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time to pray 第二·一章 「五月二十九日,我有疑问」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似鸟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庞——

  露出非常困惑的表情。

  就算是迟钝的我,也明白这张表情同时掺杂了不安、讶异以及恐惧。

  那是当然的。

  老实说,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不过,如果可以——

  我想要再稍微维持现状一下。

  *  *  *

  五月二十九日,星期四。

  发生种种事情的五月也即将结束。

  在几乎堪称夏天的高温下,我搭上平常那班特快车。

  天气很晴朗,仍高挂天上的太阳将车厢内照亮。

  前往东京时,我之所以会坐在列车左侧座位,原因在于出发后不久,我就会面向东侧。这样我就能避开下午的阳光,笔电的画面不会变得看不清楚。

  话虽如此,我自从四月十七日开始和似鸟交谈后,就没有在车上工作过了。

  上周五,二十三日的配音行程也顺利结束。

  进度来到动画「VICE VERSA 」的第八话,也就是原作文库本的第二集。故事进入所谓的「side辛」。

  辛不知为何来到现代日本,再加上他刚才正在进行军事演习,所以身上全副武装,铠甲、剑、头盔一应俱全。

  辛对于映入眼帘的所有事物都感到好奇,让想要安稳度日的真非常头大。

  在动画中,辛「死去」 (然后又复活)的场面比原作来得多,我认为这是因为时间很充裕。

  我只写了他触碰到高压电线,动画中则加上了其他场面——

  穿著盔甲跳进水池中溺死。

  冲撞卡车,结果反被用力撞飞,掉到桥下摔死。

  想试试在日本能否施展魔法,结果居然可以,当场被自己的攻击魔法炸死。

  诸如此类的各种「死法」 (过于吓人的死状当然无法用影像来呈现。辛每次一死,画面就会带到,真那张既厌烦又惊讶的表情特写。)

  正因为总编剧有熟读原著,所以才能完成这部分的改编。

  在写原著第二集时,我还无法想出理由——

  在写第七集时,我事先加上了「辛为何那么想要在现代日本寻死?为何要刻意寻死?」的理由。

  那项理由就是「辛为了得知死亡的痛楚,所以反覆寻死」。

  由于他自己背负著身为一国之君的使命,所以在雷普塔西翁时,他实际上是不能死的。说得极端一点,即使部下死去,他自己也不能死。

  既然如此,那自己至少要在「日本」这个异世界死个够,以了解死亡的痛楚。在此故事中,辛的愚蠢死法全都是有理由的。

  真不知道辛的本意,只能从头傻眼到尾。

  话虽如此,真也不能放著长相跟他一样的辛不管。辛光是走在路上,就会违反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若辛要在日本过活,很容易误触法网。

  如果辛遭到通缉,首先会被逮捕的就是真。

  「错的是那个长得跟我很像,且来自战乱异世界的魔法师王子,跟我无关!」

  就算真这样大叫,我也不认为有警察会相信他。

  真无可奈何,只好很不情愿地把辛带回自己家。

  如同把野猫捡回家时那样,真打算偷偷地窝藏辛——

  但事情也跟把猫带回家时一样,一下子就被母亲知道了。

  不过,结果同样也跟把猫带回家时一样,不知为何,母亲轻易地就同意了,于是辛就暂时开始一起住在父亲出差中的摘园家。

  在将于七月发售的原著第十集中,我也让真的母亲展现出似乎一开始就认识辛的态度。

  因此,动画第八话也埋下那样的伏笔。也就是,母亲看到辛后,表情瞬间产生了些微变化。

  如果动画能演到第二部,应该就能跟我目前所想到的结尾相连结吧。动画导演应该也会有效利用第八话的伏笔来描写真的母亲所知的真相。

  辛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所以他必定会听从真的母亲说的话,一直当个「乖宝宝」,至少在家中时是如此。

  而且第八话的结尾跟原著一样,到真家里玩的青梅竹马唯,把辛误认为真,营造出很好的气氛。

  睽违一周后,再次前来配音的似鸟——

  饰演的是只登场两次的女孩子。该角色既是真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唯的好友。

  『摘园同学,你藏了什么东西吗?』

  『那么,再见啰!』

  台词只有这两句。

  顺便一提,这个女孩也没有名字,她是动画中的原创角色。

  动画制作人员依照教室内的座位位置,将她称作「窗边少女」——简称「窗子」。

  窗子的外表为,雀斑脸搭配及肩褐发。插画家有帮我绘制该角色的草图。

  基于戏剧效果上的考量,窗子被设定成说话很直爽的个性。当真与唯举棋不定地烦恼时,她会毫不留情地念他们一顿。

  除了本话以外,窗子也会在第十一话登场一次,与班上同学一起发出惊呼。

  而且,在结局之前的第十二话,她与真之间还有一段稍长的对话。

  因为辛乱七八糟的行动(没有恶意),真与唯的关系变得前所未见地糟糕。

  而窗子说了些话安慰真,为他打气。台词当然不是我写的,这是动画原创剧情。

  顺便一提,在接下来的第十三话,也就是最终话中,剧情会描写到真再次被传送到雷普塔西翁。因此,真会和许多角色再次见面,蜜可也有一句台词。

  这天,除了窗子以外,似鸟还会与其他声优们一起饰演群众出现的场面。这种场面叫做「路人场面」,或是单纯称为「路人」。

  虽然这样说有些自以为是,不过我认为似鸟的演技似乎没什么问题。

  我原先还很担心她发生了那种事又休息了一周,会影响演出,看来是多虑了。那让我相当放心。

  这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留下来处理,我和责编很快就离开录音室。

  饰演真的男声优上周有向我搭话,但我这周没被他逮到。

  从本周一开始到今天周四为止,我就读的高中举行了一项重要活动——期中考。

  我参加了睽违足足一年之久的定期考试。

  这一年的空白果然相当长。

  在答案卷上写上自己的班级与姓名时,我感到非常怀念。我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变回了高中生。

  从周一到周三都平安无事。上午考完试后就回家,然后把小说——的进度暂时封印,将就寝前的时间尽量用于准备隔天的考试。整天念下来,偶尔也会休息一下,看看远方。这种感觉也很令人怀念。

  责编也知道我正处于期中考期间,所以不会联络我。

  我有时也必须为了动画的事急忙回应,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接著,在考试最后一天的周四,也就是今天——

  总之,在距今约五小时前,发生了一件令我相当困扰的事。

  时间是考试已全部结束的中午。

  我今天也会在傍晚搭乘平常那班特快车前往东京——

  但今天与之前不同,时间非常充裕,不必急著回家。

  先在学生餐厅用餐后,再悠闲地回家吧。

  当我这样想时,有个女生向我说话:

  「那个……」

  当然不是似鸟。

  似鸟仍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我从刚才就一直听到她把东西往书包里塞的声音。那声音因为有女生前来向我搭话而停了下来。

  「什、什么?」

  我坐著看向发问者。

  站在那儿的当然是同班同学。这名女生留著黑色短发,个子有点娇小,给人很乖巧的印象。

  虽然我们一起上过将近两个月的课,但我不记得她的名字。我从未跟她说过话。我想她应该也不是那个……因为似鸟的事而来责问过我的女生。

  她非常提心吊胆地俯视我的脸。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担心她会因为向我这个不跟其他人说话的人搭话,而被班上同学投以异样眼光,便稍微张望四周,但我似乎多虑了。

  接著,她用敬语说出:

  「你好,关于上周的朗读——」

  咦?

  总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在我脑中,不怎么灵敏的危机管理感应器开始运作。

  「关于你朗读的那段《VICE VERSA》的剧情——」

  还是逃走比较好喔。

  「如果网路上还看得到的话,请务必告诉我网址。如果已经看不到了,希望你至少可以把那份列印稿影印一份给我。」

  现在应该立刻逃走吧?

  这位提心吊胆的女生说到这里后,大概是因为摆脱烦恼了吧,她突然脸色一变:

  「老实说呀!」

  一下子非常开朗地笑著说:

  「我是《VICE VERSA》的超级忠实书迷!所有作品都看过了!七月要播出的动画也超令人期待的!」

  哇!谢谢!谢谢!

  「啊……咳……这……这样啊。」

  我假咳了一下,掩著嘴说。要是她发现我在窃喜,那就糟了。

  「不过,我虽然从第一集刚发售就开始追这部作品,却完全不知道原来居然是网路小说!」

  嗯,因为那根本不是。

  「如果可以稍微看到新剧情的话,我也想看看!尤其是你读的那个部分!我想知道那里的前因后果!」

  不,那是办不到的。

  那是因为,我只有修改朗读过的部分,而且责编对我说「剧情不错,但文章有些杂乱」,所以还是得修改,再加上为了强制让那之后的剧情符合逻辑,所以我目前正在修改第十一集的原稿。

  我无法将不能说的事告诉她。这个女生笑嘻嘻地直言不讳:

  「那个……方便的话……同样身为《VICE VERSA》的书迷,可以跟你聊一下吗?接下来,去学生餐厅聊如何?其实……我之前就打算,在考试结束后跟你聊聊了!」

  喀嚏!

  后方座位发出椅子的摇晃声。

  那肯定是似鸟发出的声音。

  她在紧张?还是在笑?或是在对某件事生气呢?理由我不知道。也许以上皆是。

  「呃……那个……」

  为了对这名笑嘻嘻的某某同班同学说些什么,于是无法转头的我开始思考。

  我立刻想到三个办法。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实情告诉这位少女。

  一这么想,我就深深认为这是个下下策。

  要是我说出自己的秘密,她肯定会问我很多事。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守密。

  最重要的是,她肯定会追问我,为何要在课堂上朗读剧情那么新的原稿。

  如此一来,她也许就会问到原因所在的似鸟,而我也许会泄漏她的秘密。

  我可不能那样做。

  先不管我自己的事,就算情况再糟,我「誓死也」必须守住似鸟是声优这项秘密。

  第二个办法为,努力演戏,说出这种谎话:

  「啊,你说那个呀!其实那全都是骗人的喔!我是《VICE VERSA》的忠实书迷,因此试著以二次创作的形式写了之后的剧情。老师和你都轻易地上当了,啊哈哈。」

  这种人真过分。

  不过,我觉得比第一个办法好上一些…,

  如果这名女生肯当场发怒就好了。

  「什么嘛,原来是那样啊!不过,我觉得你写得相当好喔。毕竟你喜欢到会从事二次创作的程度嘛!同样身为书迷,我们还是来聊聊吧!」

  要是她这样说的话,我该怎么办?

  如此一来,我就必须反覆地说谎,我完全没有自信能够做到那种事。

  最后一个,也就是第三个办法,相当简单明瞭。

  因此,我决定采用这个方法。

  「那、那个!嗯——抱歉!」

  我抓住书包后,只留下这句话,便随即逃出教室。

  由于我无论如何都得从较近的后门离开,便通过了似鸟身旁。

  「…………」

  我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似鸟正在拚命忍笑。

  感觉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抱歉没帮你!不过,我很怕自己笑出来,所以一直在憋笑!我完全忍住啰!」

  「原来如此。不过,原因是?是谁的错?」

  「是的!抱歉,是我的错!——噗!哇哈哈!」

  所以说,这就是我和似鸟在列车上一开始的对话。

  最后,似鸟大概是忍不住了吧,所以笑了出来,她真的笑得很开心。

  幸好目前才刚从起点站出发,乘客还很少。坐在右侧座位的神代女士依然冷静地不发一语。我已经决定把神代女士当成座敷童子之类的人物。

  先不谈我们聊了什么,总之她又能不用敬语地和我正常说话,真是太好了。她愿意笑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在车上,我不想谈论严肃的话题。

  即使不在车上,老实说,我也没有信心能够和处于「史黛菈模式」的——也就是完全使用敬语的似鸟持续交谈。说成「我没有自信和史黛菈·汉米尔顿同学继续交谈」,应该会比较简洁吧?

  似鸟笑了一阵子后,一如往常地向我递出超商购物袋说:

  「啊,这给你——多吃点才会长大喔。」

  里面装的东西跟平常一样,是我最爱的海苔盐口味洋芋片。

  「谢谢,我就不客气了。」

  我边说边收下袋子。

  「也许不会再继续长大,所以你要稍微吃一点吗?」

  我还能从容地开玩笑。

  「从下周起,我要换成法式清汤口味喔。」

  似鸟也能从容地开玩笑。

  我觉得这是好事。

  我认为这样非常好。

  她没有必要为了我的事而闷闷不乐。

  当觉得很饿的我不客气地吃起零嘴时,车掌来验票了。本周的车掌不是平常那位女车掌,而是初次见到的年轻男车掌。

  车掌俐落地验完票后,走向后面的车厢。

  我吃了约半包洋芋片,说:

  「暂时先吃到这边吧。很好吃喔!」

  「哎呀?那包洋芋片是『挖苦口味』吗?」

  似鸟难得地用日语说了一个富有巧思的玩笑。

  「不不,是『海苔盐口味』。多谢款待,剩下的之后再吃。」

  我把洋芋片袋子卷起来,收进超商购物袋中,然后喝了茶。

  接著我说:

  「今天的——呃,『那个女生』,真是让我受不了啊……」

  我是真的很受不了。

  「虽然今天我逃走了,但从下周一开始,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也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

  考试好不容易结束了,所以我想要鼓起干劲来写作——

  但就算回到家、坐在电脑前,我还是一直想著这件事。

  从我家到车站的路上,以及在车站等车时,我都在想这件事,但想不出快刀斩乱麻般的好方法。

  「变得很伤脑筋对吧——啊,是的,我知道我有责任,嗯。」

  似鸟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那样说。

  「关于后来的事情——」

  她将我逃走之后所发生的事告诉我。

  首先,前来向我搭话的那个女生名叫「佐竹雏田」。

  那么说来,我想起了有个姓「佐竹」的人在上课时曾被点到。每次只要听到这个姓氏,我就会想说,「她是秋田人吗」。毕竟秋田的贵族就是佐竹氏。

  外表看起来很文静,个性却似乎很活泼又大胆。

  「嗯,我非常明白了……」

  毕竟她敢突然对我那样说,所以应该是那样没错。

  佐竹同学的运动神经也很好,据说她在体育课上表现得很突出。

  为了避免变装用的流行假发脱落,似鸟每堂体育课都只是待在旁边看,因此在这方面,似鸟大概观察得很仔细吧。也许似鸟已经掌握了班上所有女生的体能。

  据说,似鸟与佐竹同学的交情并没有特别好。

  我看不出有哪个女生跟似鸟的交情明显很差(我不明白女生的世界,所以她们在背后也许会进行某种很激烈的对抗)。也就是说,她们并不是那种会一起吃午餐,或是在下课时间聊个不停的朋友关系。

  所以,似鸟也不知道。

  「没想到……她居然是《VICE VERSA》的忠实书迷啊……」

  似鸟一边用力盯著前方座位的椅背,一边用相当不甘心的语气说。理由我不清楚。

  由于我个人非常感谢忠实读者,所以能够听到同年龄层的同班同学(虽然小我一岁)的感想,我非常开心。

  虽然开心,但这次我不能那样说。

  再加上似鸟说——

  我逃走后,佐竹同学似乎也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啊,被溜走了。」

  她反倒有点开心地那样嘀咕。

  接著,她的眼神有一瞬间与似鸟交会,但双方什么都没说。

  佐竹同学回到自己座位拿起书包,爽快地离开教室。

  「不久后,假如佐竹同学得知似鸟会饰演蜜可,应该也会很惊讶吧。不过,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我如此嘀咕。

  总之,只要动画一开播,虽然还不清楚似鸟的名字是否从第一话就会出现,但迟早会出现在片尾曲的声优名单中。

  「似鸟」这个姓氏很罕见,再加上全名一样,而且又有演戏经验,从这几点来看,应该会被发现吧。

  我照实说出心中想法后,似鸟便稍微嘟著嘴生气地说:

  「请别在意那种事!我的事情完全无所谓!」

  「真……真的吗?」

  我不加思索地反问。

  「没事的。当声优名单终于公开后,『其实我在从事声优工作。这次我首度接演了有名字的角色。之前因为保密义务而无法公开,但动画开播后,就没有这项限制了。大家要看《VICE VERSA》动画版喔』——我只要若无其事地那样说就行了。」

  原来如此,她已经准备好了啊。

  「问题是,要是老师的真实身分被大家知道,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她又对我生气了。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咦?

  不过……虽然刚才也说过了,但造成此事的远因不就是似鸟吗?

  大概是我一脸呆呆地把想法写在脸上吧。

  「是的!对不起!」

  她发完脾气后,随即又向我道歉。

  先不管那种短剧般的对话,佐竹同学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不想把那个什么坏事都没做,而且还是我的书迷的人当成「问题」—

  不过她实际上就是个问题,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似鸟和我异口同声。

  在这十几秒内,我只听到列车的行驶声。

  接著她说:

  「老师,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想是想了,但完全……」

  今天我是成功逃走了,然而从下周一开始,我又得每天面对她。只要不退学或转学,我就逃不掉。

  我想佐竹同学应该也非常了解这一点,才会说「啊,被溜走了」这种话。

  她就像一名得知猎物的饮水处的猎人,说得游刃有余。

  「嗯……」

  我朝著天空,也就是车厢内的置物架,低声说出内心想法:

  「将所有真相只告诉佐竹同学一人,并跟她说『事情就是这样。拜托你,请你保密』。这种作法果然还是行不通吧……?」

  似鸟简短地问我:

  「你觉得女生的口风有那么紧吗?」

  呜哇,背部一阵哆嗦。

  「那个……我不认为……」

  虽然似鸟也是女生,但此事与她自己的饭碗有关,我不认为她会轻易泄密。至于佐竹同学,我就无法那样保证。

  「还是先别那样做吧……」

  听了我的话后,似鸟难过地点头。

  我提出第二个办法。

  「那么——如果我坚持说『那是我的二次创作』,你觉得如何?她也许还是会说『同样身为书迷,来聊聊吧』,但我会用『我不喜欢跟人混熟』之类的话来敷衍她……」

  之前问到时,我想到的「第二方案」现在是否还有效呢?我试著问似鸟。

  接著她回答:

  「我觉得远比说出所有事情来得好……」

  就似鸟来说,这样的语气算是很不乾脆。

  「老师……你没有发现对吧?」

  「嗯?」

  我一转向右边,也就是看向似鸟——

  便看到坐在那儿的似鸟露出「实在很烦恼」的表情。

  我犯了什么荒谬的错误吗?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指出那点没关系吗?不过,我也许应该等到他自己发现吧」。

  即使是迟钝的我,也了解这一点。

  「第二方案」肯定有无法挽救的缺点。

  那是什么呢?我拚命地想了又想。

  「——啊!」

  过了约十秒后,我终于发现了。

  在教室内,我完全没想到这点。要是似鸟没有面带「愁容」,在「那一刻」到来前,我也许会过著平稳的日子。

  我大概是一边露出很糟糕的表情,一边用软弱的语气说:

  「不行啊……就算再怎么坚持说是『二次创作』……谎言也只能维持到九月十日为止……」

  「没错。」

  似鸟浅浅露出微笑,并微微点头。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啊,太好了。旁边这个家伙不是真的傻瓜」。

  我朗读的那段暗示蜜可会复活的部分,将收录在预定于九月发行的《VICE VERSA》第十一集中。

  虽说文章杂乱的部分需要修改,但剧情无疑会维持原状。佐竹同学肯定会看第十一集,之后绝对会回想起来。

  只要发现剧情一样,任何人都会察觉到那并非二次创作。

  「幸好我没有在教室内那样说……」

  我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寒凉。

  要是我当时那样说,所面临的结果就会远比说出「让同为书迷的我们好好相处吧」这种话来得可怕。

  稍微喝口茶,让内心平静下来后,我自问似的说:

  「那么,我只能坚持说『那是被上传到网路上的文件』吗……?」

  既然该部分将来迟早会出版,我就只能始终坚持说「那部分是作者写的文章」。这样的话,即使到了九月,也不会出现事实不一致的情况。

  似鸟想了约三秒后,语气认真地用她不常用的女性措词说:

  「我觉得这个方法比之前的方法都来得好。不过,要是她追问说没有那种事实的话,你又能隐瞒到什么地步呢?」

  接著,我想了一下后,发现事情正如同似鸟所说的那样。只要去调查,不久后就能得知那并非事实。

  在现代社会,只要运用网路,就能轻松查阅资料。

  她只要在网路留言版或问答网站上提出此问题——

  她就能清清楚楚地得知「事实上,《VICE VERSA》并非网路小说」这件事。

  网友们会非常清楚地对她说:

  「到底是谁散布那种谣言的?」

  是的,就是作者。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果然还是不行啊……这个方法也撑不完九月。」

  我一边说一边瞬间觉得,朗读那篇文章是个糟糕的作法。

  不过,我接著又转变想法,如果没有那样做,事情也许会变得更严重吧。

  至少说成「那是同人志」的话,情况应该会有所不同吧?不,感觉好像差不多。

  我相信当时那个决定本身并没有错。剩下的部分则是,要如何解决眼前这个连带产生的问题。

  「好!」

  听到我的声音后,似鸟觉得我大概想到什么好法子,于是将眼镜与视线转向我。

  我一边望著浅青绿色镜框底下的褐色眼珠,一边回答:

  「继续逃吧!」

  「什么?」

  「今后,要是佐竹同学找我说话,我就逃到底!下课时间一直都离开座位,一放学就立刻回家。打扫组别也不一样,所以没问题!」

  「…………」

  似鸟沉默不语。

  我觉得她又再次露出像在说「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的表情。

  不过,既然想不到其他方法,这不就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吗?

  「哎呀,既然老师那样说……」

  看吧,似鸟也同意了。

  「没问题。班上没有人会找我说话,所以就算我一直逃,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想不到令人悲伤难过的现实,居然会发挥如此效用。我觉得「平凡的高中生」又再度离我远去。

  「哎呀,既然老师那样说……」

  似鸟带著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再度低声这样说。

  我做出结论,决定采用「逃避」这个手段后,便认为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

  接著边喝茶边眺望窗外。

  列车在太阳仍高挂的蓝天下一次次地靠站,又继续气势十足地行驶。在窗外的群山中,可以看到耀眼的新绿。

  我关紧宝特瓶盖之余转向前方,发现一股视线。

  「…………」

  似鸟默默地带著僵硬的表情凝视著我。

  「…………」

  我也默默地稍微看了她那副浅青绿色镜框的眼镜、白皙的鼻头、两旁的脸颊。我现在还是很怕一直看著她的眼睛。

  我心想,照这样下去,她应该会说些什么吧,便等了一下。

  「…………」

  但似鸟什么都没说。

  我终于意识到,她看的或许不是我,而是窗户对面的景色,于是我再次将视线转向窗外。

  列车随即带著轰隆声冲进隧道,这次我的眼神则和映照在窗户玻璃上的似鸟交会。

  我再次转过头——

  「怎么了吗?」

  边看著似鸟边问。我完全不明白似鸟为何会愣成那样,所以我怎样都静不下心来。

  「啊!那个……!」

  似鸟一脸认真地一边上下摇晃头部,一边发出声音。即使在隧道中,声音听起来也相当大,所以我认为她应该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嗯。」

  我得知似鸟有什么事想告诉我。至于那是什么,我只能等她说下去。

  在我的视线内,似鸟的表情紧张到皱起了眉头,另一边则出现了神代女士的脸。

  「…………」

  神代女士默默地稍微看了我这边一下。不到一秒钟,神代女士就移开视线,转回前方,像在说「不关我的事」。

  列车离开隧道,车厢内突然变亮。

  光线也突然照在似鸟脸上。尽管距离黄昏还有点早,阳光已变得比中午来得温和。

  似鸟的个性虽应该不会因此而改变,但在我眼中,她彷佛「变了一个人」。

  「老师……」

  似鸟慢慢活动僵硬的脸庞。

  我无法预料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老实说我很害怕。要是她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该怎么办呢?我不禁做了那样的心理准备。

  「请告诉我你的联络方式!」

  似鸟说出的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联络方式是指,手机号码或电子邮件之类的吗?」

  我扫兴地反问。

  「没、没错——嗯、嗯,没错。」

  似鸟吞吞吐吐地做了肯定的回答。

  「什么嘛,是那样啊……」

  我先前虽然相当害怕她会说出什么话,但等到她实际开口后,却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似鸟为何会以那样的态度发问,则是个谜。

  话虽如此,就算我那样问她也没用,于是我一边拿出智慧型手机,一边对表情看起来仍很僵硬的似鸟说:

  「我知道了。联络方式包含了电话号码、手机电子邮件,还有电脑的电子邮件,所以先把这些全都告诉你吧。」

  接著,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等联络方式——

  仔细想想,我应该更早这样做的。

  假如在上上周之前就知道联络方式,被勒过脖子后,我就能轻易地跟她联络。虽不知我能说些什么,但应该至少能告诉她「别在意」。

  话虽如此,但我也只能悔不当初。

  这次这样地得知她的联络方式后,我感到稍微放心了一些。哎呀,基本上,我应该不会再被似鸟掐住脖子了吧。

  当我们俩在交换联络方式时,神代女士不时看向我们这边,但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我必须在到手的资讯中输入「读音」,最后还要让智慧型手机储存这些资料。

  然而,此时我却开始烦恼,应该将她跟其他人一样,放进「工作伙伴」的群组中,还是要放进「朋友」的群组中呢?

  我知道不可能是只放了母亲联络方式的「家人」群组。

  要放进哪一边呢?我往旁边瞥了一下后,发现似鸟正以惊人速度流畅地输入些什么东西,但我也不能偷看那些内容。

  她的确是工作伙伴,但也可以算是朋友吧?不过,这样不会很冒昧吗?要是她得知我擅自将在工作中认识的同班同学当成「朋友」,不会觉得我很自大吗?

  最后——

  我在没有被旁边的人发现的情况下,将她放进「朋友」群组中。

  她成了该群组的第一名成员。

  为了隐瞒此事,我将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后,手机突然震动了几次。

  「哇!」

  我发出小小的惊讶声后,发现那是收到新邮件时的震动通知。

  很有可能是责编从编辑部寄过来的消息。因为责编曾说期中考结束后会联络我。

  我从口袋中取出刚收起来的智慧型手机,看著画面。

  究竟出现在画面中的会是——

  『寄件人:似鸟绘里』。

  『标题:我收到了』。

  这是似鸟寄来的确认邮件,没啥大不了的。

  从距离几十公分的右边座位发出的电波会先传送到基地台,然后经由网路再次传送到基地台,接著再传送到我的手边。绕了好长一段远路啊。

  而且内文写著: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既简洁又积极,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让我最满意的内容。

  我一看向寄件人,便看到那位右手拿著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且很喜欢吃生马片的眼镜少女露出笑容。

  「回覆呢?」

  她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口头要求我回覆邮件。

  这是表示「没有传过邮件给朋友」的事败露了吗?

  她是想要试探我,还是锻炼我呢?

  若这时回得不好,她是否会立刻开口挑我毛病呢?

  「这是什么?联络方式果然还是不需要!仔细想想,我们也没有什么事需要联络吧?」

  她会说出这种话——

  「删除……」

  并在我面前删除资料吗?

  岂止是资料,她也许会连邮件位址都删掉。

  「…………」

  当我置身在突如其来的考验中时,手中那台小型机器突然猛烈地乱动。

  「哇!」

  这次的惊吓程度远比刚才来得大,那台机器,也就是我惯用的智慧型手机,差点就要从手中滑落。

  我以为似鸟寄了『时间到啰,宝贝!』这类的邮件过来——

  却发现似鸟被我的惊叫声吓到,手中的震动方式也不同,明白事情并非如此。这是来电震动。

  在地球上,目前会打电话给我的人只有两个。自从我得到这台机器后,除了打错的电话以外,来电记录中就只有这两个号码。

  母亲应该正在睡觉,所以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看了画面后,显示的果然是「AMW编辑部」。AMW指的是ASCII MEDIA WORKS。

  考试结束了,所以责编果然联络我了。责编没有传邮件就表一不,我必须对此事进行某种答覆。

  我必须接这通电话,但我不能在座位上讲电话。在列车上讲电话很没礼貌,若是特快车的话,可以在车厢之间讲电话。

  「抱歉,编辑部打电话过来。」

  我只说了这句话,似鸟便迅速地默默起身离开座位。

  「哎呀?在这里讲就好啦?」

  幸好她不是会坦率说出这种话的人。

  「谢谢。」

  我一边道谢一边穿过似鸟身旁。

  虽然讲完电话、回到座位后,还得回似鸟的信,但我必须先和责编开会。

  穿过自动门后,我来到上上周被掐住脖子的地点附近—

  并在这个或许曾被人用粉笔画过人形轮廓的地点接起电话。

  电话内容是关于对谈的请求。

  值得庆幸的是,编辑部已决定要在预定八月出版的《电击文库MAGAZINE》中,刊登「VICE VERSA」的播映中特辑。

  编辑部想在特辑中刊登我和动画导演的对谈报导,需要取得我的同意。对谈内容当然不会泄漏我的真面目,我也不需露脸。

  虽然我没有进行过对谈,但我有看过其他电击文库作家的对谈报导。我认为只要小心谨慎地回答,应该就能设法隐瞒我很年轻一事,于是便答应了。

  责编接著表示,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他感到很抱歉,但为了配合导演的情况,明天配音行程结束后,编辑部想要在录音室内的咖啡店举行对谈。此事我也同意了。

  由于这段路的隧道很少,所以我接著便趁机与责编聊了《VICE VERSA》的事。

  谈话内容包含了:蜜可那段剧情仍需要修改,商讨会议要定于何时?客座角色跟之前一样,交给插画家就行了吗?另外也提到,完全还没著手的电子书要怎么处理?

  《电击文库MAGAZINE》也有电子书版,所以责编也聊到了要刊登在该杂志上的极短篇。由于只要几页即可,再加上距离截稿日还有很多天,因此我接下了这份工作。

  此外,我们也稍微聊了关于新系列作的事。虽然《VICE VERSA》尚未完结,但责编想要在完全完结前推出新系列作,所以他希望我能事先考虑这件事。

  责编的想法似乎是,不要等到本系列作结束后,再推出下个作品,而是希望我在完结前,就开始创作新系列,让创作这两部作品的时间稍微重叠。我同意这样的策略,于是我决定今后开始正式构思新系列作。

  这样地讲完电话后,我发现我讲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顺便上了厕所,这次我离开盥洗室时,有特别留意是否有人撞过来。

  「啊。」

  接著,我想起了似鸟出的作业,我得回覆邮件才行。

  回到座位后,再思考要回什么样的信给坐在旁边的人,这实在太困难了。我决定先在这里想好内容并寄出后,再返回座位。

  我再次取出智慧型手机,打开回信画面,思考要如何回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这句话。(录入吐槽:哥们儿你好纠结,男人只要纠结怎么回复妹子愚人节的表白就行了,其他的何必纠结)

  我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回,就这样过了三分钟后,我放弃了。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一边按错三次,一边输入这句毫无特色的回答。

  我瞬间觉得采用『彼此彼此啊,我这边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啊』这种五七五格式

  (注:俳句的格式)应该会很有趣吧,但还是打消了念头。我想要夸奖那样的自己。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真的这样就行了吗」,在按下传送钮前打消念头两次,等到我察觉时,时间又过了三分钟,于是我按下按钮。

  按下去的瞬间,列车开进隧道内,导致邮件传送出现错误。

  我站在自动门前。

  我一边想说必须再次请似鸟离开座位,一边穿过打开的门,走进车厢。

  「啊……」

  似鸟没有坐在靠走道座位上。

  而是坐在靠窗座位,也就是我之前坐的位子。把长发垂至胸前的她,正坐在那个位子。

  「…………」

  她将身体靠在左边的窗框,闭上了眼睛。虽然我没有确认,但她大概是在睡觉。

  我发现身后的神代女士站起身来。接著,她小声对我说。

  「因为你电话讲太久了。」

  我小声地回答神代女士:

  「实在很抱歉,我坐靠走道座位。」

  「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坐我旁边喔?如同老师所推荐的那样,这个座位的景色很好。」

  「不,不用了。」

  「喔?为什么?」

  「如果有其他乘客来坐那个位子——当似鸟醒来后,发现旁边有个不认识的人,应该会很惊讶吧。」

  「那么,我去坐那边吧?」

  神代女士提议说。

  「…………不用了。」

  稍微烦恼了一下后,我还是拒绝了。

  「喔?为什么?」

  「我觉得似鸟要是醒来的话,会觉得更奇怪。」

  「…………」

  神代女士不发一语地回到刚才坐的那个位子。

  我尽量地用安静且不摇晃座位的方式坐在靠走道座位,也就是似鸟平常坐的位子。

  往左看著平常总是在右边的似鸟,总觉得很新鲜。

  接著,我看到明显睡著的似鸟右手握著一样东西。

  「…………」

  那是她的智慧型手机。

  如果是现在,刚才传送失败的邮件应该能传送出去。

  「…………」

  我盯著画面约十秒后,没有寄出邮件,而是关掉画面,把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

  然后,我稍微靠在座位的椅背上,低著头闭上眼。

  接著,神代女士摇动我的肩膀。

  才刚睡著,立刻就被叫醒。心想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时——

  看到窗外令我吓了一跳。天色已暗,景色是都市的街道,列车已接近终点站。

  我完全睡死了,时间过得非常快。

  我慢慢往左一看,发现坐在该处的人依然睡得很香甜。

  为了不吵醒似鸟,我静静地从置物架上取下背包,然后稍微向神代女士点个头。神代女士也轻轻地向我点头致意。

  与其他乘客一起站在门口等候列车到站时,我滑起智慧型手机,稍微更改了邮件的内容。

  踏上月台后——

  「嘿。」

  我送出了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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