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不堪道别离 五时三十二分 马克思佩恩大街

  与收容所相关的避难者们在穿着闪亮银铠的秩序守护者们的团团环绕下,即将抵达南门。

  强盗团被彻底扫清,逃难市民的数量也急剧减少,已经几乎没有前进障碍,因此剩下的市民只要不来添麻烦,就不会遭到粗暴对待。四处翻倒在地的马车倒是很碍事,不过现在没时间去全部收拾干净,只能躲开马车前进。

  玛利亚罗斯走着走着,回头望了一眼,不禁浑身一抖。“那帮人还跟在后面啊……”

  “艾尔甸自由军……”露西一脸的苦闷。就在不久之前还比玛利亚罗斯矮,现在居然已经和卡塔力差不多高了,真让人烦躁。

  “秩序守护者似乎是打算保持警戒,将他们彻底无视。”

  “只要头脑正常都会这么决定吧。至少在现在这个时点,那帮人只能说是来路不明。”

  “是嘞。嘛,只要不突然冲过来翻脸,至少也能当个肉盾。”

  “话说啊,他们大概只是临时——的吧?在短时间内,有可能聚集那么多的人吗?”

  “一般来想是没戏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断定完全不可能。实际上不就成功地拉拢了这么多人嘛。还有啊,那个叫法尼·弗兰克的男人,其实是个非常有钱的资产家。”

  “……说起来,那个人的打扮的确是看上去很费钱。”

  “那只是镀金的吧,怎么可能是纯金……不过,嘿……这么有钱啊。”

  “……玛利亚……你眼神变了……”

  “哎?是么?真的?应该没有吧。讲真的,在这种时期,对吧?根本不是谈钱的场合嘛?啊……但是存款该怎么办啊。身上也没多少现金了。嗯……不行、不行。一想到这个就忧郁起来了。钱啊钱的,还是别想了。嗯。”

  “是你一直在说·钱·钱。”

  “你搞错了吧?肯定是幻听啦。是不是太累了啊,皮巴涅鲁?要不要我扶你一下?不需要?是么。啊,说起来哈妮也好久没说话了,没事吗?”

  “嗯。稍微有点疼。止痛药好像已经失效了。”

  “诶?”

  “药物在我身上的效果都不怎么好。”

  “等、等等、莉琪!哈妮开始疼了!”

  “什么!?我这边现在抽不开身——对了,让由莉卡小姐……”

  不久后由莉卡便赶了过来,迅速为哈妮注射了止痛剂。“到开洗起效还需要一点习间,消微忍一忍。”

  “没事的。这点疼痛本来就能忍得了。”

  “别勉强。就炫你忍得住,对心体也系一种消耗。”

  “是么。这样啊。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觉得难秀的话,一定要跟别人薛。别想着全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咕。”啾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是咧!人是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的!咕唔!?你说老子?老子当然也是一样的啊?为什么要把老子区别对待!?就算是老子,也是人类中的边角料啊!不不不!?不是边角料是正中心啊!别看老子这样!也是正儿八经的人类啊!没骗人!是真的啊……!”

  “……也不至于……要哭啊……”

  “寒碜。”

  “我也稍微有点这么觉得!”

  “吵死了!你们这么说老子岂不是更想哭了!”

  “想哭就随便你去哭,不过要论吵还是你遥遥领先,能不能闭嘴?还是说,想让我帮你闭嘴?”

  “唔……”突然,多玛德君抬起头做出在嗅着什么的动作。ZOO的成员们都知道,这是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的预兆。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啾!”最先注意到的是啾。紧接着皮巴涅鲁也指着前方叫了起来:“城门……!”

  “城门……!?什么意思——”

  眯起眼睛试图确认。是看错了吗?虽然希望是看错了,但眨了一次眼后,便打消了这种乐观。

  城门。南门正在关闭。艾尔甸的城门是卷帘式加上双开式的双重结构,平常总是抬起的第一隔断门现在正在徐徐降下。艾尔甸的城门总是敞开着的,记得应该是每七年一次,在六月三十日到七月一日之间,四座城门会依次关闭,又马上打开。这就像是定期检查一样,玛利亚罗斯还从未亲眼得见,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而已,可以说是非常稀奇少见的事。不,这可不是应该感慨的时候。我们可是打算从南门出城的。城门关上的话,可就出不去了。

  “话说——为什么要关城门啊……!?”

  秩序守护者的动作也变得略微有些慌忙。“快!”“加快脚步!加快脚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就算想,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玛利亚罗斯抱起在身旁东张西望的小孩子。“得快点……!卡塔力、露西!保护好哈妮!哈妮自己注意不要摔倒!”

  “好嘞!”“是!”“明白了!”

  “千万不要走散……!”ZOO一行人以由莉卡为先头,玛利亚罗斯、莎菲妮亚、皮巴涅鲁紧随其后,卡塔力和露西以及哈妮、以及扛着孩子的多玛德君和啾跟在最后。城门持续降下,急得想要全力狂奔,然而人数众多,大家各自的状况条件也不同,想要突然提速是非常困难的。不过,也只能尽可能地加快脚步。如果城门完全关闭,帝国军也无法简单地攻入艾尔甸了吧——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却也无法确定。轻松地突破被魔导兵守卫着的沙蓝德国境的帝国军中,据说有那个玛奇鲁塔协力。魔术很恐怖,真正的魔术士使出的真正魔术更是可怕至极。如果帝国军包围艾尔甸展开围城战会怎么样?在能使国境上的魔导兵失去机能的玛奇鲁塔手下,负责保护艾尔甸的魔导兵也同样会成为无用的摆设。魔导兵不能活动的话,又由谁来守卫艾尔甸?这个国家没有军队,遇事不去战斗就会被杀。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自己亲自保护自己了。假使那个什么艾尔甸自由军摆出义勇军的架势坚决抗战,对手可是几万、十几万、说不定是几十万的正规军。根本无法匹敌,只能算是给对方挠痒痒罢了。不想送命的话就只能逃跑。即便是无法以最快速度奔跑,即便是烦躁、焦虑得近乎窒息,哪怕只是一点一点,也要前进。

  南门已经关闭了近乎一半。

  不过,秩序守护者的先头部队应该差不多已经抵达了城门下。

  “——不行!”“敌人!”“是帝国军!”“就在不远处!”“逼过来了……!”

  前方炸开了近似于哀嚎的声音,大家的脚步都如同被冻结一般停了下来。

  “怎么会——”玛利亚罗斯哑口无言。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太快了吧……!”

  “回头!”守护者们开始大叫。在那之前似乎已经听到了优安·桑瑞斯“快后退!”的命令,可说实话,还是难以置信。有人一点点后退,也有人转过了身。有人犹豫不决地慢慢迈步,也有人突然就冲了出去。有人被撞倒,有人试图扶倒地的人起来,也有人被妨碍了之后大声怒吼。至于玛利亚罗斯,只能满脑子想着“糟糕了糟糕了”,抱紧怀中的小孩子,确认同伴们的状况。由莉卡朝周围的人们喊着“冷静!”。卡塔力和露西两人保护着哈妮。皮巴涅鲁似乎没事,啾在一旁庇护着皮巴涅鲁。莎菲妮亚和多玛德君紧紧地贴在一起。话说,看上去倒像是多玛德君抱住了莎菲妮亚。佩尔多莉琪一边一点点后退,一边飞速地发出指示。莫莉不知道在哪里,应该没事吧。话说,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就算要回头,就不能有秩序一点吗。对此非常烦躁但也无可奈何,正是在这种时候才必须得冷静。每个人都血气上涌失去理智,就会导致这种结果。

  仔细一看,秩序守护者的后退速度也不快,只比快步走稍微快上一点。守护者们大多数都没有恐慌,只要脚踏实地、确确实实、按照顺序、不慌不忙地后退就没问题。在这期间大家也能多少恢复冷静。然而实际上,虽然守护者那边还算顺利,但状况却持续发生着变化。卡塔力大叫道:“魔导兵……!”

  大量的魔导兵,从马克思佩恩大街的另一头——经过秩序守护者队伍的外侧向南方进军。其中不仅有步兵型的魔导兵,还有骑兵型,甚至不止于此。

  “那个。”皮巴涅鲁伸出手指,“不是魔导兵。”

  “人……!?”

  的确,有着一般作为指挥官的骑兵型魔导兵的身影。然而,混在其中、身披星空花纹的长衣、戴着金属蓝的面具、骑着马的那家伙绝对不是魔导兵。骑兵型魔导兵的马匹也是魔导兵,而那家伙骑着的马装配着与面具同是金属蓝的马铠,是货真价实的活马。

  “空间之牙。”多玛德君低吟道。

  “噢噢!老子倒是听说过,那就是空间之牙吗……!”

  “那、那是什么啊,卡塔力先生,那个空降紫牙……!?”

  “是空间之牙!古德王的近卫骑士团!负责守卫荣光闪耀宫殿不现身于人前,实际存在与否尚且存疑不过——”

  空间之牙的骑士们,全都以左手持着缰绳,右手中握着粗长的漆黑长枪。数量比骑兵型魔导兵还要多,却远比步兵型魔导兵要少。步兵型的魔导兵仅眼前的就有数百,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空间之牙的骑士与骑兵型魔导兵加起来,也不足步兵型的十分之一。话虽如此,骑士与骑兵型要比步兵迅速许多,看上去,像是骑士和骑兵型在统率步兵型。

  “这是要出城迎击吗?”玛利亚罗斯喃喃自语着将抱在怀里的孩子放下地面。现在似乎只要拉着手就不会有危险了。

  骑士和骑兵型、以及步兵型的魔导兵陆续与秩序守护者和避难者们交错而过,向着即将关闭的南门前行。

  “停止后退!”“停下!”“别动……!”守护者们开始如此高呼,于是避难者们零零散散地停下脚步。全员不再走动,而是转身回头,向南方望去。

  南门已经闭上了三分之二,但仍足以骑着马通过。正好在近旁有一辆翻倒的马车,玛利亚罗斯将牵着的小孩子交给莎菲妮亚,爬上马车车身向城门附近眺望。在出城。包含骑兵型在内的魔导兵们,持续踏出城门。空间之牙的骑士们也摆出枪阵冲了出去。

  直到现在,城内仍有魔导兵在向着南门行进,都是从艾尔甸各处聚集过来的。虽然早就觉得数量不少,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很多人见状都哑然失声。

  守护者和避难者们或是喘着粗气,或是发出干咳,或是和身边的人耳语。时而出现啊啊、噢噢之类的声音,但基本都没有开口。

  不久之后,南门的卷帘式第一隔断门就将完全关闭。随后,双开式的第二隔断门也将关上,整座城门完全封锁。这只是推测——大概不仅是南门,北斗门、东门、西门,应该都同样封锁了。

  已经无法离开艾尔甸了。

  失败了。

  “艾尔甸自由军……!”从北方传来法尼·弗兰克的高声大吼。

  这声音洪亮得多余,正因为莫名地有着一副好嗓子,反倒是让人不愉快。

  “我们!要保护!保护这艾尔甸!我们深爱的艾尔甸!前进!前进!急速前进!来吧!跟上各位魔导兵同志!一、二!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本来跟在秩序守护者后卫部队后方的艾尔甸自由军,开始跟随魔导兵们。现在才开始行动,等走到南门下的时候,第一隔断门早就关闭了。虽然就算城门不关也是出去送死,随他们去吧。现在根本没时间去管什么艾尔甸自由军。

  已经无路可逃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秩序守护者也陷入了沉默。优安·桑瑞斯大概也在犹豫不决。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这种情况完全出乎预料之外。莫莉早早就做出了决断,秩序守护者的行动也很迅速。假使帝国军心无旁骛地进军,按照预测,抵达艾尔甸是在九月十六日。以帝国军的规模,即便是以最快速度,也不可能将进军时间缩短十天以上。不可能,根本不合情理,然而,实际上就是发生了。

  “如果非要说有可能性的话……”卡塔力的表情前所未见地严肃,“让高速骑兵部队以最快速度——足以说是冲锋的速度行军,一天可以走八十基尔美迪尔。这样的话,从卡利欧萨克到艾尔甸之间的三百六十基尔美迪尔是可以在五天之内突破的。话虽如此,真这么做的话就会与步兵分断,而且最重要的是还存在着补给问题。食物、水,不仅是士兵的份,还有马匹的。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实际操作起来可没那么容易。真是乱来。”

  “也许就是乱来啊。”多玛德君将乘在两肩上的孩子们放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多玛德君看了一眼莎菲妮亚,眉间的刻痕进一步加深,“只是,如果是那家伙在背后操纵,为了完成目的会无视所有牺牲。哪怕会死无数人,哪怕结果根本不可预见,他也不会犹豫。这与敌我关系无关。”

  终于,随着一声沉重的巨响,第一隔断门完全关闭了。紧接着,双开式的第二隔断门也开始移动。

  空间之牙和魔导兵们大多已经出城。

  艾尔甸自由军离南门附近仍有一段距离。

  直到刚才为止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云层渐渐散去。虽不知高空处如何,但地面上的风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没有任何预兆。

  “——优安……!”多玛德君发出怒吼,“让队伍散开!一边散开一边后退!现在马上!快点……!”

  “散开……!”优安·桑瑞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在那之后——

  在摇晃。地面、空气,都在震动。怎么回事。沉重、低沉、原因不明的振动——正在靠近。原因不明?不对,马上就明白原因了。

  南门。

  那家伙,从南门上方探出了头。

  非要形容的话,是个白发白皮肤的女人。当然,绝不是普通的女人。当然了,这么大的女人怎么可能普通。从南门上方,别说是头了,连肩膀也露了出来。重点根本不在于个子特别高,而是那女人的脸。眼睛不单是两只,在额头上还有一只,一共三只眼睛。眼珠全部都是黑色,没有眼白。红色的嘴唇小得奇怪,鼻子格外地尖。头发虽是白色,却并不是年老所致。她还很年轻,但是,有些奇怪。不对,应该说从头到脚全部都奇怪至极。头发在蠕动。头发?错了,如果那一根一根的东西是头发,也显得太粗了。那是——就像是纯白色的手臂。每根头发的尖端也的确长着像手的东西。

  仔细一看,女人的皮肤不是光滑的,而是有着细微的凹凸。而且,也同样在微微蠕动。莫非,是这样?女人的全身都是由那像是头发、又像是白色手臂一样的东西聚集形成的?是我想多了吧?不过,这么猜测也很正常。

  “……逆神女御子……!”莎菲妮亚的话在途中就破音了。

  “这是啥啊!?不对、那是啥啊……!?”

  “……祭品之园的、居民……!与其说是居民……据说她在祭品之园中、是被畏惧着的恶神……!”

  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逆神女御子露出笑容两手抓住南门上端,将身体撑了起来。她是全裸的,身体各处的皮肤都生着和头发同一质感的管状物体,尖端的形状像是手,大约有着五根手指,不停地扭动。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她爬上了南门。从股间那难以名状的部分中蠕动着探出手臂形管状物的光景实在是难以形容,连挪开眼睛都做不到。是因为那难以名状的部分?不,应该还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毕竟如此庞大、大到难以置信的她,从首都城墙的另一侧现身。当然,像她这样的祭品之园居民,比蝇聚姬万眼王虐帝骷髅还要巨大的存在,肯定不会毫无来由地出现。

  “召唤魔术……!?”

  “……是、是大姐……”

  避难者们一齐哗然。有人向后摔倒,有人步步后退,有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转身欲跑。艾尔甸自由军在一瞬间阵型崩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逆神女御子将膝盖抬至下巴附近,踏上了首都城墙。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踩在脚底。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每踩一脚世界就在震动。然而,城墙依然岿然不动,不愧是艾尔甸的城墙。高十七美迪尔,底部宽二十一美迪尔,顶部宽十七美迪尔。以最终铬合金制成的城墙是魔导王时代的遗物。不可能这么轻易——在那种踩踏到底算不算是“轻易”的问题上可能会出现意见分歧,总之即便是那种庞然大物一个劲地踩也踩不坏。有这样耐久性极强的城墙保护艾尔甸,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安心。

  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逆神女御子像是在环视艾尔甸市区一样左右摆了摆头。不会吧。要来?打算进来?别这样啊。只有这个求你千万别啊。不会有好下场的。完全没戏的,真过来了怎么办啊。根本就是束手无策嘛。就算要逃也无路可逃。想像样地去死才是难得不像样——已经混乱到一不留神就只会说冷笑话啦!(译注:此处原文为“至难の业で死なんのは至难”,其中两个“至难”和“死なん”发音相同,整句话是一个谐音冷笑话。)

  “总之、快逃——”正打算要逃,从北方又爆出了黑光。“呃……!?”

  “……那……那是……!”

  “祭品之园的‘反光【anti-light】’啊。”

  从多玛德君口中说出的“反光”这个词虽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这种光倒是已经见过很多遍了。在召唤祭品之园的居民时必会发生的现象,黑色的光。在这个世界里当然不会有黑色的光,但在祭品之园中是存在的。

  距离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所在的地方约有一百美迪尔以上,从在马克思佩恩大街中央炸裂开来的黑光之中,那东西浮现了出来。

  一句话来概括特征,就是瘦极了。即便是连续绝食一个月,恐怕也瘦不到那种程度。不仅是瘦得一塌糊涂,头和胸廓以及腰骨相对于身高来说特别小,而手脚却格外地长。手指脚趾也同样长得惊人。姿势就更糟糕了,已经超过了驼背的限度,手几乎垂到了地面上。看上去非常干燥的褐色皮肤之上,缠绕着深红色的布或是皮带之类的东西,拜之所赐无法从身体特征来判断性别。布或是皮带之间探出的双眼散发着金刚石一样的光辉。嘴巴莫名地大。那家伙张开大口开始叫唤。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饿忌彦……!又是谁召唤出这种东西……!?”连莎菲妮亚都受了惊吓,我们就更是用呆然无语也不足以形容了。然而,除了震惊以外真的无能为力。

  “有人·在头顶上……!”视力出众的皮巴涅鲁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头顶上?头指的是、那家伙的头?谁啊?话说真的是人吗……?

  伴着无数的震惊与迷惑,饿忌彦开始冲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经过三步助跑跃了起来。

  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过庞大,弹跳力也相应地大得出奇,实在是想不出形容的语句,总之这是一次大跳跃。

  因为,饿忌彦就从玛利亚罗斯的头顶上越过。

  然后,径直朝着南门冲去。

  饿忌彦扑向了城门上的逆神女御子。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被饿忌彦缠住,逆神女御子向后方缓缓倒去。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仔细观察,逆神女御子比饿忌彦要大上一圈、不、两圈。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逆神女御子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倒,伸出两臂试图扯开饿忌彦。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饿忌彦也很拼命,突然张开大口,咬住了逆神女御子的肩膀。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鱼嚯……!”“加、加油……!”“好厉害……!”“干掉她……!”

  有人神志恍惚,有人手忙脚乱,而在卡塔力和露西的带头下,也有人开始为饿忌彦加油。居然加油?没问题吗?不过,如果饿忌彦没有现身,现在玛利亚罗斯一伙人也许已经被踩成肉饼了。虽然无法断定饿忌彦是友军,但一定是逆神女御子的敌人没错。

  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饿忌彦从逆神女御子的右肩上咬下一块肉(?),却没有流出类似血液的液体。从纯白色的伤口之中,飞溅出的是别的东西。

  是手臂。像手臂一样的管状物从伤口中迸出,缠上了饿忌彦的脖子。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饿忌彦两手抓住了那管状物,就在此时,从逆神女御子的侧腹、腰部、以及乳房处依次刺出手臂模样的管状物,掐紧了饿忌彦。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

  手臂模样的管状物在拉伸。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越拉越长。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饿忌彦被从逆神女御子身上扯开,越来越远。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别小看我!老太婆……!”

  这声音如同要撕裂天际。是谁。不是男人,是个女人。莎菲妮亚突然像疯了似的大喊:“——知世……!?”

  身在饿忌彦的头顶上面对着逆神女御子——那是什么?非要打个比方的话,黑色的闪电……?放出了类似这样的东西。被暗黑之雷击中,逆神女御子的脸被削去了三分之一,泼洒出大量的白色纤维。

  “……在维持召唤的同时……居然还使用魔术……!”

  “话说、知世是——”

  “是我的师姐……!”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不论如何,身为玛奇鲁塔的弟子肯定也是了不得的魔术士。可这位知世的魔术似乎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效果。逆神女御子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地叫唤着,手臂模样的管状物将饿忌彦缠得更紧了。虽然那管状物似乎已经无法延伸得更长,但不管饿忌彦如何挣扎抵抗,也无法再靠近逆神女御子了,碰都碰不到一下。

  “……我也来、支援……!”莎菲妮亚从魔术士服的衣袖中取出一条闪亮的银链。人造触媒魔道具。是要使用召唤魔术吗?“……要腾出、一片空地来……!”

  “闪开……!”多玛德君的大吼使得空气都在微微颤动,“离开这里!不赶紧躲开的家伙,拖也要拖走……!”

  “快走!是魔术!要使超大型的魔术了!不想被卷进去就赶紧闪开嘞!”“来、马向离开!跟我一起走……!”“请让一下!拜托了……!”“请赶紧·离开!”“啾!咕!啾……!”“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也许会开枪射你哦?”“别射啊!”“开个玩笑嘛。”“话说,哈妮你就别凑热闹了!别勉强自己啊!我们也赶紧走开啦……!”

  大约直径七、八美迪尔。形成如此大小的一片空地后,莎菲妮亚将人造触媒魔道具放在地面上双手握紧魔杖,进入了精神集中状态。不过,还来得及吗。

  逆神女御子张开大口吐出舌头。不对,不是舌头,依然是那种手臂模样的管状物。而且,不只是一根,有无数根扭成一捆,剥露出尖端,一点一点地延伸。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

  又闪过黑色的闪电,将管状物组成的长枪粉碎。立即又有新的管状物从逆神女御子口中滑出,组成长枪的形状。

  长枪一口气延伸出去,刺入了饿忌彦的咽喉。饿忌彦在全身僵硬了一瞬后,身体开始胡乱扭动。崩污污污污污。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崩污污污。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被、被干掉了吗……?”玛利亚罗斯朝莎菲妮亚望去,莎菲妮亚还没开始咏唱咒文。视线再回到南门方向,只见逆神女御子驱使着管状物试图将饿忌彦丢开。饿忌彦两手紧握贯穿了自己喉咙的长枪,拼命地抵抗,但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没戏了吗……!”卡塔力涨红了脸提起变形斧,“实在没辙的话,至少也不能死得太难看——哒嚯……!?”

  又来了。

  黑光,在面向南门的左侧——用方位来说就是东方、离城墙不远处的建筑物夹缝之间溢了出来。

  出现了。从黑光之中,出现了极其庞大满身漆黑,像是破破烂烂的洋伞一样——不过,长着腿。极细、如同枯木、却莫名地感觉很有力的腿。仔细观察,那家伙也具备着类似手臂的器官,且不只是两根,如同昆虫的肢体一般细长,一共六根。在伞骨架的顶端突出来的球状物体,莫非就是头吗。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

  伞怪高高跃起,踩碎了用来垫脚的建筑物,落在城墙上再次一跃,便与逆神女御子激烈地撞在一起。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逆神女御子被撞飞至了城墙的另一侧,被管状物缠着的饿忌彦也被扯了出去。

  “——奇歪蜘麻吕……!”多玛德君厌恶地说道。这是那伞怪的名字吗?不论如何,肯定是祭品之园的居民。还有,这奇歪蜘麻吕到底是被谁召唤出来的……?

  大概是打算追击逆神女御子,奇歪蜘麻吕落在了城墙的另一侧。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奇歪蜘麻吕、逆神女御子、饿忌彦各自不同却都极其惊悚的声音混杂、交叠在一起。城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这边看不见,不过,很容易想象,一定是非常粗野污秽的战斗。祭品之园的居民之间的碰撞总是格外过激。

  总而言之,多亏了奇歪蜘麻吕闯入战场,争取到了时间。

  “噫仇为SU者YO恐RE恨MI憎SIMI悲SIMINI平伏SAZARU者YO”

  莎菲妮亚开始咏唱咒文了。

  “无暗灭多矢鳕NI仇为SU者YO罪科WO背负WAZARU者YO汝失U物MO无KU得RU物MO无SI而SITE知RU事MO无KU知RAZARU事MO无SI永年NI永劫NI仇为SU者YO汝殊NI慈悲知RAZU哀REMI知RAZU罪知RAZU汝真NI仇为SU害悪也灾厄也罪悪也”

  在人造触媒于地面描出的圆中涌现黑光、满溢而出。搞不清楚是红还是蓝还是黄还是绿的文字与图案依次出现奔腾回旋。那是人造触媒魔道具形成的立体魔法圆——简单地讲就是魔法球。莎菲妮亚带着昏暗凝重深沉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汝此处NI来TARITE思INO尽仇WO为SE”

  来了。

  从黑光的正中央,它蹦了出来。

  真的非常有精神、梆——地一声,便跳了出来。

  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它在空中骨碌骨碌地旋转,掉落在左侧面对着马克思佩恩大街的一幢建筑物上,直接将其砸得粉碎,随后马上又跳了起来一蹦一蹦地朝南门方向冲锋。依咒文来看,似乎并不是蝇聚姬,稍微有些出乎意料。那是什么啊,举个例子来形容的话,就像是用绿得泛黑、圆滚滚的——大大小小的馒头撮合成人形一样。比起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都要小上两圈,更别提逆神女御子了。从大小来看,多少有些感觉靠不住。然而,格外地敏捷,它已经抵达了南门之上。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是恶块丸啊……”

  有人向着正在持续收缩的人造触媒魔道具魔法球——准确地说,是向着在魔法球边上的莎菲妮亚走去。

  玛利亚罗斯瞠目结舌。“——贝蒂……小姐……!?”

  总觉得,得加上敬称。

  “下垂眼贝蒂”面色未变,只是瞥了一眼玛利亚罗斯,又马上面对着莎菲妮亚挠了挠有些蓬乱的头发。“你该不会依然在召唤的时候什么其他的事都做不了吧?嘛,如果你能办得到的话,我作为师姐会挺没面子——不过偏偏是以那个大姐为对手,要是你能再努力一点办到这点小事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能轻松一些的。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和知世这种家伙一起战斗。”

  “——靠。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平胸小贝蒂?”

  不知从何处飞出来,在魔法球附近降落——那人的出现方式只能让人这么猜想。那女人该怎么说呢、非常不合情理、非常不像话、装扮非常糟糕、说到底那根本就不算是装扮嘛。

  “噗……!”卡塔力的鱼眼弹了出来嘴巴里也喷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过这回可以理解。至于露西则探出身来用吃人般的眼神紧紧盯着女人,这也、嘛、要说没办法也的确是没办法。不仅是露西,还有很多人都成了这副模样。连我也不禁多看了几眼,紧接着就看得眼睛都直了。没办法啊。

  只有下面。那女人只穿着一条内裤——不,还带着眼镜。除此之外,别说像样的衣服了,连内衣都没穿。

  而且,那对胸部超级大,看上去非常重,似乎会引发严重的肩酸。大成这样也是一种麻烦啊。而那女人将那对胸部,毫不吝惜、毫不羞耻、堂堂正正地展露出来。

  “……知世。”贝蒂露出吃了苦瓜一样的表情,这对她来说极为少见,“至少穿点什么呀,你这色情狂。”

  “我倒是想穿啊,但是衣服脏了啊,所以刚才就脱掉了。算了管他呢,就当服务大众啦。呵呵呵呵。”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又傻又甜见识短浅啊。听好了,小贝蒂,人呢,都是有表和里两面的。”

  “你、该不会——”贝蒂面色一紧。

  看到这表情,极度接近全裸的半裸女捧腹大笑。“唔哈哈哈哈哈哈……!那副表情!超棒!瞧你那蠢样!真的!啊啊超好笑。”

  “……我倒不是惊讶。我还认识一个不只有里和表的家伙呢。”

  “你是说‘跳舞绵羊’?见到他的话,想必是被勾引了吧。”

  “哎……”

  “真是的真是的。像你这样的菜鸟,居然能被那种东西轻易钓上钩也是笑死我了。姑且,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给你个忠告,小心点那家伙。他每当遇见可以利用的女魔术士都会下手勾引。顺便一提,那家伙之所以讨厌那个老太婆,就是因为不仅被干脆地甩了还差点送了命。”

  “……居然对大姐下手。”

  “真是胆大包天,肯定是遭了天大的报应。”裸女——知世脱下眼镜丢在一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要是反抗还输了,不知道要被搞得多惨呐。”

  贝蒂收了收下巴,摸上了腰间的短剑。“我能想象。”

  莎菲妮亚看上去似乎也微微点了点头。

  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跳过、爬过城墙,又回到了这一侧。紧接着,逆神女御子也再一次跳上首都城墙现身。好强。完蛋了。身体上到处都生长着手臂模样的管状物,数量根本不可想象。而且,全都在乌溜乌溜地蠕动。真的好恶心。就像是在表达“哇好恐怖”一样,饿忌彦向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向右试图逃跑,却全被嗖嗖伸长的管状物捕获了。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当然在抵抗,然而逆神女御子毫不留情地用无数手臂将挣扎着的它们挥舞起来。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哇、哇、哇……!”玛利亚罗斯已经连自己到底是在狼狈不堪还是惊慌失措都搞不清楚了。总之,如果逆神女御子将管状物组成的手(?)松开(?)的话,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就会被朝这边丢过来,而这一带的人们——陷入惊慌四处奔逃的人们、还有只是呆然站在原地的人们,首先毫无疑问会遭大殃。肯定会出现大量的死者,其中的确可能有自己、同伴、或是朋友——应该说是非常有可能。可是,我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然而,莎菲妮亚仍在坚持抗战。ZOO的大家一动不动。能听到佩尔多莉琪的声音,那是叱责激励的声音。只能下定决心。我早就明白。

  “这可是三对一啊……!”随着知世的大叫,绝对没有减肥必要的饿忌彦的干瘦身体进一步紧缩,从管状物中抽离出去。

  “你什么意思……!”贝蒂高声怒吼,随后奇歪蜘麻吕伞骨一样的身体一口气张开。看来在它的身体上还披着蝙蝠翅膀一样的肉膜,这样一来长得更像是伞了。那肉膜一样的部分受空气阻挡鼓了起来,使它的身体急剧减速。回旋的轨道也被打乱,正因为此,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激烈地撞在一起。奇歪蜘麻吕被弹飞,而恶块丸重重地砸在了首都城墙附近的地面上。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在城墙上落地的饿忌彦,受知世“快上……!”吼声的煽动,向逆神女御子袭去。逆神女御子立即用右手抓紧了从自己乳房中生出的管状物,那一捆管状物正缠着奇歪蜘麻吕,看来是打算将奇歪蜘麻吕拉过来做盾牌。不过,就在那之前,逆神女御子的身体失去了重心。是恶块丸。恶块丸两脚踏地,尽全力拉扯着缠在自己身上的管状物。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饿忌彦猛然扑在逆神女御子身上,手指聚成剑尖一般,向着逆神女御子疯狂地刺下。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逆神女御子的身体似乎因痛苦而扭曲,从身体的各处又连续冒出来大量的管状物,似乎打算将饿忌彦捆束起来,可奇歪蜘麻吕也抱住了逆神女御子以妨碍她的动作。同时,比其他各位都要矮小、却力气惊人的恶块丸,依然一个劲地拉扯着身上的管状物。

  掉下来了。

  逆神女御子被从城墙上方扯下来了。

  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莎菲妮亚发出一声没能成为声音的闷哼。

  地面在轰鸣。

  恶块丸朝着在南门正前方以互相交缠在一起的状态落地的逆神女御子、饿忌彦以及奇歪蜘麻吕跳去。恶块丸看上去像是深绿色的馒头组成的人偶一样,比起其他的家伙来,嘛,的确是稍微可爱那么一些,可是——蒙云云云云云蒙云云云云云蒙云云云云蒙云云云云地吼着挥舞起来的拳头极其凶暴凶恶凶残,话说,那不是、已经是完全不分敌我一通乱殴了呀?是我看错了——吗……?

  恶块丸不停地殴打、殴打、殴打,朝着逆神女御子、饿忌彦、奇歪蜘麻吕,拳头落个不停。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在号泣吗?在惨叫吗?想抵抗吗?那又怎样。被殴打、被挤碎的祭品之园居民身体的碎片,像大颗的雨点一样在各处洒落,已经完全不可收拾了。仔细观察,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两人(?)似乎是合力设法按住逆神女御子,使她不得动弹,而恶块丸则完全负责施加打击。可恶块丸那像是馒头一样的双拳不仅是将逆神女御子、连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也一同打得七零八落,这是无法否定的严峻事实。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莎菲妮亚晃着双肩——是在笑吗?不、不会吧。应该不是在笑吧。应该——不是……吧?

  “这丫头果然好可怕啊……”知世像是被吓到一样说。贝蒂立马点头应和:“真是,本性全暴露出来了。”

  怎么会——虽说不觉得这是暴露了本性,不过仔细回头想想过去的经历,倒并不是完全没有类似的表现,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线索。

  不管怎样,莎菲妮亚控制的恶块丸,正试图将知世的饿忌彦、贝蒂的奇歪蜘麻吕、还有逆神女御子击垮——别说击垮了,这根本就是要打得支离破碎。当然,逆神女御子也不可能完全不反抗,无数的管状物结成茧一样的东西试图将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包裹起来,管状物的尖端还一个劲地刺着恶块丸。然而恶块丸的动作依然不停,泼洒着绿色的体液,仍持续殴打着逆神女御子。它的拳头每打下一记,重量、气势和威力都会增加,逆神女御子大概已经走投无路了。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每当恶块丸打下一拳,就有人大声高呼。“哎!”“嘿!”“哎呀!”“嚯呀!”“哆呀!”“耶!”“打她!”虽然吆喝声种类多样,但时机还是比较一致的。“——呀!”“嗨!”“嚯!”“啰呀!”“嘿呀!”“哆噢!”“叩呀!”“哆刹!”“嚯呀!”“唔噢!”“好!”“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

  已经不是单纯的吆喝了,其中混进了人们的期待和愿望。干掉她。打爆她。解决她。拜托了。真的拜托了。恶块丸高高举起握在一起的双手。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挥下双手的恶块丸将逆神女御子的头部完全粉碎的一瞬间,对方纯白的全身像急剧加热的牛奶一样爆炸四散。不仅是逆神女御子,这爆炸将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以及恶块丸自己也卷了进去。祭品之园的居民们团结一致地化作了尘埃,以混杂在一起的状态飞散了。

  “我们——”

  肯定没听错,虽然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这肯定是法尼·弗兰克的声音。

  “——胜利了!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不不不……”玛利亚罗斯来回摇头。你们什么都没做好吗。

  虽说最终是同归于尽,但还是漂亮地打倒了逆神女御子的三名魔术士,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分享喜悦,反而还是散发着极其紧张的气氛。

  “——接下来、就是。”贝蒂从腰间拔出短剑。

  “啊啊超害怕。好像稍微有点去了。”知世浑身一颤,这是因为光着身子所以太冷了吗?看来似乎不是。

  “趴下……!”莎菲妮亚盯着南门大叫。不过,肯定是对玛利亚罗斯他们说的。“……要来了……!”

  来?什么东西……?难道说,指的是那个吗?

  玛利亚罗斯眯起眼睛,好刺眼。是光,南门的底部在发光。纯白的光芒,没有发出声音,任何声音都没有,完全无声。光缓缓地从底部开始侵蚀南门,是将它溶解了?搞不明白。总之,光就是徐徐地吞食着南门。随后当然,光愈发膨胀、耀眼——已经亮得无法直视了。不行,再这样正视那光的话,眼睛就会被烧坏。不过,也不能完全挪开视线,玛利亚罗斯以两手作为遮挡,将眼睛眯到了极限。有风刮来,无声的风。趴下——此时想起了莎菲妮亚说的话,然而还是没有做好匍匐在地的决心,只是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光仍在侵蚀着南门,一刻也没停歇。不过,这速度无疑是缓慢的,虽然慢,却的的确确正在破坏着南门。似乎是光引起的风,正静静地、实在是太过安静地逼来,冲击着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这副光景明明是如此亲眼所见,却完全没有实感。果然还是因为没有声音,实在是太安静了。

  可是南门已经有超过一半、被那仿佛要将一切冲洗干净的洁白光芒吞噬。

  “……白魔术。”

  提起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闪光魔女”玛奇鲁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魔术。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极少有人实际亲眼见过。玛利亚罗斯倒是见过。莎菲妮亚也曾配合元素魔术和召唤魔术,使用过白魔术及其改编版。然而,眼前的魔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恐怕,那才是真正的白魔术。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真是蠢到家了——但是真的很漂亮。

  如果有人不被那光芒吸引,他的神经系统一定有问题。

  光将要完全吞尽南门。

  自己脑内的某一部分仍在祈祷这美丽的景观不要结束,甚至开始胡闹般地拜服于玛奇鲁塔的力量。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人不得不这么想。世上居然有人能够办到那种事,这真的合理吗,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南门彻底化作了光,无声地消失,风也在一瞬间停歇。

  连巨大的祭品之园居民都未能破坏的首都城墙,在消失的南门处出现了裂隙。

  裂隙的另一面,就是艾尔甸的前庭、古时曾有人居住却因掠夺与杀戮最终化作无人区域的玛古卢草原,在广阔的绿野上,大陆西纵贯道延伸而去。

  玛古卢草原如今已经满是浓烟。

  是沙尘,还是火燃出的黑烟?

  玛利亚罗斯无法控制自己,爬上了翻倒在地的马车。凝神向前眺望,胸口便一阵猛烈地悸动。心脏,糟了,像是要破裂。呼吸短浅而急促。那个、到底是什么。骑兵。这一点能看明白。绘有在南方盛开的拉夫雷西亚之花的帝国旗随风飘动,无数的骑兵整齐列阵。可是,那个是——马车?不对,找不到牵车的马匹,车身冒着黑烟。虽然不是马车,但的确是某种车辆。应该不是货车,肯定是通过某种结构运转起来的战车。

  “秩序守护者……!除去后备队全体队员、上前……!莫莉·利普斯!请立即退避!后备队前去援护……!”优安·桑瑞斯的命令撕裂了怪诞的静寂,守护者们回过神来开始行动。

  “难道说咱们也要上前吗……!?”

  “上前——”玛利亚罗斯刚开口便闭上了嘴。上前、上前了又能怎么办。我差点就将这句话说出口。我好害怕。当然会害怕,虽然不懂那战车的威力,但光是骑兵队就足够我们受的了。对手可是军队啊。

  “走了!”多玛德君握住大剑剑柄迈出脚步。

  “等等——”玛利亚罗斯从马车上跳下来。

  “EFA!全军前进……!”法尼·弗兰克又在胡闹了。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就算出去也只能白白送死。哪怕EFA全员都和秩序守护者同一水准,也不可能赢。

  不过,多玛德君要去。卡塔力跟在身后。皮巴涅鲁也是。露西不一会儿也追赶皮巴涅鲁而去。啾放下了小孩子。由莉卡将孩子们托付给附近的医术士也打算冲出去。连哈妮都打算跟上。莎菲妮亚和贝蒂、知世一起,果然也是朝着已经消失了的南门走去。这算什么。

  我并不勇敢,自认为非常胆小。因为非常清楚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弱,才不得不比常人更加小心谨慎。可是,就算如此还是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害怕。不对,不仅是害怕。以往我也总是在害怕。因此,束缚住我的双腿的东西,肯定不只是恐惧。那么,到底是什么……?

  “莉琪!小心点……!”

  “你才是……!”

  “谢啦!”玛利亚罗斯拍了拍几乎萎缩了的双腿,朝同伴们追去。没有人回头,大家都注视着前方。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该怎么说,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冷静呢。太奇怪了。难道只是我自己很奇怪吗?至少,现在的状况不对劲。明显不正常。

  “啾!把哈妮背上!”

  “咕!”

  “我倒是没什么事啦,不过还是谢谢了。哇、太舒服了吧!”

  “——玛利亚,你脸谢好差,没系吗!?”

  “诶?嗯、话说现在还有空注意这个吗!?”

  “腐、腐、腐!好嘞,露西,把老子跟紧喽!”

  “好的,卡塔力先生!”

  “别自己先冲出去呀,蠢鱼……!——啊、莫莉!”

  “你怎么也要上去!?不行,太乱来了!”

  “我知道!莫莉你先后退!”

  玛利亚罗斯的双腿在移动,还能够说话,头脑还在运转。然而,却非常迟钝。说到底,后退,就算后退了,莫莉她们还能去哪里?帝国军恐怕已经迫近到了艾尔甸数百美迪尔之外,要是他们攻击过来,根本挡不住。甚至还有玛奇鲁塔在,绝对不可能。果然,只有在帝国军来之前逃跑一条路。而这个尝试已经失败了。完蛋了。结束了。做什么也没用了。我这是绝望了吗?也许吧。不过,反而仍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打算尽力做到最好。这算是自暴自弃吗?感觉不像。到底怎么回事,这股不协调的感觉,好恶心。

  将黄色的布条缠在手臂和额头上的EFA,实在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团结一致,有人连声高呼EFA朝着南门遗迹冲锋,也有人转身欲跑。秩序守护者则是铁板一块,推开EFA的脱逃人员,脚踏实地一步步前进。ZOO和贝蒂、知世加入了他们的队列,穿过队员们,看上去是打算向着队伍最前排移动——看上去?不对不对,我又不是旁观者。玛利亚罗斯瞄了一眼贝蒂,既然贝蒂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午餐时间仍在艾尔甸?如果真是这样——不禁想要摇头大叫啊啊啊啊啊,因为情势危急只好忍住了。不行。真的不行。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知道该集中在什么事上。集中又该怎么集中。就算无能为力,也不能完全什么都不做呀。

  “将艾尔甸!我们的艾尔甸保护下来!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EFA似乎已经冲进了南门遗迹,秩序守护者跟在他们后方不远处。大概,这是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应对,刻意和他们保持了距离。优安·桑瑞斯很冷静,恐怕是在冷静沉着的考虑之下,决定哪怕是牺牲自己,也要为莫莉她们争取时间逃跑。可是啊,即便是在秩序守护者的努力之下成功撤退,只要还在艾尔甸城中,莫莉她们不就好比瓮中之鳖?想这个也没用——话虽如此。现在只有努力做自己能做的——话说得没错可是——

  守护者们的前进速度在快走和慢跑之间,并不迅速。因此不久就追到了最前排附近。与秩序守护者不同,EFA的前进步伐混乱不堪,时而零零散散,时而又密集得奇怪。话说回来,真是难以置信,这里居然曾经有着南门。地面像是被打磨过一样光滑,城墙的切断面也是同样,就好像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一样。再走过和城墙厚度一样的距离,就将踏到艾尔甸城外。就在那之前,多玛德君追上了优安·桑瑞斯与他并肩,优安瞥了一眼多玛德君,随后抬起右手。“——全员停步……!”

  秩序守护者一齐停下脚步,这样一来全员都勉强算是仍在艾尔甸城中。而EFA除去逃跑了的那批人,已经全都位于城外。玛古卢草原上散落着魔导兵的残骸和空间之牙骑士们的尸体,奔跑在灰色的大陆西纵贯道上的EFA的男女老少,看上去不可靠到几近滑稽。

  实际上,就是在瞎胡闹。

  只要看看他们的目标方向就好:成排成列、冒着黑烟的大型战车,战车和战车之间填满了骑兵。也许是因为浅纵深的缘故,但战车和骑兵仍是排出了数百美迪尔宽的阵列。

  连声高呼EFA的声音陆续萎靡下去,他们的脚步也渐渐迟钝,最终完全停止了。

  从最初无谋的进军演变到完全停止,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唔唔唔……!怎、怎么了啊各位!?都、都已经到了这里了、这、这样岂、岂不是太丢人了吗!?就、就、就我个人而言是打算、那啥、哼、哼、哼哈哈哈!一、二!EFA……!”

  法尼·弗兰克挥舞着旗帜,可EFA的人们都只是垂头丧气地沉默着。还有人步步后退、甚至转身逃跑。肯定是脑子一热就冲到了这里,看到敌人的阵仗才终于恢复了理智。自作自受,完全不值得同情。说到底,EFA和我们,接下来将要迎接的是同样的命运。

  “秩序守护者将死守南门遗迹。”优安·桑瑞斯宣言道。守护者们毫不犹豫地回应:“是。”——啊啊。这样啊。是这样啊。

  包括优安在内的守护者们早就做好了觉悟,牺牲自己的觉悟。然而,我大概是不同的。虽然如果事到临头只有这一条路的话也会去做,但仍会不死心地希望有别的方法。

  所谓的死守,指的就是,要在这里拖延敌人哪怕一分一秒,为此光荣战死?也许这样是挺帅的吧。也有话说结果好一切就好,战斗到剑折戟断为止,战斗到最后一秒,也许是一种不错的死法。然后就可以说服自己:我、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做得更多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即便是完全不像样,难道不也是再抵抗一下更好么?难道不应该不要在这里结束、尽全力也要把最后再拖延一刻吗?如果想要帮助莫莉她们的话,就得紧紧抓着这条命才行啊。然后,靠着这条命死缠不放,持续战斗下去。主旨应该是这个才对啊?可不是为了壮烈牺牲啊……?

  踏前一步正要开口,却突然被打断了。

  “不可!”

  似乎是从EFA队伍中,有一人离队,隐藏在城墙的阴影下。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重心完全没有上下晃动地走了过来。

  “——强·史坦巴克。”贝蒂瞪大了眼睛,“你……”

  男人用眼神向贝蒂行了一礼,随后在优安·桑瑞斯面前停下,摸起了自己的胡子。

  “在下强烈奉劝秩序守护者的各位立即退却。”

  微妙地有些奇怪的声音。也许是故意装出来的低沉声音。还有,那个体型。莫非,不是男人——其实是女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有小胡子……?

  “我记得你应该是——”优安大概是想说午餐时间。

  强·史坦巴克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了优安的话。“由我们EFA来当弃子就足够了。秩序守护者各位的性命,比起在这里无谓地舍弃,不如留在其他的地方派上用场。”

  “像你们这样完全来路不明的人,就算是当弃子恐怕也是靠不住的吧?”

  “回答这个问题不仅没有用,反倒只有害处。我们现在能够在此呼吸,都只不过是魔女的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如果您认识不到这点,就说明秩序守护者的总长也只不过是个对不起名声的白痴饭桶。”

  “竟敢愚弄总长……!”秩序守护者们骚动起来,优安的面色极为冰冷。他有一副不论讽刺还是非难还是中伤都能轻松承受的钢铁脸皮。只是,如果他打算继续这样无视强·史坦巴克的建议的话,玛利亚罗斯便无法再保持沉默。

  “这个人说的对。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优安转过头来缩紧两眼。为、为什么面对强·史坦巴克的时候面无表情,看我就这么凶?太不公平了吧?算了,这点眼神我还是承受得住的。

  “听不懂人话吗?我是在说,想在最后大家手拉着手心情愉快漂亮花哨地去死来结束一切——这种狗屁不通无聊至极的自我满足还是趁早放弃的好不应该是绝对应该放弃。喂?你是不是这么打算的呀?是不是?你能断定自己一点点这种想法都没有过吗?我倒不是说你神志不清,只是能感觉到这种气氛。你是不是觉得固守在这里,说不定还比较轻松呀?总之,要拖延时间的话,还是应该趁早离开这里为妙。还是说,你果然还是以死为目的?不对吧?应该是为了争取时间才对吧?既然如此,就不能死。得活下去。哪怕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尽可能多地活下去,才能持续抵抗。别在这里把战斗力全葬送了呀。装作自己很冷静,实际上脑子里满是什么悲壮的决心——要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啊。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输啊。到死为止都不能输啊。不管情况变成如何,都不能输啊。直到彻底无路可走被迫咽气为止都好好地活下去,只要还呼吸一秒就做好一秒自己的工作。在这里华丽地全灭,对你们来说倒是舒爽了,能以超棒的心情去死啦,之后的事情都不用考虑啦。但是、我不允许你们这样!不承认你们这样!才不会顺了你们的意!别再装帅了,就算很凄惨就算很痛苦就算很丢人,也给我想办法战斗到最后呀,白痴……!”

  优安那冰冷至极席卷着憎恶(看上去只能是这样)的眼睛,怒视着玛利亚罗斯。完全不动摇的表情反而让人害怕,而现在这样虽然气势上被压制,却不觉得自己会输。

  “赞成。”贝蒂稍微歪了歪头举起一只手,“我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想过要去死,军队暂且不论,最好不要小瞧玛奇鲁塔。只要那个魔女有意愿,你们连一秒也撑不下去。”

  “而且呀,那个老太婆的鬼畜无人能比,最好不要觉得自己能够死得痛快哦。”知世依然是近乎全裸——当然,这一带可没有地方能让人悠闲地换衣服。

  优安瞄了一眼知世立即避开视线,伸手正欲推眼镜又作罢。“……我不认为有必要参考你们的意见。”

  “既然如此。”玛利亚罗斯逼近优安,“那就现在!就在这里!马上!自己想清楚决定好到底怎么做!”

  一瞬间,优安的嘴角闪过一丝像是笑意的东西。

  只是看上去像是那样罢了。他又怎么可能对玛利亚罗斯笑嘛,肯定是看错了。

  优安环视着守护者们。“全员——”

  “有东西过来了……!”皮巴涅鲁的声音很急迫。

  从东方。横穿过帝国军骑兵与战车的阵列奔驰而来。是马,不止一匹,是一群马。为什么不是骑兵,而是一群马朝这里冲来?

  “诶……”贝蒂再一次瞪大眼睛,“B·B……?”

  “打头的马!上头坐着人!是个老爷子……!”

  “啊——”

  的确。不过,“坐着人”这个说法大概是错了。在马群的先头奔跑着的那匹马上,【站】着一名男人。

  男人背着一柄又长又宽的刀,看上去绝不年轻。头顶处一撮、以及耳后连接在一起的残余头发已经纯白。老人的脸上半部分掩盖在护目镜下,右臂伸在黑白相间的小袖敞开着的衣襟里,左手则收在衣袖中。

  强·史坦巴克低声说:“……巴尼格·巴拉德。”

  “啥!?那是巴尼格·巴拉德的话——”

  “大元帅!”强·史坦巴克看都没看半鱼人一眼,立即冲了出去,“十万火急!反转前进!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唔、唔喔……!?既然军师阁下都这么说了!好的EFA,马上反转前进!也就是说快跑……!”法尼·弗兰克挥着旗帜转过身,EFA开始了如同雪崩一般的撤退——话虽如此,可有人跑在途中就自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还有人不知为何在地上爬行。而且,马群的速度极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全力奔跑。

  强·史坦巴克大叫:“趴下……!”

  老人一踢马背跃了起来。

  “趴、趴下——”法尼·弗兰克丢下旗子当即扑倒在地。

  老人落地的同时,没有拔出背后的大刀,而是将右手从衣襟中拔了出来,不对、不仅仅是拔出来,而是拔出来一挥。

  连续响起两下沉重的碰撞声,玛利亚罗斯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老人只是挥了挥右臂,仅此而已罢了。虽然速度快得惊人,但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把右臂从衣襟里拔出来挥一下而已。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站着的人,几乎全部都从腰部的高度被一切两断。也有蹲下的人被砍飞了头颅,或是头部整个被一分为二。总之,法尼·弗兰克身边约有百人,除去好好地趴在地上的,全部遭了殃。像法尼·弗兰克那样大难不死的已经是少数例外了。

  都是那个老人的杰作。

  B·B——也就是巴尼格·巴拉德。就是那个老人吗?

  向西奔驰而去的马群,一匹不剩地瘫倒在地不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哼……”老人将右臂收回衣襟中左右扭了扭脖子,“看来是赶上了哪。好极、好极。”

  “……你、”贝蒂皱起眉伸手指着老人,“到底是怎么搞的!?脑子怎么想的啊!本来以为你是突然失踪了,结果却在这种时候现身!还顺带让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巴尼格·巴拉德——虽然早就略微有所察觉啦!”

  “抱歉哪,贝蒂。虽然和汝等有着时而把酒言欢之交,彼此之间也并无怨恨,但我却有着不将其实现就无法安心入土的夙愿哪。”老人哈哈笑着踢了一脚地面。“好啦。杂鱼们赶紧走开,待在这里只会添乱。”

  老人并没有看向法尼·弗兰克一行人,但姑且,这句话应该是对EFA的幸存者们说的。

  “呼!?唔喔!?嚯啊……!?”法尼·弗兰克梆地一下跳起来左顾右盼,软弱地抱头蹲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站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混账!竟、竟敢竟敢竟敢竟敢竟敢!把我的同志们!伙伴们!朋友们!做掉了啊、这位老爷子……!?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我!决不会!原谅你!没错!不管怎么样……!?”

  “哦?”老人的右手从衣襟中抽出的一瞬间,法尼·弗兰克一下子向后跳出了二美迪尔远,一不小心踩到了同伴的遗体,还是设法站稳了。结果老人只是用右手摸了摸下巴,“你说不原谅我,那你打算怎么办哪?”

  “这、这个当然!”法尼·弗兰克拔出了剑,“……决、决斗!大家的仇都由我来报!有仇必报!这就是我的Precious Style……!”

  倒是不知道那什么Style,不过那姿势可是前所未见地战战兢兢,身体抖得看上去几乎留下了像是三个人的残像。

  “元帅!”强·史坦巴克大声叱责,“请退下!”

  “但、但、但是军师阁下!说实话我虽然没什么骨气——”

  “承认了啊……?”不禁小声吐槽。不行不行。看看场合呀。

  “同同同同同志们伙伴伴伴伴伴们朋朋朋朋朋友们在眼前遭遭遭遭遭到那那那那那样的大难、怎怎怎怎怎么能保持沉默!心心心心心情上实实实实在无法接受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

  “好了赶紧给我退下!想做点什么的话,就背个还活着的同伴回来也好!”

  “唔唔唔!你说得对啊军师阁下……!”法尼·弗兰克将剑收回鞘中,背起一名负伤者,又扶另一人站起来。“——好啦!还能走的人都跟上我!让我们继续反转前进!为了明日的胜利……!”

  “心情转换也太快了吧……”

  老人似乎也看得有些呆了。法尼·弗兰克在强·史坦巴克的帮助下带领EFA的幸存者撤退时,老人时而摸着下巴时而挠着指尖,就是呆立在原地不动。幸存者并不多,撤退工作马上就结束了。

  “那么——”老人像是要仰望天空一样抬起头,“舞台已经清扫完毕。我从现在开始将使出全身所有的技巧与本领,实行杀戮。”

  “嚯噢噢噢……”卡塔力的半鱼眼从半鱼脸中飞了出来,“为啥咧!?”

  “我这老朽之人又能将多少人斩于身下?哼,万人想必是轻轻松松。想要阻止我的话,就拔刀吧。也就是说——”老人握住了从右肩出探出的刀柄,“为时已晚,吾师啊。”

  多玛德君抽动着鼻子,屈膝压低重心。“……这个味道。”

  “能阻止我的——吾师啊,只有你。”老人微笑着拔出大刀。

  那刀身沐浴到阳光的一瞬间,玛利亚罗斯便觉得自己身体突然变得像是沉重了好几倍。明明沉重得动也动不了,身体中却空空如也完全使不上一丝力气。光是站着就已经尽全力了,甚至都无法顺畅地呼吸,尤其是吸气极为困难。这是什么啊。似乎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那是境界上的差距,并受到了它的影响。

  “巴尼格·巴拉德。”优安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就是剑圣的弟子。”

  “开始吧。”老人将约有一点五美迪尔长的大刀低垂至刀尖贴近地面,左手仍收在衣袖中。“能死于我的爱刀、鬼波涛之下是汝等的光荣,杂鱼们。至少在临死之前,静下心来为此迷醉一阵吧。”

  这里有好几名一骑当千的猛者,即便是剑圣的弟子,把他们当作杂鱼对待的话也一定会后悔。老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真是倚老卖老、不知天高地厚。虽然想笑,却笑不出来。身体无法活动,发不出声音。仿佛一切都在被缓缓挤碎、扭曲。

  老人的左脚向前迈出一步。

  “莉莉。”

  听到这个声音,玛利亚罗斯抬头望向多玛德君的脸。咦?怎么、能动了。我的身体,这不是动得好好的吗?话说多玛德、刚才、说了什么……?

  是不是说——莉莉?

  深吸了一口气。

  玛利亚罗斯再次向老人的方向望去。

  她大概是从城墙上跃下的。

  红。

  鲜艳的红。

  被不留一丝缝隙的红色装甲包裹全身的她,有着像是人类的身姿。体型和人类女性一样,只是手臂和腿很长,极其柔韧,像熟练的工匠精心打造的长弓。头部看上去格外地小,应该是个子太高的缘故。她比多玛德君还要高上一截。

  她的身姿要说异样的确是很异样,但也同样透着美丽。这说法也许很奇怪——她的身体上没有一块多余的部分,不含任何装饰,如同完全倾向于实用的大号刀剑,她的存在经过了彻底的磨练,已经研磨到了无法更锐利的地步——就如同老人手中的那柄大刀一样。

  她是武器。

  就是武器本身。

  “噢噢。”即便是戴着护目镜,也能看出来老人正笑眯眯的,“吾师啊。终于等到您了。”

  她——莉莉深深弓下膝盖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足以称得上是声音的声音。不可能。如果是普通的人类肯定摔死了,冲击力肯定非常强,可却被完全吸收了。怎么做到的?

  抱着这种疑问就很可笑。她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剑圣梵·乌拉德XL。

  摩塔雷德。

  莉莉伸直膝盖面对老人。“我不记得收过你这个徒弟。”

  “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哪。”老人伸出左手脱下护目镜,摆出用手指抹着什么的姿势,“然而,对于我来说,您正是唯一的老师。”

  “你又从我这里学到了什么?”

  “一切。”

  “真是浪费时间。”

  “我可从未觉得是浪费时间,因为能够与您相见。”

  “不后悔吗?”

  “稍微有一些。”

  “你以那副老朽的身体又能做些什么?”

  “吾师啊。”老人两手握住大刀,举到左右肘部与肩同高,刀身向右偏斜了十五度至二十度左右。“请允许我秉着全身心将您斩杀。”

  同时刻 特雷因公国旺达特雷萨

  哈诺克原野位于特雷因公国领土靠近最西端,距离与南边国境相接的贝尔多利德王国也不遥远。进入原野的人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足以让人产生错乱感的景象,震惊于其威容。

  在绵延起伏、气候严苛、同时还处于国境地带、因而只开垦了一部分的哈诺克原野上,那座城塞都市如浮岛一般兀然矗立。

  旺达特雷萨。

  有七万名军民,居住在这于山丘之上建设的城市中及其周边。

  被坚固的城墙包围的旺达特雷萨,不仅是防卫国境的要冲,同时也是非常时期大公的离宫。据说最多能够收容三十五万人并能承受至少半年的围城攻击。

  现在,为了应对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入侵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一事态,有士兵及支援工作者共

  十二万人在旺达特雷萨集结。公国与缔结军事同盟的贝尔多利德王国联手,企图趁机插手抢占一部分沙蓝德的领土。

  “不错的城市。”

  她在旺达特雷萨的中心、哈乌拉宫的白色尖塔顶端沐浴微风。

  今日万里无云。

  柔和的风突然变强,将遮住她的脸的紫色面纱吹开。

  “旺达特雷萨。”她的右手梳理着如丝绸般富有光泽的头发,“公国史上唯一的女大公怀着与贝拉德将军无法实现的秘密恋情于战场上殉国之地,被冠以‘悲叹的特雷萨’之名的这座城市,光是想象一下它慢慢毁灭的样子,就雀跃不已。而这景象马上就能在眼前实现,真是太棒了。”

  自记事起,她就痴迷于破坏。

  幼时的她随手抓起身边的物件,高举起来摔在地上,盯着它破碎的样子深感陶醉。如果有东西无法破坏,她就会思考其中原因,随后得出答案:从更高的地方摔下来就好了。她探长了腰,踩在椅子桌子上,不久后便察觉到自己不用手也能将物品拿起。不仅仅是拿起来,一段时间后她便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物体移动。她热衷于使用这种力量将各种各样的物品损坏,随后马上就无法满足于破坏不会动的死物,想要破坏会动的东西。她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破坏虫子。破坏老鼠、野兔。破坏羊、牧羊犬。破坏牛马。破坏父母。她注意到,会动的东西、也就是生物,一旦被破坏之后就会变成不会动的物件。因此死物活物对于破坏本身来说并没有区别,区别仅在于能否给予她刺激。规模越大越好。使复杂的结构被破坏得简单起来更是极为有趣。破坏随处可见的东西无聊至极,破坏不常见的东西才最好。

  “我真想看看这个世界毁坏的模样。”

  她缓缓地握紧左手,又张开,笑容满溢而出。

  玛奇鲁塔播下的种子已经开花了。待到盛开之时,又能造成何等的破坏?

  “好期待。”

  她在胸前双手合十。

  这个世界的存在并非是固定不变的。通过期望它“如何存在”,便能使世界的存在方式发生改变。然而,这也不过是理论上的可能性。要将无限趋近于零的可能性扩张到极大,需要某种力量。所谓的魔术就是为此而生的。

  她的全身开始泛出青紫色的摇曳微光。

  以被称为超越者的先天性异能者引发的奇迹作为起源,魔术从原始魔术开始,历经上古的精灵魔术和灵媒术、以及召唤魔术,发展到古代魔导王时期的实证主义魔术,不仅探索着世界的构造,也打开了新的道路。魔术士们追究这个世界发生的各种现象的原理,从而发现了我们所能看见的这个世界是多重构造,使控制下层精灵界元素精灵的技术急速发展。除这个世界以外还有众多异界存在、这是自古以来便为世人所知的常识,而将这些异界中的居民呼唤来的技巧,更是作为极为高级的魔术使众多魔术士痴迷于其中。魔术士们的探索不仅限于这个世界,甚至包括了异界,各类新发现使魔术得到了进步,使人们的知识变得广阔、深刻。魔术士们以远方的亮光作为目标前进至今,然而原本并没有道路通往那里。是魔术打开了道路,是魔术的发展创造出了道路。

  世界的存在并非固定不变,可以变换成任何模样。

  啊啊,世界啊,【如此】存在吧。

  魔术将实现这个愿望。

  甚至足以将这个世界破坏。

  在旺达特雷萨中,潜伏着三十七名即便是在玛奇鲁塔的弟子中也算得上有用的魔术士。

  即便是如她这般的魔术士,在目前这个时点,也无法独自完成这么大规模的破坏。过于复杂繁琐的术式由一个人来准备实行从现实角度来讲是不可能的——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并不是根本上的问题。她若要单独完成这个古代咒式,就必须得证明自己能够做到。她当初从碾碎小石块开始,到拳头大的石头,再到比拳头大一倍的石块,再到更大的岩石——以这种顺序逐步破坏。与之类似,就好像让自己逐步确信这是可能的一样,依次实验古代咒式。没有必要完全遵循固定下来的术式,可以添加自己的东西,也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然而,遵循前人创造并成功过的术式,能够加强自己内心的“确信”。从无生有是极为困难的,虽然并非是不可能,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并非固定不变。原理、法则、术式是魔术士的助力,同时也是束缚。精神集中、秘药、触媒、咒文、姿势,这些都是魔术士为了使世界发生改变的辅助道具,却总给人它们不可或缺的错觉。大半的魔术士对此深刻、不可动摇地坚信不疑,已经成了一种信仰。甚至连她这样的魔术士和玛奇鲁塔,都被这信仰捆束着。

  因此她想要变得自由。

  那才是真正的魔术。

  想要肆意地破坏。

  将这个束缚着她的世界。

  “‘古代破坏王之咒’。”

  没有温度的青紫火焰迎风乱舞。

  她的身体缓缓飘浮。

  闭上眼,出现了一扇大得看不见尽头的门扉。门上尽是锈迹,这扇门已经很古老了。上面有着钥匙孔。在发动古代咒式时并不需要什么夸张的神秘道具,只要将钥匙插进那个钥匙孔里就够了。那钥匙在哪里?就在这里。她将自己仍并着的两手刺入钥匙孔。

  “——启动。”

  有反应了。她睁开眼,是光。

  旺达特雷萨各处立起了光柱,随后立即全部开始振动。被城墙包围着的小小山丘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震颤。光柱回旋伸展开去,碰撞在一起,又各自分裂,无数细小的光线互相交错,形成一张光网笼罩在旺达特雷萨上空,这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城塞都市仍然在震动,摇晃正渐渐变得激烈起来。

  她俯视着眼下仿佛因恐惧而战栗的旺达特雷萨。

  立于城内东南的沃伦塔突然如同失去水分的沙城一般崩塌,在它的残骸将周边的建筑物冲垮的同时,东侧的城墙也像是地陷了一样开始倾倒。望向位于南方的主城门与哈乌拉宫之间的洛依德方形广场,茫然奔逃的人群来回穿梭。然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主城门干脆地崩塌,北侧的后城门也迈向着同样的命运。西侧城墙的模样像是水坝决堤。民居自然无法幸免,本应十分牢固的兵营也一座座倒塌。哈乌拉宫仍坚持着,不过也无法再撑多久了。三十七名魔术士与七万名常住军民,加上约十二万士兵,都将与旺达特雷萨一同覆灭。

  她眯起眼睛,两臂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长叹。

  “好美。”

  五时四十八分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南门遗迹

  这到底算什么啊,完全搞不明白,我很讨厌这种完全超出自己理解范畴的事。呀,不过,莎菲妮亚的魔术就是这样,也不只是莎菲妮亚。我一直觉得很厉害,不管见到几次都会受惊不浅,但是毕竟是魔术嘛。虽然世间的魔术士绝大多都是些连变戏法都变不熟练的半吊子,但一流的魔术士可是完全不同的次元,能让人产生“这才是魔术嘛”的感觉。所以虽然肯定会惊讶,却也能够接受。啊啊,毕竟是魔术嘛——类似这样。

  可是,那并不是魔术。

  “一刀多段燕返。”老人将似乎名叫鬼波涛的长刀从斜下方举起,玛利亚罗斯虽然看不清动作,但猜测应该是扭了扭手腕。“一段。”

  仅仅是这么一点动作,为什么能引发这种事?地面连续响起两声“咚咚”的轰响,三十美迪尔见方的区域便被刨去,大量的沙土飞扬。身处正中央的莉莉怎么了?不知道,沙土遮挡了视线。老人又一次扭动了手腕。“二段。”

  于是,到底是怎么了呢。被席卷而起的沙土,这回像是暴雨一样急剧坠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暴雨(译注:日语中的暴雨写作“土砂降り”。)啊——刚想到这里,老人便又一次转动手腕。“三段。”

  这回倒是预料到了。落下的沙土又一次被卷起,果然是这样。不过,比起第一回要猛烈得多。范围更广的地面被削去,即便如此老人似乎还不满足。“四段。五段。六段。”扭动手腕——轰隆,扭动手腕——呯咣,再扭动一下——轰隆,随后又附赠了一次呯咣。“——七段。”

  地面上已经开出了一个大洞,本处于大洞中的泥土、石块和各种东西都被播撒于空中。莉莉呢……?依然看不见她的身影,却见到老人迅速地后退。来了吗。

  来了。

  莉莉斩开了倾盆的沙雨,右腿如鞭子一般向老人踢去。

  老人一边后退,一边用手中大刀迎击。

  到底是名刀鬼波涛折断,还是莉莉的腿被斩断?

  两者都不是。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互相冲在一起的两人都倒飞了出去。

  “一刀——”老人刚一落地,便再次向前朝莉莉冲刺,“斩九无碍。”

  他是在挥动大刀吗?搞不懂。数十、数百、数千道闪光包裹着老人。那些光线每一道都是刀划出的轨迹吗?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太可怕了?不过,莉莉并没有后退。依然是腿。靠着骤然伸长的左腿支撑身体,右腿噼里啪啦地挥舞起来。用腿来挡下刀,这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肯定办不到。呀,不过莉莉明显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不是普通人就能做出这种动作吗……?

  老人的大刀和莉莉的右腿速度快到荒谬,肉眼完全无法捕捉。不过,似乎在锵锵地激烈碰撞,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气息。一时平分秋色?恐怕不能这么说,因为莉莉只动用了腿而已。

  不经意间老人压低了重心,身体姿势像是要搭箭拉满弓一样。“一刀螺旋突。”

  “——唔!不好……!”多玛德君冲了出去拔出大剑。

  老人扭动身体刺出大刀,莉莉没有防御而是跳开了。

  有什么东西压过来了。当玛利亚罗斯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说明它已经到达了这里。

  “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响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碎成粉尘一样的可怖声音。不仅是玛利亚罗斯,附近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瞬间的强风冲击,慌忙蹲下或是大叫出声。多玛德君挥下那琥珀色的波纹大剑,到底是斩断了什么东西?虽然不明白,但老人一定是放出了什么,而莉莉跳开来躲过。将老人与莉莉的位置用直线相连的话,ZOO和守护者们所在的南门遗迹便处于延长线上。如果不是多玛德君一瞬间反应过来挺身而出,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就将代替莉莉被那东西击中,肯定会出现大量的伤亡。真是千钧一发,太吓人了。

  多玛德君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变得破破烂烂的外套。“……那个老头还挺能打的啊。”

  “岂止是‘挺能打’啊……”玛利亚罗斯没能继续说下去。在看着那两人战斗的同时,根本没有余力说话。大家也都一样,就连吵闹的卡塔力,也最多只是偶尔发出意义不明的半鱼声,之后便闭上嘴屏住呼吸。

  莉莉着地之后以像是滑行的步伐逼近老人。

  “一刀——”突然,老人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还未说完的话语之声,“疾风迅雷。”

  不,并不是消失,而是移动了。莉莉向右侧猛然跳去,老人正好出现在那里,就像是在等待莉莉前来一样挥下大刀,然而还是被莉莉的右腿挡开。下一个瞬间,玛利亚罗斯的眼中又失去了老人的踪影。在哪里?左边。准确地说,莉莉朝哪边移动,老人就一定会出现在那里。老人不断挥出斩击,而莉莉不断用腿踢开。老人再次消失不见,莉莉再次找到老人的位置。这个过程重复了无数次,也就是,老人以超高速移动,试图抢占先机,然而每次都被莉莉看穿。

  随后,老人再次消失。然而莉莉看得一清二楚,她那足以用优雅来形容的身体转变方向,冲刺的前方正是老人出现的位置。一模一样的模式,老人挥下大刀,莉莉用右腿挡开。不——

  这次不是腿。

  莉莉用左手拨开老人的大刀又向前踏出一步,挥出右拳。

  这一拳大概出乎老人的意料,他既没能躲过也没能防御,以腹部吃下了这一拳,被向后击飞了十美迪尔左右。

  随后却平平常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了起来。“——呼……”

  “看来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啊。”莉莉悠然向老人走去。

  “难得您百忙之中前来。”老人张开双臂,“吾师啊,我发誓会满足您的期待。”

  “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期待。”

  “不不不。若是没有期待,又怎会特地驾临此地?”老人的身体急速变大了一圈。是我的错觉吗?不对,实际上,脖子、肩膀、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来。而且,那种鼓胀的方式很异样,说实话,已经异样到让人有些恶心了。“——二刀无双。”

  为什么是二刀?刀应该只有鬼波涛一把才对。这个疑问立即得到了解答。

  老人向莉莉疾冲而去,挥下右手的鬼波涛。这一击被莉莉的右腿踢开。而下一个瞬间,老人的左臂发出了嗡鸣声,是空手,什么武器都没握。以两人的间隔,老人的左臂根本碰不到莉莉,可莉莉却向侧面跳开闪避。老人的攻势仍未停歇,用右手的鬼波涛以及左手反复猛攻。看上去,莉莉在用同样的方式应对老人的鬼波涛和左手,也就是说,老人的左手已经拥有了和刀同一级别的机能。事实上,莉莉已经多次用右腿和右臂挡下老人的左手、正确地说应该是老人左手释放出来的某种东西,每当这种时候就会发出硬物激烈碰撞的声响。老人明明只握着一把刀,却实现了二刀流。

  “还没完!”老人的声音听上去精力十足。仿佛随着体格的变化,连年龄都变年轻了。老人像陀螺玩具一样回旋着袭向莉莉。“二刀大车轮……!”

  大车轮。的确,看上去完全就是横着旋转的车轮。莉莉从变成车轮的老人身边逃开,车轮则紧追不舍。因为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老人的脸留下了无数残影。你就不觉得眼花吗?老人大笑着:“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聊的杂耍。”莉莉压低红色的身体,横扫老人的脚。然而老人嗖地跃起,使车轮竖了起来。“咔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莉莉扑倒在地躲过老人大车轮,不过,老人仍未停止,如真正的车轮一般猛烈摩擦着地面改变方向,又对准了莉莉。莉莉站了起来。不逃吗?从她的右臂中,无声地伸出了极其狭长带着不祥弧度的刀刃。“我说了很无聊。”

  如果不是老人突然停止回旋向后跳开、或是反应迟了一瞬间,恐怕就会被一刀两断。

  莉莉一挥刀刃,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本身都被斩断。那让人惊叹的奇异刀刃,肯定连大地、天空、甚至时间都能撕裂。

  “终于。”老人脱下护目镜丢在地上,“吾师啊,您终于拔出了‘绯之魂灭’。”

  “因为被连愚蠢都算不上的烂把戏纠缠,实在是烦躁。”

  “极限之刃‘银河’0078死亡金属。能否请您满足我的愿望、以双刀与我对战?”

  “没必要。”

  “您的意思是我还是太不成器吗?”

  老人的双眼在脱去护目镜之后就是紧闭着的。莫非,他一直都闭着双眼?为什么?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从眼睑之间溢出了虹色的光辉。

  那不是眼瞳。

  至少,不是人类的眼瞳。

  收在他眼窝中的物体,就好像在玻璃球上覆盖了一张闪着七彩光芒的油膜。

  莉莉似乎也多少对此有些惊讶。“……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杀了一个堕入异界的神。”老人咧嘴笑道,“打算试试自己的本事。不过光是杀了完事就太无趣了,于是就正好挖了他的两眼,当作自己的眼球。”

  “你那双眼睛能看见什么?”

  “吾师的艳丽身姿。”

  “看来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吾师啊,您不明白。”老人两手握住鬼波涛摆出正眼构,“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如您这般美丽高贵。——真一刀暴熊。”

  “别再——”莉莉率先行动了,她的声音罕见地透着急躁,“开玩笑了……!”

  “不不不不……!”老人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打算改为守势吗?“这绝非戏言……!”

  莉莉斜着挥下绯之魂灭,然而老人并不在刀锋之下。看上去并不像是老人躲开,倒像是莉莉斩在了错误的位置一样。而且,这样的事连续发生了两次、三次、无数次。

  “我能看见!我能看见了!吾师啊!我已经能看清您的路数了!清清楚楚噢噢……!”

  “因为那双眼睛吗……!”

  “正是!”

  “不仅是看见,而是预测吧!”

  “不愧是吾师!明察秋毫!因此……!”

  老人高高摆出上段挥下鬼波涛。这一挥动作太过明显,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击中。然而,如果老人真的能够通过神之眼预测未来,又会怎样?也许就另当别论了。莉莉会如何应对?是闪躲?该向哪个方向逃跑?可如果对方能看见的话,只要朝逃跑的方向攻击就好。

  莉莉用绯之魂灭挡下了鬼波涛,地面随着一声爆炸般的轰鸣向下陷没。老人和莉莉落入了碗状的深坑底部。

  “——我能看见,吾师啊啊啊啊!我本来就是看到了您才懂得了如何使剑,我亲身经历感受过的您的一切,如今我都已看得明明白白。您仿佛就存在于我的身体之中,这正是爱。您不这么觉得吗,吾师啊啊啊啊!”

  “不觉得。”莉莉撩起绯之魂灭推开老人,“听着反胃。”

  “真是跟从前一样冷淡啊,剑圣……!”老人嘎嘎笑着攻向莉莉。不过,这几声笑还真是下流,话说,他的说话腔调似乎突然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的感受!我的一片真心!我的爱!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受不了、说得嘴巴都酸了、说了差不多一百年了吗……!”

  “麻烦!”莉莉努力用绯之魂灭挡开老人气势凌人的攻击,“要我说几遍你才能听懂!别缠着我……!”

  “你才是!要让我说几遍才能明白!决·不……!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剑圣!除你之外我一无所有!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奉献给你而存在的……!”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人生!送我我也不要!马上给我消失!”

  “那、就赶紧把我杀了吧!我真正的愿望就是死于你的手中!你也知道的吧,这就是我所希望的——”

  “谁知道啊!”

  “不、你肯定知道!明明知道,为什么却不杀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咽气!?没事,你不用回答,我早就看穿是怎么回事了……!”

  “……莫非。”玛利亚罗斯揉了揉完全僵硬了的面部,“巴尼格·巴拉德是盯上莉莉的跟踪狂……?”

  “你啊!”老人看上去已经不再是老人了。虽然近乎于秃顶,残留的头发都已纯白,脸上也满是皱纹,然而,世间又怎么会有那样精神十足、肌肉发达、声音洪亮、用一柄长刀将剑圣逼入绝境的老人?“——你是在测试我!你是在锻炼我!你是认为我还有前途对吧!?让我变强、变得更强!变得更加激烈更加灼热地强大……!我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这么说!即便耳朵不灵光,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幻听!”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明白,你总是这个样子!撕了嘴巴都不愿意说实话!但是!我能听见你的心声!心底里的呼声!我能听见啊!所以我才能明白!你的愿望!你的欲望!全由我来满足!由我来让你开心!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你超越极限!这是爱啊、除了爱以外这还能是什么呢,没错吧……!?”

  鬼波涛正如波涛一般试图将莉莉吞噬。

  莉莉跪着在头顶处交叉双臂。“——我才不知道什么爱……!”

  挡下来——了吗?

  如今,不仅是莉莉的右臂,连左臂中也探出了带着不祥弧度的刀刃。

  以双刀挡下了鬼波涛。

  “小崽子。”莉莉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宣告,“这么想死的话,就杀了你。”

  “正如我所愿……!”巴尼格·巴拉德向后空翻张开双臂,又打算使出那二刀流吗?“——四刀大魔王。”

  不对,巴尼格·巴拉德的双臂开始上下闪动——这是幻觉吗?是白日梦吗?他的手臂看上去逐渐变成了四条。不论如何确认,都是两条握着鬼波涛的右臂、以及两条空手的左臂。怎么可能。

  “就让我亲手把你杀掉,让你完全属于我吧、剑圣……!”

  “有本事就来试试。”

  “恭敬不如从命……!”巴尼格·巴拉德跃向莉莉,不断击出两柄鬼波涛及两只左手。“——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已经无法分辨莉莉是在闪避、弹开、格挡、还是反击。玛利亚罗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得出那两人的动作非常激烈。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如同龙卷风。数个龙卷风彼此碰撞时大时小消失而又诞生,两人毫无疑问就在龙卷风的中心。能够听见声音,巴尼格·巴拉德大声呼喊爱的声音。

  扑来混着沙粒和碎石的强风,眼睛无法睁开。别说睁眼,连迎风站立都很困难。如同置身于还未降雨的风暴之中,甚至能够听到类似雷鸣的声响——那是两人兵器相接的声音吧。

  “真是够了……!”

  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啊,能不能离得远点?净给人添麻烦,还这么吓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就你们两个,打到天昏地暗也没人管,这样不好么?如果那两人听得见,倒真想如此恳求,不过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这就像是天灾一样,根本无可奈何,只能忍到它自己过去为止。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真的很疼,但是也只能忍耐。

  没有不会停歇的雨。

  唐突地迎来了晴天。

  “呜、呃呃呃……”玛利亚罗斯眨了无数次眼睛,才将钻进眼里的尘土用眼泪冲洗干净。

  巴尼格·巴拉德与莉莉保持着十五美迪尔左右的距离彼此对峙。

  依然是四刀对两刀。如同封锁在被斩断的时间中,两人一动不动。不过,巴尼格·巴拉德身上黑白相间的小袖已经不复原形,破破烂烂与缠腰布无异。隆起程度大得有些恶心的肌肉也布满伤痕。然而,那对从神身上夺走的七彩眼瞳,反倒是光辉更盛。

  “吾师啊!我已经确信,长年以来的钻研磨练并非是白费!您已经就在我所能触及之处!”

  “错觉罢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巴尼格·巴拉德满脸笑容,其中却带着一丝凄然。随后,合计四条手臂化作了八条。“——八刀超魔神。”

  “再说一遍,是你的错觉。”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莉莉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也许,在深红色的装甲之中,她的面容上正印着微笑。“然而,你的积累仍值得赞赏。即便是无法更进一步,你也做得很好了。因此,最后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您要让我见识什么呀……!”巴尼格·巴拉德开始冲刺。

  莉莉也无言地疾奔起来。好快。

  与至今为止完全不同。莉莉的全身、应该是装甲的缝隙间,淌出了如同星尘般闪耀的无数粒子。

  两人交错而过,巴尼格·巴拉德手臂只剩下了一半——四条。

  被斩飞的左臂落在地面上翻滚。

  比巴尼格·巴拉德的转身更快,莉莉又将他的右臂连着鬼波涛一同切碎。

  “噢噢……”巴尼格·巴拉德看了看右肩,随后是左肩,“即便是看见了也来不及反应、真是手足——无措……!”

  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还试图踢开莉莉,这家伙果然还是非同一般的。

  只是他选择了最坏的对手罢了。

  莉莉轻易地将巴尼格·巴拉德的右腿斩断,随后——收回了两臂的绯之魂灭。“你并不明白力量到底是什么。”

  “……吾师啊、我的人生,可就是为了您而追求力量、仅仅为了追求力量才走到这一步的啊……?”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莉莉那超过二美迪尔的身体迅速、精巧、如同折叠起来一般突入巴尼格·巴拉德怀中,右手击中了他的腹部。正确地讲,直到刚才为止还是右手。

  莉莉的右臂、其尖端部分,也就是右手部分像碎裂一般分段剥离开来,其中探出了某种像是银色长筒的东西。

  那银筒的深处有着什么东西正在发光。带着些许青色,伴随着尖锐的鸣响。

  “力量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无情。”

  “可——”巴尼格·巴拉德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听见。在说出完整的话语之前,那尖锐的嗡鸣声便急不可耐地拔高音量,青光急剧扩散。那仿佛能烧焦太阳的光束将巴尼格·巴拉德贯穿,不断延伸、延伸,直到地平线附近才消散。不仅仅是在肚子上开出一个大洞,巴尼格·巴拉德躯干的大半部分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锁骨之上、以及失去右腿的下半身,散落在被两人的交战搅得惨不忍睹的大地上一动不动。

  莉莉的右臂处扬起白烟。

  自称剑圣弟子的男人,正如他所愿死于自己作为老师敬仰着的剑圣手中。

  “我可没见过【那个】。”多玛德君喃喃低语。

  虽然想要询问那是什么,然而突然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考虑。话说,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来着?

  “裘弟。”莉莉的目光从弟子身上挪开,转向南方。“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甲板上

  “——哎呀,居然说什么‘企图’,这词可真难听。”

  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的甲板上只有他。皇帝和大元帅都待在车桥。

  无【人】的甲板上只有一只灰猫。

  猫伏坐在皇座上,尾巴直直地竖立。

  “姐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愿望吧?自那以来,我从未改变。变了的是你啊,姐姐。话说回来——”灰猫的胡须震动着,“这是不错的死相啊,巴尼格·巴拉德。被那样华丽地干掉,你想必是满足至极吧。嘛,毕竟姐姐还是那么的温柔,这点从没变过。明明对我那么冷淡,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呀,就不能对我更温柔一些吗……”

  南门遗迹

  ——这样啊。

  莉莉是路易·卡塔尔西斯——裘弟的姐姐,而这个裘弟似乎控制着帝国军的动向,巴尼格·巴拉德应该是受雇于帝国军,而莉莉干掉了他,也就是说,姐姐阻挡在了弟弟面前……?

  于南方列阵的帝国军方向传来了地震一般的轰鸣,从战车中冒出的黑烟也遮天蔽日。

  骑兵们高高挥起帝国军旗,发出鼓舞士气的吼声。

  在阵列的正中央、远远望去仍显得过于庞大、近乎于军舰一般、如同小山的战车上升起的旗帜,描绘着通过羽翼和蛇将拉夫雷西亚意象化的纹章。

  那是代表皇帝的旗帜。

  “来、来、来、来嘞!要打过来嘞……!”

  “莎菲妮亚!小贝蒂!”知世尖声大叫,“那老太婆绝对有什么把戏!做个墙出来!合体魔术,你们两个都没问题吧……!?”

  “……好……!”“——我来主持!你们两个都太粗枝大叶了!”

  “你说谁粗枝大叶啊,嗯!?你是没见过知世大人的高超技艺吗!要不要我让你用身体记牢啊!?”

  “敬谢不敏!开始了……!”

  魔术士三人组似乎有什么打算。应该是预测到玛奇鲁塔将要攻击,想要提前做好防御。这样的话就安心了,已经没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啊。那种战车明明没有马拉着却能移动——应该说是奔驰。纵使战车不能动,骑兵也能发动冲锋。乍一眼望去,数量实在是太多看得人头晕脑胀。绝不只是几百,恐怕也不只是几千,一万或是两万,也许更多。要如何才能阻止那么多骑兵啊。不过,叫嚣着说能轻轻松松斩杀万人的巴尼格·巴拉德,到头来还不是被莉莉轻轻松松地打败,而莉莉要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话——

  “等、嘿呀……!?”

  莉莉正单膝跪地。为什么?怎么了?

  “唔!”多玛德君跑了出去。莎菲妮亚“啊……”地一声伸手欲追,却被贝蒂出声叱责。“——莎菲妮亚!”“……对、对不起……”

  话说,我姑且是追在了多玛德君身后,没问题吧?多玛德君朝着莉莉冲过去,可敌人正在靠近,这样不是很危险吗?话虽如此,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多玛德君想要把莉莉扶起来,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被甩开。

  “你什么意思。别多管闲事。”

  “是管闲事了吗。那真是抱歉。”

  “……居然一本正经地道歉。脑子不正常?”

  “那我该怎么办?”

  “呀,我说,这么悠闲地聊天是不是有点那啥——你怎么了?”

  莉莉向玛利亚罗斯看来,右臂的银筒部分仍在持续喷出大量的白烟。“玛利亚罗斯。好久不见。”

  “呃、啊——诶、那个、嗯。好久不见。话说——呀,还是算了吧……”

  “看来功率调整还是失误了。”

  “功……绿?”

  “简单地讲,我短时间内没办法自由活动了。”

  “这可糟糕了啊!?这不是完蛋了吗!?这可怎么办啊……!”

  “嗯,我来搬你吧。”

  “敢动我的话就杀了你。”

  “你不是不能动了吗?还怎么杀。”

  “等一会儿就杀。”

  “知道了,就这么办。总之先带你离开。”多玛德君将莉莉抱了起来,莉莉完全没有抵抗,这稍微让人有些意外。“……你好重啊。”

  “有意见的话就把我放下!”

  “啊,还是勉强搬得动的。回去吧,玛利亚。”

  “倒是给我听句人话啊!”

  从头到脚都覆盖在不留缝隙的深红装甲下的莉莉如同小孩子撒泼的样子,总觉得非常有趣,还稍微有些可爱。如果情况并不紧急的话可能会为此而感叹,然而现在是不可能的。虽然说着很重,但多玛德君的速度还是很快。如果不尽全力奔跑就根本追不上。

  “赶、赶紧的……!”卡塔力招着手。“快点!”由莉卡大叫着。露西也说着什么。皮巴涅鲁、啾、还有哈妮都在。魔术士三人组比ZOO的成员们更靠前,距离南门遗迹约有十美迪尔远。贝蒂站在中央,莎菲妮亚居右,知世占据左侧,三人似乎都已经开始咏唱咒文。秩序守护者还没有后退。还在南门遗迹侧面带领着EFA残部的法尼·弗兰克和强·史坦巴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过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担心别人了。

  抱着莉莉的多玛德君从贝蒂和莎菲妮亚之间穿过,玛利亚罗斯紧随其后。莎菲妮亚不知有没有生气啊,在集中于魔术的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吧……

  “——齐唱。”贝蒂发出指示,于是三人一同咏唱起一模一样的咒文。

  elks-vanak-psyks-nerik-anq-niblhem-anq-darmatik-belktl-ibrahelm-orca-sevralm-anq-biltlm-velhemna-maha-krashhelm-elktl-lelmt-un-san-ble

  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转身。实在是忍不住转身的冲动。就在魔术士三人组的前方,从地面中,出现了什么、透明、却又和玻璃不同、没有那么坚硬、像是果冻一样、不过又没有噗呦噗呦摇晃、感觉稍微有些硬度的——墙壁。没错,升起了宽约五十美迪尔左右的墙壁。在玛利亚罗斯的注视下,它的高度从五美迪尔到十美迪尔,最终达到了二十美迪尔。这堵墙壁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着弧度,它的两端正好与缺损的艾尔甸城墙连接。

  “呜哇……”玛利亚罗斯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这愚蠢的呆声。在迫近而来的帝国军上方出现了某种白光。

  一道、两道——三道。

  光点逐渐变大,因为它正急速迫近。随后与那障壁发生了冲突,在冲突之后便迅速扩散开来。障壁在摇晃,不过似乎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又来了,光。这次共有四道。直接冲突的一瞬间,就如同石子落入水面一样陷入了透明障壁之中。不过至少没有砸出一个破洞来,看来总算是勉强承受住了冲击。

  “接下来才是正戏!小贝蒂、莎菲妮亚,给我拿出点真本事来……!”

  “知道了呀!不用你说我也……!”“——呃……!”

  接下来的光是五道。整面障壁都在剧烈地震颤,知世、贝蒂和莎菲妮亚差一点向后摔倒。三人将全身的力量都注入障壁之中以维持它的存在。如果没有那道障壁,那光恐怕就会袭向城墙——恐怕大概是位于南门遗迹前的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如果被那种东西击中,肯定无法承受。大家都会被那光芒烧尽。六道。又一次增加了。还能承受得住吗?不行。六道光线贯入障壁,其中有一道——将障壁击穿。

  “快跑——”不知是谁大叫道。

  幸好——只能说是幸好,穿过障壁的那道光,击在了南门遗迹东侧的城墙上,打出了一个直径约有三美迪尔的洞。透明的障壁虽然正逐渐修复,但粗略来算,那道障壁最多也只能防御住五道光,一旦击来六道就会有一道穿过。那么,如果飞来七道的话……?

  在被那光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帝国军已经开始了进军。以万为单位的骑兵,配合着后方至少数百辆战车压迫而来。

  “秩序守护者!全员后退!”优安·桑瑞斯终于下了命令。

  守护者们立即开始后退,然而多玛德君仍抱着莉莉一动不动。

  “咱、咱们该怎么办嘞……!?”

  “再等等。”多玛德君朝着莎菲妮亚伸了伸下巴,“我们不能把她们抛下自己逃跑。”

  “这、这是当然的啦!?”露西满脸是汗,肯定是在逞强。

  “真不愧是多玛德君,咱们的园长!深得我心!”卡塔力鱼脸通红,高举拳头,“僵、僵油、莎菲妮亚!不加油的话,老子就死路一条啦!”

  “没系的。”由莉卡坚定地点头,“我们只要相信同伴就好。一直以来都系这么过来的。”

  “是的。”

  “咕。”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真要死的话也没办法。”

  “……你还真是坦然啊,哈妮。”

  “嗯——大概是因为受过了这么重的伤?已经有觉悟了。而且——”哈妮笑了。透着遮掩烧伤的面具看不出一丝痛苦,笑得非常灿烂。“又不是独自一人。有大家陪着,感觉还不错。”

  “我、我啊!”法尼·弗兰克从腰间拔出剑来高高举起,“我是不会后退的!为了艾尔甸!有人正拼上性命奋战!既然如此本人!身为艾尔甸自由军大元帅的我又怎么能后退一步!没错吧,军师阁下!我说的没错吧……!?”

  “随你便了。”强·史坦巴克冷漠地回应了一句,拨弄着胡须静观事态发展,看上去完全没有动摇。这人倒是有一副好胆量。

  要是能将这无所畏惧的勇气、以及我们的信任、思绪都完完整整地化作力量来支援莎菲妮亚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我们只能默默旁观,真是令人焦急。还有些畏惧,要是说一点都不怕那肯定是撒谎。而最难受的就是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光又来了。完了,居然是这样。不是七道,而是八道光线。玛奇鲁塔。该死的玛奇鲁塔。你在干什么呀。SUCK。SUCK。SUCK。只能在脑中重复着这种愚蠢至极的怨恨谩骂,真的是让人难熬。

  几乎想要闭上眼睛,拼命忍耐住了这种冲动。

  光冲击着透明的障壁,凿出八处凹陷,贯通了其中两处。刚才只有五道,这次却防御住了六道。莎菲妮亚她们已经尽力了。即便如此仍是被击破了,然而突破障壁的光线,两道都偏离了南门遗迹,只是在城墙上穿出孔洞而已。这样啊。莎菲妮亚她们就在南门遗迹前。大概,她们的正前方是防御力最高的部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最好不要乱动。待在莎菲妮亚的正后方是最安全的——也许并不能这么断言。

  没这么简单。

  毕竟,对手可是闪光魔女。

  “——上面……!”多玛德君发出怒吼。

  “哈……!?”抬起头,在虽然不是正上方、但也近乎于是正上方的地方浮着一颗黑点。虽然很小看不清楚,但它渐渐变大,能确认是人。在向这边飞来。是魔女吗?

  是光。落了下来。共有十根、不、接近二十根光枪。“开什么玩笑……!”贝蒂抬起双手,透明障壁的上端向这边弯曲延伸,是打算覆盖到我们头顶上以防住光枪?做得到吗?来得及吗?勉强赶上了。

  接近二十根光枪刺在障壁上,使之摇晃、荡起波纹。啊啊,不行了。恐怕因为是临时反应,障壁的强度并不够,被刺破了。光枪大约有一半被障壁阻挡,另一半、大约十根光枪仍倾注而来。

  “躲开……!”多玛德君似乎在大叫。当然,不必提醒我也知道只有这一种办法。

  看清楚再躲——根本不可能。只是感觉左边似乎不妙,于是便向右扑倒。就在耳边传来“咋咻”的从未听过的声响,一瞬间觉得,啊,我大概是死了。既然还能想到死,就说明还活着。心脏咚咚嗒嗒响个不停。抬起头环视四周,只见身边满是直径约有一美迪尔的洞穴。也不知是奇迹,还是大家躲得漂亮,似乎没人被击中。

  “太好了……”

  捂着胸口喘了口气,不过还是高兴得太早了。根本不是早还是晚的问题,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有能够安心的空闲了。

  透明的障壁立即填补破损,呈现出比起墙壁更像是半球形屋顶的形状。这样的话,便能某种程度上防御来自上方的攻击——最多,也就是“某种程度上”,恐怕是不可能完全防御得住的。这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哭诉?——只不过是天上掉下来光枪而已,躲过去不就好了?——好呀?我是在躲呀?轻轻松松好吗?——这种逞强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魔女、玛奇鲁塔。正缓缓降下。

  与莎菲妮亚的头发一模一样,她的银发随风飘舞,纤细的身体裹在白色的连衣裙中。那就是闪光魔女?

  “……这不是个小女孩吗。”

  怎么看都是十岁左右。

  不过,肯定不对。那是——那可是玛奇鲁塔。光是能在天上飞这一点就已经很奇怪了,抛去这一点不论也仍是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光是那双仿佛宿着百亿星辰的眼瞳,就使人只得接受她异于常人。

  玛奇鲁塔伸手摸上那透明的障壁。

  “我可爱的妹妹们。如果你们认为这种小小的玩具就能取悦我,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不——遗憾的是我们这边才对。真的。非常、极其、极度、已经遗憾到想要痛哭流涕了。

  “jus-ui-moul’e-vallar.”

  透明的障壁渐渐溶解。恍如虚幻的梦境,簌簌破碎,消融于空气之中。

  “——解除……!”贝蒂一声尖叫,正在崩溃的障壁一瞬间烟消云散。知世、莎菲妮亚以及贝蒂都抬头看着玛奇鲁塔,肯定正打算用魔术迎击。三人的反应并不慢,肯定不慢,只是玛奇鲁塔太快了。

  “Amid澪”

  以玛奇鲁塔为中心,半径四、五美迪尔的空间内,出现了无数无色透明的小球。

  “勾玉……!”知世大声叫喊。勾玉。指的就是那无色透明的小球吗?三人几乎没有移动。大概是因为动不了,又或是动了也没用。勾玉向三人袭去,那么多数量,根本无法闪躲。许多勾玉擦过、贯穿了三人的身体。三人转眼间便浑身是血。“——咳……!”“哼……!”“呃……”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想要靠近莎菲妮亚,然而双腿却使不上力——玛奇鲁塔。

  “还差得远呢,看来还是欠缺一些时间呀。不过,既然时辰已至,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由我播下的种子诞生的花朵们,既然都要凋零,不如由我亲自摘下。”

  力量的差距过于庞大,境界完全不同,对方是压倒性的存在,根本赢不过。先不提赢不赢,贝蒂、知世、莎菲妮亚,连她们那般杰出的魔术士在玛奇鲁塔面前都如同孩童,连魔术士都不是的玛利亚罗斯根本无法挑战。即便是哭着喊着哀求,对方也根本不会多瞧自己一眼。

  “el-pastra.”

  玛奇鲁塔的头顶的光开始旋转凝聚,耀眼得好似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啾……!?”突然,啾发狂了似的大叫。

  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睛。“这是——”

  那是什么?是风吗?不过,却能用肉眼看得清清楚楚。那风带着青白色的光芒,比起风,更像是青白光粒子的集合体。是从哪里出现的?完全不明白,可玛奇鲁塔却被那风吹开了。“——莫格……!?”

  “那是……”多玛德君低语道。

  第二个太阳已经消失。玛奇鲁塔加速上升躲过光粒子,可侧面又有一团新的光粒子集合体冲来。那团光粒子似乎并不打算伤害玛奇鲁塔,不过,仍是带来了如强风一般的压力,连玛奇鲁塔都无法轻易抵抗。两道光的集合体彼此交错着与玛奇鲁塔纠缠。

  “啾!咕!啾……!”啾似乎非常兴奋,毛发倒竖,微微发光。

  “莫格……!”玛奇鲁塔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此地妨碍我,你以为能够轻易了事吗……!?”

  (我倒要问你想干什么,玛奇鲁塔)

  “……咦?”玛利亚罗斯捂住耳朵,“这是……什么?声音?但是、为什么、在脑子里响起——”

  (用那过于庞大的力量恶作剧般为祸世间就是你的魔道吗)

  “我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的自由!说到底,舍弃肉体与亡灵同然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魔道……!?”

  (至今仍抓紧肉体不放执着于年轻外表的你,自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理解我深远的魔道)

  “不只是外表!我实际上就是很年轻……!”

  (师父,不必多费唇舌)

  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虽说是“听到”,但果然还是没有经过耳朵,直接抵达了脑中。

  (一百个魔术士就有一百种魔道。彼此的魔道不会交叉只会渐行渐远。如她这般的存在自然不可能与师父您互相理解)

  (然而伊凡洁琳,我的女儿啊,你不正是与我走在同样的魔道上吗)

  (我将侍奉您直到最后,我与师父是特别的)

  (啊啊,伊凡洁琳)

  (师父)(译注:忘记这二人来历的请参考外传二第一章。)

  “——当我不存在,在那里卿卿什么我我!?真是反胃……!”

  玛奇鲁塔急速降落甩开光粒子的集合体,两道光粒子集合体立即紧追不舍。

  “vas-ra.”

  从玛奇鲁塔的双手中放出纯白的强烈光芒,青白色的光粒子集合体反转而去又立即化作了别的形体。就如同在空气中用玻璃粉描绘出来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小女性,以及一名握着魔杖穿着长袍的老人。

  “啾……!”

  (裘贝尔阿德拉斯)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朝这边看来,她的左眼上缠着眼带。话说——

  “诶?你们认识……?”

  “咕。啾。咕!”

  “嗯。”多玛德君轻轻点头,“他们是啾的朋友。”

  “朋友……”

  “……那是……”莎菲妮亚与贝蒂同样满身疮痍,然而却死死地盯着莫格他们。大概是好奇心战胜了痛苦。

  “妈的!”知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随便一蹬,“根本就是另一个次元嘛,那帮怪物……!”

  (不论如何)

  老人——超贤者莫格的魔杖尖端指向玛奇鲁塔。

  (玛奇鲁塔,决不允许你让我和我女儿的朋友受到伤害或是承受悲伤)

  “就凭这种低俗至极的理由……!”

  玛奇鲁塔再次想要施展魔术,不知为何又在途中打断了。

  “呀,那么——”

  男人到底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完全就是在玛奇鲁塔身后突然现身。

  戴着水滴花纹的围巾,上身衣物紧致,下身却很宽松。棉花糖一般柔软的金发中探出两根雄绵羊一般的弯角,那正是他名字的由来。

  “告诉我你的理由呗,玛奇鲁塔。”

  男人从身后斩向玛奇鲁塔。并不是空手,这男人明明是个魔术士,而且还是非常有名的魔术士,却握着像是两把宽厚的双刃长剑通过长柄相连的奇怪武器。然而,玛奇鲁塔似乎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察觉到了气息,总而言之就是注意到了男人的存在,回过头向上飞去。

  “——‘跳舞绵羊’……!到底是怎么了,连你也……!”

  “因为,要是不出手的话,你可是就要把贝蒂杀了呀。”

  “贝蒂是我的!要怎么处理都随我的意!说到底,这跟那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库鲁欧现在很中意贝蒂呀。”

  “这可不能听听就算了啊,你这头无能的羊!我怎么可能把贝蒂让给你这种一年到头都性欲旺盛的下流花花公子!”

  “也就是说,你要把库鲁欧和贝蒂一起杀掉吗?”

  “当然了!”

  “库鲁欧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库鲁欧当然不可能被你这种人干掉。要是你把这些前途有望的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都杀了,到时候可就没人和库鲁欧一起玩了呀。”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就行了!只需我一个人世界就能成立……!”

  (噢噢,虽然早就知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任性啊,玛奇鲁塔。这个世界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物,也是我和我女儿的世界啊)

  (师父,这个女人理当诛灭。就算是为了我们)

  “……感觉,那帮人,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啊……话说,我也不想把他们看作是人、不、根本就不是人嘛……”

  “话、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们也算是刚好帮大忙咧……!”卡塔力指向南方,“——对了,在玛奇鲁塔被那几位高人缠住的时候,咱们赶紧逃呀……!”

  “莎菲妮亚!能动吗……!?”

  “哎……啊……”大概是刚一回过神就看见了抱着莉莉的多玛德君,莎菲妮亚马上垂下头,“……嗯。应该能动……”

  虽然很可怜,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多玛德君把动弹不得的莉莉放下来,现在根本不是纠结于这种事的时候。

  毕竟帝国军先锋的骑兵部队已经迫近到了一百美迪尔之外。

  “好、好、好、好好好,各各各各各位!这里暂且来一个战略性的撤退……!”

  为什么非得要法尼·弗兰克来发号施令不可?已经没有空闲去抱怨了。与多玛德君对视了一眼,多玛德君叫着“先撤退!”,摆出了直到所有人都成功逃离为止都要留下来断后的架势。“走了!”贝蒂伸手想要搀扶知世,知世甩开贝蒂的手站了起来。“别得意,你这处女……!”莎菲妮亚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呜哇哇哇……!”露西虽然吓得都翻白眼了,但还是似乎打算等莎菲妮亚过来一起跑。卡塔力和由莉卡当然不至于有露西那么慌张,话虽如此,看上去也并不冷静。当然了,虽然至今为止也经历过很多危险状况,但也从来没和以万为单位的敌人周旋过。声音好可怕,地面在震颤,连身体也跟着一起嗡鸣。“——啾先走!还有皮普……!”“啾!”“是!”背着哈妮的啾和皮巴涅鲁回头朝南门遗迹冲去。已经看不见法尼·弗兰克了。莎菲妮亚来了,还有贝蒂和知世。“——走吧,多玛德!”

  多玛德君的回应被马蹄声和战车的声音淹没,几乎听不见。远超人类领域的魔术士们就在头顶上对战,却完全不明白状况,也没功夫去确认。南门遗迹已经不远了。“别回头!”听见了卡塔力的声音。也许他说得对,一旦回头了,肯定就再也动弹不得。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头,如果不亲眼看看,就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未知是最恐怖的。到达南门遗迹了。忍不住,玛利亚罗斯还是回头了。“——好近……”

  啊可能已经没救了。真的好近,也就十五美迪尔左右。双腿差点停下,差点被惊涛骇浪一般的骑兵阵摄取了心神。多玛德君怒吼着什么。对了,得马上跑,要不然就会被践踏于马蹄之下,然后死。决不会死。没关系的——虽然并不是完全没关系,但对手不可能直接突破城墙,要想穿过南门遗迹进入城内,就必须将阵型改为纵列。因此,骑兵的速度必然会下降。既然如此,应该不会被追上。能逃得掉——吗?不论如何,都得跑。使出所剩的全部力气奔跑。口中擅自冒出了“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的叫声。不久便穿过了南门遗迹。

  穿过了。

  “我在这里挡着……!”是多玛德君的声音。

  没有停步回过头,只见多玛德君左臂仍抱着莉莉,右手拔出了大剑,背对着这边。最先头的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敌人试图以楔形队列涌入城中。“我已经能稍微动一下了!”莉莉大叫道。可多玛德君像是没听见一样挥下大剑。“——唔……!?”

  “临终哀嚎响彻于此……!”

  啊啊——

  “Deathcry!Sworrrrrrrrrrr——d……!”

  是笨蛋。笨蛋来了。从上边。之前都待在城墙上吗?一直在计算时机吗?真是个笨蛋。这个完全无药可救的笨蛋如狙击地面猎物的猛禽一般急速俯冲,几乎与他的右手同化的断末魔之剑,像是在描绘出数个圆环似的舞动着。虽说称之为剑,但那浓郁深红的剑身的一般形态就有超过二美迪尔,分为无数肢节,能够自由弯曲伸缩。“死灵女王”麟灵夫人创造出的为杀戮而生的秘宝所描绘出的每一个圆环,都如同被血肉内脏染上色彩的红黑花瓣,虐杀人偶将花瓣组合在一起使战场上盛开恐怖的鲜花。之所以会想要如此地修饰,都是因为那笨蛋的一贯腔调就是爱用些华丽的辞藻。不过,单论结果而言,只能说是悲惨。如果对方不是敌人都忍不住想要同情他们了。踏入艾尔甸的骑兵依次被斩尽杀绝,不论是人还是马还是旗帜还是其他装备,全部都是。笨蛋将一切都不作区别、毫不留情地切碎。血肉之花持续绽放,然而,穿着黑衣、不知怎么想的也带着黑色面具的笨蛋身上没有沾上一滴血液。因为是个笨蛋吧,肯定的。

  “哼……”

  血肉之花空虚地散落于地面,堆积成人与马的残骸。

  尸山之上唯有一朵漆黑的无果之花在盛开。

  “此路不通。只要有我——迷之救世主‘漆黑蔷薇’在!”

  骑兵的冲锋停止了。虽然那什么迷之救世主是个出类拔萃的笨蛋,但对方可不至于也蠢到冲进来只为了送死。

  多玛德君看了一眼失去目标的大剑,随后又注视着笨蛋。“亚济安、你……”

  笨蛋没有回头。“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还能是谁。”

  “你没听见吗?我是漆黑蔷薇。为了拯救艾尔甸的危机而现身,身份不明的救世主啊。”

  “好吧,你开心就好。”

  “……该怎么说呢、对不起。”情不自禁地道歉的贝蒂的心情,总觉得并不是不能理解。

  “也就是说……?”法尼·弗兰克走了过来,双眼圆睁。话说,这家伙还在啊。“你应该是那啥吧?恕我直言,本人也自认为是艾尔甸的救世主,也就是说,你想成为我的同志吗吗吗……?”

  “玛利亚。”笨蛋无视了笨蛋,朝这边侧过脸来,“我有在保重自己哦。”

  那个时候,是抱着告别的念头,说了那句话。

  其实那也并不是什么少见的寒暄用语。

  ——保重。

  应该说是很常用才对。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咬紧嘴唇。“……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

  “我很精神。只要有你在。不必担心。”

  “我又没担心,我凭什么要担心啊——”

  “但是啊。”

  “这家伙还真是不知啥叫气馁啊……”卡塔力一脸呆滞地低声嘟囔。

  就是啊。

  为什么就是不服输。为什么就是不能放弃。我已经到极限了。差点就要承认了。勉勉强强忍住。不想承认,因为承认了只会更痛苦,只会更加更加害怕。现在这个时点我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恩惠,有朋友,有同伴。这就已经够让我害怕的了。害怕得不得了,不禁去想象万一失去了一切会怎么样。到头来,还是只能祈祷,祈祷那种事不必去想,祈祷它不会发生。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比如这次帝国军攻打过来,就根本想都没想到。反正都要失去的话,还不如去死,还不如自己先消失。实在是、太过害怕了。

  不想分开。

  想要在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前,在还能用稀松平常的话告别的时候,就拉开彼此的距离。

  因为,如果不这样,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不管我再怎么有精神,玛利亚,如果你阴暗消沉、心中不安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前兆。至少,玛利亚罗斯没感觉到前兆。

  光。

  纯白的光点,如不合时宜的阵雨骤然落下。

  “怎……!?”笨蛋马上回头。

  城墙。白色的光雨击毁——应该说是在溶解城墙。玛奇鲁塔。找到了,就在城墙的正上方。玛奇鲁塔一边上升一边撒下光雨。

  “——玛利亚……!”笨蛋飞一样跑了过来,抢走了——

  “哇……”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

  “大家退后……!”多玛德君怒喝着试图远离城墙。

  因为玛奇鲁塔干的好事,城墙已经变得像是断了齿的梳子一样。糟了,这样一来,除去南门遗迹之外,也出现了其他缺口。一旦光雨停下,帝国军就会从各处陆续侵入艾尔甸。

  “我会保护你的……!”

  被紧紧抱住。

  不过,这样不行。光是保护我一个人的话我会很困扰,与其说是困扰,应该是绝对不行。

  光雨停歇了。

  首都城墙成了疮痍遍布的凄惨模样。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骑兵们陆续穿过缝隙的景象已经能够浮现在眼前了。

  南门遗迹处也有骑兵冲了进来,抱着莉莉的多玛德君不久后就会被追上。

  法尼·弗兰克在不远处滚倒在地,是摔了一跤吗?卡塔力和由莉卡在前方十五美迪尔处停下脚步,回头朝这边望来。露西在两人附近前后张望。背着哈妮的啾和皮巴涅鲁与强·史坦巴克带领着的EFA残部一起,走在卡塔力他们前方十美迪尔以上的地方。贝蒂、知世和莎菲妮亚在卡塔力和啾之间,她们本来正一边不断回头看着后面的情况一边奔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天。

  “咦……?”玛利亚罗斯追着魔术士们的视线望去。

  天上。

  莎菲妮亚大叫:“由莉卡……!”

  有什么——飞过来了。

  应该说,是俯冲。

  “鱼噢噢噢……!?”“呀……!”

  卡塔力和由莉卡肩并着肩,仿佛要将那两人撕开一样,那道白光飘然降下。卡塔力并不仅仅是个半鱼人,由莉卡也是最强传说的主角。然而他们还是没能躲过去。

  玛奇鲁塔。

  那少女模样的银发魔女,瞳中跃动着百亿星辰露出微笑。

  卡塔力和由莉卡都跪倒在地。

  就像是拜服于魔女裙下。

  “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呃……啊……!”

  卡塔力捂着右肩、由莉卡捂着左肩。喷出了血液。啊啊、卡塔力的右臂、和由莉卡的左臂,被撕了下来,落在地上。

  “玛奇鲁塔……!”

  又有什么俯冲而下。是跳舞绵羊。跳舞绵羊朝魔女挥下奇形怪状的兵器,却挥空了。魔女向后方飞去,试图逼近莎菲妮亚。就在此时,青白的光流拦在了她的面前。是莫格和他的弟子。

  “真缠人啊……!”

  急速上升的魔女,身后追赶着莫格师徒和跳舞绵羊。

  “放开我……!”玛利亚罗斯甩开亚济安的胳膊,将他推开,“由莉卡!卡塔力……!”

  “呜哇!”露西蹲下来伸手摸向卡塔力和由莉卡的后背,“啊啊啊……!”

  “大姐!”莎菲妮亚全身喷出如同火焰一般的青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你交了不少朋友啊,莎菲妮亚……!”玛奇鲁塔在空中躲过跳舞绵羊的武器,一边闪躲着莫格师徒的冲击一边咯咯笑着,“真是看不下去呀!你是我的!你只需要照着我想的行动!除我以外的一切都是妨碍,都让人看不顺眼!就帮你全部破坏掉吧……!”

  “我不会——”

  与那个时候一样。

  与击退莉璐可的时候一样。

  不,比那个时候还要惊人。

  青色。

  极其浓郁、深厚,却又冰冷至极的青色。

  无法称之为光,如同在燃烧,那是火焰。

  莎菲妮亚处于青炎之中。

  “——允许你这么做的……!即便是大姐……!唯有这件事,绝对……!”

  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甲板上

  “——差不多了吧。”

  在设置于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甲板的皇座上面,灰猫晃着耳朵,抽动了一下鼻子。

  “不、还差一点……?不论如何,都最好赶紧避难。嗯,就这么办。”

  黑暗大陆绀碧王国王都库瓦罗

  有一片叫做巴库的大陆。

  外来者将巴库称为黑暗大陆,之后连巴库的居民自己也称它为黑暗大陆,但两者之间的意义有很大的不同。外来者们抱着猎奇心理和若干畏惧,以及带着一丝轻蔑,将巴库称为黑暗之地。然而对于生活在巴库大陆上皮肤眼睛头全是黑色的人们来说,黑是美丽和深奥的象征,因此“黑暗大陆”这个词完全是褒义的。

  正因为此,巴库的强大王国、以及抱着扩大支配权野心的国家,基本都以黑为名,或是在国旗上采用黑色。

  而现在将大陆的南半部全数收入版图之中的绀碧王国则脱离于这个传统之外。德南王家甚至根本不是纯粹的巴库人。他们的祖先艾尔菲·德南的父亲是出身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水手,母亲是巴库人。王室不但不隐藏这血脉,还积极地让非巴库人担任要职,仅仅通过三代人的努力便将势力扩张到了如此地步。

  绀碧王国眼下最为关注、投入最大限度力量的,却并非是黑暗大陆,而是邻近的古拉大陆。

  大半面积都被干燥的红土覆盖的古拉大陆,至今为止仍有许多人以部落为单位,通过狩猎和采集生存,对于α大陆和黑暗大陆的人来说是一片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然而,红土下却沉睡着庞大的资源,吸引了无数探险家和冒险者。

  过去,也有绀碧王国以外的国家侵略过古拉大陆,却也只不过是摧毁了几个部落,未能树立支配权。他们被居住于古拉大陆的“鬼”阻挡了。“鬼”与鬼人没有关系,指的是有着人类模样的恶鬼。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决不会不流一滴血便将出生长大的土地拱手让人。他们的抵抗极为炽烈,复仇更是毫不留情。曾在古拉大陆消灭了某个部落的黑鸟王国,不久后其王族三十七人全被区区一名“鬼”残忍杀害,失去了所有王位继承人,王国便随之分裂、毁灭了。要想将古拉收入囊中,必须要先将“鬼”尽数讨伐。

  因此,绀碧王国与莫佛党联手了。

  路维·德南王于十一年提案并发布号令,向古拉大陆派遣侵攻军。自那之后半年,由于鬼的激烈抵抗,侵攻作战陷入僵局。以此为契机,通过宰相维嘉·穆拉的秘书帕赛特中介,与莫佛党取得了接触。

  作为国王,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提出的作战遭到了全方面的失败,至少也希望能取得一次耀眼的战果。这些为钱工作的雇佣兵提出需要渡海的船只,但他们真的值得信任吗?国王暗地里与党首基普利斯·莫佛会谈,得出了对方如风评一样是眼里只有钱的家伙的结论。缔结契约之后,作为独立特殊部队,承认莫佛党有条件地独立开展作战行动。虽然代价昂贵,多少有些心疼,但战况的确开始好转。之后的五年间,入侵部队在大陆东南端的卢榭筑造桥头堡和军港,实现了殖民统治。

  至此为止已经达成了初期目标,之后只需脚踏实地地慢慢取得进展。路维王并不像自己的祖父艾尔菲或是父亲马路德那么性急,第三代国王认为应当先巩固王国发展的基础再开展殖民。视情况而定,征服古拉大陆可能会成为需要花费百年的大事业,路维王认为,已经年过半百的自己只应该做好准备工作。

  如果不能持续获得胜利,只是维持已获得的土地就已经很让他满足。战争经费也是个大问题。本应在合适的阶段解除和莫佛党的契约,然而入侵作战太过顺利了。这都是因为莫佛党。

  火枪、燃烧弹、爆裂弹、自行式战车。莫佛党的独立特殊部队,不知何时开始使用这些令人惊异畏惧的奇怪新兵器,在赤红的大地上尽情杀戮。虽然由部落中身体强健的男子经过秘密仪式化作的“鬼”们持续着顽强的抵抗,但女人、孩子、老人都全部曝尸荒野,鬼也一个接一个地死亡。侵攻军自殖民卢榭以来仅仅过去五年,就控制了古拉大陆三分之一的土地。

  绀碧王国接二连三取得胜利,王非常愉快,同时也产生了不安。

  莫佛党的确是遵从着侵攻军的意向,作为侵攻军的一部分活动着。即便是缺乏纪律,也没有显露为自己牟利的意图。然而,在王看来,当初只不过五百人、经过陆续的增员达到两千人、仅仅这么点人数的独立特殊部队,却拥有着凌驾于保持十万人规模的全部正规军的战斗力。

  作为友军倒是无妨,然而他们是雇佣军,很可能因为钱便站到敌对侧。王害怕他们倒戈,另外,也不想失去他们。他们的战斗力过于贵重。说实话,他想要拥有那样的战斗力。想要将他们的兵器抢夺过来,然而为此必须做好出现大量牺牲的觉悟,这使他无法下定决心。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却传来了莫佛党单方面撕毁契约的消息。

  单独作战中的独立特殊部队行踪不明,追踪部队在内卜海岸发现的自行战车零件完全是无用的摆设。王错失了良机,而恶果恐怕并不仅限于此。

  路维王在位于艾尔菲城堡最上层的国王卧室的阳台上探出身来,俯视王都库瓦罗看得失神。

  由常青树木与美丽的七彩岩石以及钢铁造就的首都正在燃烧。从各处传来不绝于耳的轰响。王想起了当初观摩莫佛党新兵器时的景象。枪械。没错。这是枪声。至于更大的声音恐怕是炸弹。

  艾尔菲城堡南部矗立着的罗马诺要塞已被攻占。原本是为了防卫库瓦罗而建造的那座要塞,自先王马路德王开始便成为了关押谋反者、重要的俘虏、被灭国的敌国支配者一族及其重臣的监狱,同时也象征着绀碧王国的威势。因此在也被称作罗马诺监狱的那座要塞下方,还囚禁着大量从古拉大陆运来的“鬼”。

  “这是怎么了。”王不禁捂住了嘴,“怎么会……”

  在王的居室中,王太后及王妃、两名王子和三名公主正靠在一起避难,虽然卫兵们拼命坚守,但敌人还是侵入了城堡之中。

  “难道莫佛党突然变卦和我们反目成仇……?”王抓着阳台的栏杆凝目远望,“……不。那面旗帜是雅南家的。那是路亚拉那王国——什么!那些异形人,不是古拉的鬼吗!怎么会……”

  绀碧王国自先祖艾尔菲以来,征服吞并了包括城邦在内共十一个国家。潜藏在暗地里企图叛乱的人一直无法根绝。也有很多人表面上臣服,实际上仍怀着怨恨。难道是这些不满分子与亡国残党勾结,想要攻陷库瓦罗?

  不论如何,莫佛党肯定与之脱不了干系,至少也在为他们提供武器。

  “陛下,请后退……!”一名卫兵大叫。

  王松开阳台栏杆正欲转身,突然听见了一声枪响。从下方。不好,被瞄准了。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的视线已经昏暗了大半。王呻吟着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摸已经看不见了的右眼附近,却抬不起胳膊。明明只是想蹲下,却整个人扑倒在了阳台上。王妃在大喊。好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声音。难道,朕的死期已至?

  艾门大君国莫斯卡高原

  “哦。还有人活着啊,去了结他,乌大男。”

  灵姬在肩上刚做出命令,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的巨体便轻松地跃起,正如预料地将伏倒于帐篷阴影下的杂兵们踩扁。

  “……哎呀。怎么踩成肉饼了,乌大男。这下子连自动骸的材料都当不成了。你是怎么回事呀。”

  乌大男没有回答。无命卫士做得再精妙,头脑也如同幼儿。要不是因为绝对不会违逆命令、不论说什么都会照做,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根本派不上用场。

  “下次,造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吧。不过,不能会说话。妾最讨厌和白痴对话了。基本上除了妾以外,所有人都是白痴。话又说回来——”

  灵姬眺望着莫斯卡高原。原本被栅栏包围、设有城郭、帐篷与小屋整齐排列着的艾门大君国军营,已经面目全非彻底荒废。看不见士兵们的身影。还在活动着的,只有无命卫士、以及不久之前还是艾门大君国士兵的自动骸。

  “景色真不错。”阿么李姬轻笑了一声,又马上皱起了眉头,“——不过,这样一来就没人可杀了呀。好无聊。”

  特雷因公国旺达特雷萨

  她踢开瓦砾飞了起来。顺势注视着身下崩毁的残骸,缓缓提升高度。不久之前她站立着的地方,曾是特雷因公国西国境防卫要冲城塞都市旺达特雷萨的中心、哈乌拉宫。闭上眼睛,那分别立在四方形内城的四角与中央、高度各异、刺向天空的纯白尖塔美丽的外观便浮现在眼前,它们依次倒塌的模样也不断闪现。

  这只是幻觉。睁开眼,破坏早已结束。被捏碎之后,剩下的只是一些慢慢腐朽的物件而已。

  她的眼角浮现出一滴泪水,消散于天空。

  “脆弱、虚幻——我还是太寂寞了吗?”

  胸口发紧。向下望去,旺达特雷萨已经小得能收入掌中,她的这个玩具已经坏了。

  她也曾渴望过不会毁坏的事物。

  可因为终究没有得到,所以她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不过,我真的爱过你。”

  那个可憎的男人。

  她曾恳求过,干脆让我把他撕碎吧。然而,虽然有这个可能性,却还是做不到,她被严厉地阻止了。看来那个男人的存在是必要的。

  “终于——”她的视线投向西方,“马上就要结束了。”

  随后,将诞生新的世界。

  M.T.D.深奥圣堂

  那个房间像一颗埋藏在地底位于圣堂深处的蛋。

  除了房间的主人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以外,无人能够进入其中。因为,圣堂之中根本不存在通往那个房间的道路。虽然被彻底隔离,却唯有维什克拉德能够出入。她不需要进出道路,准确的说,她永远存在于那里,可以在存在于房间中的同时,于外界现身。

  胎藏巢(译注:取自佛教中的胎藏界。)。

  散发着淡绿色微光的蛋形空间底部开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其上方浮着一颗黑色的球体。球体表面散落着的无数光点晃动不绝,一刻也不见停歇。

  维什克拉德伸出手掌抚摸着球体,注视着光点的移动与明灭。

  不,那并非是在明灭。光点不仅是在球体的表面上下左右移动,同时还向着球体中心时沉时浮。因此光点的强度发生变化,看上去就像是时明时灭一般。另外,维什克拉德手掌附近的地方,比起亮度变强的光点,变弱的——已经几乎要消失的光点要远远更多。

  过于多了。

  “啊啊——灵魂在坠落。坠落、不断坠落。”

  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到底是人,还是龙。答案只有一个,她既不是人,也不是龙。

  浑身不着一缕的维什克拉德乳白色的皮肤闪闪发亮,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上面覆盖着如同珍珠的鳞片,就像是龙类一样。与皮肤几乎同一颜色富有光泽的头发,近似于长毛龙的被毛。她的身材类似人类,然而却有着人类所不具备的尾巴。也没有任何一头龙会像她这样以双脚直立行走。她的眼瞳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是宿着各式各样的闪亮色彩。

  既不是人、也不是龙。非要说的话,就是人龙。她原本并不是人龙。在亚龙们阔步于地上的时代,维什克拉德还是人。那时人是亚龙的猎物,而她则是反过来狩猎亚龙的人们中的一员。为了活下去杀死亚龙,为了更有效率地杀死亚龙而研究它们。它们的生态、肉体的构造、弱点,以及这些亚龙又是从何而来。她作为人类初次踏足于天空中有十一颗太阳石闪耀的龙界,深入了解了包括亚龙在内的龙类,最终接触到了龙界的秘密。

  龙界中有着神明。龙将其视为神龙而畏惧、崇拜。

  神龙并不是概念性的存在,有着实体。年岁极高的龙化为神龙,构成、支撑龙界的外形,神龙就是龙界的大地本身。其身体巨大到若是飞翔起来便能遮盖整个天际,然而却从不动弹,也不饮食,仅仅维持着呼吸。作为半个精神体,它们履行着某个职责。

  玛格尼迪亚。

  她发现了这个作为神龙们精神的居所,被严格管理着的世界。

  而神龙们强韧巨大的肉体形成的龙界,换句话说就是保护玛格尼迪亚的外壳。

  神龙们作为玛格尼迪亚的管理者而诞生——在更上级的管理者的驱使下。

  玛格尼迪亚到底是什么。

  魔术士们并不清楚它的实际形态,称它为无意识层共有集积领域。

  她将乳白色的手指伸入球体之中。没有触感。那球体只是个立体的映像罢了。玛格尼迪亚观测仪。知晓了龙、龙界的秘密,化身为人龙的她,能够如神龙一般以精神体潜入玛格尼迪亚。一部分魔术士也能侵入玛格尼迪亚,但他们只不过是相当于在大海的浅滩附近游泳罢了,而神龙和她能够潜入深海。于是她制作了这个能够掌握玛格尼迪亚全貌、实时反映其状况的玛格尼迪亚观测仪。

  玛格尼迪亚是容纳灵魂——名为Anima的信息体游动的海洋,其深处也有着名叫Anima中央处理设施的核心部分。Anima是生命体的精密设计图,生命体正是以之为基础生成。【世界并非是无限的】,而是靠着妥善安排【有限的资源】来维持。构成Anima的信息粒子几乎没有剩余。生死往复便是用于管理资源的系统。当生命体死去,作为其根本的Anima无法被利用时,便会沉没于玛格尼迪亚深处,通过核心回收处理,得到再利用。神龙的精神体作为玛格尼迪亚的管理者控制着这一套系统。

  玛格尼迪亚没有边际。人类们称作异界的各式各样的世界中的生命体的Anima,都由核心制造、被破坏、随后再度制造,充满了玛格尼迪亚。然而,除了人类以外,再没有如此这般由庞大的信息体、简而言之、也就是大量的信息粒子构成的生命体。人类的Anima,不论是个体还是总体而言,都是所有生命中最大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人类是特别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切原本就是为了人类而准备。

  只是被扭曲了而已。

  因此,原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态发生了:出现了某种虽然每个个体的信息体大小不如人类、种族全体的信息粒子量却能与人类比肩的生命。

  他们自称为Ren,又或是Renlei,在规模能与人类世界匹敌的异界中繁荣昌盛。(译注:在此补充一下。在15卷中“艾略特的随笔”这一章中忘了标注,这是我的失误。在那一章中,所有的“恶魔”一词都是写作“恶魔”读作“人(片假名)”的。)

  那个世界名为地狱。

  被企图向诸神掀起反旗的反逆神创造出来的世界。

  虽说是反逆神,但现在作为帝王君临于地狱的那一位,曾经也是上位的管理者、诸神之一。由于其权限与权能,地狱被保护着。可果真只是仅此而已吗?

  各种各样的世界如同漂浮于玛格尼迪亚这一海洋上的岛屿,在这个层面上,可以认为它们是彼此相连的。不过它们也有着更加直接的连接——世界与世界接触的地点开着异界的门扉,能够通过它在两个世界中来往。

  人类世界与地狱之间也不例外,存在着复数的门,其中最大的一道门,目前就存在于α大陆西北部、混沌与恐怖之地【艾尔迪尼翁】的巨穴【Megabolus】、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正下方、被称为地下城D1的地方。人类世界与地狱的最边境地带直接相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构造?如果一切都是为了人类而准备的,那么就根本不需要存在什么异界。大概异界是因为某种错误而诞生的,现时点虽然无法确认,维什克拉德仍是如此推测。然而,地狱又是如何?

  根据玛格尼迪亚观测仪的观测结果,人类世界的信息粒子量通过吸收其他异界的信息粒子陆续增加,然而地狱的信息粒子量也同样在累积增长。另外,每当人类世界的信息粒子量一时间降低,地狱的信息粒子量就会夺走降低的那一部分从而增多——也能够确认到这样的现象。

  地狱如同人类世界的镜像。从动向来看,地狱仿佛在窥探着将人类世界夺取吞食的机会。这简直就像是地狱本身有着自己的意志一样。

  维什克拉德向着玛格尼迪亚深处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核心。突然球体表面浮现出大量闪亮的文字与数字,并让人眼花缭乱地持续变化。

  在现在这个瞬间,庞大数量的光点也正在朝着核心处沉没。通过玛格尼迪亚观测仪无法辨认,但正是神龙的精神体使那些光点——Anima以一定的速度下沉,一边解体一边被引导至核心。不论是这项工程、还是核心的处理能力都有极限。一旦超越了这个极限又会如何?会发生什么?

  维什克拉德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当时没能查明其原因和过程,那只是个偶发性的事故。在那之后她便开始了调查,玛格尼迪亚观测仪也是那一过程催生的副产品。通过尝试直接操纵Anima,苏生式也成为了可能。花费了对于人龙来说也不短的时间,她终于解明了真相。

  魂限界突破。

  一旦发动了这一紧急措施,需要回收处理的Anima将一举全部沉底,在待机层暂时储藏,而能够活动的神龙精神体将在核心处集结。直到玛格尼迪亚整体稳定下来为止,神龙的精神体们都会倾注心力于Anima的处理中。在此期间,Anima——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死者的灵魂,将急速沉没至核心周边的待机层。

  一旦引发魂限界突破,通过救起缓缓沉降的Anima将其引回肉体使之再生的苏生式,自然也将无法实施。

  比起这个,让死者的灵魂——等待处理的Anima、大量的信息粒子积蓄于待机层要更加重要。

  地狱正试图吞噬人类世界。

  “现在——”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乳白色的嘴唇微微扬起。光点的沉没速度正在加快。“现在正可谓是时辰将至啊,恶魔【Ren】之子。”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D1闭锁魔宫

  浸染着紫与蓝与红的天空既非夜晚亦非白昼,浮着五轮月亮,分别是桃红色、朱红色、黄色、橙色和青绿色。紫红色的海水拍打着白色的沙滩,握着红白相间阳伞的男人弓下腰,不急不躁地修补着不断被海浪冲垮的沙堤。

  男人穿着白红黑三色的夹克衫卷起袖子,缝有褶边的罩衫敞开着胸口,修长的裤子卷到了膝盖处。长长垂落的白金色头发遮掩了男人的容貌。男人和着海浪声哼起了歌,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啊啊……没错。”男人挺直腰身,用沾满沙子的手梳起头发。“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时辰已至。”

  五轮月亮仿佛捧着不存在的腹部大笑。

  不安定的天空就像是被烤过头的芝士蛋糕一样僵硬而布满裂纹。

  如同年份未足的葡萄酒一般的海水安静了下来。

  有着千般姓名千般容貌的男人放下阳伞在沙滩上坐下,眯起双眼。

  “一个时代行将终结。有时代结束,就有新的时代开始,到了那时,便去夺回我深爱的新娘吧。莉莉。我将向比任何人、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可爱的你,献上世间唯一的婚戒。”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南门遗迹前

  “——你说你不允许……?既然这样,就让我瞧瞧你是如何不允许我的呀,莎菲妮亚……!”

  即便是被化为青白光流冲击而来的莫格师徒紧追不放、即便是被纵横驰骋的跳舞绵羊预先伏击,玛奇鲁塔的呼吸也不见紊乱。实际看上去,甚至仿佛真心为眼前的状况而感到欢喜。

  “要阻止……大姐……!由我……!”

  莎菲妮亚身边的贝蒂和知世都被吹倒。青炎回旋着直冲天际,化作巨鸟展开冰冷燃烧着的两翼。

  苍炎巨鸟向魔女飞去。

  本来正在追击魔女的跳舞绵羊,一边从巨鸟身边逃离一边大叫:“——咏唱摒弃……!?”

  莫格师徒也拉开距离恢复了人的姿态。(师父……)(是玛奇鲁塔的弟子?居然……)

  “就是这样,莎菲妮亚……!”玛奇鲁塔笑着提高速度,“继续、继续、继续解放自己吧!一亿人中的唯一……!就连你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凶运,也是属于我的……!”

  苍炎巨鸟灼烧着天空又仿佛要将其冻结,它紧追在魔女身后,却始终无法触及目标。玛奇鲁塔宛如纯白的光线。很快、太快了。但是,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玛奇鲁塔朝着南门遗迹冲去。那里明明密密麻麻全是帝国军的骑兵,玛奇鲁塔却紧贴着骑兵上方穿过了南门遗迹。苍炎巨鸟紧随其后,将无数骑兵一齐扫平。

  紧接着城墙另一侧的玛奇鲁塔又急速上升,苍炎巨鸟也跟着向上冲去。

  “vou-de-vaal.”

  玛奇鲁塔向下伸出手掌,掌中溢出纯白的光芒,将苍炎巨鸟击飞。

  “adras-moreal-toi-hades.”

  那道光——没有消失反倒是光辉更盛,扩散开来。

  “ras-ende-enigma-parabress.”

  化作拥有八个头的白色巨蛇。

  玛奇鲁塔被光形成的八头蛇簇拥着,傲然耸起双肩,挺着单薄的胸膛。

  “莎菲妮亚!有本事阻止我的话就来试试……!不然的话,就让你失去除我以外的一切……!”

  “……呃……!”

  莎菲妮亚发出没能成为声音的呻吟,大张着的两眼和嘴巴中喷出雷光一样的东西。莎菲妮亚似乎想要阻止玛奇鲁塔,可是总觉得,我必须得阻止莎菲妮亚才行。然而,如果莎菲妮亚不能想办法解决玛奇鲁塔,大概玛利亚罗斯他们的生命就会如烛火一般被轻易吹熄。但是,果然还是不对劲。玛奇鲁塔不仅仅是在胁迫,她很明显是在向莎菲妮亚挑衅。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莎菲妮亚的全身喷出苍炎,在上空凝聚成拥有五到六个头生有双翼的四足怪兽——简单来讲应该叫多头翼兽——的可怖身姿。

  苍炎多头翼兽向前冲去,光形成的八头蛇不知为何却在后退。是要逃跑吗?可是作为逃跑又显得不够迅速。难道是打算一边缓缓后退,一边迎击苍炎多头翼兽试图拖延吗?

  苍炎多头翼兽猛然扑向光之八头蛇。

  也不知是五个还是六个头部凶猛地咬住纯白眩目的蛇身,随后那八个头便如痛得抽搐一般缠在多头翼兽身上。

  光之八头蛇被压制了,苍炎多头翼兽占据了优势。

  苍炎多头翼兽试图将光之八头蛇击落。

  向着首都城墙的另一侧。

  那里便是帝国军的所在之处。

  “真是个好孩子,莎菲妮亚……!”

  玛奇鲁塔像是被发射出去一般垂直上升,离开了光之八头蛇。

  苍炎多头翼兽与光之八头蛇仍纠缠着向下坠落,白光与青炎彼此纠缠席卷,转眼间就染满了整个南方的天空。下一个瞬间,爆炎飞扬,持续响起爆炸的轰鸣,黑烟滚滚。首都城墙的另一侧在燃烧。玛利亚罗斯差点浑身瘫软跪坐在地,正在努力站稳的时候,察觉到了。

  “诶……”

  地面。

  地面在细微地震动。

  是因为刚才连续发生的爆炸吗?震动还在不断增强。

  “该不会……”多玛德君的话听起来像是呻吟,他的脸色极差,看上去甚至有些憔悴。“莉莉,你知道什么吗?”

  深红的头盔从中央左右分开,露出带着一丝忧郁的美丽女子容颜。“……我不知道。但是、这恐怕——”

  “呜、呜哇……”玛利亚罗斯膝盖一软坐在了地上。糟了。摇得好厉害。

  “玛利亚!”

  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亚济安伸来的手臂。虽然马上就后悔了,但并没有松开的打算。大概是得意忘形,亚济安抱住了玛利亚罗斯。这实在是有点过分了——虽然心有不甘,却浑身无力无计可施。

  “到、到底怎么了……”

  地狱最边境地带

  “呀,这可真是厉害……”艾略特抬起帽檐,长叹了一口气。

  只能说,幸好还留在最边境地带没有离开。就在不久之前,准男爵们一口气活跃起来,假想进攻路线变得热闹非凡。对此颇为好奇,急忙赶到位于最边境地带尽头的假想前线,看来是赶上了。

  艾略特攀在名唤撒卡昂斯的青黑岩山山体表面上,远远眺望着在假想前线之前熙熙攘攘的数十万、又或是更多的恶魔【Renlei】们。

  他们的前方有着一段宽三美迪尔、高三美迪尔左右的小路形状空间,通称“瓶口”。“瓶口”之后,唯有空间在延伸,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不论是大地、还是天空,都在此中途切断。最边境地带如字面意思,是地狱的尽头所在,名为地狱的世界在这里终结。若越过那拦在身前的虚无形成的断崖绝壁,向着假想前线另一侧的瓶口进发,便能够抵达人所居住的世界。

  假想进攻路线,是从地狱帝王之子、恶魔大公阿曼的领地阿拉菲鲁斯突击要塞通向瓶口的一条直路。据传闻说,阿拉菲鲁斯突击要塞有着自行移动的机能,在非常事态之时,能够沿着假想进攻路线疾速奔驰将大军运往前线,并当场化为战斗据点。照这么说的话,那“非常事态”指的又是什么?最边境地带尽是不服从地狱帝王的蛮族,这些蛮族一齐蜂拥而起,就是假想中的“非常事态”吗?

  恐怕并非如此。

  艾略特凝目细看。“噢噢……”

  以瓶口为目标沿着假想进攻路线进军的恶魔们之中,有着格外庞大的身影。周遭的恶魔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是大概就是身高超过十五美迪尔的巨人——不、巨恶魔德安嘉鲁。并非是个别少量,而是数十、数百,在各个驻地中被驯养员拘束、调教着的德安嘉鲁们,全部都集结于此地。

  “但是,到底为什么……?”

  所谓的“非常事态”指的是什么?艾略特根据自己长年来在地狱巡游积累的经验设想了一个假说。然而,问题在于,瓶口只有三美迪尔乘三美迪尔的范围,身高超过十五美迪尔的德安嘉鲁不管是蹲下还是趴下都不可能穿过。原本,之所以叫做“瓶口”,就是因为这条道路过于狭窄。暂且不论德安嘉鲁,要让如此多数量的恶魔们通过就得花上无法想象的漫长时间。

  艾略特望向被恶魔们称为假想前线的那道虚无构成的断崖绝壁,虚无展现出黑暗的形态。关键果然还是在于此。假想前线上即将发生什么,又或是、有什么将被引发。这样一来,是否就能形成“非常事态”?

  “……是那个吗?”艾略特向瓶口之前的地方望去。

  在恶魔们的最前列有着一辆巨大的货车。极为古老,不带任何装饰,足以称之为是粗糙的木制货车。在车身之上载着黑色的物体。

  那到底是什么?外观像是巨大的鸟笼,黑色的布帘遮盖着其中的事物。

  全身包裹在盔甲之中的一名恶魔将黑布扯下。其中果然是大型的鸟笼。不,应该说是牢狱。有人被囚禁在其中。艾略特不禁屏住了呼吸。“——居然……”

  比起瘦小,更应该说是纤细,既非男又非女的体格。纯白。像是被胡乱涂抹的画布一般的纯白皮肤。发色略微泛黄,但若是沐浴洗净污浊之后,想必会闪着淡淡的光辉。皮肤也是,比起艾略特以前见到的时候,要更加富有透明感。

  不是恶魔。

  也不是人。

  虽说号称是神灵佳尼斯·伊狄尔与恶魔大公阿曼的“儿子”,但实际上是否有性别都成疑问。初次见面是在祭品之园,艾略特企图横穿漩涡黑沙漠,在途中因为饥饿、干渴、疲劳、以及负伤等原因一动也不能动的时候,对方刚好路过。

  当时,半神半魔的“弃子”尤比·伊狄尔赤身裸体,在艾略特的身边蹲下,无色的眼瞳凝视着他的脸。艾略特不由自主地确认了“那个部分”。尤比·伊狄尔的下腹部垂着幼虫一般的阴茎和小小的阴囊,然而却同样有着阴唇。尤比·伊狄尔微微笑着说道:“死了不就好了吗。”

  也许是被身为神灵的母亲和父亲阿曼抛弃,也许是从神和恶魔中逃离,诸说纷纭,不论怎样,尤比·伊狄尔都本该是个彷徨于世间的流浪者。能如尤比·伊狄尔这般自由自在地在三千世界中游荡的,恐怕也就只有光辉神索尔了。对于真心热爱旅行的人们来说,尤比·伊狄尔就像是某种道标。在艾略特看来,人生就是旅程,旅程中有着自己的人生,因此,与尤比·伊狄尔的相遇是极为珍贵的经历。为何那个尤比·伊狄尔,会被抓捕起来?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上就能判明了。

  一群恶魔开始推动货车。他对其中某个高个子、背着七柄剑、甩着长长的辫子不断发出命令的青皮肤恶魔有印象。那是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地狱中共有六十六名公爵,其中被称为大公爵的仅有七名,那就是其中之一。

  大公爵朝着瓶口前进。已经进入其中。配合着泰达尔的动作,恶魔们不再推动货车。泰达尔从背后拔出两柄剑,向前一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恶魔们一齐屏气吞声。一片寂静。为什么要这样?

  泰达尔的剑贯穿了牢狱中的尤比·伊狄尔。A·AHHHHH。尤比·伊狄尔扭动着身体发出惨叫。泰达尔松开刺在尤比·伊狄尔身上的两柄剑,又从背后新拔出了两柄,随后刺下。A·AHHHHHHH。又是两柄。A·AHHHHHHHHHHHH。最后的一柄剑从尤比·伊狄尔的后脑勺刺入从两眼之间穿出。A·AHHHHHHHHHHHHHHHHHHHHH。艾略特皱起眉,这声音是怎么回事。震得五脏六腑都激烈地摇晃,仿佛要被抽出。AHAHHAHHHAHHHHAHHHHH H HAHHHH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HHHHHHH。

  尤比·伊狄尔泼洒着色彩鲜明的青血惨叫着。艾略特摇了摇头,头晕目眩。怎么了,好奇怪。虚无的断崖正在蠢动。就像是起了鸡皮疙瘩一样,黑暗的表面此起彼伏。AHHH H H H H AHH HHHHH AHHHHHHHHHHH H H HHH H HHHH AHHHHHHH HHHHHH AHHH AHH AHHHHHHHH H H HHH HHH HHHH。

  “那、那是——”艾略特瞪大了双眼,“尤比·伊狄尔的力量……?”

  瓶口一点一点、徐徐地扩大。

  泰达尔挥臂示意,于是恶魔们一齐高声欢呼。就是这个吗。

  这就是“非常事态”吗。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南门遗迹前

  “该、该、该、该怎么办……”玛利亚罗斯不由自主地看向亚济安的脸。

  亚济安只与玛利亚罗斯对视了一瞬,马上便挪开视线环视四周。“是魔术、吗……不过,应该不是玛奇鲁塔干的。”

  (何等惊人)

  莫格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艾尔甸在晃动。整个城市都……)

  超贤者与弟子都飞在空中,应该能从很远的地方鸟瞰城市。

  “呃——那就是说、咦……?艾尔甸要完蛋了……?”

  “贝蒂!”亚济安朝后方大叫,“暂且到外面去!”

  “外面——”贝蒂正想要说什么,就在那个瞬间。

  某种巨大到恐怖的事物从地底向上撞击。

  ——这冲击力只能让人如此推测。

  恐怕在艾尔甸中的所有人,都被向上弹飞了二十桑取左右。连亚济安都“噢……!”地大叫了一声差点没能站稳,摔倒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仔细一看,马克思佩恩大街西侧紧密排列着的繁杂建筑有一部分已经倒塌,铺装道路各处都布满了龟裂。

  “玛利亚,抓紧了……!”亚济安将玛利亚罗斯拦腰抱起冲了出去。

  “不、但是、等等——莫莉和莉琪还有收容所的人还……!”

  “首先要确保撤退路线!要不然就算把她们带过来也无路可逃!”

  “这……!”也许的确是这样没错。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被人用道理反驳,而且偏偏是被这家伙。玛利亚罗斯想要挣脱亚济安的手臂却没能如愿,即便如此仍是拼命探出身体越过亚济安的肩头向后方望去。“卡塔力!由莉卡……!”

  皮巴涅鲁抱起由莉卡奔跑起来,明明左脚还是那种状态,却抱着一个人跑动。露西捡起由莉卡的左臂和卡塔力的右臂,正在扶卡塔力。卡塔力拒绝帮助自己站了起来,似乎打算拿出韧性撒腿狂奔。于是露西、以及背着哈妮的啾,如同掩护卡塔力一样跟在了他身后。被贝蒂和知世催促着,莎菲妮亚也向这边移动。法尼·弗兰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随他的便。

  再回头向前,正看见多玛德君望着自己。他瞪着双眼,咬着牙,却又垂着下巴张口结舌。连他也如此愕然吗。“——莉莉,你自己跑。”“……所以呀、我从刚才开始就这么说了!”

  多玛德君把莉莉放下,转过身去。“快走……!”

  多玛德君的背影如同夹着尾巴逃跑一样,这种印象使玛利亚罗斯深感动摇。总感觉是不是一切都搞错了。松开我。松开呀,亚济安。拜托了,松开。说不出话,身体也动弹不得。

  震动仍在持续。即便是被人像个行李一般扛着,也能感觉到摇晃。

  莉莉似乎还未完全恢复,就好像难以处理过长的手脚一样,奔跑的方式非常生硬。

  亚济安马上便超过了莉莉。在那之后,正好与莉莉对视。从她的表情上什么都读不出来。

  南门遗迹已经几乎被骑兵的尸体填满。多玛德君毫不犹疑地踏过累累死尸,亚济安则尽量不踩过而是像飞一样从上方跃过。南门遗迹的另一侧是火与烟之海。虽然帝国军还不至于全灭,但幸存者想必已经后退,看不见生者的身影。满地都是被烧得焦黑的马尸、以及被烈焰包裹的战车。好呛。玛利亚罗斯被呛得直咳嗽。不仅是呛,眼睛也在发疼。

  “外面没事……!”亚济安大叫。

  这副模样哪里算得上是没事?不过亚济安想表达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是地面。地面不再震动。回头望去,首都城墙还在摇晃,混着地面的响动,能够听见像是碎裂、剥离、撬开来一般的声音。莉莉离开了南门遗迹。还有皮巴涅鲁,由莉卡没事吗?卡塔力精神得像是虚张声势。露西和啾也出现了。哈妮瘫在啾的后背上,果然还是很难受吧。知世、贝蒂、莎菲妮亚紧随其后,法尼·弗兰克和强·史坦巴克带领的EFA一众人等【摔落下来】。本来不应该出现这个高低差。这高低差是刚刚才诞生的。

  “呃…………”

  城墙突然高了一截。不仅是城墙,是艾尔甸自己上升了,大约有五十桑取。而这仅仅是第一次,第二次马上就到来了。这一次很缓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缓缓地抬起了大约一美迪尔。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不仅是玛利亚罗斯。所有人都被艾尔甸夺走了注意力。城墙的地基延伸至地面之下,刚才为止还是地表位置的下方黏着土块。转眼间第三次上升便开始了,城墙本来就已经很高了,还打算高到哪种地步?之前在地表附近的部分已经到达了地面上方三美迪尔处。还不见停止,甚至速度越来越快。马上就是四美迪尔了。这到底是怎了么呀。

  已经搞不清楚是几美迪尔了。首都城墙终于显露了全貌。底部。已经能看见城墙底部了。可是艾尔甸仍在持续上升。这股低沉、极响、如同呻吟的声音又是哪里来的?泥土、石块、还有更加巨大的某种碎块不停地落下——从艾尔甸。与泥土一同,连地下构造也被破坏从而剥落。这根本不现实。即便是亲眼注视着这情景,也完全无法相信。玛利亚罗斯抬头仰望着圆形的首都。

  “艾尔甸、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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