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三话 血染狂牙

  「呵呵,吶,斯拉瓦。你不觉得若神存在的话,是很善解人意的家伙。本来已经死去的两人在坟前对峙,而且其中一方还是坟墓的主人。让我忍不住想笑。」

  赛兹罗跳下石碑后,边笑边走向我。

  一想到那家伙跟我想著相同的事情,便让我感到不愉快。我笑了一声,代替回答。

  看见逐渐逼近的魔力,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赛兹罗的魔力明显比上一次对决时还要强大。先不论是否有持续修行,想必是已经开始适应「血晶」了。若是以前的那家伙,不会做出坐在石碑上这种事。

  「师父……这个男人是什么人……?」

  从背后传来艾尔玛充满警戒的声音。我让赛兹罗保持在视线范围内,回答艾尔玛的问题。

  「你曾经见过他一次,但应该认不出来吧。这个男人是赛兹罗•瓦尔兹。原本是人类,却选择堕入外道邪法。」

  「是这个男人……!可……可是他怎么会变年轻了……」

  在旅行途中我曾经向艾尔玛提起这件事,但她认不出对方也是正常的。

  在过去我跟赛兹罗还是人类时,艾尔玛虽然不曾看过我们交手,但身为我的门徒,曾经看过赛兹罗这个男人的长相。没有交谈,仅是一面之缘,因此印象不深。但现在这些不是重点。

  因为赛兹罗的外表比初次见面时还要年轻。

  我们是在赛兹罗五十岁左右时认识他。但眼前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像是只有三十岁上下,极为年轻。

  「这代表血晶的存在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更重要的是,你们稍微离远一点,我没把握不会波及到你们。」

  我注视著慢慢走过来的赛兹罗,与艾尔玛她们保持距离。这段期间赛兹罗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趁机袭击我。

  因为这个男人十分执著于堂堂地一对一对决。虽然我不会这么做

  ——但若是在开战前订出规定,他想必都会配合。例如,不能夺走对方性命……「除此以外」的规定,他应该都会全力配合。

  这点让我感到十分反感。

  明明选择堕入外道邪法,却表现出一副是人类与武术家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怒火中烧。

  「怎么了?你的表情很难看。」

  「不,只是愈想愈觉得你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

  「讲话真是恶毒啊!你这么无情,让我想要杀了你。」

  然而,这就是赛兹罗现在的本质。只能任凭破坏欲占据自己,是最偏离武术家的存在。充其量只是有著人类外表的塔利斯贝尔库。

  「放马过来。」

  继续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无论说了什么,最后仍是互相厮杀一途——即使开口,也无法构成对话。

  因为我跟赛兹罗一定都互相厌恶对方到了极点。

  「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吧。」

  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赛兹罗。真是的,使用「血晶」那种东西,怎么还敢说出堂堂正正这个字眼。

  面对赛兹罗的开战宣言,我没有回答。只为了杀死对方的战斗,不配使用一决胜负这种高尚的用词。

  我始终保持缄默,站在我面前的赛兹罗摇晃著肩膀,似乎在笑。

  「呵呵——你到底是有多么无情啊斯拉瓦啊啊啊啊!」

  正如我所料,我的态度似乎让赛兹罗深深感到愤恨不已。

  因为执著于武术家的对决,却遭到对方拒绝,肯定会难以忍受。

  汹涌的魔力奔腾而来,蕴含著满满的恨意,彷佛一整晚也倾诉不尽。

  真是滑稽。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执著于对决,却拥有截然相反的精神构造。

  「就在这里跟你分出高下吧。」

  我摆出「流水」,瞪视著赛兹罗染满怒意的双眼。

  即使整个人被怒火所占据,看见我摆出架势后,赛兹罗仍开心地扬起嘴角。结果这男人只要可以战斗,什么都无所谓。

  这一刻的他确实离塔利斯贝尔库更近了。

  即使我厌恶他,但还是会感到难过,曽是名留青史的武术家之一,居然堕落至此。

  因此,我更必须要解决这个男人。继续放任这个男人胡作非为,会愧对赛兹罗•瓦尔兹。

  因为怒火而更加澎湃的魔力,强大到令人联想到使大地陷入黑暗的漆黑太阳。

  若有那个意思,想必可以轻易将一两座山夷为平地。因为这个外表与一般人无异的男人,是货真价实的塔利斯贝尔库。

  这股魔力却只冲著自己而来,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人类,不,恐怕是连精灵花上一辈子也无法拥有如此庞大的魔力。

  魔力当然拥有愈多愈好。大量的魔力可以加快身体的移动速度,抬起比以前还要重的石头,耐打程度亦会获得提升。

  我对自己的魔力颇有自信,但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得不值一谈。

  然而——最重要的是使用者的能耐。

  赛兹罗的魔力变得更加汹涌,宛如升起一道火柱。下一秒只留下摇曳的火焰,已不见赛兹罗的身影。

  是赛兹罗擅长的突进拳,用整个身体直接冲撞对手,一旦被击中,我的身体将会化为肉酱。

  然而,只要没有被击中便没事。

  我用脚画出一个半弧,避开赛兹罗的冲撞。从我身后立刻传来爆炸声与冲撃。

  没有击中我的赛兹罗结束猛冲,回到了地上。

  结束招式后,赛兹罗回过头看向我,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肯定是不解为什么我没有发动「试制樱花」,却能轻而易举避开他的招式。

  真是没辄。我实在——

  「看不下去啊,对吧?赛兹罗。」

  任谁都看得出我脸上写满了嘲讽。在武术家之间的对决中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赛兹罗的脸上顿时充满怒意。

  「啊!」

  在理解到自己遭受攻击的那个瞬间,我看见赛兹罗在我的眼前挥下利爪。我都说成那样了,还是不明白吗?

  在受到攻击前,不,是施展攻击前,我便已经躲开了。他跑到我已经不在的位置挥下利爪。利爪撕裂的自然是我的残像。攻击已经无人的位置,可说是滑稽到了极点。

  使出全力挥下利爪的赛兹罗充满破绽。我抓住挥下利爪的手,拉著赛兹罗的身体奋力跨出一步。使用的招式是静寂流的「劲」。无视于防御力,直接给予伤害的浸透系打击。

  拳头的威力穿透表皮,直捣内脏,再以魔力在体内肆意破坏。

  「唔!啊!」

  赛兹罗的身体构造似乎与人类相同,只要内脏被击中,也会受到同等的伤害。

  发出痛苦的声音,赛兹罗因为「劲」的威力而弹飞了出去。想必是完全没有料到,赛兹罗先是摔倒在地,接著用手撑地,身体一跃而起。

  与人类不同,摔倒在地似乎也没有太大伤害,顶多造成擦伤。但在著地前来不及恢复姿势,代表「劲」十分奏效。

  赛兹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我则伸出手掌,做出「放马过来」的手势。惊愕的脸上瞬间染上怒色。

  愤怒到达顶点的赛兹罗再次消失。不是先前的猛冲,这是——在初期阶段难以辨识的「矶烧」步法。

  赛兹罗施展了踢击。大动作的一记横劈,试图将我从腰部一分而二。我一个后空翻,身体跃上半空中,避开了踢击。我没有选择伏身避开,而是刻意做出杂耍般的动作,是为了刺激赛兹罗。

  大动作的横劈挥空,产生的破绽当然比先前更多。于是我决定——同样用「劲」攻击同个部位,只见赛兹罗一如先前那样弹飞了出去。

  这次似乎在著地前先恢复了姿势。代表——他有预料到会遭到攻击。面对魔力逊于自己的对手,大费周章地使用迷惑视觉的步法搭配招式——

  「哦,这次没有倒下啊?」

  我刻意点出了这件事。

  赛兹罗应该也有自觉,下一个攻击仍会无法奏效。

  被我点破了这件事,在赛兹罗耳中听起来形同是被眨低。

  「……唔!喔喔喔喔喔喔!」

  赛兹罗发出咆哮,自尊……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贴切,但赛兹罗确实受到了创伤。

  魔力再次升到最高点,赛兹罗朝我直冲而来。

  想当然耳,只要被击中,只有死路一条。但要闪躲并不难。

  突进拳被躲过,赛兹罗立刻改用拳头。冲撞、横劈、回旋踢——精湛的技术加上狂暴海涌的魔力,夹带著假动作,施展出一连串流畅无比的攻击。各个堪称淬炼到极致的攻击,被我用最小限的动作一一躲开。

  我甚至没有发动「试制樱花」,本来应该无法躲开任何一次攻击。但我仍持续躲过赛兹罗的攻击。像是透过细微的动作,看穿他的攻击。

  攻击一一挥空,让赛兹罗的怒火愈来愈旺盛,终于让他做出大动作的攻击。他摆出拉弓般的动作,显得生涩不已。有部分是因为怒火中烧的关系,但做出这种不成气候的攻击,或许反映出赛兹罗的内心。

  但自暴自弃的攻击无法发挥作用是理所当然的。我第一次利用矮小身体的优势,冲向赛兹罗的怀中。

  赛兹罗伸出手臂,拳头遍寻不著已经不在该处的我……让我不禁悲从中来,过去那么杰出的男人,现在沦落到此般境地。

  我扑进赛兹罗失去防备的怀中,用拳头击向他的心窝。瞬间发动「试制樱花」,凝聚足以击渍他的威力——

  「我流『天元独一』。」

  为了让赛兹罗听见,我喊出招式名称。

  同时将从后脚跟到手臂驱动的力量全部凝聚在拳头,并注入强大的魔力,同时施展而出——!

  「唔啊!啊啊!」

  即使是塔利斯贝尔库,被达到最高境界的浸透系打击击中要害,不可能全身而退。

  受到致命性攻击的赛兹罗因为那股威力而朝一旁弹飞了出去,撞上树干才终于停下动作。

  虽然是自己编写的招式,天元独一——不应该用来对付人。在内部爆发的魔力会残暴地将腹腔神经丛附近的神经摧毁殆尽,进而破坏心脏与肺部等维持生命的主要脏器。

  心脏与肺部遭到破坏的人当然不可能活著。以杀死对手为目的的这个招式,可以说是武术家不应该学会的黑暗招式。

  ……总之,我想说的是——

  「唔……唔唔……可恶……为什么无法击中!」

  只要是受到这招攻击的人……不,是生物,都不可能还活著。

  正如所述,处在这种款况下,赛兹罗虽然没有爬起来,但发出咆哮的同时,升起一股会致人于死的杀气。

  容我重述,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还活著。

  没有肺部与心脏却还能行动,「那个东西」已经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物。

  暗色结晶果然是极为骇人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详细的原理,但可以明白是超越一般想像的东西。

  同时也明白到暗色结晶拥有何种性质——

  但这件事不重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为什么无法击中?…你不懂吗?塔利斯贝尔库。」

  我刻意不喊赛兹罗的名字,冷酷地俯视著这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在送这个误入歧途的男入上路,我必须准备一份礼物给他。

  杀意没有一丝减弱,赛兹罗瞪视著我。形同已死的这个男人应该没有力气露出这种眼神,但这家伙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看样子你还是不明白……真是愚蠢。现在的你远远逊于过去的你,跟只会炫耀力量的人一样不知好歹。」

  「你是在……愚弄我吗……!」

  我用言语重击赛兹罗,毫不掩饰话中的侮蔑之意。到了这个地步,仍不容自尊受损,赛兹罗的杀气变得更加强烈。

  ……真是的。明明给了线索,似乎还是没有发现。

  「这是事实吧?你重新看看自己得到了什么。你应该懂跟外行人一样是什么意思吧……只是现在的你可能连这件事都无法发现。」

  「你在胡说什么——!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我大发慈悲,再给了一个线索,没多久赛兹罗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虽然表情激动,但赛兹罗身上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有人会乖乖等著已经识破的攻击送上门吗?你的杀气直接暴露了你的行动。」

  ……没错,我只凭一丝魔力便可以躲开赛兹罗的攻击是有理由的。

  只凭那种程度的魔力,是不可能看见赛兹罗施展具有压倒性魔力的攻击后再进行闪躲。即使在拳头放出的瞬间同时进行闪避,但只凭少量魔力,速度会来不及闪避,早已被赛兹罗的拳头击中。

  然而,事先知道对方会施展攻击则是另当别论。我只是在对方展开攻击前,若无其事地进行闪避。我所做的只有这样。

  以武术来说,这是基础中的基础。过度的杀气会导致施力不当而产生破绽。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在施展攻击前释放杀气,形同在半空中事先描绘出攻击轨道。

  刚开始习武的人会有这种状况也是在所难免,但这种情形不可能会出现在锻炼有加的武术家身上,更何况是赛兹罗那种程度的高手。但赛兹罗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使出浑身的力量攻击,导致被我识破,若他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想必能够击中我。

  但塔利斯贝尔库不同。

  其精神存在俨然是杀意与憎恨的化身。宛如漆黑大海中无止尽的漩涡,即使是赛兹罗也无法控制得了。

  不只如此,强烈的杀意甚至占据了赛兹罗整个人。若是以前的赛兹罗,不可能愚蠢到会施展这种容易识破的攻击。

  「吶——你是不是变弱了?」

  我毫不留情地冷酷说出赛兹罗最不想听见的话。

  「……!斯拉瓦……斯拉瓦斯拉瓦斯拉瓦……!」

  明明才刚领悟到这件事,我稍微挑衅就变成这个德性。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赛兹罗•瓦尔兹了。

  过去在那杜夏打倒的塔利斯贝尔库宛如是憎恨与杀意的结晶体,是最为原始的邪恶。这个男人也是一样。「血晶」导致而来的杀气连赛兹罗都无法抑制,我感受到其可怕性,并轻叹了一口气。

  「……好,该结束了。」

  继续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不惜借用邪恶的血晶而堕落成怪物,我必须送他上路才行。

  不知道赛兹罗的武术是否有流传下来,但可以发挥到极致的人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个。一思及此,感到有些惋惜。但同样身为武术家,无法容许拋下尊严、将武术当成暴力使用的人。

  不禁希望对方能够听到,但这个男人已经再也无法恢复过去的模样。我无法再忍受过去伟大的武术家受到侮辱。

  「即使心脏破裂似乎还能活著——那彻底粉碎也能够复活吗?还是说变成肉片也能活下去?首先从砍掉头颅试试好了。」

  我带著最原始的杀意瞪著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战斗,而是「处理」。既然如此,我也必须变得冷酷才行。

  赛兹罗依然无法动弹,充满憎恨地看著我的那双眼已经不是武术家。

  面对我毫不掩饰的杀气,赛兹罗整张脸扭曲了起来……正常来说,这个男人早已死去,他却还能动弹,不知这算不算还活著,但这个男人对生存的执著非同小可。

  已经不需要使用招式。只需要尽可能将魔力凝聚在右手,再从上劈下。

  负责放下断头台的刀子的刽子手也是这种心情吗?意外地毫无感觉。

  「永别了,赛兹罗•瓦尔兹。」

  我冷淡地说道,赛兹罗顿时瞪大了双眼。我朝倒在地上的赛兹罗挥下手刀——

  ……然而,断头台的刀子没能斩断赛兹罗的头颅。我没有手下留情,而是因为更单纯的理由——

  有人挡下了我挥下的手刀。

  「……!什么——!」

  不知不觉间手被握住,让我感到惊愕不已。挡下我的人不是赛兹罗,他依然倒在地上。

  我忍不住将视线从赛兹罗身上移开,顺著挡下我的那只手看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兜帽男。

  我竟然没有发现手被他握住……!这代表只要对方有意思,我早已没命,这个状况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虽然将注意力放在赛兹罗身上,但自认没有因此松懈。在警戒壮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我,还挡下威力足以杀死塔利斯贝尔库的手刀——

  「抱歉,到此为止。因为这男人还有利用价值。」

  从兜帽深处传来的低沉声音让我感到十分熟悉……不,是因为洁恩说出过那个名字,那个声音与从记忆中涌现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师父,好久不见。」

  男人依然握著我的手臂,摘下兜帽。

  映入眼帘的是——过去被我逐出师门的弟子。男人笑了出来,维持著当年的外表——不,虽然外表与当年一样,但双眼染上了朱红。

  「你是……嘉尔特•纪萨。」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想应该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们彼此都重生了。斯拉瓦•马歇尔,请多指教。」

  朱红的双眼弯成了新月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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