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高中生兼新手声优的我,正把当红轻小说作家同时也是年纪比我大的同班男同学脖子掐住。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严格来说,这并不正确。
我应该这样说。
身为女高中生兼新手声优的我,正被迫把当红轻小说作家同时也是年纪比我大的同班男同学脖子掐住。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老师伸出双手,用力地确实将我那双位在他脖子两旁的手压住。
不过,他的力气并没有大到会将我那双手压扁——
看样子,那不至于阻断老师的血液流动。
只不过,老师的脖子和手非常烫。
* * *
六月十九日,星期日。
没有下梅雨的那天,我搭乘茜女士开的车前往车站。
并在车上回想发生了太多事情的这一周。
上周,「VICE VERSA」第十一话的配音顺利结束了。
到了第十一次配音,老师才首次没有出现在音控室内。
由于蜜可和窗子都没有登场,所以除了配了一次群众角色以外,我就一直看著前辈声优们在我眼前表演。
我每次都觉得大家真的演得很棒,希望自己也能早点变成那样。
动画影像非常漂亮,城堡确实跟实物一模一样,怪不得要去取材。在车站前的场景中,出现了我总是去买洋芋片的那家便利商店。
老师应该也很想看吧。我这么想的同时,想到一件能用邮件告诉老师的事,便决定将它写进去。
工作就这样结束了,我松了一口气,走到大厅。
「似鸟小妹,你明显变瘦啰,有好好吃饭吗?」
我突然听到有人用真的声音对我说。这种问候方式相当过分。
在近到可以听见声音的距离内,只看得到那位男声优。
「没有。」
我回答。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没有吃完任何一餐。
「你有好好睡觉吗?」
「没有。」
我每天都难以入睡,有时也会吃安眠药。
「嗯……你跟今天不在场的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用过于亲昵的语气说。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我瞪视著他如此回答。
身为新手声优,最不该用这种态度对待前辈,但我才不管那么多。
接著,那位男声优突然露出微笑。那是我至今从未见过的自然笑容。
「啊,这才是真正的似鸟小妹啊。不错嘛,比之前好得多喔。无论对方是谁,坦然地用这种态度去接触会比较好喔,不必勉强自己跟他人保持距离。」
他用的不是「真」的声音,而是原本的声音。
「…………」
「咦?我是随便说的,猜中了吗?」
男声优微微耸肩,我则回答他:
「猜错了,谢谢。」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我们彼此都变得毫不留情。我一味地衷心祈求,这些话没有被其他人听见。
「嗯?明明猜错了,你为何要向我道谢呢?」
「因为你让我变得稍微有精神了。」
「哎呀,真可爱——似鸟小妹,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嫁给我。」
「我拒绝。」
「居然立刻回答?——回答得也太快了吧?」
「你觉得拖个约五十年后再回答会比较好吗?答案还是一样。」
「真伤人啊。你要对男朋友再稍微温柔一点喔。」
「嗯,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话——非常感谢您的教导与鞭策。」
「不客气。不过,如果有话想对男朋友说的话,要不客气地说出口喔。」
「若是那种事的话,我已经说了。」
「什么嘛。你们的感情那么好啊……那种关系应该已经超越男女朋友,算是恋人了吧?真羡慕那个人啊。」
「是那样吗?」
「就是那样喔。对方知道似鸟的真面目对吧?」
「…………」
「我这些岁数可不是白活的喔。要是有什么事不懂的话,可以尽管来问我喔。问吧问吧。」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想问一个问题。」
「可以喔!那么,要去外面的餐厅聊吗?」
「不用,在这里就行了。那么,我要问了。『明明差点被杀死,却愿意原谅对方』
这种事你认为会发生吗?」
「什——真是语出惊人呢。那个人为什么差点被杀死?他也是原因所在吗?」
「完全不是。」
「…………」
「你觉得如何?」
「那个人……跟真一样,是不死之身?」
「不,我认为并不是。」
「那么,那个人被杀了就会死吧?」
「嗯。」
「即使如此,还是完全不抵抗别人杀他……若是这样,理由大概只有一个吧。」
「是什么呢?」
「嗯,要立刻在这里回答有点……我看我们还是去餐厅内,一边一起喝著好喝的红茶——」
「Just say it!」
「哇,好可怕……刚才说的是英文?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麻烦请你告诉我』。」(录入君注:给没有学过英语的人普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丫赶紧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我那么纯洁善良,你要信我呀)
「总觉得这句日文翻译大概,不,肯定不是那样……随便。如果硬是要回答,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那就是——」
「那就是?」
「那就是『他过去曾好几次差点被杀死,对于这方面的感觉已经麻痹了』。」
「过去曾……好几次……差点被杀死……?」
「也就是『在下』。」
「啊?」
「喂!不是我,而是『在下』喔。就是真在雷普塔西翁时的情况。」
「啊……」
「稍早前,音响总监曾对我这样说喔。『关于死掉时的惨叫声,再简洁一点会比较好。毕竟真已经不会畏惧死亡了,请你努力地依照不会让人觉得真在害怕的方针来演一次。』」
「啊——啊啊!」
「从此之后,我在饰演身在雷普塔西翁的真时,会一边演一边想著『死亡没什么好怕的』喔。」
「…………」
「这可以当作参考吗?」
「…………可、可以……」
「不过,似鸟小妹你刚才说『那个人并非不死之身』对吧。」
「嗯,虽然我没有确认过……」
「那种事无法确认吧。要是不对,该怎么办?」
「…………」
「哎呀,所以说,我说的话也许不正确。这就是我唯一想到的答案。」
「谢谢你。」
「不客气。那么,要去吃饭吗?」
「不,我不去。有件事我想要立刻去做。」
「真无情啊。哎呀,今天就算了——似鸟小妹你要是遇到困难,请随时想起我的脸喔!」
和茜女士一起搭计程车的路上,我一直盯著智慧型手机。
「会晕车喔?」
我不理会茜女士的话,继续思考措词。
『喂,老师!在被我掐之前,你有过差点被人杀死的经验吗?』
我不可能发出这种邮件。
「唉……」
「幸福会溜走喔。」
听著茜女士那样说,结果我还是寄了一封内容无可非议的邮件。
我立刻就收到回覆,内容也同样无可非议。
「唉……」
「幸福会溜走喔。」
我还有幸福可以溜吗?
我差点杀了自己尊敬的人,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对方原谅。明明想要知道理由,却问不出口,一直逃避。当我终于打算鼓起勇气时,对方却请假。
我心想,既然如此,乾脆直接去他家。
去他家……
「啊!啊啊!」
「怎么了!掉了东西吗?」
「不,我只是想起一件忘记的事。」
「什么样的事?」
「一个小小的约定。不过……没关系。」
我当场如此说道,蒙混过去。
「老师同意我去他家拜访!只要去他家就行了!现在的话,我可以用邮件问他!」
我无法这样对茜女士说。
这是因为,茜女士最后会对我说:
「那样很好呀。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今晚,我发一封邮件问他吧!
我内心做了决定。
结果,直到两天后的周日,我才寄出那封询问邮件。
十八日,星期三。
放学后,我等了整整二十分钟后,才离开学校。
我已透过邮件再次确认,今天可以登门拜访。虽然我已得知房间号码,邮件也保存在智慧型手机内,但基于手机有可能会突然故障的考量,所以我还是将其记在纸上。
走路四分钟,就能抵达老师所住的公寓大厦。
这四分钟很漫长。
要是有下雨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用伞遮住脸,然而当天的天气好到让人无法相信现在是梅雨季。
一开始的两分钟左右,我非常在意那些行进方向跟我相同的其他学生。
「咦!这不是似鸟吗!你怎么会走这边?真难得啊。你要去哪里?」
我很怕有人这样向我搭话。
「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怎么不说呢?不能说吗?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光是想像,背脊就开始发凉。
我觉得脸上与身上都冒出了冷汗。
难受得想乾脆拿掉假发和眼镜。
即使如此,过了约三分钟后,附近就看不到学生们的踪影了,只剩下我独自走在路上。
接下来,我要前往那个无处可逃的地方,与他独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倒不如说,我就是为此而去的。
在邮件中,我得知老师的母亲今天因上日班而不在家。
当我走进老师所居住的公寓大厦的入口,按下房间号码呼叫老师时,我已经没有想要逃走的念头了。
「作战时,最可怕的就是上战场的前一天晚上喔。也就是,害怕自己是否能够迎接明天晚上的到来。不过,只要一踏上战场,那种恐惧就消失了。」
我现在能够理解辛说过的这句话了。
『请进。』
确实听到老师的声音后,厚重的玻璃门打开了。
我在电梯前重复一次相同步骤后,便踏进电梯。
在走廊上通往倒数第二间套房时,我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从老师面前逃走!」
走到门口后,在按下门铃的十秒前,我决定让心情平静下来。
此时,我口中念的不是「Time to play」。
那么,说到那是什么咒语,由于我想不出来,所以我什么都没念。只要有十秒钟来让内心平静下来就行了。
确认房间号码没错后,我站在门口迅速吸了一口气。
门打开了。
「咿!」
我发出一声惊叫。
不敢立刻发问的我,只好再次演戏:
「阳台采光好好喔。哇,景色真美!好通风喔!真凉爽!」
老实说,房间怎样都无所谓。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在这里坐下吧,我有话要说。」
即使如此,我遗是没有勇气对开心地向我介绍房间的老师那样说。
我决定等到他向我介绍完所有房间,我也暂且能够冷静下来后,再开口问。
「那么,最后请介绍工作场所!」
我如此催促著老师。比起其他房间,至少我对《VICE VERSA》诞生的场所比较有兴趣。
老师打开他自己房间的门,让我参观里面。
「这就是老师的工作场所!《VICE VERSA》的诞生地点啊!——可以进去吗?」
我如此说道,然后走进房间。
喀嚓。
背后传来老师锁门的声音。
在日本,这种事也许令人难以置信——
在外国,学校会这样教导女学生:
『举例来说,当你们被叫到男性教职员的办公室(单人房),并进入该处时,要是那名教职员把门锁上,请立刻大叫。』
(录入君科普:其实这招在华人社会不一定有用——可以的话还是悄悄报警。第一在国外也有被抢劫时大声呼救结果没人来救的例子,这个可以从利他心里来解释,而且呼救没有得到回应有可能会让犯罪行为升级。第二华人社会中呼救邻居可能会认为你受到家暴,然而大陆法律只规定了执法部门在处理家暴时不能懈怠,没有规定邻居通报警方的义务,所以邻居可能会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话说我人怎么那么好,给你们看小说的同时还给你们做自我保护的安全教育)
理由不用说也知道。
也就是说,即使是认识的人,也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异性。
「咦?」
我反射性地发出声音后,对错愕的老师说出这种不成理由的话:
「啊,那个……你会锁门啊……明明在自己家里。」
不仅不成理由,外国人还大多会将房门锁好。
我家也是那样。孩子的房间设有门锁,父母会要求我好好保管钥匙。不需要上锁时,即使人在房间内,门都会开著。
另一方面,在日本,据说许多家长都不容许孩子的房间装设门锁。我不知道何者才正确。
「嗯,这是我平常的习惯。」
老师如此说道后,再次伸手开锁。
这个人大概完全不明白我为何感到惊讶吧。
接著,老师在房间内向我介绍各种东西。
像是工作用的电脑、列印出来的插画资料等。
这些东西非常有趣。我老实地对未公开的插画与设定图感到兴奋。身为一名《VICE VERSA》的书迷,他让我看到非常棒的东西。
「真有趣!那么,明天见!」
彻底感到满足的我,要是能够说完这句话就回家,那该有多好啊。
度过这段快乐时光后——
「最后,有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要让你看。」
老师突然这样说。
接著,他打开抽屉,取出该物。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以我来不及想像他想让我看什么。
「我想,你大概会想看看好久不见的这个。」
我看到他拿出来的那样东西后——
觉得人类的决心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哭了一阵子才恢复勇气。
借用盥洗室将泪痕擦乾净后,我回到客厅。
因为我必须将事情告诉那个正在阳台上晒太阳的人。
「我非常高兴,也想起了很多事。虽然那些回忆并不美好,但也因为当时有过那种经历,才有会现在的我。」
在客厅正中央,我坦率地对著那个人说出内心想法。
老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但我还是得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我说出口了。我渡过卢比孔河了。只要渡过这一关,就没什么好怕了。
「什、什么事呢……?」
「首先,我想要向老师道歉。为随便偷看原稿与想要掐死老师这两件事道歉。后来,你为何愿意原谅我呢?请告诉我理由。直到你说出理由为止,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我明明想这样说。
「我——」
可是才刚开口,大门就打开了,传来开朗的声音。
「我回来了!」
「咦?」「咦?」
我和老师的声音完全同步。
脖子的动作也一样。
我和老师同时望向玄关,看到走廊前方那个方形的明亮空间内出现一名女性。
我当然瞬间就猜到那是谁。
她是住在此处的另一人,也就是老师的母亲。这位女士只透过搬家就实现了英才教育。
虽然现在是上班时间,她却因某些理由回到家里。
比起老师的母亲回来这件事,她的美丽容貌更让我感到惊讶。
那个人看到我后,便大叫了一声:
「咦!」
这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匆匆脱掉淑女鞋,在走廊上冒冒失失地走过来。
她的个子比我矮,大约一百六十公分吧,身穿素雅的白色罩衫与藏青色裙子,拥有苗条的好身材。
她顶著一头盘起来的黑发,拥有一双非常鲜明的大眼睛,以及工整的卧蚕。
真是个美女。
虽然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但在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说这个人「不是美女」吧。说得老套一点,她美到就算别人说她是「日本电影中的女演员」,我也相信。
在年龄方面,由于她是老师的母亲,所以就算再年轻也有约三十五岁吧,但是不管怎么看,她看起来都没有那么老。茜女士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这个人也是如此。
伯母充满气势地逼近。
「喂!喂!喂!」
她一边用很暸亮的声音说,一边走进客厅,然后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呼喊她独生子的名字(当然是指本名)。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哪位?该不会是你诱拐来的吧?」
她带著三分喜悦、三分期待、三分讶异的语气来询问我或者老师。
「那个……妈。」
我首次知道老师是这样称呼自己母亲。
「我会好好说明的,你冷静一点。」
老师出奇地非常冷静。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冷静。我不认为母亲回家是在老师的预料之中,那么,只是因为他在自己家中吗?
「好!所以呢?」
伯母带著一脸好奇的表情睁大双眼。
我一边期待老师会怎么介绍我——一边做好心理准备。
若照实全说,会相当麻烦。不过,老师也不能完全不介绍吧。
首先,老师果然还是很乾脆地介绍了我的名字:
「这位是和我同班的似鸟绘里同学。」
接著,又相当巧妙地说明:
「目前,她是校内唯一知道我是作家的人。在教室内,她坐在我正后方,我不小心就泄漏了秘密。因为她是《VICE VERSA》的书迷。」
老师似乎会遵守「我是参与动画演出的声优」,以及「每周都会一起前往东京」这两项秘密。
「于是,我们在放学后稍微聊了一下——当我提到我家距离学校很近时,她就说想要看看未公开的插画。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完全拒绝,于是今天便邀请她来。」
这番说明很精采,无可挑剔。
那么,轮到我上场了。
「那个,初次见面!我叫做似鸟绘里!」
我带著走向麦克风前的心情,对著伯母鞠躬说。我有特别注意,以避免头弯得太低。要是依照我平常的习惯,我似乎会行最敬礼。
「知道老师是高中生作家后,我真的很惊讶。我非常喜爱《VICE VERSA》,整套都看过了。老师告诉我各种事情,让我感到很开心。当然,这些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些话是事实,所以我说得很顺口。
「原来是这样啊。」
伯母用混杂著安心与感慨的口吻说。接著,她看著我说:
「既然你叫绘里,我可以叫你小艾莉吗?」
「啊咿?」
我因为过于惊讶而发出怪声。
「啊,刚才的声音真可爱!如何?小艾莉!」
伯母带著纯洁的笑容靠过来。
即使重新在近处观看,她还是很美。
就算以同性的观点来看,我也能公正地说她是个美女。
而且,她既温柔又亲切,也就是说,她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我听说她是护士,如果有这种人在患者身旁仔细照护,应该能够给予患者很大的鼓舞吧。
「那、那个……可、可以,没关系。」
我吞吞吐吐地说。自从小学时代后,就没有人会叫我「小艾莉」了。
当时我住在外国,会去上「补习班」。只有在不用去当地小学上课的周六,我才会去上用日语教授的课程。
尽管有点害羞,但我并不讨厌。
「太好了!谢谢!——站著说话也不太好,坐吧!放轻松吧!」
当我要说出「是」之前,老师很乾脆地说:
「她正准备要回家喔,没什么时间了。」
那是谎话,不过我同意这种做法。
老师的母亲回到家时——
我就只能放弃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开得了口,却又受到干扰。
尽管既难过又伤悲,我也不能将此事归答于伯母,毕竟她只是回自己家罢了。
而且,即使她说很欢迎我,我也不能久留。
我能够采取的选择只有一个。
「是的,我差不多得回去了。」
那就是一边诅咒自己的不幸,一边回家。
不过,从其他观点来看,我也可以说很幸运。
这是因为,假如我提早一分钟离开厕所,伯母应该就会在我向老师说出所有想法时回到家吧。
要是发生那种事,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今天,我看到了自己曾经寄出的那封信。
光是这样就值得了。
我这么想,并决定离去。
「这样啊,真可惜!」
伯母那样说,然后突然从左右两边抓住我的双手。
「哇!」
我惊讶地叫了一声。接著,她将我的双手举到我的胸前。
「小艾莉!我的怪儿子要请你多多指教喔!虽然我完全不懂,但他似乎『只』具备写小说的才华呢!」
「是、是的……为了避免泄漏秘密,所以在校内我不太能跟他说话……」
我一边回答,一边想著另一件事。
我心想「这个人的手真是温暖啊」。
其实刚好相反,是我的手过于冰冷。
即使如此,这个人的手还是真的很温暖,总觉得令人很安心。
「要是我儿子说了奇怪的话,或是做出令人火大的事情,请毫不客气地发火喔!」
「好、好的……」
我已经做过那种事了。我因为过于愤怒而掐了他的脖子。
没错,伯母。
我曾经想要杀死你的宝贝独生子。
假如我将来生了孩子,将其抚养长大。
然后,我的孩子年满十七岁时遭到杀害,原因只是「他企图在作品中杀掉凶手喜爱的角色」——
我会怎么想呢?
我知道答案。
「我要杀了那家伙。」
我大概会这样想吧。
该回去了。
「那个,那么,告辞了。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我假装那样说,然后慢慢将手抽出。
「嗯,真可惜。」
伯母终于肯松开那双以左右包夹方式将我抓住的双手。
接著,她严厉地对老师下令说:
「去送客!」
「那当然——话说回来,怎么那么早?」
老师依然保持冷静态度,向母亲询问为何会在预定之外的时间回家。
「啊,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并没有。」
「什么嘛。有一名同事想要跟我换班,所以只有今晚改成夜班。稍微睡一下后,我就要出门了。」
伯母如此说道。她的意思是指,改成上日班之后的夜班对吧?那么,工时会是多久呢?
「原来如此。」
看到老师并不惊讶后,我心想,这种事情很常见吗?
我不熟悉护士的工作型态,所以我不知道。
「小艾莉!要再来喔!」
我最后向送我到门口的伯母鞠躬致意。
接著,我和老师两人一起走在走廊上,然后坐进立刻就来的电梯。
「今天真的很感谢——谢谢。」
「不客气——该怎么说呢,母亲那么兴奋,真的很抱歉。」
「不。她是个既开朗又漂亮的出色女性!她是护士对吧?大概很受患者欢迎喔。」
我由衷地那样说。
「在家里,她可是相当邋遢喔。另外,她平常可不会那么兴奋喔。」
老师露出了不太常见的笑容。
我心想,当家人受到夸奖时,原来这个人也会害羞啊,并感到很欣慰。伯母的确是有点兴奋过头了。
我们坐电梯下楼,来到空无一人的玄关大厅,接著自动门打开了。
「可惜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再说吧。」
没错。
「嗯,明天再说吧。」
对我来说,明天还有机会。而且,老师也给了我暗示。
我决定一回到家后,就把小心收藏起来的那个东西取出来。明天出发时,就藏在怀中吧。
「到这里就行了吧?我没有带钥匙,一出去就进不来了。」
站在自动门内侧的老师过意不去地说。
「当然。今天很谢谢你,明天在列车上见吧!」
我露出了笑容。
十九日,我坐在从家里开往车站的车上,将前一天的事告诉茜女士。
「哎呀,发生了那种事啊。」
我原本以为,她得知我擅自去老师家后会生气,但她并没有生气。
她大概是认为,既然事情都发生了,生气也没用吧?
「以大小姐来说,不是做得很好吗?你又向前迈进一步啰。」
接著,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夸我。
茜女士大概很信任老师吧?还是说,茜女士小看老师,认为他不会构成危险呢?
先不管这个。
「虽然运气不好,最后无法说出口……但今天应该没问题!」
「喔?这股自信是从何而来?」
「因为我身上带著能让我鼓起勇气的东西啊。今天的我,很坚强喔。」
「你从厨房拿了菜刀出来吗?」
「茜女士,这并不好笑。」
「失礼了——不过,我对那有点兴趣。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可以让我看看那样东西吗?」
「嗯,该怎么办好呢?」
我当然是打算,事情一旦顺利完成就让她看,才那样回答。
「我很期待喔。」
茜女士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开心地说了接下来的话。
由于距离车站还有一点时间,茜女士突然聊起有关老师本名的事。
「话说回来,听了刚才那些,我想到一件事。我记得老师的名字叫做——」
的确是那样没错,那又如何呢?
我肯定地答覆后,茜女士说:
「果然如此……其实,我有听说过一点传闻,主角可能是老师的母亲。」
「咦?在哪里?什么时候听到的?」
这真是出乎意料,我感到很惊讶。
「我有个熟人曾在大医院住院一阵子,这件事是他告诉我的。只是,由于那个姓氏很常见,所以我也无法断定……」
「什么样的传闻?」
「听说她是那间医院最有名的护士。首先,她外表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年轻,又是个宛如女演员般的和风美女,所以非常受到男性欢迎。再加上,在工作方面,既能干又刻苦耐劳——」
可能性相当高。
「而且据说她的手很温暖。当身体很难受时,只要被她握住手,或是抚摸背部的话,真的就会觉得既温暖又舒服。不只是那个人,连其他患者也都那样说。人们常用『白衣天使』这种老套的表达方式来形容护士,她的确就是那样的人。」
啊,没有错。
「就是那个人喔!茜女士!不会错的!」
我如此大喊。
接著,我开始思考。
老师之所以会「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不就是受到伯母的影响吗?
因为被「天使」抚养长大,所以老师才会变得即使差点被杀死,还是能够原谅对方吧。
这当然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像罢了,所以若想得知真相,还是只能询问对方。
我回想起老师母亲那双温暖的手并说道:
「她也握住了我的双手,真的很温暖喔……」
「因为大小姐的手总是很冰冷,所以她的手会显得更加温暖对吧?有没有烫伤?」
「茜女士,你真过分……」
「人们不是常说,双手冰冷的人,有颗温暖的心。吗——」
她不太常说这种话,所以我很惊讶。
「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我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那种话是胡说八道,内心的温度是会随著时间、场合与对象而改变的。」
「…………」
今天的茜女士依然是老样子,实在毫不留情。
「人对待另一个人时,可以成为天使,也能成为恶魔。也就是说,会成为何者,则取决于那个人喔。」
『为了救蜜可,无论对方是谁,我都要杀!』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天当时的景象。
「…………茜女士,我有问题。」
「什么问题?马上就要到车站了,请长话短说。」
「你认为已经一度成为恶魔的人,还能成为天使吗?」
茜女士立刻回答我:
「可以喔,而且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