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我知道似鸟的表情很困惑,但我不知道在她眼中,我看起来如何。
这是我的猜测——
我肯定——
肯定露出了很舒服的表情。
肯定露出了很幸福的表情。
肯定露出了从未让她见过的表情。
* * *
六月五日,星期四。
阴历也终于进入夏天。
虽然之前的气温也相当高,但大概夏天也懂得看月历吧,一进入水无月(注:阴历六月),气温就跟著高升。
不过风势很强,站在月台上悠闲地等车时,感觉非常舒服。
上车后,反而觉得冷气强到不行。
温度低到令人觉得冷,我便在长袖衬衫上套了一件薄夹克。我很怕吹冷气,因此出门时外套是不可或缺的。
学校换季了,学生改穿夏季制服。
这是我第一次穿夏季制服,我觉得那个位于衬衫左胸上的鲜明校徽非常帅气。私立高中在这方面就是有趣。
该说真不愧是私立高中吗?教室内有冷气耶。
只要冷气一启动,我大概就会冷到想要套一件衣服吧。在那种情况下,我应该穿上冬季制服外套吗?还是别的衣服呢?
该去买件夏季毛衣或开襟毛衣吗?
我知道学校没有规定要穿何种外套,学生们可以穿自己喜欢的款式。如果毛衣等服装也行的话,我会很高兴。
当我在思考那种事时,列车准时启动。
我看了一下手表,确认现在时刻是预定出发时间加七秒。
我的爱用表是一只「为了纪念《VICE VERSA》发售」而买下的电波表,基本上连一秒的误差都不会出现。我充分地了解到,日本的列车时刻表是世界上最出色的。
另一方面,似鸟(与神代女士)每次来到我座位旁的时间都不同。有时是三分钟后,有时则是五分钟后。
因此,我在老位子上坐下后,便决定把座位调成往后倾斜,然后重重靠上去,悠闲地等候。
「老师……你好……」
出发后过了一分钟,正确来说,是五十七秒——
似鸟带著神代女士来到我身旁。
她不像平常那样有精神,而是稍稍低著头露出僵硬表情,而且没有先把长发整理好,就直接在我旁边座位坐下。
「啊!」
接著,她慌张地按住被后面东西扯住的假发,并抬起臀部。接著,她再次将长长的假发拢成一束,使其垂至身前后,再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并好好地重新坐下。
「唉……」
似鸟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可疑,或者是著急,也可能是生气的举动,是有原因的。
我很过意不去,毕竟原因就是我。
因为距今几个小时前。
在学校内,我为了应付当时的情况,说了一句很怪的谎话。
「似鸟是我的女友。」
我撒了这个荒谬的谎。
上周——
五月三十日,「VICE VERSA」第九话的配音工作顺利结束。
之后,我在录音室的咖啡店内与导演进行对谈。
虽然我是第一次进行对谈,但撰写报导的人会帮我妥善处理,所以我只要谨慎地回答问题即可。
从剧本会议、场勘,到每周的配音行程,我已经和导演见过很多次面了。我认为我能够毫不紧张地跟他交谈,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导演夸奖说故事很有趣,让我感到很害羞。
由于报导会进行校对检查,所以万一出现「不该刊登的」发言,可以之后再删除。我打算认真地好好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上周我和似鸟在这班列车上得知了彼此的联络方式,不过互传邮件的次数就只有周四那次而已。
我不晓得该传什么内容才好,心想「要是她传了什么邮件过来,就回答她吧」,但她最后并没有传。既然没有急事,我觉得这样也好。
从六月二日周一到四日周三(也就是昨天),期中考的考卷啪嗒啪嗒地发回来了,睽违一年后,我再次得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
分数可以分成,「远比想像中来得好」以及「有点差」这两种。前者是英文和国文,后者则是数学。保健体育的成绩也不太好。
话虽如此,以首次期中考来说,整体成绩并不差,所以我松口气的同时,告诉自己期末考也要继续加油。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要鼓起劲来继续撰写《VICE VERSA》的续集,也想要参加每次的动画配音行程。
至于上周末最令人担心的问题,也就是同班的佐竹同学——
实际进入本周后,直到周三为止,都完全没有问题。
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提早到校,而是学会了在班会即将开始前才进教室。反正从我家走到学校只需不到五分钟,所以我能轻松调整到校时间。
假如稍微提早到校,我只要待在佐竹同学绝对无法进入的场所——男生厕所内等待即可。
厕所距离教室非常近也对我很有利。即使看到班导走过来再离开厕所追过他,也没问题。
只要一下课,我就会跟平常一样立刻逃离教室。
我的座位距离教室后门很近,所以这件事也非常简单。正因为佐竹同学的座位在左前方,从窗户数过来的第二排,离我很远,所以我能够在被逮到前逃走。
在上课前,我也同样会透过厕所来调整时间。而换教室上课时,我会在最后一刻才抵达。
佐竹同学并没有任何想立刻追上来抓住我的举动。
我不晓得她是否知道我每天都会在学生餐厅吃午餐,至少她没有出现在那里。
我心想,要是她在我的书桌抽屉内放了写著『放学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不要逃,来赴约吧!要不然的话——』这种内容的「挑战书」,该怎么办才好,但也没发生那种事。
上周,我整天都在担那样的心,结果她并没有造成什么问题。
直到今天的第三节课结束前,我都悠哉地觉得,真是扫兴啊。
第四节课变成了自习。
上课时间开始后,班导曾来说明理由,不过我没有记得很清楚。
若是自习课,佐竹同学或许会前来搭话,于是我打算经由男生厕所前往图书室,再等到学生餐厅开门后逃过去就行了。
「哎呀——」
班导准备离开教室时,临时想到有事要交代般停下把门开到一半的手,接著对我们说:
「有哪三个人愿意帮忙远藤老师做事吗?至少要两个人。要做小册子。」
远藤老师是指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社会科男老师,我们也有上他教的世界史。
他的个子矮小,身材瘦到可以说是很纤细的地步。脸也很瘦,眼睛看起来很大。
再加上他总是一身灰色西装打扮,尖酸刻薄的学生们帮他取了「小灰人」这个相当过分的绰号,把他当成外星人看待。
在学生餐厅内,我听到坐在附近的高低年级的学生之间聊到了这件事。在他本人面前,学生们当然绝对不会那样说吧。
我想,这位远藤老师并不怎么受学生欢迎。目前我尚未在走廊上或教职员室内看过他与学生们交谈的景象。
在课堂上,他的教学方式很仔细,说好听点是不会出差错,但是说难听点则是毫无特色。
如果要我主观地说大话,我认为在写小说时,这种老师最难拿来当成人物原型。
让学生帮忙就表示,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将用于学校某项活动的文件摺成小册子,接著把某样文件夹进小册子内,然后用钉书机固定」之类的吧。
我在之前那所学校做过一次。由于是在上课时间帮忙,当然没有酬劳。
是要在教室内闹烘烘(有限度)地自习?还是要帮忙大概不会聊得很起劲的老师制作小册子呢——
假如有人问我想要选择何者,我觉得根本不需要烦恼。
不过,由于绝对不会有人毛遂自荐,所以班导应该会随便点几个人吧。
当我觉得那两或三个倒楣鬼大概会悲叹自己的不幸,并开始低头祈求不要点到自己的时候——
「老师!我要帮忙!我要和——」
听到有个活泼的女生这样说后,我吓了一跳,班上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教室内出现喧闹声。
这位异想天开的人是谁呢?声音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我能够低著头思考的时间仅有约两秒钟。
说话者接著说出了我的名字,并在姓氏后加上了「同学」。
「我们两个要帮忙。」
等一下。
喂,等一下。
给我等一下啊。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后,即使是迟钝的我,不用抬起头也知道说话者是谁。
是佐竹同学。
真是精采的战术,被她摆了一道。
正当班上同学摸不著头绪地再次喧哗时,佐竹同学继续说:
「我是觉得,偶尔接下麻烦的工作,牺牲一下也无妨啦。不过呢,若要连累朋友也不太好,所以虽然很抱歉,但另一人就请班上最年长的人来担任吧!这就是年功序列制!」
原来是这么回事。班上同学暂且表示同意。不,我不希望你们同意啊。
我不知道我抬起头后,露出了何种表情。
「…………」
我吸了一口气,但什么都说不出口。我没有任何足以反对的明确理由。
我也不可能将「我不希望自己的谎言被戳破,所以要避开佐竹同学」这项事实说出口。
要是我惊慌失措地反对,也只会让人留下胆怯、丢脸的印象。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们俩了,地点在视听教室。」
班导如此说道。
「第三个嘛——」
就算不把话说完我也明白。
班导认为,就算没有第三人也没什么关系。照这样下去,我就要和佐竹同学一起去帮忙了。
救救我。
来人啊,救救我。
不管是谁都好,救救我啊。
那个某某人就坐在我后面。
「老师,我也要去。」
似鸟成了我的英雄。
她突然把椅子往后拉,站起身来,然后用一贯的嘹亮声音自然地说。
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的佐竹同学,对这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露出了讶异表情,班上同学脸上再度冒出问号,感觉像在说「似鸟在想什么」。
我从脑袋后方听到了答案。
「我——平常都没有上体育课,所以帮这点忙也是应该的。」
虽然我觉得这不太能够成为理由,但班上同学并没有喧哗。我觉得他们在意的是,如此一来,三位人选就决定了,可以放心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我们走吧,两位。」
至于佐竹同学,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似鸟这个捣蛋鬼。
虽然似鸟的援助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放心,但我其实还是很想溜走。
保健室也好,其他国家也好,我就是想逃。
如果我身上带著能够蒙蔽大家视线的烟雾弹或闪光手榴弹,我肯定会用。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不过,我没有把那种东西带到学校,而且家里原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我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身,动作像个垂死的人。
在前往视听教室的路上,佐竹同学没有对我说任何话。
大概是因为其他班级正在上课,校舍内也鸦雀无声吧。
「嘿嘿嘿……因为我接下来可以说个够了!不用著急也没关系啊!」
我觉得这才是她的真心话。猎物已经逃不掉了。
佐竹同学走在最前面,似鸟紧跟在她后面,虽然我想开溜,但我还是跟在距离似鸟约三公尺的后方。
佐竹同学轻轻敲了视听教室的门。
「哦,进来吧。」
里面的人回答。以男性来说,声音算是相当高。这无疑是远藤老师的声音。
佐竹同学与似鸟进去后,我也反手把门关上,走进教室。
远藤老师今天果然也穿灰色西装。
视听教室内有很长的桌子。在靠近窗户的第一排桌子上,摆放著四堆列印出来的文件,以及钉书机。
看到我们后,远藤老师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哦,你们三个来啦。佐竹、似鸟,以及——」
接著,老师叫了我的名字。
他手上没有拿著名册之类的东西。远藤老师完全记住了所有教过的学生吗?若真是如此,他的记忆力应该相当强。
「那么,坐成一排吧。靠窗户的两人,总之就是将纸张整齐对摺,然后堆放起来。另一人依照排序将文件夹进去,最后一人负责用钉书机。会累的话,就轮流换班。」
下达的指示也很好懂。
话虽如此,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呢?
当我不知所措时,似鸟迅速地走到桌子最旁边,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附近坐下。接著,她隔著眼镜对我使了一下眼色。
我勉强理解她的用意后,大步地从窗边绕到桌子旁。然后,似鸟往内挪动,为我空出一个位子,所以我能够坐在最旁边的座位。
较晚起步的佐竹同学毫无怨言地坐在另一侧的座位,也就是似鸟旁边。
「好,动工吧。下课前做不完也没关系喔,只是早点结束就能早点去吃饭,但看样子应该是没办法。」
正如手里拿著钉书机的远藤老师所说的那样,文件数量很多,由此看来我们并无法在第四节课内做完全部工作。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约四十五分钟内,我无法逃离佐竹同学。
该怎么办才好?
事情会变得如何?
当我内心紧张不安时,似鸟拿起文件确认过方向后,便开始迅速地对摺。
「请大家一起努力,尽自己所能吧。」
她说了这番模范生风格的话。接著又说:
「所以,我们可没有悠哉聊天的闲工夫喔。」
真不傀是似鸟!
这项战术的用意在于,透过这番发言来制止佐竹同学对我说话!
我愈来愈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似鸟了。我甚至想要兴建一座「似鸟绘里神社」,每天在那祈福。
「啊,没关系喔。请大家一边融洽地闲聊,一边做事吧。」
将似鸟那番努力完全破坏掉的是,远藤老师。这个家伙。
我看到似鸟瞬间停下了正在对摺文件的双手。
虽然心中有各种想法,但我也不能不做事。我从眼前那堆文件中取出一张纸。
那是关于一年级生的校外教学活动的传单。那似乎是校方在新生刚入学后,为了促进学生间的友谊而举办的活动。至于这项工作为何会推给远藤老师处理,则是个谜。
似鸟俐落地持续对摺文件,并用相当冷静的语气说:
「可是,要聊些什么才好呢……我不太常和他们两位说话。早点结束工作的话,对大家来说不是比较好吗?」
这番话像是在表达「老实说,我才不想跟你们聊什么天呢」。
她当然有施展Time to play的魔法——也就是说,我认为她是在演戏,那种傲气十足的感觉令人非常佩服。
「呜哇,这个人真令人不爽。既然她那么不想跟我说话,那就算了。」
如果佐竹同学因而说出这种话就好了(很抱歉,伤到似鸟的名声),但遗憾的是,她并不是那种人。
「那我就拿自己喜欢的小说随便聊聊吧!」
哇!
就算我再怎么笨,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很有节奏感地用钉书机发出喀嚓声的远藤老师,出乎意外地对此话题产生了很大的反应:
「咦,佐竹你有在看小说啊?」
不过从远藤老师给人的印象来看,他就算是个爱看书的人也不奇怪。
我内心祈求,如果两人不断地谈论白桦派或杜斯妥也夫斯基就好了,但事情当然不会是那样。
「对呀,我有在看轻小说!」
啊,话题持续不断地接近《VICE VERSA》这个城的核心。她持续掩埋外护城河,城池即将沦陷。
手部不断动作的我,心里则想说,若从近在咫尺的这扇窗跳下去,会出什么事。顺便一提,这里是四楼。
现阶段,我放弃跳楼自杀。
接著,我猜想远藤老师大概没有在看轻小说吧。
「哦,佐竹你现在最推荐哪部轻小说?」
这句话让我明白自己是错的。
「咦,老师听得懂我说的吗?」
「好啦,总之你就说说看吧。」
「我喜欢的作品还满多的,若是电击文库的话,《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与《刀剑神域》等作品我每集都有买,但现在最推荐的果然还是——」
啊,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VICE VERSA》呀!」
果然如此。
从作者的立场来看,我感到非常开心,但就个人而言,我却开心不起来。
不小心把文件摺歪了,于是我打开来重摺。
在那样的我身旁,似鸟宛如变成一台「高速文件摺叠机」,面无表情地重复相同动作。她肯定是以微米单位把文件摺得恰到好处。
那么,远藤老师知道《VICE VERSA》吗?很在意答案的我,突然听到的是——
「啊,那部很有趣呀。」
哇!
「我就说吧!这么说来,老师也有在看轻小说吗?」
「从你们出生前,我就有在看啰。对我来说,跟一般小说没两样。」
「真想不到!」
「若是电击文库的话,我从一九九三年创刊时就知道了。我是用少少的零用钱买的喔!」
「想不到想不到!居然从上个世纪就开始看了! -l
「嗯?电击文库的全盛期还在好几年——啊,你是说『上个世纪』啊(注:日语中「全盛期」与「上个世纪」的发音相同)!真是的,居然把我当成老年人看待!」
「岁数是我的两倍,已经可以算是老前辈了喔。」
「总有一天,你也会被人家当老人,做好心理准备吧。」
「先不提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老师是个轻小说读者呢!」
「毕竟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啊。顺便一提,我也喜欢看漫画和动画。这件事我也没说过。」
「真令人意外!那么!我觉得老师可以去当漫研社或动研社的顾问啊!」
「我不晓得佐竹你是否知道——但这所学校并没有那种社团。」
「没有的话,就创立一个啊!故事就从这里开始。第一话。」
「那是一般学生要做的事情吧。『老师想要成为顾问,所以要找齐五名社员』这种情节在轻小说中也不会出现。」
「不,我反而觉得很创新喔!会受欢迎的!」
佐竹同学与远藤老师很有节奏感地持续一搭一唱,所以我向神祈求,希望他们继续那样聊下去。虽然我并不信神。
尽管如此,远藤老师的兴趣还是令人感到意外。我认为,如果学生们知道此事的话,对他的评价应该会再稍微改变吧。
在这段期间,四人没有停过手,持续努力做事。
经过安静的几秒后,远藤老师如此说道:
「关于《VICE VERSA》」
看来他似乎想要继续谈论轻小说,要是他肯谈论其他作品就好了。
我装作没兴趣,继续动手做事,似鸟大概也跟我一样。其实我们俩都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深怕漏听任何一句话。
「在最近的新人出道作当中,我觉得这是最有趣的。会那么快就动画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太棒了!
我忍住没跳起来。似鸟将文件摺歪,然后又重新摺好。
远藤老师喀嚓喀嚓地持续将两处钉起来,我则朝他瞥了一眼。
接著,短发女孩望向我这边。
「…………」
我急忙移开视线。
她该不会想在此时开口吧?佐竹同学打算说出我朗读过那篇文章的事吗?我认为远藤老师目前并不知道那件事。
佐竹同学打算说出此事,进一步地把我逼入绝境吗?
当我想说「还债的时候到了」时,佐竹同学并没有将矛头指向我。
「老师喜欢该作品的哪个部分?」
「这个嘛——」
远藤老师带著一贯的认真表情说:
「大概是老套的部分吧。」
接著,我开始聆听夸奖自己作品者之间的对话。
「《VICE VERSA》真的很老套,老套极了,也可以说是大杂烩。故事完全没有偏离王道路线,角色造型也不会标新立异。汇集了大量现有作品的设定与情节。」
「就是说啊。可以说是『超级情节大战』对吧。」
「我认为在创作如此老套的故事时,也必须带有某种决心才行。因此我才会觉得作者做得很好。」
「我懂我懂。『普鲁托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女,在最后决战中,辛因用力过猛而揉了她的胸部,并因此取胜』这段剧情实在老套到让我很感动。」
「嗯,那老套得很棒。」
「往来于雷普塔西翁与日本之间的设定也很有趣对吧。」
「那种设定可以合理地兼顾正经与搞笑的情节。虽然相当露骨,但我反倒觉得是个好方法喔。」
「就是说啊。我认为如果故事只描述其中一边的话,就不会如此受欢迎喔。」
「我想也是。作者相当足智多谋啊。」
「肯定是个很聪明的人喔。」
「或许也能那样说吧。」
这是哪门子的羞耻游戏啊。
还是拷问?
或者是赞赏?
我觉得背部一阵凉,流出了莫名其妙的汗。
而且,似鸟从刚才开始就频频出现摺错重摺的情况。
这台精密机械似乎故障了。
「要交换工作吗?」
远藤老师询问我们,看来他并没有忘了手边的工作。
「啊,我没关系。」
佐竹同学说。
「维持现在这样就行了。」
见似鸟也这么说,我便不发一语地表示同意。
「这样啊——那么,关于《VICE VERSA》。」
他似乎打算继续聊。
够了吧!
倒不如来聊聊明天的天气吧!大概会放晴吧!
或许也可以聊聊,咖哩里面要放什么肉!我喜欢带皮无骨鸡肉!大家呢?
我试著解除了秘藏的心电感应能力的限制——但没用,其实我没有那种能力。
「作者应该相当年轻吧。」
远藤老师突然开始进行分析。
「虽然个人档案没有公开,但我觉得作者应该不是网路上所流传的女性作家,而是男性。而且还很年轻……大概是大学生左右的年纪。」
我吓了一跳。
「咦,为什么会那样认为呢?」
佐竹同学问道。
「我大概是试著看过其作品后,透过文句、情节等来猜测的吧。我刚才有说过,我认为作者之所以能够坦然地写出很王道的老套剧情,应该是因为作者本身没有很强烈的个性,或者该说,作者欠缺『无论如何,我都要写出这种故事!』的气势。」
咦!是那样吗?
「咦!是那样吗?」
我和佐竹同学的想法不谋而合。远藤老师继续进行精采的分析:
「我觉得《VICE VERSA》这部作品,是作者老实地对至今所喜爱的作品进行『理解』、『拆解』、『重建』后所写成的小说。因此我才会觉得,由于作者既年轻又直率,所以能够不逞强地写出这部作品。从好的一面来看,作者没有拙劣地加入自己的个性,使作品变得突兀。」
「哦哦,理解、拆解、重建啊,这句话很耳熟耶。」
「是那样没错。这三个步骤是所有创作的基础。」
我完全同意老师的说法。我可不是因为受到夸奖才这样说喔。差点点下头的我急忙停止头部动作。
「话虽如此,大概是因为作者很年轻吧——不知道佐竹你是否有发现,在《VICE VERSA》中,『直接沿用故事原型』的部分还挺多的喔。」
「咦?是什么样的部分?」
「举例来说,在第五集中段,有个被敌军攻陷的山城对吧?守城部队给予身为沙漠民族的敌军很大的伤害,同时在辛他们抵达前争取时间,最后所有人都战死沙场。」
「有啊。在那段剧情中,有个我很喜欢的驯龙师猛将死掉了,我很难过喔。由于敌军很赏识他,说好会饶他一命,所以他要是肯投降就好了!那名武将的两个儿子与他们所继承的龙倒是得救了。」
「那段剧情似乎跟『岩屋城之战』完全一样。」
「那是什么?」
由作者来说明吧。
岩屋城之战指的是,发生于战国时代的一场攻防战,时间为一五八六年,地点是位于九州太宰府市的「岩屋城」。
岛津氏企图统一九州,派遣号称两万还是五万的大军攻打该城,以天主教徒大名著称的大友宗麟的部下「高桥绍运」则率领七百六十三人与其对抗。
高桥绍运屡次拒绝投降,并给予对方很大的损伤。这场壮烈的战役持续了约半个月之久,最后高桥军全员英勇牺牲。
岛津氏赢是赢了,但也受到很大的损伤,需要许多时间才能重振旗鼓,所以最后还是无法统一九州。
我最初得知这场战役时,高桥绍运那种热血沸腾的生存之道感动了我。
「是战国时代的一场战役喔。」
远藤老师只用一句话来说明。非常简洁,太简洁了。
「书中的故事与那场战役的情况几乎相同。我非常清楚,作者很明显地将该战役当成了故事原型。我觉得作者也可以将该战役与其他战役结合起来进行改编,但作者并没有那样做。因此我才会觉得,作者虽然喜欢历史,但并非重度的历史迷,而是有广泛涉猎浅薄知识的人吧。」
由于老师没有继续说下去,因此我才会觉得,带有暗示之意的「因此我才会」应该是老师的口头禅吧。先不管这个,令人惊讶的是,老师的各项分析都很准确。
正如老师刚才所说,我认为「与其由战役知识浅薄的我来编写拙劣的剧情,倒不如……」,并直接将该战役的过程当成故事原型。我也曾将该故事的旨趣告诉责编。
佐竹同学说:
「原来如此!不过呢,关于作者本人的事情,我真的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啦。」
听到这句话后,我忽然全身没力,手上的纸都好像要掉下去似的。
「既然那样,你就别管我啊!」
我很想那样大喊,尽情地大喊。
佐竹同学把作者摆一边,继续说:
「老实说,只要作品有趣,作者怎样都无所谓,老师你不这么认为吗?作者搞不好是个非常恶劣的人喔。」
我也这么认为。
在此房间内,被称为「老师」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人回答:
「嗯,也许是吧。不管个性再怎么恶劣,思想再怎么顽固扭曲,只要是个厉害的厨师,就能做出美味料理。也有人说过『如果想要体会作品的乐趣,关于作者的事情,完全不要知道会比较好』。再加上,这位作者有点——啊,不……算了。」
远藤老师最后罕见地支吾其词。
虽然我很在意他想说什么,但佐竹同学却不是如此。
「就是说啊!实际见到面后,也许会觉得作者是个令人讨厌到生理上无法接受的人喔!」
「既然那样,你就别管我啊!」
我很想那样大喊,尽情地大喊。
不过,在无法大喊的我的视线内,原本在对摺文件的似鸟却停下手来,看起来好像在微微颤抖。幸运的是,由于我看不到她的脸,所以我不用看她的脸。
先不管佐竹同学那番毫不留情的发言——
光是不找我发表意见,我就谢天谢地了。时钟上的指针现在也仍持续在转动。
我想要就这样度过这段时间,似鸟的想法大概也一样吧。
「那么说来,《VICE VERSA》中有出现很多何蒙库鲁兹,而且皆为异色瞳。那也是老套的设定对吧。」
佐竹同学没完没了地继续说。
话虽如此,我斜眼瞥了她一下后,发现她的手确实仍在动作,并没有特别偷懒,而且速度看起来相当快。她很流畅地持续将我和似鸟对摺后拿过去的部分整理好。
由于我们「很专心地在做事」,所以只有远藤老师会回应佐竹同学。
「啊,我认为那个也是好的老套设定,想要找到更加老套的异色瞳用法,是很困难的。不过,作者没有随便地将此设定用于让主角级角色耍帅,而是将其当成身为配角的何蒙库鲁兹的特徵,并设定了『镶眼仪式』来使其合理化。我觉得这种作法既高明又相当别出心裁。」
远藤老师真的懂很多。
他从我出生前就开始看了那么多年的轻小说,果然不是白看的。我感到非常佩服。这个人应该能够成为编辑吧?
「哦!」
佐竹同学非常佩服地回答。
「所有何蒙何蒙的名字都很奇特,那些名字的命名是有规则的吗?」
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有人那样称呼何蒙库鲁兹。
不过,有点可爱。
要在某一集中,让某个种族那样称呼何蒙库鲁兹吗?虽然这部分还没写,不过在设定上,雷普塔西翁所有人说的都是日语,所以这应该办得到。
「会是如何呢……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这表示佐竹同学与远藤老师都不懂俄文。不过呢,了解所有名字含义的日本读者应该也不怎么多吧。
「不过,唯独蜜可这个名字的含义,我知道喔。」
咦?如果知道蜜可的含义,应该就能接连地得知所有名字的含义吧?
我停下手来,望向远藤老师。似鸟也同样往右看,所以我看到了她的黑发。在她另一头,也能看到佐竹同学的后脑杓。
「是什么意思呢?」
佐竹同学理所当然地问道。远藤老师一边让手中发出喀嚓声,一边回答:
「应该是英文中的『 meek』吧,带有『老实』、『服从』等意思。」
「哦。嗯,毕竟何蒙何蒙给人的感觉的确像是奴隶嘛。」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不对!
我在心中如此大喊。
「不对!」
似鸟真的如此大喊。
他们应该很惊讶吧。
毕竟这个女生到刚才为止都一直默默做事,而且她一开始还说:
「不要聊天,好好做事吧!」
现在却突然发出足以震动空气的叫声。
我已经相当惊讶,但正在热烈谈论《VICE VERSA》的那两人比我更加吃惊。
「啊!」「哇!」
佐竹同学与远藤老师同时叫出声。佐竹同学甚至还让叠起的纸堆全散到桌上。
至于大喊的似鸟,我只看得到后脑杓,不知道她作何表情。
大概很像生气的狗吧。
看到似鸟后,那两人则露出有如见鬼的表情。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远藤老师比佐竹同学还要早回过神来,然后恢复平静语气如此问道:
「啊,吓了一跳……似鸟你也有看过《VICE VERSA》吗?」
「咦?咦?咦?」
另一方面,似鸟则陷入混乱。
她原本并不打算大叫,但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我非常明白她的心情。
无法开口的我,只能静观其变。
「咦、咦咦……突然大叫,对不起。」
似鸟微微地低头说。接著又说:
「我回去做事了……」
似鸟虽然想逃,但将纸张捡起的佐竹同学却没有放过她。
「什么嘛,要是你愿意一起聊就好了。啊,不过,由于你刚说『静静地做事吧』,所以开不了口对吧!不过,有什么关系!老师也在聊啊!」
光听字面上的意思,会觉得她是个关心朋友的好孩子,但经过解读后,却会给人
「我不会放过你的喔!」的感觉。
虽然这也许是过度解读。
总之,如此一来,似鸟就不得不参与对话。话虽如此—
这种情况还是比「我不得不参与对话」来得好。
当我自己也觉得很过分时。
「那么,嗯……我就来指出你们两位的错误……」
似鸟用颇为强硬的语气说。
我打了一个寒颤。
那两人大概没有发现吧。
我瞬间就发现了。
然后,脊梁抖了一下。
似鸟从说出那句话后,腔调就产生了些微变化。
由于我在列车上跟她聊过很久,也听过她的配音,所以我明白。那并非似鸟本来的声音。
那么,那是谁的声音?
是蜜可。
没有错,那就是我在她配音时所听到的蜜可的声音。
她是故意的。
似鸟绝对是故意那样做的。蜜可与窗子的声音有著微妙的差异,这一点也让我觉得她的演技实在很细腻。
「『蜜可』的意思不对,绝对不是英文中的『meek』。」
似鸟用蜜可的声音如此说道。由于这句话也是在说给远藤老师听,所以她用的是敬语。真不愧是史黛莅,唯独英语发音还是依然那么标准。
「喔,那么是?」
蜜可,不对,似鸟回答远藤老师,以及坐在其身旁的佐竹同学:
「那是俄文。其他何蒙库鲁兹们的名字也都是用俄文来命名的。蜜可指的是,『瞬间』的意思。」
「啊,是俄文啊。听你那么一说,听起来有那种感觉啊。哎呀,这不是说我懂俄文喔。」
「咦!似鸟同学好厉害!」
两人都坦率地感到佩服。
我开始头晕。
听起来只像是,蜜可在说明蜜可的事。情况跨越了次元,这是怎么回事。
「似鸟同学,你看到第几集?」
再怎样也已经蒙混不过去了。蜜可——说错了,是用蜜可声音来说话的似鸟,半真半假地回答:
「基本上,已出版的全都看了……在之前的学校,朋友推荐给我……挺有趣的。」
「这次要改编成动画喔!很令人期待对吧!」
「嗯,是啊……很令人期待。」
似鸟回答。嗯,这个人会参与演出。
「蜜可会由谁来配音呢?」
「……消息尚未公开,所以实在很难说。」
似鸟用蜜可的声音回答。嗯,就是这个人。
「似鸟同学觉得谁最适合呢?」
佐竹同学是明知故问吗?其实她是制作人的侄女之类的,知道一切,所以这样问?
我这样猜测,但可能性毕竟还是很低,所以我放弃继续猜测。
我非常在意似鸟会如何回答,还是说,她会藉由巧妙地岔开话题来脱身呢?
「我认为是——」
我侧耳倾听「蜜可」说的话。
「比任何人都喜爱蜜可的人。」
过了几秒钟后,远藤老师对我说:
「怎么了?看起来好像特别高兴呀。」
我一边出示对摺好的纸,一边在此教室内首次开口:
「摺得刚刚好,感觉很爽快。」
老实说——
事到如今还不打算把话题丢给我的佐竹同学,让我讶异到毛骨悚然。
话虽如此,我也完全不必打草惊蛇。
我继续默默地做事。我并不讨厌这种单调的工作。看了手表后,发现时间剩下约二十分钟。
远藤老师先把整堆已完成的小册子搬到别张桌子,然后再返回座位。
「关于《VICE VERSA》——」
啊,他还要继续聊啊。
算了,请便吧。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也不会动摇。
「真会变得如何,应该是今后剧情发展的焦点吧。」
咕噜。
我口中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却觉得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
佐竹同学开口说:
「咦?『真』指的……不是『辛』而是『真(makoto)』对吧?」
「嗯,我指的是真( makoto)。虽然在设定上,他是个平凡的高中生,但我猜测『背后』绝对不单纯。我认为真将来会成为很厉害的最终大魔王,并会为了雷普塔西翁的未来而与辛战斗。」 (注:由于真与辛的日文读音相同,在此用真的另一种日文读音来区隔两者。)
「咦?」「咦?」
佐竹同学与似鸟异口同声地说。似鸟的声音变回了似鸟。
另一方面,现在明明是夏天,我的背部却感到一阵寒意。接著,我宛如鬼压床般地动弹不得,也无法做事。
「不过呢,这只是我随便幻想出来的——」
远藤老师那段毫不留情的剧情预测,闯进我那双冻僵般的耳朵里。
「雷普塔西翁是未来的地球。故事中曾提到,在历史上,『两名伟大的王』曾进行过一决雌雄的大战对吧?因此我才会觉得那两人就是真和辛。」
「是哦!」「…………」
请、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老师……
「在第八集的最后,与辛打架的真,最后居然赢了对吧?」
「嗯。」 「嗯。」
先不管佐竹同学,连似鸟也很起劲地回答。
「在该集最后并没有清楚描述,为何应该很弱的真会打赢拥有不死之身的辛——」
那当然,因为我是故意蒙混过去的。
「那应该是未来剧情的伏笔吧。真会变成即使身在现代日本,也能使用魔法或类似魔法的力量。」
呜哇。
我希望有某个人能够把轰炸机开到这所学校上空,让校内响起空袭警报,油钱由我来出。
不过,我的小小愿望并没有实现。
远藤老师不知道作者就在几公尺内冒著冷汗,继续进行明晰的分析..
「真的母亲虽然是个和蔼可亲的角色,但其实背后也有隐情。我早就在怀疑她是否是真的生母。因此我才会认为,在第二集中,母亲轻易接受辛的那幕也是伪装成搞笑桥段的伏笔。」
「哦!」「哦!」
这两个女生停下手边工作,露出很热烈的反应。至于她们身旁的我——
则是在想,现在雇用杀手是否能将远藤老师灭口。像徵求牵引机(注,,哥尔戈13的联络暗语,类似城市猎人的XYZ)那样。
「真的姓名『摘园真(Tsumizono Sin)』也是会让人产生联想的命名喔。在他的名字中,有两个用来表示『罪恶』的词。」
「咦?」「咦?」
「第一个当然是姓氏中的『 tsumi(注:发音与「罪」相同)』。作者之所以采用摘园这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姓氏,肯定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吧。第二个词则是写成『makoto』,读成『sin』的名字喔。在英文中,说到『sin』的话,指的就是罪恶对吧?哎呀,『辛』那边也一样就是了。」
「哦!」「哦!」
算了,想怎么理解、拆解,都随你们高兴。
我开始动手做事。要如何迅速且正确地对摺文件呢?我开始和自己比赛。
「老师真厉害!那个,老师是看得多仔细啊?重看过《VICE VERSA》几次呢?」
佐竹同学问道。
「嗯,至少五次左右吧。」
远藤老师用不晓得是在自谦还是自夸的说法来回答。
老实说,这让我感到很高兴。
到三月出版的第九集为止,至少看了五次,次数算是相当多。读者愿意那样细读作品,对作者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事。
我忽然稍微露出微笑。就在此时,坐在我身旁的女生大叫:
「我!看了十次!」
啊!
为何要在此时比较这个啊,史黛菈!
史黛菈·汉米尔顿大概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笨一点的人吧……
她大概是个会以迸发的情绪为优先,不顾后果地采取荒唐行为的人吧?像是掐脖子之类的。
先不管这个。
「怎么回事,好厉害!」
佐竹同学一派轻松地发出欢呼声。
「你读得真仔细啊,我输了喔。」
远藤老师也如此说道。是从何时开始变成比赛的啊。
除了我以外的三人都处得非常和睦融洽,这股气氛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手表。反正摺不完所有传单,所以我觉得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逃到学生餐厅。或者该说,我很想逃走。
我一边摺纸一边呆呆地想说,或许是因为似鸟有跟著过来吧,所以佐竹同学似乎并不打算过来纠缠我。
「老师——」
向远藤老师搭话的人不是佐竹同学,而是似鸟,使我瞬间抖动了一下。
我设法保持冷静之余,决定聆听两人的对话。
「什么事?似鸟。」
「老师刚才提到《VICE VERSA》的作者时,只把话说到一半对吧?我很在意那件事……」
啊,我也是。
『再加上,这位作者有点——啊,不……算了。』
远藤老师曾那样说。
似鸟是为了我才发问的吗?
若是那样的话,我要收回刚才那些关于「脑袋很笨的人」的发言,重重将手贴在地上向她道歉。
「啊,那个呀。」
远藤老师喀嚓喀嚓地按下钉书机后,究竟会说出什么话呢?
「哎呀,这是我个人的见解。我觉得这位作者——」
远藤老师的分析相当敏锐,我很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无论是否猜中,都很有趣,所以我非常期待。
远藤老师的回答究竟会是?
「生死观有点奇怪。」
什么嘛,是那样啊。
「『生死观很奇怪』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似鸟问道。
我已经失去兴趣,看向手表。
「我可不知道猜对还是猜错喔?听的时候,请先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喔。」
远藤老师慎重地说了那样的开场白后,再回答:
「在《VICE VERSA》当中,被传送到异世界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死,也就是不死之身。即使头颅不见了,就算全身被炸成灰烬,还是能够复活。描写这种『死了也无妨』的世界,也算是一种幻想。」
「嗯,就是说啊。」
「我明白。」
佐竹同学与似鸟都随声附和。
「在《VICE VERSA》当中,我觉得作者利用了『不会死』的情况,透过非常冷静的观点来描写剧情。真被传送到雷普塔西翁后所采取的行动,在这方面显得格外明显。就我看来,虽然许多角色在战争中毫不留情地遭到杀害,但是在目睹这些景象的主角眼中,『生命的价值』被描写得非常淡薄。」
远藤老师继续分析: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顺利地表达,总之,我觉得这位作者在描写『爱惜独一无二的生命』时,给人非常淡薄的感觉——这位想像中还很年轻的作者是经历过什么事,才能流畅地写出这种生死观很淡薄的作品呢?我很在意这一点喔。」
「嗯。」
佐竹同学的应和听起来像在说「其实我听不太懂」。
不过,我也不太了解老师说的话。
虽然我似乎了解老师想说什么,但我觉得这些说明尚未归纳成能够传达给他人的地步。
「那个——」
另一方面,似鸟的声音在此时停了下来。
如果她是在顾虑我的话,那她只要露出惊讶表情即可。
似鸟沉默了约十秒后,尽管不明白远藤老师的意思,但还是向他道谢:
「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谢谢您。」
表上的指针终于来到剩下十分钟的位置。
应该可以了吧,是时候了。
我向远藤老师提出结束工作的建议,打算逃离此处。Time to run。我试著想了这句帅气的英文,文法正确吗?
今天的第四节课变得很辛苦,不过到了结束时,我还是挺开心的。
尽管我中了佐竹同学的计谋,吓得折了几年寿,但也因此发现远藤老师出乎意料的一面,以及似鸟认真起来的模样。
我将最后一张纸漂亮地摺得刚刚好后,便迅速起身。
「那个,差不多可以了吧?早点去学生餐厅,可以少排很多队。」
我突然如此说道,远藤老师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说出让我们能够解脱的话:光芒。
正当我打算跨出第一步时,佐竹同学却抢先一步采取行动。
「啊,我们一起去学生餐厅吧!」
原来如此,这才是她的目的啊……
怪不得她在做事时没有采取行动……
在眼前的洞窟出口,铁窗慢慢地逐渐关上。
「咦?为什么?」
虽然我立刻就颇为过分地那样回答,但佐竹同学不把那种攻击放在眼里。
「难得遇到有空位的时间嘛,而且偶尔去去学生餐厅也不错呀。」
「哦——那便当呢?」
我记得佐竹同学好像每天都有带便当。
「其实,我今天忘了带。」
她肯定在说谎,但我也不能对她说:
「不是那样吧!」
「我是第一次去学生餐厅,请告诉我推荐菜色喔!」
啊,她已经确定要一起去了。
顺便一提,我推荐牛肉烩饭。
虽然咖哩饭也很好吃,但我就是喜欢牛肉烩饭。洋葱的甘甜滋味——不,那种事怎样都行。
我不行了。
我已经来不及逃跑了,也无法向似鸟求救。
老实说,我无处可逃。
完蛋了。
我不知道我此时露出了什么表情。
「你要是太不讲理的话,他应该会很困扰吧?」
结果,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似鸟那样帮我说话。似鸟坐在椅子上,冷静地直言不讳。
「咦?是那样吗?」
佐竹同学开心地说,但这句话也可以解读成:
「哎呀,真讨厌,用得著你管吗?」
真可怕,我好想逃走。
接著,在下一秒,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
「哎哟,你们三位好好相处。」
远藤老师如此说道,然后快步走向门口。
「门不用锁,反正这种东西也没人会偷。」
接著,他只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了。他逃走了。
我非常明白。
远藤老师跟我一样,都非常讨厌麻烦事!
老师真是靠不住!不过,我不是也一样吗!就只有逃跑的速度很快!为什么我做不到那种事呢!
虽然我心中惊讶连连,但无济于事。
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设法度过难关,逃离此处。
就跟在车站的医务室内醒来时一样。
哎呀,以严重程度来看,如果那次是「十」的话,这次大约为「四」,不,差不多是「五」吧。
佐竹同学起身站在桌子前方,也就是我和出口之间。
「既然似鸟也有看过《VICE VERSA》的话,难道不会对考试前的那段朗读感到非常在意吗?不管怎么说,蜜可都死掉了喔!然后,她会复活喔?不,虽然实际上不会立刻复活,但将来会复活喔!」
她兴奋地说,大概是认真的吧。
「如果老师说的『真会成为最终大魔王』这项猜测是真的,那真就会让蜜可复活成一名很强的何蒙库鲁兹,在故事最后使她成为伙伴喔!」
佐竹同学预测将来的剧情。
是的,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责编也同意了。
「在解开这项谜题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哎呀,太夸张了吧。
她也不会马上就死掉吧。
哎呀,虽然佐竹同学罹患重病的可能性并非为零。不,看她那么有精神的模样,我想她大概没生病。
只要阅读之后的剧情,不久后就能解开这项谜题。
身为作者,我对于佐竹同学的感受也感到很……不,是相当高兴。她那么喜爱这部作品,那么期待之后的剧情,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我不知道自己是感到困扰,还是窃窃自喜。佐竹同学持续毫不留情地对著那样的我展开攻击:
「如果那是网路小说,我当然会想尽早看到啊!所以,我也当然会想向知道这件事的人问怎么找嘛!」
假如我是书迷,肯定也会抱持相同意见吧。因此,我非常明白佐竹同学的心情。
「我会为了这个目的而努力喔!我会很努力喔!就算知道这件事的人想要隐瞒,不管怎样,我都会找出来给你看!」
佐竹同学大概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吧。与其说这番话是在攻击似鸟,倒不如说,她早已流露出真实的想法。
而且假如我是书迷,大概也会同样努力地尝试吧。她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正当我呆呆地那样想时,佐竹同学笑著对我说:
「所以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咦?结论下得真快。
我以为她会再多说几句那种带有热情书迷精神的帅气言词,让我很失望。她明明可以继续说啊,从现在开始说也不迟喔?
接著,佐竹同学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并打算拒绝那样做似的,将矛头转向似鸟。
「其实我已经完全明白似鸟同学的想法了。我也知道你为何要那样地阻扰我。」
咦?真的吗?
「咦?」
我在心中感到惊讶,似鸟则是惊讶地发出声音。
该不会一切都败露了吧?
她是想说,我和似鸟至今的一切行动都被记录在某处,并被人看过了吗?
在两人的注视下,佐竹同学带著宛如揭露一切真相的名侦探般的表情说:
「似鸟同学是那种……『绝对不想事先得知剧情的人』对吧?」
咦?
「咦?」
「在听那段朗读时,我非常惊讶地看著朗读者,并发现坐在正后方的似鸟同学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喔。尤其是在得知『蜜可会复活』时,她露出了悲喜交集的复杂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忍住哭意。」
是那样啊!佐竹同学!谢谢你告诉我!
「…………」
「当时我领会到,似鸟也有在看《VICE VERSA》! 」
这是对的。
「接著,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人是那种『绝对不想事先得知剧情的人』!」
虽然这位娇小的名侦探竖起右手食指,一脸得意的表情相当可爱——
但这句话毕竟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里的这位超爱生马片且戴著眼镜的女高中生,是个会为了得知后续剧情而偷看我的原稿的人。因为她这个人想要尽快得知任何关于蜜可的剧情。
「…………」 「…………」
我们两人皆沉默不语。安静的时间持续了约五秒。
佐竹同学大概是以为自己说中了,继续唱独角戏:
「似鸟同学不想知道后续剧情,所以来妨碍我问。要说为什么的话,这是因为,只要我一得知剧情,她就会在我和班上同学的对话中听到剧情!因为她会被剧透!」
不不,绝对没有那种事。
倒不如说,要是有人在谈论《VICE VERSA》的后续剧情的话,似鸟应该立刻就会变得很起劲吧。她会像在钓鱼场中没有饲料可吃的鱼那样,立刻就被钓中。
我已经累了。
想了太多事情后,我觉得很累。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小说中的对话明明要多少我都想得出来。光凭我的智慧与经验,并不足以让我脱离眼前这项危机。唯一的成功例子,大概就是医务室那次吧。
如果再次展露当时的演技( time to play),应该就能迅速地度过这个难关吧?
带著疲惫的脑袋那样思考的我,一边确认记忆,一边如此说道:
「那是个天大的误会喔,佐竹同学。似鸟并不是因为《VICE VERSA》的事情,才不想让你和我两人独处。」
「哦,所以呢?」
「…………」
两个女生看著我。
我毫无顾忌地用谎话来回答:
「似鸟她啊,是我的女友。」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