘形的。”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得意忘形的样子。”

  “是么?其实有过好几次呢。一旦得意忘形,基本都会招致失败。”

  “这话应该对卡塔力说。”

  “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的确。”多玛德君慢步走了起来。

  玛利亚罗斯跟在多玛德君身后。“多玛德。”

  “怎么?”

  “盖迪是谁?”

  “一个熟人。以前的熟人。”

  “以前、是多久以前……?”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咬着嘴唇,“……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很久以前了。他长得和一般人完全不一样。盖迪是个兽人。”

  “兽人……?”

  “也叫亚人。异界生物与人类的混血。”

  “异界生物和——那么,这种……”

  “现在没有了。以前存在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为了什么目的……?”

  “战争。游戏战争。你也知道的吧。”

  “那是、魔导王时代的——”

  魔导王时代末期,距今约千年之前,魔导王们彼此展露魔术,竞争军力。那是以战争为形式的游戏。这个传说广为人知,也作为故事书出版。本来,魔导王时代的历史,就因遗迹的崩坏、史料的丢失等等原因,基本没有正确地流传下来,因此书中的游戏战争大半都是文学创作。距今九百年前,魔导王时代结束前兆纪开始,而千年之前,便是比那还要早一百年,对一般人来说只不过是个粗糙模糊的历史背景罢了。

  即便是以事实一般的口吻说起这段历史,也无法让我确信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多玛德君正亲口说着这游戏战争的故事。

  “有许多种野兽会猎食同类。”多玛德君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然而,并没有多少野兽会以同类相残为日常习性。虽然偶尔会攻击杀死同类,但那并不是稀松平常的事。”

  “当然不会稀松平常啊……”

  “是吗?人类可不同。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深切地了解。人类即便是对同样的人类,也会将对方视作异类。只要是与自己不同的人,杀了烤了吃了都满不在乎。只有面对彼此相似的对象,才会有杀了对方有些可怜、吃了对方有违天理之类的想法。”

  “这话……也许没错吧。”

  “所谓游戏战争,就是这样的战争。王们认为自己是特别的,认为自己和其他事物不同。因此不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的生物,都能毫不在意地将其视作道具。将道具堆积起来,玩游戏。道具损坏了,就再制作一些。反正都需要道具,那自然是质量优秀的更好。”

  “兽人就是为了这个被创造出来的……?”

  “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魔导兵。”

  “但是,魔导兵——”

  “——并不是生物。不过,对于那些家伙而言,魔导兵和人类并没有区别,除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是同类。”

  “魔导王们拥有着极其庞大的力量……因此,为了避免同归于尽,才没有进行真正的战争。”

  “是的。其他东西都不在乎,唯独格外关心自己。他们互相商量好决定地点,然后在那里进行游戏。胜者从败者手中夺走土地,如果败者已没有可以转让的领地,便降伏于对方以期活命。没过不久便只剩下强者,彼此之间都互有胜负,只能重复拉锯。”

  “……然后,发生了什么?”

  多玛德君正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口,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玛利亚罗斯在楼梯口挺下脚步。多玛德君的背影虽只是一点点、却的的确确地在逐渐远去。想要追赶,却挪不动脚步,仿佛被什么锁着一样。

  摇了摇头。

  正要向前踏出一步,多玛德君便转过身来。

  “我已经活了很久。不过,说实话,之前一直没有活着的实感。现在不同了,如果是为了你们,我便可以去死。因为有你们在,我便不愿意去死。这是我活着的证据。”

  “嗯。”

  “我就在这里。”

  “看上去也不像是幻影呢。”

  “是啊。”

  “多玛德就是多玛德。不管发生什么,大家都是这么想。”

  “我明白。”

  “而我呢——”

  “玛利亚。”多玛德君微笑着点头,“我明白。”

  “是吗。”

  全身的气力都泄去了。

  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是吗……”

  “盖迪曾是我的战友。”多玛德君的眉头聚起阴云,“——不。那个时候的我不太会跟人打交道。他总是执着地纠缠过来,而我都叫他‘臭狗’想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

  “是啊,没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盖迪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个……叫季努维也夫的人呢?”

  “我倒是没跟那家伙说过话。当然,他也早就死了。”

  “还有、莉莉。”

  “那不是她本人。”

  “我想也是。该怎么说呢……完全不同。可是,又长得很像。”

  “恶作剧开过头了。”多玛德君皱起眉,鼻梁上的皮肤挤在一起,黄玉色的眼中带着一丝躁动的光芒。莫非,是生气了……?

  “……你有线索?”

  “算是吧。会干出这种事的家伙,我只知道一个人。”

  “谁?”

  “裘弟。”

  “……裘弟。”

  对哦。

  想起来了。

  是一只猫。灰色,眼睛是蓝色,戴着红色的项圈。那只猫的名字是裘弟。

  为什么多玛德君会知道那只猫的名字呢。

  “你应该也见过他吧。”

  “诶?”

  “路易·卡塔尔西斯——当初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们说的不是……猫吗?”

  “不对。裘弟是那家伙的名字。”

  “你是说——真名?”

  “也可以这么认为。”

  “不过,那个人不是……”

  “在由莉卡面前死了。”

  “可是,却不知为何……”

  “最近似乎成了个什么拉夫雷西亚的亚帝那大元帅。”

  “稍微等等,我脑子转不过来了——”

  “裘弟是莉莉的弟弟。”

  “莉莉……的?”

  “是啊。”多玛德君短促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走下阶梯。

  玛利亚罗斯一边追上去,一边拼命地在脑中试图整理情报。怎么可能整理得过来嘛。不过,虽然混乱、虽然很震惊——但能够接受。既然如此,希望还能请教更多的事、希望刨根问底问个清楚——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是知道了这些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像卡塔力这种好奇心旺盛的,估计不会这样就能满足。不过意外地,可能是嫌麻烦,至今为止都没有开口问过多玛德君。

  不可能吧……

  来到地下室,左手边是仓库的房门。祭坛则在道路的另一端。

  仓库的门打开着,哈妮似乎一直在其中看守着盖迪。在仓库中实在是不会再正坐了,不过还是抱着双腿坐在地上。躺在角落里的盖迪虽然被捆成了毛毛虫动都不能动,却睁着眼睛似乎意识清醒。

  “发生什么了吗?”哈妮紧盯着盖迪说。

  “没有异常。”玛利亚罗斯在哈妮的身边停下脚步,“现在暂时没有。”

  “太好了。”哈妮咬着大拇指,“再发生什么的话就撑不住了。”

  “这边呢?”

  “没什么状况。自从醒过来之后,就连姿势都没变过。虽然我觉得他应该很疼。”

  “很有骨气嘛。”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能忍呢。为了不暴露秘密,甚至不惜自杀。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我一直在思考,却想不出来答案。”

  “很简单。”多玛德君抓着盖迪的肩膀将他拎起来,“这些家伙就是为此而被制造出来的。为此而生为此而死就是他们存在的目的。”

  盖迪的眼球转了转,看向多玛德君。戴着覆面式口枷,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似乎是第一次有了类似于感情的表现。

  “没错吧,盖迪。”多玛德君贴近盖迪的脸,“——不,你不是盖迪。只不过我既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没兴趣给你起一个新的,就这么称呼你罢了。即便是拷问你,你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吧。估计你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一旦被命令就完全照做,你正是作为这种东西而诞生,因此都无法对此产生疑问。没错吧?”

  盖迪低着头。在想什么呢?还是什么都没想呢?依然搞不清楚。

  “无所谓。”多玛德君笑了,“你不回答也无所谓。反正也回答不了吧。如果你真的想说我倒不介意听一听,不过看你的脸就知道是打算沉默到底。既然不愿意说话,让你待在这里也没用。回去吧,盖迪。”

  “哎……”哈妮站了起来。

  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睛。“等——”

  “你一个人也很寂寞吧?”多玛德君扬起一边眉毛,抬起一端嘴角,“刚好我有点事要找你们老大,我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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