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time to pray 第一·二章 「五月二十二日,我靠在他身上睡觉」

  身为女高中生兼新手声优的我,正把当红轻小说作家同时也是年纪比我大的同班男同学脖子掐住。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他仰躺在床上,我则压在他身上。

  我将手伸向他的脖子两侧,对底下的颈动脉施力。

  是他的正常体温很高吗?

  或是我的正常体温很低?

  还是因为我非常紧张而导致双手失去血色呢?

  也可能同时发生了其中几项?

  或者全部皆是吗——

  从他脖子上的皮肤传来的温度,热到几乎要把我的手烫伤。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明明不想做这种事。

  我明明再也不想这样做……

  明明再也不想这样做!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开始回想至今发生的事。

  *  *  *

  五月二十二日。

  我醒来的时间,是在特快车抵达终点站的几分钟前。

  茜女士用力捏住我的右脸颊,硬是把我从梦中叫醒。这个人总是这样叫醒我。这是因为,她知道不管在何时何地,这个方法最容易叫醒我。

  我一醒来,就忘了自己梦见什么,但我觉得那肯定不是美梦。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位在行驶中的列车上,身体严重往左倾斜。我的左肩与头部都靠在某样很大的物体上。

  将身体坐正后,往左一看,我便知道那是什么。

  「…………」

  低著头坐在该处睡觉的人,是年纪比我大的同班男同学。

  这个人写的小说感动了我。

  我觉得自己被救了一命。

  因此,我写了一封读者信。

  我不顾羞耻地暴露自己的软弱与悲惨,传达了内心想法。

  然后,我收到了写著鼓励字句的回信。

  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有多么高兴。

  我一直在猜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该作品要改编成动画后,为了成为声优,饰演我很崇拜的那个角色,我不顾羞耻地用尽各种手段。

  于是,我打败许多人,获得那个角色。

  当我得知,在首次配音行程的现场能够见到他时,我兴奋得睡不著。

  再加上,首次配音让我感到很紧张,所以当天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难让脑袋维持正常的一天——当天我得知作者仅仅比我大一岁后,由衷地感到惊讶。这是因为,我之前所想像的老师个人档案为:大概是男性、年纪约为二十七八岁、大学毕业、有工作经验、现为专业作家。

  那天总算结束了——

  在之后的十二次配音行程中,也许迟早会出现一次两人单独谈话的机会。到时候,我要自我介绍。我当然不能说出所有事情,我只是要让他知道「似鸟绘里」这名声优的存在。

  如此盘算的我,在高二新学期第一天做完自我介绍时,发现老师就坐在我的前方座位回头看我——真亏我没有昏过去。

  而且,那周四我在车站的月台上看到他时,也惊讶不已。

  我之前曾怀抱「我们的目的地一样,所以也许会遇到」的期待,想不到我们真的搭同一班车。

  因此,Time to play。

  我决定要演戏。

  这是因为,我怎样都不觉得,自己能正常地和他说话。

  我大概会紧张到表情僵硬,使用令人傻眼的敬语,让老师受到惊吓吧。

  不过,我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因此,Time to play。

  我决定饰演的同班女同学,说好听一点是亲切健谈(说难听一点,就是脸皮厚又爱装熟)。

  对我来说,这是我毕生最重要的戏。在那之前,我认为学演戏是为了饰演蜜可。

  我同时也跟他约好,彼此在学校里不交谈。这是因为,我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泄漏秘密。

  我认为自己的身分早晚会被人知道,所以我无所谓,但要是我把老师的秘密泄漏出去,事情就会无法挽回。

  就这样,我获得了饰演「在列车上与他并肩而坐,既是拥有相同秘密的同班同学,也是工作伙伴」的「角色」的机会。

  我知道这样说不太礼貌,但我觉得老师不善言辞。若想尽可能地持续跟老师交谈,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拚命地思考,然后想出了答案。

  「只要一直问老师容易回答的问题就行了。」

  那么,那是什么问题呢?

  「老师很熟悉的事。也就是,关于作家这行的事。」

  就这样,我决定扮演成「想知道作家工作的人」,每周和他说话。

  我虽没有好奇到无论如何都想问的地步,但我并非对作家这行完全没有兴趣。

  为了营造出让老师「易于回答」的情境,我每周都会准备礼物。

  说到并不「贵重」,但暂且能让人高兴的东西,那就非食物莫属。

  说到「点心」嘛,听起来是很好听,但也可以说是「诱饵」。不过,我想不到其他适合的东西。

  只是食物百百种,我很烦恼该选什么才好,最后我决定选最安全的洋芋片。

  我回想起,以前在杂志《电击文库MAGAZINE》的卷末小语单元中,老师曾提到「在洋芋片中,我最爱海苔盐口味,也只吃那种口味」。

  我从未买过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说起来,外国根本没卖。

  因此,我在便利商店内找了相当久。第一家店没有卖,于是我去了其他家。

  尽管最后终于买到,但我完全不晓得老师是不是真的喜欢,担心得不得了。

  见到老师开心地收下它,并吃得津津有味,我真的非常高兴。

  而且,老师也确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就这样,我成功地连续五周都坐在他身旁。

  然而,上周我却想要杀死老师。

  我偷看了《VICE VERSA》的原稿。

  老师起身去上厕所后,我随即瞬间想到一件事。

  老师把装有原稿的背包放在座位前,不就是在对我说「你可以看喔」吗?

  既然我饰演蜜可,本来就应该要知道蜜可的一切吧?如果能事先知道剧情,应该能呈现出更有深度的演技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非常清楚那些想法都是错的。

  不过,我当时真的那样认为。

  于是,我看了原稿。

  于是,我掐住了老师的脖子。

  记忆很模糊。

  不过,我只清楚记得,我当时在想「我一定要救蜜可」这件事。

  听到某人尖叫的同时,我被撞倒,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

  回神时,我已身在车站的医务室内。

  接下来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本周持续向学校请假的这段期间,茜女士告诉我:

  「没事的。那个人精采地扯了一堆谎,救了史黛菈大小姐。他肯定不恨你。」

  令人难以置信。

  明明差点被我杀死,却不恨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原谅对方。

  过去那些曾对我施暴、用言语攻击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原谅。若法律允许,我至今仍想杀了他们。

  老师在医务室内演的戏,也许只是不想让事情变成麻烦的刑案,那并不代表愿意原谅我。

  不,我反倒认为情况刚好相反。

  今后,在教室或录音室时——

  他为了一点一点地在精神上折磨我,所以才没有让事情演变为刑案。

  即使是那样,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正当的反击,我没有资格抱怨。

  光是这样想,就会觉得胃部宛如灌了铅般沉重,但我已束手无策。

  「如果大小姐要那样想,我也只能说『请便』……但我觉得你大可不必那样。」

  深夜中,茜女士温柔地对著脸色苍白且睡不著觉的我说:

  「你不能一直向学校请假。不,学校的事无所谓。不过,大小姐你周五必须要到东京工作才行。我强烈建议你周四要去上学。」

  不过,要是在学校内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该怎么办?

  要是我的真面目被拆穿,成为班上笑柄,该怎么办?

  要是我如同之前深深地体验过的那样,被说成假日本人,甚至连我用假发、彩色隐形眼镜、假名来欺骗所有人的事情也被拆穿,该怎么办?

  「所谓『随遇而安』。假如班上有任何一个人心眼小到那样就无法接纳你,高中这玩意儿不读也罢。以大小姐的学力来说,现在就能读大学。只不过——」

  只不过?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不认为老师会做那种事。如果他打算那样做——他应该早就把事情散布给大家知道了吧?有哪个朋友向你报告这种事,或是写信骂人吗?我更不认为,老师会为了想在你本人面前说出秘密而等你来上学。」

  我不知道事情是否真是如此。

  不过,在茜女士的坚持下,我最后还是去上学了——

  然后极其意外地,得知蜜可会复活。

  我不明白。

  老师为什么不恨我呢?

  明明差点被杀死,为何不恨我呢?

  为何不生气呢?

  明明差点被杀死,为何不生气呢?

  而且,他还将剧情修改成蜜可会复活,像在说「我才是对的」。

  我完全不明白。

  老师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想要知道这件事。

  因此,我只能好好地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说声对不起,然后直接对他询问此事。

  明明差点被莫名其妙地杀死,为何要原谅对方呢?

  为了得到答案,我只能再次搭上那班列车。

  这是因为,我只能在那班列车上和老师交谈。

  「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开车了吧。老实说,我不喜欢长时间驾驶,也不喜欢在东京都内开车,因为我的技术很差。」

  茜女士笑著说。

  她在说谎。

  茜女士非常喜欢开车,驾驶技术也很可靠。她毕竟身兼司机与保镖,如果驾驶技术不好,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茜女士说:

  「不要勉强自己去知道所有事会比较好喔。我反倒希望你以和他正常交谈为目标。请如同之前那样,让自己能够毫不客气地不用敬语跟他说话。一直道歉也没有意义,说起来,我认为老师并不希望大小姐道歉。请采取跟以往一样的态度吧。」

  那种事我办得到吗?我如此间道后,茜女士便笑著眨眼,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哎呀?至今为止,你不是一直都在做那种事吗?」

  做什么?

  「演戏啊。Time to play喔。」

  我望著老师的睡脸,一瞬间宛如走马灯般地想起过去的事。

  「那么,本周就由我们先下车吧?」

  茜女士小声地对我说。接著又说:

  「下周也来搭这班列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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