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不堪道别离 同时刻 玛贝拉斯·古德大街

  等、等等、等一等嘛,都说了等等了,就等一下嘛,各位……

  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的嘴唇的确是动了,然而却没能发出声音。向一直以来共历苦乐、本来今后也将一同创造光辉未来的同伴、同志们伸出的手一张一握,却只能抓住泥沼般的空气。

  呜呼哀哉,同志们对他不屑一顾,只顾快步离去。一共十一名、他怀着青云之志一手创建,亲力亲为培育至今的族“创世之翼”全员,除他以外,全都背着自己的全部财产,打算抛下他离开。

  同志们的目标是艾尔甸东门。由荣光闪耀宫殿延伸至东门口的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打算离开艾尔甸的人和马车来来往往。同志们的身影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不会吧、不会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吧……?

  他摇了摇头,黄金头盔上附着的金饰哗哗作响。他无法相信,不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会变成这样。

  的确,这一路走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按他的计划,本来应该成长为巨大的族才对,可实际上成员数总在十人上下徘徊。时而会大幅减员,突然大幅增多的情况倒是从未有过。一般以探索地下城为主要活动内容,却很难说是能时常获得显著成果。在这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族的指导者、统筹者,他愿意反省自己的不足。然而,也不该将一切责任都归咎于他,大家都是同志,因此你们也不能搞得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推卸责任还是什么的、把一切都推给我是不是有些不对啊还是怎么的,总不能说全是我的错吧?你们身上应该也有那么几点应当反省改善的吧……?

  “没、没错!让我们好好谈谈……!现在还不晚!好好谈谈——”他的呼声戛然而止。谈谈?

  到底和谁谈谈?还不晚?怎么就不晚了?同志们的背影可都看不见了啊?

  想要追赶,可四周都是人潮,即便是强硬地从中穿过,也无法轻易追上。说到底,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力气,双脚已经枯萎,连一步也踏不出。

  脱掉头盔砸在地上,刚好碰到了路过行人A的脚,行人A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就已经吼着什么挥拳打了过来。倒不是躲不过去,只是没想躲。而且,他主动迎上以右脸吃了行人A一拳。这记拳头打得不错。他本想站稳却使不上力,当即瘫倒在地。爬在地上的他,被行人B喊着“滚开”踢开,又被行人C吼着“碍事”踹倒。行人D踢翻他,行人E踩着他走过。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道路的最边缘处,如同一只无人在意的脂羽虫攀在地上。

  “……说好的……黄金般的每一天呢……就算再难受……就算再辛苦……就算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也如黄金一般……我……也从未让你们……忍受过生活的艰辛吧……只有这点……我……作为首领……只能做到这点……耗费家财也要、我……所以、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至今为止……跟着我……都是为了生计……仅仅为了这个……?我的梦想……根本无足轻重……?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把你们当作同伴……当作朋友……直到某一天丢掉这条命为止……都一同前进……这么想的、只有、只有我一个人吗……?真相就是这样吗……?这样……呼呼呼……咕咕咕……滋滋滋……唔呼呼呼……咿嘿嘿嘿嘿……呶嚯嚯嚯嚯……”

  承认吧。就算不愿承认也只能承认,面对现实吧,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法尼·弗兰克。

  他们瞒着我互相谈过了。而且,在极短时间内就达成了共识,向我简短地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也就是说、这也就是说——

  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们一直都在等待能够脱离这个族的机会。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估计喝酒的时候也在辱骂嘲笑我,将来哪一天大家一起和这个族说再见吧——这句话肯定经常出现在他们的酒桌上。

  在劝诱他们加入的我看来,他们作为入侵者难以称得上是优秀,净是些半瓶子晃荡的家伙。照这样一直作为入侵者生活下去也是没有前途的。尤其是,手上既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也没有可回的地方。既然如此,难道他们要大家一起种田自给自足吗?也许他们就是做着这样的美梦。真是个渺小的梦,太过卑微,不足一提,应当唾弃。要是个汉子的话……!

  要是个汉子的话!不问年龄性别,是个汉子的话!就应该抱着巨大的梦想才对!巨大到大家都认为不可能实现的梦!否则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只有一次的人生不用来追逐梦想,还打算干什么其他的!直到我的双眼不能视物为止,我都将紧紧盯着那足以覆盖天幕的伟大梦想!这才是汉子的生存方式啊……!

  “……咕咕咕……唔呼呼……嗞呼呼呼……呶哈哈哈……噗呼呼呼……噜哈哈哈哈……”

  想嘲笑我的话,就嘲笑吧。称我为“滑稽的【funny】”弗兰克的那些人,再怎么嘲笑我我也不会在意。根本毫不在乎。我的梦不会破灭,不会扭曲。不,即便是濒临破灭,我也将向着它前进。猛烈突进,作为一个汉子——朝着哪里……?

  他站起身来,遥望着向着东门蜂拥而去的人群。太可悲了。

  真的是,太可悲了。惨不忍睹。

  弱小的人们,孱弱无力。既没有腕力,也没有武力,更没有智力。内心弱得令人发指。你们胆小得情何以堪,既可怜又可悲,与一帮毛毛虫无异。行人A?行人B?C?D?E·F·G?同伴?同志?不。不对。不对。不对。他们配不上。

  只是一帮逃亡者。

  不战自溃,毫无追求的软弱者,不值一提的失败者。

  “——而我。”他站得笔直,“我、不一样……!”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哪怕只是瞥上他一眼。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孤身一人。

  这又如何?他实际上就是孤身一人。与披着同伴同志外皮的寄生虫们度过的那些快乐回忆,都在这里,这个瞬间,全部舍弃。

  他的泪腺有一瞬间差点失去控制。然而,他忍耐了下来。不需要眼泪。

  配得上追梦之人的表情,唯有笑容。笑吧。

  笑吧!

  哪怕被万人耻笑,他也必须如璀璨的太阳一般,展现出强大、崇高、宽容、明亮得没有止境的笑容。笑吧……!

  “那里的艾尔甸市民诸君!也许已经该称你们为‘原’市民,总之,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恐怕是听不见吧!毕竟你们只顾着逃命!对于夹着尾巴逃跑的你们来说,我的话语肯定不值一顾!无妨!完全无所谓!我对着墙壁也能不断高呼!要问为何!?那是因为我是一个有梦想的汉子!再说一遍!我!和像你们这样不知抗争为何物的胆小鼠辈完全不同!种类!境界!境界不同!差得太远了!想知道为什么!?就算不想知道我也会好好教教你!现在,或许,这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艾尔甸,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样的消息已经散布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预感!然而,你们却打算逃跑!你们到底要逃去哪里,我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跟我完全无关,但是你们就是逃跑了!容我这样强调一遍!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这种行为、这种争先恐后的姿势、就不觉得可耻吗!?你们难道不是唯有在这世界尽头的城市、唯有在艾尔甸才能活下去的艾尔甸市民吗!?难道不是因为有这座城市,你们才能讴歌各自的丰富人生吗!?难道这座城市不正是你们的理想乡吗!?将她抛弃,你们又有何处可去!我!我、我、我!我不会逃跑!也许只是虚饰的幻想,但给予我黄金般的每一日的这座城市,我绝不会抛弃她、背叛她,因为我深爱着她!没错!我爱这座城市!这艾尔甸就是我的故乡,就是我的埋骨之所!行啊,你们逃吧!随便去什么别的地方吧!再也别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的脸!看了就想吐!呸呸呸!然而我决不会逃!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想让我逃!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又算什么东西!要来的话就来,看我把它打回去!我不会依靠什么古德王!魔导兵什么的根本不可靠!我!要亲手!保护我深爱的故乡!保护艾尔甸!没错!我会战斗!如果帝国军攻了过来,我就将战斗到剑折戟断、流尽最后一滴血!必将守护艾尔甸,拯救她于危难之中!我会成为英雄!我会将我的名字镌刻在历史之上!就算听不见也给我听着!各位!我于今日、在此宣告!艾尔甸自由军、简称EFA于此诞生!深爱着艾尔甸的人、深爱着自由的人、为了深爱的艾尔甸与自由能够毫不吝惜自己生命的真正勇者们,聚集到我的身边吧!我,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正是艾尔甸的救世主、艾尔甸自由军大元帅……!”

  十二时四十分 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

  总之离开第六区的收容所后去离得最近的西门方向看了看,发生了不得了的大骚乱。

  由艾尔甸中心的荣光闪耀宫殿至西门间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被马车、人、马车、人、马车、人填满,而且发生了卷入十辆以上马车的事故,大多马车都翻倒在地,破烂的车身和马匹的尸体散布在道路上,严重妨碍了交通。

  很容易想到,如果不马上搬开这些事故车辆,混乱便只会一个劲地蔓延。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冷静地作出判断,号召附近的人帮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应该说肯定很糟糕——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这里毕竟是艾尔甸。对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只能说是没有常识的蠢蛋的无知幻想,蠢蛋大多都会落得一个与蠢蛋相称的下场。别去想多余的。仔细一看,潜入翻倒在地的马车、堂堂偷窃财物的也大有人在。就算不死,只要负了不能活动的伤,就会被扒光财物,这是艾尔甸的风俗。一旦暴露出破绽,就一定会被人抓住。所以别去管其他的,专心想着自己,只想着自己吧。

  结果就是,继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环状路之后,较为宽广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也几乎陷入了无法通行的状态,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几乎是不可收拾。

  “……话说,露西到底去哪里了啊。刚刚明明还在身边的……”

  玛利亚罗斯嘟嘟囔囔着走入小巷中,终于喘了一口气。

  暴露出脸和头发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特地披上了兜帽,真是热得难以忍受。脱掉兜帽,把衣服上每一处能扯松的地方都扯松向着里面扇风,但也只能稍稍缓解一些罢了。从腰间挂着的小袋中取出毛巾,刚擦干净脸和脖子上的汗,就又大量地喷了出来,真是没有个止境。

  “这样的话,西门以外的城门估计也是类似的情况吧。不通过城门,应该是没有办法出城的,那么……就算要逃,逃不也成了非常麻烦的事么……?”

  比如现在,如果要逃离艾尔甸,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有必要乘坐马车。可这种情况,要是徒步的话也许还能想办法,要乘马车就非常严峻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总觉得啊……”玛利亚罗斯沿着小巷踏入另一条更细的小巷,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祸不单行,没一件好事。家也没了,还碰到这种事。我知道发牢骚也没用。可是,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就能够更积极一些。

  不管遭遇到了怎样的状况,估计、肯定,都会有办法的吧?至今为止,遭遇了不少大危机,全都这么撑过来了。

  但是,一旦独自一人,便难以承受。不自觉地变得消沉,身体变得使不上力。

  玛利亚罗斯将后背靠在建筑物的外壁上,抬头望着狭小细长的天空。“卡利欧萨克吗……”

  不知那个温柔善良的魔术士是否平安无事。

  立即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突然传来一声“玛利亚”,受到了超出必要范畴震惊的自己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总感觉就像是,偷偷做了错事,然后被抓了个现行一样——这算什么?带着糟了、完蛋了、搞砸了之类的感觉,一刺一刺地捅着胸口的是——罪恶感……?

  玛利亚罗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披上了兜帽。“……怎、怎么?”

  “玛利亚。”笨蛋如同无法抑制自己、然后为了掩盖这一点又一次刻意呼唤了一遍,缓缓地从小巷的深处走了出来。“——玛利亚。这种时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是来确认状况的吗?”

  “算是……吧。”玛利亚罗斯有些迷茫,还是取下了兜帽。因为,带兜帽总感觉有些反应过度,显得很奇怪,正常地交谈不就好了。“——真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你那边应该那个啥,挺难办的吧?毕竟比起ZOO来规模要大得多了。”

  “是啊……”笨蛋皱起眉点了点头。

  莫非,他居然在迷惑?在烦恼?

  当然。怎么可能不烦恼。

  笨蛋虽然是笨蛋,但也是“午餐时间”这一虽然有些奇怪但名气颇高也被认为很有实力的族的头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你那边、打算怎么办?”

  “基本上、呐,都得由我来下决定。”

  “这样……啊。”

  “不论如何,我都会做出决断。这点可以肯定。”

  “是么。”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大家都很喜欢我。”笨蛋像是开玩笑一般咧了咧嘴,“全员应该都会照我说的做。对此我没有一丝怀疑。”

  “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加……”

  “更加什么?”

  “更加、沉重。身上的责任。”

  “这不算什么呀。”

  “又强撑蛮干。”

  不知为何非常火大。不过,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生气,努力装作平静的时候,笨蛋在玛利亚罗斯身边摆出类似的姿势,仰望狭长的天空。

  “我没有蛮干,也没有说谎,是真的这么觉得。”

  “既然如此,不蛮干的话,你要怎么办?”

  “呀……怎么办呢。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很沉重,很难过的话,干脆就不要干了。可是,你又做不到抛下一切。既然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嗯……”笨蛋朝着这边绽露笑颜。

  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正如你所说。说实话……的确,有的时候会觉得责任太过沉重。可是既然没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也就不存在觉得自己是在蛮干的可能性。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啊是么。”玛利亚罗斯哼了一声,“这可真是辛苦了您呐。”

  “诶?”

  “……当我没说。”

  我一定是哪里出毛病了。

  怎么会这么烦躁。到底是忍不住介意什么?笨蛋的存在本身?也许吧。只要没有这家伙,心情肯定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这点毫无疑问。

  没有。

  消失。

  永不再见。

  ——无法、再度见面。

  “哇……”

  糟了。

  一不留神视界就变得恍惚了。

  玛利亚罗斯慌忙蹲下来,两手捂住脸。

  “怎怎怎、怎么了啊,玛利亚……!?”

  “没、没怎么。说了没什么!就是那个、眼、眼睛里进了沙子。”

  “眼睛里进了沙子……!?这可是大事啊!快让我看看——”

  “不用!别碰我!别靠近我!滚远点!”

  “呀、这、但是……”

  “我没事!就是进了点沙子,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反应太夸张了!就跟故意装出来的一样!”

  “我、我没打算要装——”

  “说白了!就算不是装的,也太恶心了!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鸡皮疙瘩要……离远点!我说了离我远点!真是的……!”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这种闹剧,烦死了。已经忍不下去了。

  从指缝里偷看,只见那家伙惶恐不安地和自己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当初他在某些方面是很强硬的。偶尔还会趁乱做出点奇怪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变得温柔起来。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小心谨慎。

  变得会保持【恰当的距离】。

  我并没有对此不满。绝没有、不满。只是——很难受。

  别对我这么温柔呀。别这么珍视我呀。我没办法回应你呀。我没有那个资格呀。我根本配不上这些呀。而且,我不是很过分吗?我不是一直都很过分吗?从来都没有像你的同伴那样,待在你身边、支持你、信任你。说到底,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有人能够如此地接受我。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到连害怕都说不出口。无法对你说出口,也就是说,我根本不信任你对吧?对不对?就是这样吧?啊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像个笨蛋一样。

  根本就是个笨蛋。

  终于察觉到了,就这么察觉到了。

  玛利亚罗斯仍捂着脸站起来,然后才将手挪开,做了两次深呼吸。

  调整呼吸之后,我又打算说些什么?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

  我之前是打算做什么来着啊?不知道。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想做什么?

  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

  而是做不到。不论如何也做不到。

  也许这样下去就好、也许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迎来光明、也许欢喜的明天就等在前方——这种乐观的情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

  看着那家伙满是胆怯的脸,我笑了笑。

  光是这么稍微笑一下,便如此的难过。

  “保重。”

  那家伙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变化,根本不愿意映入眼中。

  转过身去,踏出脚步。

  “等——”

  那家伙是想叫我的名字?还是说想让我等一等?(译注:“等等”和“玛利亚”的开头都是ま。)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愿听。

  捂住耳朵跑了出去,祈祷着他不要追上来。如此强烈地希望的话,那家伙就肯定不会追上来了。不会为我而追上来了,好难受。

  好痛苦。有东西在辗轧着肋骨。到底是什么抓紧了心脏和肺?别抓得这么紧啊。气都喘不过来了。呼吸几乎要停止。可是,双腿依然在动。想要转身回去,但是不行,做不到。那家伙已经被抛在了远处。如果看到他渐渐变远变小的身影,一定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啊,想要被人接受。想要被你接受。说不定,你的接受比起其他所有人都更加重要。这恐怕才是我的真心。但是,我很怕。大概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特别害怕。因为得不到保证,所以害怕。越是期待,就越是害怕。不论是值得信任的、还是无法相信的事,都怕得不行。看着你被重要的同伴们包围,看着你重视他们,也被他们重视,我就很难受。既不甘心,也有些寂寞,同时也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非常丑恶,觉得自己是不是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你已经有那么多的同伴了,我没有存在的必要,也许不存在反倒比较好,因此,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好,说到底,如此期待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这样才更好,也许这样才更轻松。

  然而,胸口的疼痛还是怎么都止不住,我已经彻底无计可施。

  十五时十七分 马克思佩恩大街

  “——不过,这可真是过分哪。”

  男人曾被称为“神剑”。而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这个称号。男人现在决不会原谅称自己为“神剑”的人。男人在一度死亡——不、应当称之为凄惨至极毫无荣誉可言的败死之后,接受苏生,从此不再是“神剑”。这样说也不对,说到底,男人原本就算不上是“神剑”。男人如今只作为单单的夏特·古雷哈存活于世,每日磨练着自己远非神域的人剑。

  他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

  我不会再穿盔甲。

  在秩序守护者之中,除去专职隐秘活动的无名队队员,执行任务时不身穿“纯血司祭”的天命系列盔甲的,目前唯有夏特·古雷哈一人。

  古雷哈身穿藏青色的便服,以持握罗利·阿疆斯塔所铸“淫靡浪漫”以及萨哈·里德尔所铸“玳瑁”两柄武器的身姿,总是立于他率领的八号突击队先头。

  在Revice事变中,八号突击队的损耗率极低——应该说是零。队员中没有一人擦破一点皮。因为队员们基本没有与敌人刀剑相交的机会,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斩的敌人全都由夏特·古雷哈来斩,古雷哈也知道队员们对此都抱有不满,然而他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

  想要斩人,就想办法跑得比古雷哈更快,挥刀比古雷哈更迅捷便可。如果做不到,就是无能,仅仅只是无能。无能者只需咬着手指头远远地闻着血的味道就好。

  有人称夏特·古雷哈为“恶鬼”。说他被斩人狂的怨灵附身,成为了披着人皮的恶鬼。

  虽然他无意否定,但毕竟古雷哈也是秩序守护者的一员。不可抛却大义不顾,随意斩人。

  在距首都艾尔甸南门约一点五基尔美迪尔处进退维谷的古雷哈甚至没有碰一下刀柄。与八号突击队相邻的夏洛特·琳迪所率十二号游击队也展开了阵型,却也同样只能聚成人堆呆立原地。除此之外又还能做什么?

  “居然让我等来指挥交通……?”

  实在是笑不出来。自荣光闪耀宫殿至南门贯穿半个艾尔甸的马克思佩恩大街,已然如同在河流中炖起人、马、车的大杂烩。如果是河流,就算炖得浑浊了些,至少也能流动,可眼前的人类马匹车辆全都根本挪不动半步。虽然全都想要向着艾尔甸外移动,可就是漂亮地在这里堵成一团,丝毫不见改善的征兆。

  “怎么办,琳迪队长。”

  戴着附有羽毛、将容貌全部遮掩的头盔的琳迪只向自己看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态度仿佛是在说维持南门附近的秩序既然是交付于我等的任务,就该默默遵从。此人除了对待喜欢的男人时,永远都是一副臭脸。

  “其他地方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阿波罗·基夫卡队长候补在古雷哈身后叹了口气,“——而且,某种意义上,南门还算状况不错的了。”

  “因为拉夫雷西亚会从南方攻来吗?”

  “是啊。心情上讲,肯定更愿意从其他方向的城门逃离。”

  “也许有人会故意选冷门的方向呢。”

  “如果真是如此,堵在这里的人可就不只是这么些了。”

  “这可说不准呐。你不觉得,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这一层吗?”

  “如果是队长的话,会怎么选?”

  “我?我根本不会逃啊。”古雷哈拍了拍淫靡浪漫的刀柄,“这问题真是无聊至极。嗯,不过,是啊。要让我选,会从南门出城,等待敌人来袭吧。听说帝国军有三十万人以上?虽然不知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大义,不过在我们看来只不过是狠毒的侵略者罢了,也就是祸害大义的恶党。就算把三十万人都杀光,总长应该也无话可说吧。指不准还会表扬呢?没错,没错。这难道不是绝妙的想法吗,基夫卡。帝国军怎么想都是大义的敌人,而我等为了大义必须将其铲除。你看,他们不是把卡利欧萨克给破坏了吗,听起来就惨哪。连妇孺小孩都毫不留情地虐杀殆尽,艾尔甸肯定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哪。这可不能放任不管呀,对不对,基夫卡?”

  “……哈。这个嘛,算是吧。”

  “别说什么‘算是吧’呀,基夫卡。你这样还算是秩序守护者吗?恶即斩呀,恶即斩。你难道不明白吗?帝国军必须被讨伐。嗯。对了。反正,可是有三十万人以上呀,再怎么斩也都斩不光。有这么多人,其中肯定也有几个有点本事的对手。说真的,我是对杂鱼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看,我好歹也是个秩序守护者,工作就是工作,我会好好完成的。再怎么不足挂齿的对手,只要是妨害大义的人我都会斩,因为是义务嘛。在完成义务的基础上,要是能碰上值得一战的对手,那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从这个角度讲,三十万这个数字真是非常美妙,再怎么说,三十万人中肯定也混着几个超级高手,就当作是寻宝吧。总而言之,向总长进言吧。我等理应揭起义之大旗,在大义的旗帜下讨伐义之大敌、穷凶极恶的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这事我等不干还有谁会干?所谓的古德王根本靠不住。能为了保护艾尔甸舍身挥剑的,只有我们秩序守护者了呀。没错吧,基夫卡?”

  “呃、的确……但是——”

  “你的意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总长怎么想。那一位看着不像,其实是个理想家,另一方面又是个责任感强烈的现实主义者。虽然不愿意去打没有胜算的仗,不过面临无法回避的状况时便不得不战。问题只在于,该如何去战。”

  一边思考,古雷哈一边注视着以几分钟一步的速度前进的人流。曾被称为“神剑”的他,拥有着常人不能及的高超视力,想要在古雷哈的视野范围内行恶事,就得做出相应的觉悟。

  古雷哈微微屈膝,下一瞬间便跃了起来。

  以数人作为垫脚石,在男男女女的肩上飞驰而过。被踩踩又不会死,这种程度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两秒后,古雷哈在一名男子的双肩上直立不动。

  “小贼。”

  “……什——?”

  “刚才,从你前面的人身上偷走的钱包,现在马上还给人家。”

  “哎、啊……”

  “怎么,不承认自己犯下的恶事吗。真是没办法。”古雷哈拔出淫靡浪漫,倒持着刺入男子头顶。“那就用命来还吧。”

  “咕呃……”男人翻起白眼,摇晃欲倒。

  在那之前,古雷哈已经踏过四五人的肩膀,回到了原先的地点。

  “……队、队长……”阿波罗·基夫卡看上去就觉得热得难受的脸上喷出了大量的汗水。

  “怎么了,你这模样也太不像话了。”

  “不、不……”

  “蠢蛋太多真是让人难办哪。”古雷哈将淫靡浪漫收回鞘中,向夏洛特·琳迪望了一眼。

  琳迪没有反应。在那守财奴小贼展露出肮脏死相的一带,终于响起了尖叫,琳迪看在眼里完全无动于衷。虽然看这女人不顺眼,但她比起死板的胆小鬼基夫卡君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若是为了守护大义,她也一定能够毫不胆怯地面对帝国三十万大军。

  除琳迪之外,秩序守护者中仍有数名做得到这点的剑士。不论是敌方还是友方,只要能与这般的战士立于同一片战场便好。彼此全力相斩,弱者被消灭强者留存下来,如果古雷哈能够成为最后的一人,就再度冠上“神剑”的名号罢。到了那时,这柄剑中必然将会宿有神明,不,是他自身将成为剑神。

  古雷哈抚着淫靡浪漫的刀柄,悄然一笑。“真是让人期待。”

  十七时四十三分 第八区

  这家店位于库拉那得边缘的边缘处,实际上已经算是第八区的范围。

  虽然是龙州风格的建筑,但各方面都有些不着调。柱子和房梁都是过于鲜艳的朱红色,地板和墙壁则是泛着亮光的黑,天花板上以华丽的色彩描出品位不怎么好的绘画,各处挂着的镀金饰物太过浓艳。别说龙州风了,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反过来想,兴许最正宗的龙州风本来就是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正处于黄昏之时,而在店里正常营业的夜间前来,这些扫兴的外观和装修也许便能看上去好上几分。

  在店里深处的包间中会面的人全部都是龙州人。也许更应该说是“原”龙州人,从龙州流亡至这世界尽头的城市的人,都有着不得不舍弃遥远故乡的理由。

  热爱家乡,或是多愁善感,抑或只是单纯的执念过深。他也时常能感受到自己干渴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片泥沼。也许是岛国极度严重的湿气和常年细雨连绵的气候,孕育了这份忧郁的执着。可这么想的话,也同样有像他身旁坐着的男人一样、宛如开朗快活化身的反常例子。

  我难道是心生怀念了吗?明明时常在梦里重返那此生无缘的家乡。

  荆王推了推墨镜,环视围坐在桌边的龙州人们。“——也就是说,在现时点,昏劾子仍无法与我们达成一致行动的共识。陆统、辛亥、禁子党、顿死连、笛吹子也是同样的状况,是这样吗。”

  “容老夫一言。”以粗大的手指敲着桌面的老人,应已年逾古稀,可锐利的双眼中仍宿着壮年人一般的光。

  在头顶后侧扎成一束的白发可能是他称号的由来,而那布满刀疤与皱纹的同时、依然紧凑有质感的皮肤,也为老人的异名做出了一定贡献。

  白豹公。

  一般人称、豹公。

  昏劾子是现存的龙州族中历史最悠久的之一,采用传统的长老体制,其活动范围既广且深,连内部的成员也无法掌握组织全貌。而这名老人被认为是其族中最强有力的长老,他本人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但毫无疑问可以视他为昏劾子的代表。

  “连负有盛名的龙州联合,目前也还未决定方针。老夫可以这么认为吗。”

  “是呗。”飞燕双手叠在脑后左右扭着脖子,“总之,现在你这么想也不算错。”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豹公撇了撇嘴,“要逃跑的话,诸位需要舍弃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太多东西。老夫这半个身子入土的烂骨头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可事关重大,并不是老夫一人便能决定的。”

  “不不不,我看呐,你这老家伙再过二十年估计还能活蹦乱跳呢。话虽如此,这种老不死的可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嘎巴一下挂点。嘎哈哈哈哈哈哈。”

  “呵……”豹公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意。要说这是如同看孙子一样的眼神可能有些过头了,但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形容。能让这位老奸巨猾至极的人物露出这种表情的,也就只有飞燕了。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人望。

  “总而言之啊。”飞燕舔了舔嘴唇,“就别再管什么利害之类的玩意儿了,现在这种异常事态大家可都是进退两难,今后不管各位怎么打算,至少一定得多多交换情报才行啊,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龙州人,即便不能拉着手唱着歌,好歹也得保持最低限度的合作吧?算不上是共存共荣,至少一起想办法活下去吧?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严峻你们懂不懂?至少在这点上给我达成共识呀,别再想得那么天真了。”

  “说得对。”豹公眉头微蹙点了点头,“形势不容乐观。即便是离开了艾尔甸,只要还留在沙蓝德国内,就一时之间无法安宁。然而有情报称,东部的特雷因公国、贝尔多利德王国、艾门大君国、阿塞提纳法国(译注:此处的“法国”是作者的自造词,英文为jugedom,可以认为是一种由类似大法官的人作为国家元首的体制。与现实中的法兰西共和国,以及日语中较为常见的法国(指神权国家)没有任何关系。)均已在边境布下军队以防难民涌入。南方就是拉夫雷西亚,北方则必须翻过库拉依德大山脉才能抵达摩德洛里。这样一来便只能由杰德里出港,沿海路逃离。然而,帝国也拥有着强大的海军。”

  荆王摸了一下墨镜,又立即松了手。“如果帝国是认真的,我们就无处可逃。”

  “如果我们认真的话,就总有办法。只是,必须得做好只带走性命的觉悟。”

  “铁心脏协会的罗德里格·法尔科内已经离开艾尔甸了吧。”

  “他那满载着财宝的高速马车大队,居然没被多少人看见,准备得还真周到哪。”

  “赤子同盟似乎也将在近期脱逃。”

  “嘉普·德·雷恐怕将要分裂,他们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

  “我们并非同志。”荆王取下墨镜搁在桌上,“——然而,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在龙州的居身之所,因为某种缘故来到这座城市。如飞燕所说,为了活下去也该彼此协力。不论如何决断,能一同前行的话,至少在倒地之前也能互相扶持。眼前若有敌人来犯,便配合夹击。至少,我们龙州联合是如此打算的。”

  “豹儿。”豹公回头望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男人。正如豹之子的名头,此人是豹公最赏识的下级,据荆王所知应该会成为豹公的继承人。不过,秉着低调行事的原则,此人总是隐藏在豹公身后不公开抛头露面,今天也只装作是仆人。而实际上据说,比外表更衰老的豹公的工作几乎全都已经交由豹儿处理。不论如何,能得到豹公这般人物的信任和重用,此人定然不会是无能之辈。

  豹儿离开了房间一阵子,又端着黑色盘子回来了。盘上搁着白色的酒瓶和酒杯,杯子个头不小。豹儿行了一礼将盘子摆在桌上,再度回到了豹公身后。

  “咋啦咋啦?这是要干啥?”飞燕瞪着眼睛探出身来。

  “老夫是个老朽之人,在座的各位,全都比老夫年轻许多。这是当年的旧习,也许在各位看来有些可笑——”豹公将一只酒杯斟满,从怀中取出小刀,刃尖抵在了拇指上。“你们不当真也无妨,然而,老夫认为,这种形式,即便是逢场作戏也是有必要的。”

  豹公割破拇指,几滴血液落入杯中,随后望向了荆王。

  “没问题。”荆王并非做作地微笑着,模仿豹公也将自己的血滴入杯中。

  “好咧,那我也来。”飞燕也脱下手套向杯中灌入鲜血——量稍微有些过多了。席间的其他人,昏劾子的另一位长老无双蝗,同样是长老的狒狒、闷八,陆统的头目颜礼,管理辛亥的狮子唐,禁子党党首七威,顿死连的凤凰四岐,笛吹子的民漠君,都依次向杯中注入血液。

  本是透明的酒化作了红酒,龙州人们各自啜饮了一口。

  即便是完成了这种仪式,也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们,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来到这艾尔甸居住。而且,今天之后,在座的人也一定有人会离开,有人会留下。这区区一杯血酒,对他们如何下决定的影响几近于无。

  “我等是顽强的。”豹公脸上刀疤一般的皱纹纷纷弯曲,刻画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老夫只是想确认这点罢了。斗胆揣测,诸位也会赞同的吧。如何?”

  纷纷响起“是”、“是”的唱和,随后无一例外大笑出声。

  豹公特意没有设下任何约定,也没有任何人提及这一点。这正是一场只有表面形式的戏,这样也好。

  如果非要统一得出一个结论,就无法避免争执。龙州有着在暧昧中体察细微之处彼此通融的文化,虽然在艾尔甸并不通用,但他们依然是龙州人,并没有忘记这点。

  离开店面之后,同行的只有飞燕一人。当然还有其他手下,但都保持着一眼看不见的距离。要说多余的话的确有些多余,我们两人至少也能护得自己性命周全,一帮人在身边紧张兮兮地转来转去,反倒是极其碍事。

  “喂,荆。”

  “怎么。”

  “我说啊……”飞燕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

  荆王推了推墨镜,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你能不能那个啥。那个啥,就是那个啥。”飞燕吸了吸鼻子。

  “你这是感冒了吗?”

  “呀,才没有感冒呢。不是这回事啦,我是想说啦……”

  “有话就快说。”

  “之后你能不能离开啊?”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抱歉。我给你从头解释一遍吧。那个、该怎么说呢也就是那啥……对了,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大家的样子。术业有专攻嘛。某种意义上,我比你更能体会到那个啥、气氛?之类的玩意儿嘛。”

  “这倒是没错。”

  “然后我就在想啊。”

  “嗯。”

  “这样不行啊。”

  “……怎么?”

  “某种程度上,年纪大的家伙比较好。还有,就是沉稳冷静的家伙。崇拜我们的忠犬型也不错。这些人最好了。但是呀,我们的规模也变得挺大,收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人进来嘛。比如两眼抓瞎只知道一通乱冲还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摔倒的小屁孩儿一样的家伙,这种还不少呢。还有就是觉得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吃上饭的白痴一样信心过剩的家伙。

  “是啊。”

  “我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啊。人数一旦增加,总是无法避免各种人涌进来嘛。如果不能容忍这一点,组织就没办法发展壮大。就算是白痴狗屎蠢蛋,我觉得也是有可爱之处的。该怎么说呢?只有存在没用的家伙,才能显得出有用的家伙吧?要是所有人都有用,那么有用的人就成了稀松平常的,这样一来本来有用的人也会变得没用。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能够理解。”

  “所以啊,那帮家伙也是有必要存在的。让这些没用的家伙,随便去干点啥,搪塞一下?重要的是得有他们存在。当然如果要是能变得有用就更好了,可以稍微教训督促一下,要是实在没得救,就给他们衣食保障就行了。这样的话,就能有点层次感出来嘛。我觉得,一个组织总得有点这种感觉。”

  “了不起的想法。”

  “喂。”飞燕轻轻捶了一把荆王的侧腹,“搞什么啊,你是在笑话我吗?”

  “不。”荆王藏在墨镜后的视线低垂着,轻声叹了口气,“是实话。”

  “真的吗~~?”

  “嗯。”

  “那就好。”

  “你变了不少啊。”

  “是么?”

  “估计是因为女人的缘故。”

  “啊……”飞燕挠了挠鼻头,“说的是啊,有可能。看着由莉,我就觉得人非得变强不可呀。变强之后,不是很容易就能随便欺负干死别人吗?但是呀,如果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干死别人,这样下去什么都留不下来啊。如果只是光变强的话……太空虚了。但是,变强以后能做的事也不只这样对吧?我果然还是想变强,这是为了啥?利用自己的强大?然后就能做到更多的事了。由莉虽然很强,但她的强是有目的性的,为此才变得这么强。你不觉得这样很帅吗?”

  “那是个好女人。”

  “可不会让给你哦?”

  “我知道。”

  “对了。言归正传。”

  “让我离开的事?”

  “是啊。”

  “为什么?”

  “简单来说——”飞燕右手摆出手刀叩在左手手掌中,“就是在七零八落之前主动分家。像昏劾子这种也是非常大的组织,但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历史?还有就是体制之类的差得太远。说得直接点,我们根本无法期待下面各派能够团结一致。所以要排除掉一部分呐。有的部分很硬,有的部分太脆。而接下来的形势,那些太脆的部分根本承受不住,一定会碎成渣的。”

  “所以你是让我带上那些柔软脆弱的部分,离开艾尔甸?”

  “而我和那些有骨气的家伙留下来。”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首先去坎梅克,反正就是那一带吧。杰德里也可以。”

  “建立一个哪怕小一点的第二黑市?”

  “我也不明白、大概……最后,我估计也会去追你吧。这么说来从一开始就一起走还直接一点。”

  “抛弃黑市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万一能保得住呢。”

  “那里就是我们的城堡。”

  “抢过来,整顿一番,又改造成现在的样子。实际上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你想要与它共存亡吗?”

  “这还不至于。不会死的,我才不想死呢。”

  “你还有个女人。”

  “是啊。”

  当即应答的飞燕,即便是隔着黑色的镜片也太过耀眼。

  “……ZOO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目前在收容所,也许会和收容所的人一起行动吧,毕竟本来就关系不浅。”

  “那你呢?”

  “我怎么?”

  “万一,要让你从女人和手下中选一个,你选哪边?”

  “当然是都选啦。”

  不禁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贪心。”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要变得更强嘛。”

  “我知道了,飞燕。”荆王抓住飞燕的肩,“那就这么办。”

  “拜托你了,荆。”飞燕戳了戳荆王的腰,“你是我最好的搭档。”

  这句话过于出其不意。

  不由庆幸戴着墨镜。

  多亏这样,只需将差点张开的嘴紧紧闭上就能掩盖表情。

  “嗯……?”飞燕抬头注视着荆王的脸,“你的脸,是不是有点红……?”

  荆王微微歪了歪头,又径直向前看去。“是夕阳照的吧。”

  同时刻 铁锁休憩场

  她有个年纪相差悬殊的哥哥。上一次和哥哥见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当时,她还很年幼,而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哥哥是一名军人,投身于遥远的战场。

  哥哥并不温柔,态度总是很冰冷。哥哥是那种会对着小孩子质问“你是何人”的类型。实际上,就算不说话,带着青色的眼瞳也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的存在看穿。“你是何人。”“你寻求何物。”“你有何诉求。”“你为何不开口。”“你身处何处?你所立之处又是何处?”“你为何只知哀求哭叫,不愿行动?”“为何不伸出你的小手,去将它抓住?”

  她很害怕哥哥。既害怕,又仰慕。

  某一天,她第一次向哥哥伸出手,哥哥便第一次拥抱了她。

  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就上前、靠近、抓住,不伸手的话永远得不到。这是哥哥教会她的。

  她还年幼,对哥哥并不怎么了解,即便如此哥哥也是她的骄傲。

  正是哥哥导致家道中落,她当时幼小,并不知道详细的缘由,只是如此听说:一切都是行踪不明的哥哥的错。

  虽然不知真假,但事实就是,杜邦家的领地卡里埃被没收,连带着伯爵之位一起、皇帝赐予的族名拉斯佩德也被剥夺,一家人流离失所。

  她最初是被母亲牵着在世界各地辗转,到最后已经成了她牵着母亲。可没过多久,母亲便去世了,她孤身一人,无所牵挂。

  她活了下来。因为不想死,所以活了下来。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想要什么东西,就去伸手。想拒绝的话,就把别人伸来的手拨开。

  她偶尔会利用那些迷上她的外表死缠不放的女人,厌倦之后便抛弃掉。即便在旁人看来离奇古怪,她也会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将头发剪短,戴上假胡子。有想知道的事就去学,有感兴趣的事就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她游历战场,阅读战记,研习战史。练习武术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研究。酷爱饮酒,喜好鉴赏绘画雕刻,这都让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哥哥。

  她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追随哥哥的脚步。抛却神童的名号不管,在各种各样的学问和艺术上都造诣深厚,身为天才中的天才却又参军。然后,某一天,突然失去了踪影。她追逐着哥哥的影子,寻求着哥哥。

  然而追不上,不管将手伸出多远也触碰不到。日渐变得憎恨那影子、沉迷于酒精、最后彻底崩溃的她,得到了一个专门替人讨债的男人的照顾。

  那个男人,比起兄长,更散发着一种父亲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她的初恋。她从未想过要让这恋情圆满。讨债的男人已经有了深爱的女人,她并不想从那女人手中将他夺走,比起粗暴地伸出手,更愿意静静地注视他。

  有情有义的男人有很多朋友,全都是些十分有趣的男男女女。可到头来,男人抛下了这些朋友一个人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了深爱的女人和两个女儿。她打心底里喜欢男人那两个一不留神就会剥掉她脸上假胡子的女儿。而男人深爱的女人,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她的真实心意,却什么都没说。正是这样的女人,才能得到那个男人的爱。

  她甘愿在这里度过一生。然而,每当自己在夕暮道路上投下的狭长影子与哥哥的重叠,察觉到自己没有忘记也无法忘记,她便会焦躁得拉扯假胡子撅起嘴。

  她的体内有着某种冲动,正是这冲动至今为止数次试图将她破坏,也同时推动她不断前进。

  最近,她时常会思考。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只剩下影子的哥哥到底算什么。在第五区,铁锁休憩场的公园前停下脚步,用手杖戳着污染地面的影子,即便如此也不会破碎的影子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这不是哥哥的影子,而是我自己的。

  “各位,已经结束了……!”一个浑身肮脏不堪的男人,在公园的角落里挥舞着歪斜的看板大声叫喊,“艾尔甸将迎来终结!艾尔甸的终结,就意味着自由的终结和死亡!自由的死亡,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没错!世界即将毁灭!即将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来吧!一起迎接毁灭吧!来吧……!”

  没人会去听这精神不正常的男人的话。用不着他说,先暂且不论世界会不会毁灭,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将兵临艾尔甸城下的传闻,已经连五岁小孩儿都知道了。

  通过超大规模的魔术,将卡利欧萨克彻底破坏。既然帝国军已经使魔导兵失去战斗力从而突破了国境,便无法期待艾尔甸的魔导兵能起到什么防御作用。从常识角度考虑,帝国军肯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攻打艾尔甸。明明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在有人二话不说马上逃跑的同时仍有人悠闲地在市场购物。有像那个失心疯的男人一样宣扬世界毁灭论的,便同样有像她这样闲散无事慢慢散步的。

  或许现今的艾尔甸,是她所知范围内最为混沌的时期。

  即将发生某种巨大的变化,在其面前,一切都将黯然失色。

  这种气氛充满了整个城市,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她的胸中躁动。

  本来,她就是因为实在忍耐不住,才离开出租房,即便无事可做也要在街上游荡。

  与那个虽然精神不正常却还算节制的男人不同,还有一名打扮华丽过头浑身金光闪闪的男人在公园的正中央吵嚷。“——有人吗!就没有人愿意来吗!与在下一同,守护这艾尔甸,守护这象征自由的艾尔甸,守护这如同我等父母故乡的艾尔甸!一个人都没有吗!?你你你你你你们这帮、不知廉耻的败类!即便如此!艾尔甸人!依然!会!胜——利!这样可不好哇,各位!这正是能看出谁才是真正汉子的时候啊!展现各位的男子汉气概吧!还有女性也超级欢迎!不论男女!老少!还是病残!全都没问题!需要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战斗的意志!决心!勇气!活力!没错,活力啊!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只要有活力什么都能办得成!没活力的话连往早餐的吐司上抹黄油都麻烦得要死!不、吐司什么的不用管,总之有人愿意加入吗!一个人都没有吗!?没有一个人有着和我一同战斗的气概吗!?我等艾尔甸自由军EFA,永久招募有活力的男女老少!嘛,没活力也无所谓!本人,EFA大元帅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人称‘滑稽的’弗兰克,可是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的!说真的!随便是谁!现在的话,就算不是人也无妨!随便来个谁吧!求你们了!拜托了……!”

  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的部分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法尼·弗兰克这个名字倒是早有耳闻,虽说也只是听说过的程度,记得应该是“创世之翼”这个名字夸张实际规模却小得可怜的族的首领。应该没错,可这艾尔甸自由军EFA又是什么来头?

  “如何何何何……!”法尼·弗兰克突然跳了起来,在空中泼洒着什么液体回旋落地。

  两膝、两臂都贴在地面。

  跪下来了。

  不知是不是在哭,满脸淌着鼻涕。

  “我法尼·弗兰克!跪下来求求各位了!请务必!与我一同战斗!为了保护艾尔甸!艾尔甸自由军EFA热、热、热、热烈欢迎各位报名参加!而且,就是现在!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恳请各位应邀!加入EFA!EFA!EFA!加入EFA吧!不论男女老少——不!论!男!女!老!少!Mercy·Pleeeeeeee——————ease!”

  如果是演技的话也太逼真了。这演出效果实在是有些惊人,使得几人停下脚步向法尼·弗兰克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是震惊,还是觉得有趣。然而她的想法绝非这么单纯。

  那个不成体统的男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将之材。肯定是因为某种理由变得自暴自弃,展露出那般的丑态。这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将手杖换至左手,右手捋着假胡子,继续凝视法尼·弗兰克。

  九月四日一时七分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

  打开病房门,便看见了黑皮肤的威尔内姆·加塔医士和佩尔多莉琪,以及其他数名医术士的身影。哈妮梅丽的病床在人墙的另一侧因此看不见。跟着刚踏入病房的玛利亚罗斯,由莉卡走了进来,紧随其后,莎菲妮亚和露西也冲了进来。

  “情况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一边向加塔医士发问,一边绕过医术士们靠近病床。

  “嗯,恢复意识了。其实,应该说是‘醒过来了’更合适。”

  “她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佩尔多莉琪的表情很严肃。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并肩来到病床前。已经来看望过很多次,因此也清楚具体伤情。不仅身体内部情况糟糕,体表的烧伤也很严重,平时全身都缠着绷带。而现在因为正在治疗,手臂和脚上的绷带被取下,露出凄惨的皮肤。头部则只有眼鼻口耳从绷带的缝隙中露出。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睛现在睁开着。

  “哈妮。”

  “哈妮小姐。”

  绷带缝隙间的嘴唇微微颤动,果然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啊。”

  莎菲妮亚从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之间钻了进来,露西则在由莉卡旁边握紧了病床栏杆。

  佩尔多莉琪轻轻握住哈妮梅丽的手。“最好不要说话。”

  “……不……”哈妮梅丽微微摇头,“……没事。”

  佩尔多莉琪和加塔医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塔医士微微点了点头,开始重新为哈妮梅丽的手臂和脚缠上绷带。

  “……啊……感觉、好像……事情变得……非常糟糕啊……”哈妮梅丽发出微弱的笑声,“……实在是……让人安心不下来……”

  “没系的。”由莉卡勉强挤出笑容,“别担心。修容雪的医续系都很厉害,肯定能恢复原样的。”

  “没错。”佩尔多莉琪轻轻敲着哈妮梅丽的手指,“就交给我们吧。”

  “……谢谢……话说……”哈妮梅丽突然“哈”地吐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死了。感觉……最后、脑子里想的都是……已经、没救了吧……结果、好像还是活下来了……应该是、死不掉了吧……活着的感觉……真棒啊……”

  房门再度打开,撑着拐杖的皮巴涅鲁和多玛德君走进了病房。从还未关上的房门后,啾也战战兢兢地探出了头。

  “好啦好啦,不好意思让一下。”将啾轻轻推开、梳理着乱发的莫莉现身了。嘴里还叼着烟,当然没点火就是了。眼睛充血严重,即便是用化妆遮掩,也能明显看出很长一段时间没睡觉。

  莫莉瞥了一眼玛利亚罗斯,投出一个疲倦的微笑,然后越过医术士们的肩膀向哈妮梅丽看去。“那么,病人状况如何?”

  加塔手上动作不停,耸了耸宽厚的肩膀。“只能说是生命力顽强。”

  “那就是说可以再提点速度上来是吧。”莫莉伸出手指落在哈妮梅丽的胸口,随后闭上眼,“——嗯,感觉还不错。今后转移到AWC,EMFA,强度+1.5。暂且就这样吧。”

  “明白。”加塔简短地回应,佩尔多莉琪在手中的病历上迅速地写着什么。

  “已经没事啦。”莫莉轻轻摸了摸哈妮梅丽的脸,“放心吧。伤由我们来治,你就只管安心吧。加塔,莉琪,之后拜托喽。”

  只留下这句话,莫莉便马上离开了。平常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现在又是这种状况,别说睡觉,估计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真希望她不要因此而倒下。

  加塔医士和除佩尔多莉琪以外的医术士们都暂时退出了房间,让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以及啾能够围在床边。

  “嘛……”多玛德君看上去极度困倦,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吊起了他那沉重的眼皮。“太好了。巴利波丽。”

  玛利亚罗斯立即在多玛德君的侧腰击出一肘。“是哈妮梅丽。”

  “唔。抱歉。”

  “……咳……”哈妮梅丽的身体像抽搐一般抖了起来。

  “怎、怎么了……!?”露西慌忙探出身来。

  “……不……只、只是太好笑了……但是……笑起来、稍微、有点疼……”

  莎菲妮亚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长吁一声,肩膀被由莉卡用力地拍了几下。

  突然,啾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皮巴涅鲁手中夺过拐杖,摆出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的姿势。大概,只是非常想让同伴依靠自己难以自抑吧。皮巴涅鲁遵从了。“谢谢。”

  “咕。”

  “……咦……?”哈妮梅丽几乎没有动脖子,只是转着眼睛环视病房中,“……少了、一个人……”

  “卡塔力他没系。”由莉卡马上对着哈妮梅丽笑起来,“太有精信了,精信得有些烦人。现在在外面办系,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那就、好……”

  哈妮梅丽一定是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也许,在心情角度上,这比她自己的伤还更加难受。玛利亚咬紧了嘴唇。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才好?

  “……那个……”哈妮梅丽向皮巴涅鲁投去视线,结果,倒是她自己提起了这件事。“……你的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真是的、我这个人……肯定是有问题了……”

  “这个。”皮巴涅鲁弯起眼角,“是光荣负伤——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这句话。”

  “……对不起……”

  “我没事的。你只管·养自己的伤。好好地。”

  “……哇、糟糕……”哈妮梅丽闭上眼,咬紧牙,“……这种时候、感觉不太好……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皮巴涅鲁……我、不小心、喜欢上你了。虽然……从一开始……就有点那种感觉……”

  “噢噢哆哆……!?”露西瞪着红眼表情僵硬。

  真的是让人想要、噢噢哆哆——呀。才刚刚醒过来,就突然说这种话,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呀。真是吓了一大跳。居然这就告白了。太突然了。太唐突了。呀,虽然早就知道她似乎对皮巴涅鲁感觉不错。不过问题可不在这里呀。不,就算你问我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呀。

  真是不得了。病房里的气氛。大家都变成石头了。硬邦邦的呐。到底发生了个啥——的感觉。好可怕啊。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呀。

  就连皮巴涅鲁,也做出了过于稀奇的反应。眉毛弯成八字形嘴巴挤成了菱形大张着,至今为止从来没见过皮巴涅鲁这幅模样呢。大概,今后也再也见不到了。真是值得珍藏呀。

  “……可以的话……”即便如此这反应对于哈妮梅丽来说似乎也完全无所谓,“……能不能、和我……做爱……啊、当然……得等能活动以后……不过、也许会留下伤疤……是不是、不行啊……”

  “不,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倒是不会留下伤疤……”佩尔多莉琪的反应到底合不合时宜,已经没有人能判断得出来了。

  “这样啊……真厉害。”哈妮梅丽将已经完美治好的右手摆在胸口,“……那么……回答呢……?”

  “回·答……”皮巴涅鲁似乎终于恢复了神志,拼命地眨着眼睛。

  玛利亚罗斯只得吞了口唾沫默默在一旁注视。因为、实在是、

  因为、因为、这种话——这种问题的回答、这、算什么?并不是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而是、那个啥、该怎么说、对这种邀请对方来做那种行为的回应、要是答应了的话也就是说、咿——?要、要、要做吗?没错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公开出来不太好吧?至少也得在私下里吧?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应该说,一定得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行吧?不然怎么像话嘛。

  皮巴涅鲁轻轻地干咳了一声。“……容我·考虑一下。”

  也是啊。

  该怎么说,哈妮现在还在疗养,要是拒绝得太干脆有点那啥,总之先搪塞过去。嗯,妥当的对应。仔细想想,也就只有这招了。嗯。总而言之暂且、嘛,这一对的情况,保留回应也是不错的。但是换作是我,再拖延就有点你给我差不多点的感觉了,毕竟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相当长呢。不过——

  ‘保重’。

  我对他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微妙……?当然在我看来,就是想表达字面上的意思而已,有没有好好传达给对方啊。很朴素的词汇,不过正因为此,感觉含义似乎有些——不确切?那家伙也是,某些部分特别的迟钝,不过要说他天生迟钝也不对,毕竟在奇怪的方面特别积极。然而就是脸皮还不够厚。不、脸皮不厚应该是好事。要是脸皮太厚就糟了。

  想表达的意思被误解了。

  这种可能性——该怎么说,也是有的吧……?可那又怎么样,对我来说。怎么了嘛。怎么样了嘛。这又怎么样啦。真是搞不懂。真是的受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被思绪淹没,已经完全不记得对皮巴涅鲁的回答哈妮是如何反应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收容所的医术士们交接,离开了病房。

  “玛利亚罗斯?”

  肩膀被人一拍,吓了一跳回身望去。“——哎。怎、怎么?你怎么了,莉琪。”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佩尔多莉琪轻轻戳了戳玛利亚罗斯的鼻子,“你怎么了?感觉怎么心不在焉?”

  “……是、是么?嘛、你看……已经深夜了嘛。都已经睡了,又被叫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真的么?”

  “嗯——啊、你们先走吧。”玛利亚罗斯朝着向这边望来的莎菲妮亚和露西点了点头,回头用指头梳起了佩尔多莉琪的金色直发。“……没什么啦。真的。莉琪才是,已经累了吧?莫莉那么忙的话,莉琪你肯定也一样没时间睡觉。”

  “我没事的,毕竟比妈妈年轻多了。”

  “这种话被莫莉听见了的话,她可是会发火的哦,没问题吗?”

  “但是,这就是事实啊。真希望妈妈能更有自觉一点。再怎么出类拔萃,人也总是有极限的。”

  “的确,刚才的样子看上去真糟糕……那么遮掩不住疲倦的莫莉,还从没见过呢。”

  “这也是没办法啊……”佩尔多莉琪叹了口气,摸了一下玛利亚罗斯的耳垂。忘了是什么时候她告诉自己的,似乎佩尔多莉琪小时候很喜欢饱满的耳垂,哪怕时至今日也是,早晨醒来的时候时常发现自己抓着自己的耳垂睡了一整晚。“——啊。不好意思。”

  “呀,这无所谓啦……你果然是很累了吧。”

  “也许吧。”佩尔多莉琪脸色微红,破罐子破摔一般摸着玛利亚罗斯的耳垂不放手,“……一想到妈妈的处境,说实话,就很难过。比起体力上的问题,精神上更加难熬。我觉得妈妈大概也是这样吧。不管我怎么求她,她也不愿意把沉重的负担分给我一点。”

  “她性格就是这样嘛。总是这样。要是哪天不这么倔,反倒不像是莫莉了。”

  “结果成了对你发牢骚……真是的,我本来没想说这些话的。”

  “没关系。莉琪的牢骚话,我全盘接收了——还有,耳朵也是,要是喜欢的话就随便你摸哦?”

  “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手下留情喽。”

  “所以说,请随意呀。”

  “好……”佩尔多莉琪闭上眼,将玛利亚罗斯的耳垂揉弄了一阵子后,点了一下头,“——这耳垂真不错,上好的货色呐。”

  “是、是么?”

  “是啊,不过这个暂且放到一边——”佩尔多莉琪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妈妈指示的EMFA,意思就是作为紧急措施的应急处置。具体而言,如果按照之前的治疗速度,距离能活动为止,还要耗费不少时间。而采用EMFA后,能够大幅缩短所需时间,让病人尽可能快地恢复活动能力。”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伸手抓住了刚才一直被佩尔多莉琪玩弄的耳垂。

  稍微有些、发热。

  “……既然莫莉这么判断,也就是说——”

  “我们可能马上需要移动。”

  “这样……啊。”

  已经做好了大半的觉悟。根据形势,帝国军很可能在近期某一天攻来。只是,收容所的情况很特殊,要移动的话就非得兴师动众不可。

  “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吧。”

  “应该说,早就开始准备了。要做的话就要趁早,妈妈一向都是这种风格。”

  “也是啊。”玛利亚罗斯拍了拍佩尔多莉琪的肩,“我——我们也会尽量帮忙的。”

  佩尔多莉琪抓起玛利亚罗斯的手紧紧握住,静静展露微笑。“那就拜托了。”

  同时刻 第二区

  在黑暗中,在无尽的黑暗中,男人和女人在奔跑。

  男人和女人,被野兽们追逐。

  “好啦好啦好啦~~”“不可以哦~~可不能逃跑哦~~”“好啦好啦好啦~~”

  野兽们说着人话。

  披着人类的外皮。

  然而,他们都是野兽。

  野兽们将男人和女人撞倒、包围、夺去行李,将衣服扒光,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硬币。在一头野兽数着硬币的时候,剩下的野兽开始扑杀男人,压在女人身上。男人和女人都发出哀嚎,以人类的语言呼救、乞求慈悲。然而,野兽们听而不闻,野兽们从不会将心思花在听人类说话上。野兽们将被扒光了的男人杀死,一遍又一遍侵犯裸身的女人,用完之后便断绝她的呼吸。

  “战利品~~”“给我好好分啊。”“吵死了。”“去死吧。”“啊、都说了快分啊——”

  一头野兽扑向其他野兽,想要抢走战利品马上就跑。野兽们互相之间推搡起来,开始互殴,兴致一上来,一不留神便下了死手。

  “性欲还是压不住呀。”“是啊。”“不过夜晚才刚刚开始呢。”“没错。”

  野兽们在第二区至第三区间划下范围,发现有穿过小路细巷似乎将要踏入陷阱的猎物,便紧紧盯上。

  野兽并不只有他们,还有其他的,数也数不清。野兽的出身各不相同,不过在不久之前,他们中的大半即便是恶党,也并非野兽。是某种东西让他们变成了野兽,抑或是,使他们体内的野兽觉醒了。

  “好啦好啦好啦~~”“不可以哦~~可不能逃跑哦~~”“好啦好啦好啦~~”

  野兽们在昏暗的小路上发现了一个女人,并将她视为猎物。只提着一盏灯,衣衫单薄,一身轻装。作为拦路抢劫的对象,恐怕不会有多少收益。明知如此,野兽们依然追赶着女人。

  “快上~~”“我第一个~~”“那我第二个~~”“插个爽~~”“这季节,真是有个洞就想插呀。”“没错没错没错~~”“别逃啦别逃啦~~”“逃是没用哒~~”“没错没错没错~~”“小狗狗小狗狗。”“可爱的小母狗~~”“让哥几个爽爽嘛~~”

  他们是野兽。然而,他们却将猎物叫作“狗”,称自己的行为是“狩猎”并从中取得愉悦。可是,他们本身才是野兽。

  他们不在乎人类世界的状况。为什么人类们要从城市中逃离,他们并不在意。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眼前有着猎物,有着带着一身值钱行李、以至于跑不快的愚蠢猎物。这些猎物明明平常都极为谨慎,从不踏足人烟稀少的小巷,然而现在却如同在说“有本事就来袭击我呀”一样在野兽们眼前毫无防备地晃来晃去。眼前一有猎物,野兽们便忍耐不住。到底是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这种事何必去管?吃屎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就算没酒了也无所谓,酒能填饱肚子吗?能插吗?有洞吗?爽吗?喂?爽不爽?怎么样?

  “好啦好啦好啦~~”“来、来、来吸我的鸡●!”“小心被咬掉。”“咬就咬还是要让她吸!”“那我就用后面的洞好啦。”“好想干她。”“好想干她”“好想干一发呀~~”“等等嘛,小母狗。”“等一等嘛~~”“好啦好啦好啦~~”

  野兽们追着女人。女人大概还很年轻,看上去应该还是个少女。这更加撩动了野兽们的欲望。野兽们虽不挑拣,但也并非没有喜好。野兽们今晚已经侵犯了好几个女人,可都不算什么好货色。而那个女人还很年轻,也许有些过于年轻了,但肯定要棒太多了。穿着轻飘飘的连衣裙,还带着个帽子。很普通的女人。普通是最好的了,把普通的女人搞得乱七八糟,没有比这更爽的了。

  不过,这女人跑得还挺快。野兽们无法缩短距离,甚至还一点点被甩开。

  “等下等下等下,别真的逃掉了啊!”“我已经踹不过气了……”“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啊~~”“哈、哈、哈……”“快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我的肚子、好疼……”“别让她跑了!”“哈、哈、哈……”

  然而,女人自然不会停下来,脚步没有放慢一分。不管野兽们再怎么装作是人、用人类的语言叫喊也无济于事。

  女人穿过细长、昏暗的小道。

  从第二区向着第一区。前方马上就是第一区了。

  女人终于踏入了第一区的范围。

  就在这时,女人和一个突然从侧面冲出的男人撞在了一起。“呀!”“——嚯哟……!?”

  差点跟丢,又突然从天而降的幸运,使野兽们欣喜若狂。还多了一只猎物,那新出现的猎物不仅阻止了原先猎物的逃跑,自己也没想着要逃,就好比不知从哪里来的石头一下子砸下两只鸟。野兽们兴致高涨,不禁高吼着各类怪声,为已经有些许萎靡的双腿重新注入力气。

  然而,女人既没有被撞倒,也没有反过来顶翻男人,因为男人瞬间便将女人抱住。“——这不是阿尼亚酱嘛……!?”“你为什么——”

  “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

  野兽们一边奔跑,一边连呼着似乎是女人名字的“阿尼亚”,拔出作为獠牙的兵器。

  “之后再谈!”男人将女人庇护在身后,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两把斧子。“——胆敢对阿尼亚酱出手,你们这帮家伙也是挺有种的啊……!”

  “阿尼亚!”“想干!”“阿尼亚!”“让我干!”“阿尼亚!”“阿尼亚!”

  “听不进人话吗,一帮臭白痴……!”

  男人只有一人,而野兽有五头。野兽们未感觉到丝毫的恐惧。毫无疑问,作为獠牙的兵器将撕裂男人的身体、捣成稀烂。至于相反的结果,野兽们根本无法想象,想象并不是野兽的习性。而且,他们比真正的野兽还要欠缺谨慎,不具备被本能磨练出的智慧,只知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说到底也不过是连野兽也算不上的假货。

  “我流——”

  男人不是野兽,更不是假货。手中紧握着的两柄变形斧,并非野兽的獠牙。男人注意到假货们的呼吸和动作都乱七八糟。时机、速度、站位,全都无法达成一致,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刻意再去扰乱。

  男人冲了出去,与一名假货交错而过将其斩倒在地,随后踹倒第二名假货,削开第三名假货的脑壳后刺穿第二名的喉咙,在砍下第四名假货右臂的同时斩下第五人的左臂。随后一转身,第四人和第五人的头颅同时飞上天空,在被溅出的血泉淹没前便向后跃开,而此时假货们已经被一扫而空。

  “——飞鸟浮岛疾风烈斩……!”男人——不、汉子一挥两手甩去斧上的鲜血,歪头自言自语,“……太长了吧。实在是太长了,必杀技名。不,好像也不是这个问题……感觉就是有点不太对劲儿呐。唔唔唔唔嗯嗯……”

  “……为什么。”阿尼亚·库尔蒂巴咬着嘴唇低下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腐……说实话。”汉子转过身耸了耸肩,“碰巧啦。这段时间不是要收集情报吗。为了尽可能收集大量、正确的情报,就得在城里各处来回奔波呐。刚才老子一直在库拉那得,正打算回去呢。至于阿尼亚酱你——肯定是在工作吧。根本不用问。”

  “我又没求你帮我,我自己也能逃掉。”

  “就算是这样,老子也没法视而不见呐。”

  “这是多管闲事!”

  “就算是多管闲事吧,但老子真的做不到不动一根手指头在旁边看着。”

  “为什么——”

  “因为迷上你了嘛。”汉子摆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然而——

  因为最近的路灯也在不短的距离之外,这附近很暗。另外,阿尼亚离汉子有着五美迪尔的距离,如果不戴夜视镜,就不可能看得清表情。然而最重要的是,阿尼亚根本就是在盯着地板。

  汉子不顾这现实,拼命维持着自己并不习惯的得意脸,重复了一遍台词。“因为迷上你了呀。”

  “……蠢不蠢。”阿尼亚握紧拳头抵在自己的腿上,“不适合你。完全、一点都不适合你。不管是那台词,还是其他的,越是装帅,就越是寒酸。超级、超级难看……!”

  汉子晃了一晃,差点忍不住捂住胸口,总算是忍住了。就、就、就、就这么点小事而已嘛。不是经常发生的吗,这种程度,连个屁都算不上。

  总而言之,就是那啥。

  阿尼亚酱肯定只是不够坦诚直率,肯定不是真心话。当然啦,老子我怎么可能寒酸难看——寒酸……不、要追究老子到底是帅还是逊的话,感觉还挺微妙的,不过只要为此而努力,问题就不在这里,毕竟汉子不论在何时都永远难攻不破!咣了个啷!铿了个锵!

  “就算寒酸也好。”汉子的得意脸行将崩溃,只是贴在脸上一动都不敢动,发出声音的时候嘴角的肌肉发出吱吱的怪声,虽然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老子的目的又不是耍帅……!”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爱呀!当然是爱呀!阿尼亚酱,那自然就是你呀!”

  “恶心!”

  “咕噢、”一不留神叫出了声,但汉子立即重整阵势。想要重整阵势,然而,阿尼亚酱,虽然本就不好对付,然而,交往得越是深,怎么嘴巴变得越来越不留情了……?莫非,她是S吗?还是极其少见的,抖S……!?不可能!阿尼亚酱只不过,是太爱害羞了……!——大概。

  “就、就算恶心!老子也不会放弃的!不论发生什么,对阿尼亚酱的爱!也绝不会停歇……!”

  “烦死了!”

  “嘎噗、”

  “死缠烂打!跟踪狂!”

  “哒咕、”

  “变态!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看上去肯定是有毛病!”

  “嗝咳、”

  “能不能先不要管我,专心治疗自己的脑袋!估计肯定是与生俱来的慢性病,怕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吧!?”

  “哪啯、”

  “因为、怪!太怪了!完全就是精神异常!居然喜欢我这种——”

  “别、别用‘我这种’的说法!不可以这么自卑!”

  “是啊!我在贬低我的同时,就等于也在贬低喜欢我这种人的你!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不能比现在再低贱一点!”

  “叽呲——”汉子两手左右夹住自己的脸,“呜呼——嘎咕——”

  “马上又在那里装疯卖傻!人家明明在认真说话!只能说是人格有缺陷!”

  “……对。您说的对。”

  “就算看上去在反省,肯定马上就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你根本没有记忆能力对吧!?”

  “……对。记性差是经过鉴定的。”

  “所以说……所以说!为什么我说这么过分的话,你还——!”

  “……阿尼亚酱。”

  “你还……!”阿尼亚抹着眼角,“你这……!为什么这么耐骂,拜你所赐,我察觉到自己一直隐藏着的本性——不对。”

  “唔喔……?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没说!”

  “……对。您说的都对。”

  “你这个、你这个……!明明顶着一副鱼脸!”

  “用得着、说这个么……”

  “哈!?”

  “……非常抱歉。舌头滑了。这张臭嘴这臭嘴这臭嘴这臭嘴这臭嘴这臭嘴。”

  “每次、每次、你这个人为什么每次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话都这么不正经!”

  “……您说的对。”

  “你这个人!你、连我这种人都——”

  “没、没、没、没错呀!?因为爱上你了呀BABY!?这腔调算怎么回事、呃呃呃那个——是呀、因为老子已经爱上你了呀!汉子是永远不会出尔反尔的!对心爱的女人就要一直爱下去、爱下去、爱到底!不管是什么样的阿尼亚酱,阿尼亚酱也依然是阿尼亚酱!包含阿尼亚酱的一切在内,都是阿尼亚酱!能不能接受、能不能容忍——这些都是屁话!老子绝无夸张地在此断言!阿尼亚酱的一切都是老子的最爱!阿尼亚酱的全身!全心!每一句话!每一根头发!连指甲垢我都爱!”

  “真的、恶心死了……”

  在这个关头的一句话实在是杀伤力过强,汉子这回真的是摇摇欲倒,而就在那之前阿尼亚酱撞了过来。

  不对。

  是抱了过来。

  阿尼亚酱紧紧抱住汉子,脸埋进汉子的胸口。“……说了这么多过分的话,对不起。”

  “冇、冇问题。”

  “为什么冒出了龙州话?为什么你的脑袋构造能烂到这种地步?因为和鱼太像?还是说,你想死啊?喂,是不是因为你的脑细胞都快要死绝了,所以才只会说这些蠢话?想死吗?对不起,别死……求你别死……!”

  “不、不会死的!老子不会死的。才不会去死呢,呐……?”

  “我喜欢你。”

  被彻底按在地上蹂躏、实际上已经快要死绝了的心,突然被这简短、单纯、不容误解的话语浸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将汉子引至了幸福的巅峰。

  “卡塔力先生。我喜欢你。对不起。我喜欢你。”

  “老、老子我也——”

  “别说。你的声音实在称不上动听,再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堪入耳,所以什么都别说。”

  “对、怼吥嘁。”

  “只用、抱着我就好。再这样、抱一会儿——”

  汉子遵从指示,用力抱住了自己所爱的女人。

  这姑娘,尽管比想象的还要让人为难,尽管言语的鞭笞毫不留情面、而且径直向着激化的方向发展,可老子毕竟,也被玛利亚罗斯之类的家伙锻炼出来了,完全不在乎,甚至反倒成了癖好——没有没有,才没成癖好呢,是呀,只不过稍微有点快感——没有没有、才没有呢,即便是没有,依然喜欢得不得了。阿尼亚酱。虽然你下了不要说话的命令,但老子还是得说,真的喜欢你喜欢得一塌糊涂。一等一喜欢,不论发生什么,都最喜欢你了。

  同日四时四十二分 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

  被朝阳染成金色的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自然不可能是径直奔驰到底。即便是艾尔甸最为宽广的大街,也被活人、死人、马车、马车的残骸、以及马匹的尸体挤满。越是向北靠近北斗门,路况便愈发混乱,到最后已经完全无法前进了。

  马车的乘客和驾驶者都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如果不乖乖在队伍末尾排队,就无法离开艾尔甸,没有其他办法。这里是北门,是帝国军攻来的南方的反向,而且,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是整座城市最宽的街,由此穿过北斗门出城自然成了唯一的选项。当然,也会有很多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即便如此这条路线仍是最优选择。

  车夫欧根·“库克”·里瓦斯因其熟练的驾驶技术被雇佣,雇主似乎叫什么萨德蒙前男爵。

  库克是一名被称为“暴走族”的专业车夫,只喜欢感受着车体的振动驾驭马匹,亲身感受最大限度的高速。他一般都在大陆南北横管道或大陆东西纵贯道上不眠不休地来回奔驰,但偶尔也会在艾尔甸享受几天沉浸于酒精之中的假期,而这回刚好赶上了这场骚动。对于库克来说,艾尔甸虽然是个不错的寻找活计的地方,却也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的意义了。既然将要爆发战争,自然是想要赶紧躲得远远的,当然不能徒步,要跑自然是乘马车跑最好。于是库克以最快的速度寻找雇主,找了两个小时便有了主顾。

  随后花了一晚上准备,今天一早便出发。特雷因公国雷因德洛工坊制造的四驾马车仍是崭新的,质量不错。马也都算是好马。只是当前的路面状况实在是糟糕透顶,障碍物太多,即便是暴走族也无法从驾驶中得到喜悦。

  “而且,估计一段时间内都得停在这里动弹不得……”库克嚼碎了嘴里叼着的香烟,布满灰白胡茬的红黑脸庞挤成一团,“马车怎么能停着不动。马车就是得跑起来才像话啊,妈的。还从没接过这种工作呢。所有马车都一样吗?好像都是一样的状况啊……哼,反正也不会去走路受苦,那就没办法了。真是的。话说,你以为我的屁股皮为什么这么厚啊,还不是因为一直坐在驾驶座上啊。啊啊,受不了,说到底,在这种时候碰巧待在这种城市里就已经是运气烂透了,即便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库克大人也——”

  库克在同行中被人冠以“失禁嘴”的外号,这都是因为他在驾驶马车的时候,嘴巴真的是一刻不停地唠唠叨叨。

  而这个库克突然闭上了嘴,因为眼前突然出现了不容他再说话的状况。

  传来了破坏性的巨响,从车体的侧面,一种不规则让人不爽的振动直击在库克的屁股上。库克立即咬紧牙关拉住缰绳。本来觉得糟糕了,不一会儿就转变了想法——根本是完蛋了。车轮。左前轮本什么东西钳住,无法转动。

  库克又一次死命拉动缰绳,可马车已经开始向左侧倾倒。屁股下不断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冲撞,箱形的车厢中传来了雇主的尖叫。然而库克什么都没说,将上下牙咬得紧紧的,巡视着前方和左右两边,虽然实在是冷静不下来,还是做出了马车将要翻倒的判断。库克已经驾驶了二十五年马车,也经历过不少次事故。这种情况毫无疑问,肯定要翻车。

  在这种时候,如果驾驶席位过于简陋,车夫就会被最先甩出去,摔在地面上,然后被马或者车体踩踏。幸好,这辆马车是高速型,属于相当高级的货色,备有将车夫的身体牢牢固定在驾驶席上的安全装置。虽然设有这层保险,也总有因为讨厌拘束感而不去使用的白痴,这种人一般都活不长。只要驾着马车上路,即便概率很低事故也总有可能发生,必须做好总有一天会碰上一次的心理准备。

  而库克并不是那种白痴。反正去拉缰绳也没用了,他松开手,抱住头,尽可能地蜷缩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了。准备好了——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恐怖感便烟消云散。来吧,要来了。三、二、一。

  “——唔唔唔唔……!”

  咬紧的牙齿嘎吱嘎吱作响,从喉咙深处也漏出低声。库克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了极度剧烈的摇晃,但也只有一瞬。腰、后背、胸口、脖子,全都没有疼痛,而是彻底麻痹了。使不上力气。大概,马车已经向侧面翻倒,如果没有安全装置,库克已经被甩出去了。勒着安全装置的部位终于开始传来惊人的疼痛。

  库克睁开眼,试着转了转脖子,便感觉头像是要掉下来一样,这可糟糕了。恐怕是扭伤了脖筋。转动眼球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有人正在靠近马车。是来救援的吗?

  “……怎么可能……”

  这里可是艾尔甸。真是倒霉透了,正打算发牢骚,便有一名顶着水蓝色冲天发的粗鲁男人在库克身边蹲下,歪了歪头。

  “喂~~你没事吗?”

  虽然是艾尔甸,可在这烂透了的城市里,偶尔也会有这么亲切的家伙吗?难以置信,可眼前也只能相信了。

  库克张开口:“啊……”

  “我管你去死啊。”

  这是库克最后听到的人类话语。水蓝色头发的男人笑着站起来,将一柄薄片斧嵌进库克的喉咙。

  如此这般杀死暴走族失禁嘴库克的蓝发男人,隶属于一个名叫DIE的族,被同伴们称为“阿羽”。DIE便是世人所称的恶党族,若在别国便会被认定为犯罪团伙,可这个不存在法律的国家中根本没有所谓的犯罪。阿羽是DIE的年轻头领之一,DIE虽然目前面临着解体的危机,但活力十足的年轻头领们还是各自拉上了一批有干劲的年轻人,与嘉普·德·雷、平面炸弹、卡拉纳比斯、贝斯公之类的族中年轻人联合起来,组成“强盗团”,开始热血沸腾地投身于这虽然极为粗暴却能生产价值的活动中。

  阿羽率领的强盗团“花生17蓝调”目前共有二十八人,成员分别来自DIE、卡拉纳比斯、贝斯公。目前暂且专心于狙击有钱人的马车。

  “咔……”阿羽挤出喉咙底的浓痰,朝着车夫的人头吐出,“呸。”

  随后将薄片斧扛在肩上,望着围着翻倒的马车、精神头十足的手下们,“欧啦欧啦欧啦”地大叫几声,便有了生存的实感。阿羽并不是白痴,他知道拉夫雷西亚将攻来,艾尔甸也许会陷落,到时候情况可能会很糟糕,可这极度混乱、算得上是混沌的状况,正是干活赚钱的上好时机。如果这次逃跑了,今后可能就再也遇不见这么好的机会了。放弃这种机会肯定是脑子不正常,就算艾尔甸被帝国占领,那时也不见得就没有赚头。仍然年轻如饿狼般的阿羽有着充分的自信,出生至今二十六年,经历过无数次危机,这一回也肯定总有办法。说起来我不管是多么激烈的打斗也从来没负过伤,而且并不是胆小而是总冲在最前线,即便如此也从没受过伤就说明我果然是有强运附体,像我这种人肯定前途远大闪耀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哪。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阿羽又叫又跳,扭动身体疯狂地舞动。原本总是作为最下级亲手抢劫,而现在把这些工作交给手下又别有一番乐趣。钱什么的全都让手下去徵收便好。

  而阿羽负责来演武戏。比如,像刚才那般朝着行驶中的马车车轮掷出铁制的粗大投枪,这就得让阿羽来干。如果碰上了水平高超的护卫,便由阿羽率先冲锋将他们收拾掉。看到如此的勇姿,收获战利品的手下们自然也会心甘情愿地给阿羽上交几成。也就是说,我就是负责让大家开心呐,这便是欢喜的舞蹈。我正是这般满溢着喜悦的男人,真是天下最棒的头领呐。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阿羽突然闭上嘴,中断了欢喜之舞。怎么了?野性的直觉?错觉?错觉吧。只是单纯地,进入了视线。

  最一开始,阿羽以为那是光。

  银色的光辉,对于热爱自由讴歌自由生来纯粹的艾尔甸市民来说,总是催生着反感、憎恶、警戒、以及恐怖。然而,阿羽与那些软弱无能的baby们完全不同,并不畏惧这些银色的蠢茄子。与他们也交手过几次,同辈人和手下们的确被杀了几人,可阿羽自己并没有受重伤,意外地并不算难对付。

  “来了来了来了喂茄子来了听到没有!要上啦要上啦伙计们!迎击准备迎击准备!”阿羽充血的双眼瞪着银色军团,将薄片斧在头顶挥舞。“——来送死啦来送死啦,狗屎秩序的狗屎守护者们来送死啦……!”

  手下中到底有几人按照阿羽的命令立即准备迎击呢?其实他完全不在乎。阿羽的战斗哲学很简单。战斗的时候就要一个劲地去战,情况糟糕就赶紧逃跑。考虑细枝末节的都是蠢蛋,蠢蛋基本都活不长。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阿羽提着薄片斧冲上前去。守护者们已经结成阵列向这边逼来。那些家伙们穿着看上去不像是这个时代产物的盔甲和盾牌,这些样式古老的玩意儿偏偏性能很高,导致无法轻易砍死一个守护者。知道自己很难有生命危险所以才这么嚣张跋扈,在阿羽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帮懦弱低等尻毛都没长齐的臭狗屎。不过话说,走在他们队列最前方、或者说应该是无视队列径直朝着自己冲来的孤身一人,那带着似乎将脸面至头顶部都覆盖住的奇怪面具的守护者——那个莫非是、难道、

  模仿死神的面具。

  曾是秩序守护者第二代总长的现代理总长“死神”罗叉。

  “欧啦欧啦欧啦那是我我我我的!欧啦欧啦欧啦我的猎物!欧欧欧啦欧欧啦啦我我我的欧啦欧欧欧啦欧啦我的猎物……!”阿羽一边唱着歌,一边思考这种感觉到底像什么。对了,想起来了,就好像是憋了两小时之后的射精,射出去前一秒的感觉。和那一模一样。要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要出来了。出来了。来了。死神。来了。我。阿羽大人。还差一点。呜咿。呜咿咿咿。呜哇。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喝啊……!”阿羽想要斜着挥下手中的薄片斧。

  可死神的面具已经迫在了眼前。

  真的是,就在鼻尖附近。

  “啊、咦……?”

  为什么距离——越来越远 按理来说 应该是过近了 才对 怎么突然 等——

  阿羽转过头。

  感受到了冲击。

  眼前是我自己。

  脖子上没有东西。

  莫名其妙——

  还有血之类的东西在到处乱喷。

  说到底,我脖子上的东西到底去哪里了嘛。啊——

  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意识便急速地远去。急速、坠落。不知将落往何处。

  得逃。

  完了。糟糕。得马上逃。

  赢不了。这种东西。根本搞不懂。怎么可能这么强。得逃。

  可是我 已经

  只剩 头——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从阿羽的身边冲过将他的人头斩飞的死神,在面具里无意识地发出低吟,已经看准了下一个目标。

  手中握着的是,位于众多锻冶士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的极高境界的刀锻冶士“非人者”茨基·伊狄尔所铸大刀“梦天全一”。不论是刀身还是装饰都极为冰冷粗犷,一眼便能看出是只为斩人而锻造出来的。虽然正确的锻造年份不明,但明显属于古刀的范畴。即便年代久远,依然不磨损、不弯折、不迷乱,斩人的性能丝毫没有缩减。

  某天,死神在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违背大义之人的血泊中,发现了躺倒在地已然出鞘的梦天全一。死神当即倾倒于它将其拾起,从此以后便作为自己的一柄爱刀使用。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没人能站在死神的眼前。所有的敌人早就手脚瘫软。然而,死神依然不会手下留情,没有丝毫的理由心慈手软。

  恶即斩。若是恶便当即斩除。这是我等的大义。

  我等遵义斩恶。

  斩杀背弃大义之人。

  斩杀阻碍我等之人。

  斩。斩。斩。

  我乃义之死神。

  死神剜下两名犹豫不决的恶党的头颅,又斩落一名正要逃跑的恶党的两臂,回身又从后方削飞一名恶党的首级。

  死神在飞驰。

  如飞翔一般狂奔。

  一路斩杀不绝。

  如一阵突然吹过的劲风。

  斩杀九名恶党之后,所有的恶党都停下了动作。并不仅是恶党,附近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死神将梦天全一高举于空中,终于下了命令。“——该杀的全杀光。”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终于追上死神的队员们齐声响应,随后向着围在马车周边的恶党们袭去。

  “无聊。”死神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一帮蠢货。不过——”

  死神将视线向北投去。这条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的尽头便是北斗门。城门附近的人、马、车辆大多互相挤在一起冲突踩踏,被轧死的人的尸体转眼间便变得惨不忍睹。因此连试图行恶事的恶人们也无法靠近,而我们秩序守护者自然也同样只得远远观望。

  虽不知道所谓强盗团是个什么来头,但只要有蠢货们胆敢闹出乱子,我等秩序守护者便会尽可能迅速地将其消灭——当然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才行。

  像城门附近那般根本无从下手的情况又该怎么办。

  “我才懒得想。”死神咬紧槽牙,“优安,这是你的工作。赶紧想办法啊。”

  七时二十四分 银之城寨

  “——这样啊。”优安·桑瑞斯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看来莫莉·利普斯已经做出了决定。”

  “嗯。”珐琉副长垂下视线点了点头,将文件叠放在办公桌上,“早上第一份报告就是她的。已经做好了假设中的支援计划,总结出了实际施行方面的问题点以及对策。不过,状况的演变极为迅速且错综复杂,能够确定不变的条件并不多。不论如何准备也不能保证万全,还是必须得随机应变。”

  “我们最应该注意的地方是——”优安拿起文件,以锐利的视线盯着立在珐琉身边的马修·修奈特副长、以及站在两人身后的无名队队长们。“要集中人力资源。虽然有众多必须实现的目的,但仍要制定优先顺序,将应该舍弃的方面舍弃,尽可能地拧成一股绳。”

  众人一同以压抑的声音点头回应。

  优安将体重全部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该决定的事我会决定的。给我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就够了。珐琉副长。”

  “在。”

  抬起眼皮,正好与珐琉对上视线。她脸色并不好,有些憔悴。疲劳自然是原因之一,但也不仅限于此。

  “我有【私人事务】要处理,能不能留下来,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明白了。”

  其他人都离开了办公室,只有两人留了下来。

  优安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办公桌,在待客用的沙发上坐下来,珐琉也无言地在身旁坐下。

  距离近到稍微动一下手臂就会碰到彼此的身体,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整天感伤这样的距离仍是过于遥远,不得不现在马上就跨越这段距离。不过,这并不费力。

  优安伸出右手握住珐琉的左手。

  不敢用力,生怕伤到对方。

  “身体状况如何。”

  “不差。”珐琉微笑着回握优安的手。

  很强有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就算让你不要勉强估计也是白费力气。”

  “嗯,是啊。也许多少是有些勉强。当然比不上你就是了。不过,我不会乱来的。”

  “请务必不要乱来。”

  “我还——”珐琉垂下头,右手捂住腹部,“我还不明白。现在这个阶段该怎么办。”

  “接受说明,设法理解现状。”

  “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就算顾虑也没用啊。”

  “这是谬论。”优安握紧右手,“不可能没用的。”

  “是么。”

  “嗯。”

  “我很开心。真的。但是——”

  “抱歉,在这件事上我不会给你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就是这么顽固,你应该也知道。”

  “我所知的是你这个人意志坚强。”

  “要珍视自己。”

  “我会留意。”

  “也给我一个珍视你的机会吧。”

  “……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可能拒绝。”

  “你拒绝也好,我不会让你拒绝的。除了点头以外的回应我一概不受理。”

  “那,这个呢?”

  珐琉迅速地在优安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又马上离开了。

  互相瞪视了几秒。

  优安笨拙地用左手推了推眼镜。“……这个也接收了吧。”

  珐琉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为什么要笑。”

  “谁让你——”

  “我觉得我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话是这么说啦。”

  “就是这样。”优安差点皱起眉头,努力忍住了。

  逡巡之后正要放手,却被珐琉的左手拉紧了。

  “……再等等。五秒就好。”

  声音细若蚊鸣。

  “那就七秒。”

  在心底里慢慢计数。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再等……”优安短促地叹了口气,“五秒。”

  “六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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