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高中生兼新手声优的我,正把当红轻小说作家同时也是年纪比我大的同班男同学脖子掐住。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他仰躺在床上,我则压在他身上。
我将手伸向他的脖子两侧,对底下的颈动脉施力。
是他的正常体温很高吗?
或是我的正常体温很低?
还是因为我非常紧张而导致双手失去血色呢?
也可能同时发生了其中几项?
或者全部皆是吗——
从他脖子上的皮肤传来的温度,热到几乎要把我的手烫伤。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明明不想做这种事。
我明明再也不想这样做……
明明再也不想这样做!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开始回想至今发生的事。
* * *
五月二十二日。
我醒来的时间,是在特快车抵达终点站的几分钟前。
茜女士用力捏住我的右脸颊,硬是把我从梦中叫醒。这个人总是这样叫醒我。这是因为,她知道不管在何时何地,这个方法最容易叫醒我。
我一醒来,就忘了自己梦见什么,但我觉得那肯定不是美梦。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位在行驶中的列车上,身体严重往左倾斜。我的左肩与头部都靠在某样很大的物体上。
将身体坐正后,往左一看,我便知道那是什么。
「…………」
低著头坐在该处睡觉的人,是年纪比我大的同班男同学。
这个人写的小说感动了我。
我觉得自己被救了一命。
因此,我写了一封读者信。
我不顾羞耻地暴露自己的软弱与悲惨,传达了内心想法。
然后,我收到了写著鼓励字句的回信。
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有多么高兴。
我一直在猜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该作品要改编成动画后,为了成为声优,饰演我很崇拜的那个角色,我不顾羞耻地用尽各种手段。
于是,我打败许多人,获得那个角色。
当我得知,在首次配音行程的现场能够见到他时,我兴奋得睡不著。
再加上,首次配音让我感到很紧张,所以当天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难让脑袋维持正常的一天——当天我得知作者仅仅比我大一岁后,由衷地感到惊讶。这是因为,我之前所想像的老师个人档案为:大概是男性、年纪约为二十七八岁、大学毕业、有工作经验、现为专业作家。
那天总算结束了——
在之后的十二次配音行程中,也许迟早会出现一次两人单独谈话的机会。到时候,我要自我介绍。我当然不能说出所有事情,我只是要让他知道「似鸟绘里」这名声优的存在。
如此盘算的我,在高二新学期第一天做完自我介绍时,发现老师就坐在我的前方座位回头看我——真亏我没有昏过去。
而且,那周四我在车站的月台上看到他时,也惊讶不已。
我之前曾怀抱「我们的目的地一样,所以也许会遇到」的期待,想不到我们真的搭同一班车。
因此,Time to play。
我决定要演戏。
这是因为,我怎样都不觉得,自己能正常地和他说话。
我大概会紧张到表情僵硬,使用令人傻眼的敬语,让老师受到惊吓吧。
不过,我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因此,Time to play。
我决定饰演的同班女同学,说好听一点是亲切健谈(说难听一点,就是脸皮厚又爱装熟)。
对我来说,这是我毕生最重要的戏。在那之前,我认为学演戏是为了饰演蜜可。
我同时也跟他约好,彼此在学校里不交谈。这是因为,我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泄漏秘密。
我认为自己的身分早晚会被人知道,所以我无所谓,但要是我把老师的秘密泄漏出去,事情就会无法挽回。
就这样,我获得了饰演「在列车上与他并肩而坐,既是拥有相同秘密的同班同学,也是工作伙伴」的「角色」的机会。
我知道这样说不太礼貌,但我觉得老师不善言辞。若想尽可能地持续跟老师交谈,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拚命地思考,然后想出了答案。
「只要一直问老师容易回答的问题就行了。」
那么,那是什么问题呢?
「老师很熟悉的事。也就是,关于作家这行的事。」
就这样,我决定扮演成「想知道作家工作的人」,每周和他说话。
我虽没有好奇到无论如何都想问的地步,但我并非对作家这行完全没有兴趣。
为了营造出让老师「易于回答」的情境,我每周都会准备礼物。
说到并不「贵重」,但暂且能让人高兴的东西,那就非食物莫属。
说到「点心」嘛,听起来是很好听,但也可以说是「诱饵」。不过,我想不到其他适合的东西。
只是食物百百种,我很烦恼该选什么才好,最后我决定选最安全的洋芋片。
我回想起,以前在杂志《电击文库MAGAZINE》的卷末小语单元中,老师曾提到「在洋芋片中,我最爱海苔盐口味,也只吃那种口味」。
我从未买过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说起来,外国根本没卖。
因此,我在便利商店内找了相当久。第一家店没有卖,于是我去了其他家。
尽管最后终于买到,但我完全不晓得老师是不是真的喜欢,担心得不得了。
见到老师开心地收下它,并吃得津津有味,我真的非常高兴。
而且,老师也确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就这样,我成功地连续五周都坐在他身旁。
然而,上周我却想要杀死老师。
我偷看了《VICE VERSA》的原稿。
老师起身去上厕所后,我随即瞬间想到一件事。
老师把装有原稿的背包放在座位前,不就是在对我说「你可以看喔」吗?
既然我饰演蜜可,本来就应该要知道蜜可的一切吧?如果能事先知道剧情,应该能呈现出更有深度的演技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非常清楚那些想法都是错的。
不过,我当时真的那样认为。
于是,我看了原稿。
于是,我掐住了老师的脖子。
记忆很模糊。
不过,我只清楚记得,我当时在想「我一定要救蜜可」这件事。
听到某人尖叫的同时,我被撞倒,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
回神时,我已身在车站的医务室内。
接下来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本周持续向学校请假的这段期间,茜女士告诉我:
「没事的。那个人精采地扯了一堆谎,救了史黛菈大小姐。他肯定不恨你。」
令人难以置信。
明明差点被我杀死,却不恨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原谅对方。
过去那些曾对我施暴、用言语攻击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原谅。若法律允许,我至今仍想杀了他们。
老师在医务室内演的戏,也许只是不想让事情变成麻烦的刑案,那并不代表愿意原谅我。
不,我反倒认为情况刚好相反。
今后,在教室或录音室时——
他为了一点一点地在精神上折磨我,所以才没有让事情演变为刑案。
即使是那样,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正当的反击,我没有资格抱怨。
光是这样想,就会觉得胃部宛如灌了铅般沉重,但我已束手无策。
「如果大小姐要那样想,我也只能说『请便』……但我觉得你大可不必那样。」
深夜中,茜女士温柔地对著脸色苍白且睡不著觉的我说:
「你不能一直向学校请假。不,学校的事无所谓。不过,大小姐你周五必须要到东京工作才行。我强烈建议你周四要去上学。」
不过,要是在学校内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该怎么办?
要是我的真面目被拆穿,成为班上笑柄,该怎么办?
要是我如同之前深深地体验过的那样,被说成假日本人,甚至连我用假发、彩色隐形眼镜、假名来欺骗所有人的事情也被拆穿,该怎么办?
「所谓『随遇而安』。假如班上有任何一个人心眼小到那样就无法接纳你,高中这玩意儿不读也罢。以大小姐的学力来说,现在就能读大学。只不过——」
只不过?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不认为老师会做那种事。如果他打算那样做——他应该早就把事情散布给大家知道了吧?有哪个朋友向你报告这种事,或是写信骂人吗?我更不认为,老师会为了想在你本人面前说出秘密而等你来上学。」
我不知道事情是否真是如此。
不过,在茜女士的坚持下,我最后还是去上学了——
然后极其意外地,得知蜜可会复活。
我不明白。
老师为什么不恨我呢?
明明差点被杀死,为何不恨我呢?
为何不生气呢?
明明差点被杀死,为何不生气呢?
而且,他还将剧情修改成蜜可会复活,像在说「我才是对的」。
我完全不明白。
老师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想要知道这件事。
因此,我只能好好地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说声对不起,然后直接对他询问此事。
明明差点被莫名其妙地杀死,为何要原谅对方呢?
为了得到答案,我只能再次搭上那班列车。
这是因为,我只能在那班列车上和老师交谈。
「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开车了吧。老实说,我不喜欢长时间驾驶,也不喜欢在东京都内开车,因为我的技术很差。」
茜女士笑著说。
她在说谎。
茜女士非常喜欢开车,驾驶技术也很可靠。她毕竟身兼司机与保镖,如果驾驶技术不好,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茜女士说:
「不要勉强自己去知道所有事会比较好喔。我反倒希望你以和他正常交谈为目标。请如同之前那样,让自己能够毫不客气地不用敬语跟他说话。一直道歉也没有意义,说起来,我认为老师并不希望大小姐道歉。请采取跟以往一样的态度吧。」
那种事我办得到吗?我如此间道后,茜女士便笑著眨眼,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哎呀?至今为止,你不是一直都在做那种事吗?」
做什么?
「演戏啊。Time to play喔。」
我望著老师的睡脸,一瞬间宛如走马灯般地想起过去的事。
「那么,本周就由我们先下车吧?」
茜女士小声地对我说。接著又说:
「下周也来搭这班列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