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六话 前往决战之地

  回想起来,还真是一晃眼就过了。

  回到米莱菲亚之国过了一星期后,我们为了动身前往萨佛雷斯特而来到港镇。

  至今我们周游过许多国家,但还是初次短暂滞留仅仅一周左右的程度。即使由我身为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段期间也是转瞬即逝──一旦要离开在这辈子获得第二人生后活了最长时间的国度,正可说是石火光阴无误。

  造访蕾蒂丝后的数日,结果我们都在库路特威尔家借宿。

  尽管我对每当有活动便会受他们照顾一事露出苦笑,但很难为情的是,已完全习惯的豪宅生活,堪称最适合休养生息了。

  虽然有在进行每日不可或缺的运动和对打,不过我感觉许久未曾过得此般悠哉了。

  可能正是如此,这个国家的一周才会飞也似的流逝而去。

  「……你们真的要离开呢。」

  ……没想到,面对赌上了我们的性命、赌上了世界未来的战斗,我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情。

  我承受著海风轻抚过脸颊的感觉回头望去,发现我无可取代的朋友在那儿。发出了几乎要被海风盖过的细微声音之人,是蕾蒂丝。

  这几天,蕾蒂丝问了无数次将和我们对峙之人的事情。友人不久便要前往赌命一战──这令她内心很忐忑不安吧。

  回想起来,即使我有被人送行的经验,又是否曾当过送行的人呢?

  「斯拉瓦你们有必要去赴约吗?不能交给其他人处理吗?」

  一道问题彷佛与我内心忽地浮现的疑问重叠,令我心跳漏了一拍。简直像是遭人读心般的错觉袭向我,但我随即将其视为自己多心而赶出脑袋,而后哼笑了一声。

  「也没有其他人适任了啊。再说,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们──尤其是我的问题。」

  我静静闭上眼,于是形形色色的事情浮现了出来。

  毫无目的挥舞著拳头时的事情。崇拜一名男子,在他身边开始以武艺巅峰为目标的事情。未曾娶妻却有了女儿的事、学了许多的事──以为断绝了一名徒弟的不祥之路的事……就连第一次的人生中,都当真发生过很多事。

  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很满足了,所以才会不带悔恨地逝去。然而尽管如此,依然有不少尚未完成的愿望。

  这时──我获得了第二人生。当我尚为人类之时的朋友,仍存在于这个睽违数十年再次开眼所见到的世界里──我和艾尔玛、杰司达重逢了。又和瑟莉亚及席德成为朋友──而后遇见雪莉露,和苏娜经由拳头孕育了一段友情。

  透过莫妮卡,我知晓了塔利斯贝尔库的存在。藉由帮助卡多马斯一事,我认识了蕾蒂丝。

  光是这个国家,便有许许多多的回忆。我试图以旅行替前世的事做个了结。于是晓得了──我前世所遗留下来的种子,正威胁著世界。

  中断的缘分重新连结,建立了新的缘分,我便是如此构成的……和嘉尔特之间的关系,亦为某种斩不断的孽缘吧。彼此都以为对方已死的两人,竟要来一场赌上世界命运的战斗,还真是命运多舛。

  说不定便是为此,我才会站在这儿。感觉像是世界在对我说「要死得先把残局收拾乾净」。

  实际上如何不得而知,但我很感谢第二人生中一路走来的邂逅。那么,试著遵从这份奇妙的使命感也无妨吧。

  「所以我们要走了。别担心,大伙儿都会平安归来的。」

  语毕我对蕾蒂丝一笑,于是她一脸吃惊似的瞪圆了杏眼,一副很伤脑筋的模样摇了摇头。

  「目前斯拉瓦都有守约。我相信你。」

  所以你要说话算话呀──环抱双臂的莫妮卡以弦外之音对我施加压力。

  稍稍婉转地如此传达,真符合这孩子聪明的个性。

  莫妮卡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而后走向苏娜身边。她们两人四目相交后,便交换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话虽这么说,不过感觉你会勉强自己,届时就麻烦各位了。苏娜也是,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喔……别看我这副样子,我可是视你为挚友呢。」

  「莫妮卡……嗯,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

  男人之间彼此拥抱也不稀奇,不过换成了少女们便觉得赏心悦目,这代表我也开窍了吗?

  几乎都是在阳刚味十足的道场度过的我,这份光景在我眼中显得颇新鲜。

  静静分开的两人彼此凝视的模样,由我看来像是某种不可侵犯的领域,于是我忽地别开了视线。

  我转移目光之处,杰司达正将手搁在雪莉露的肩上。

  他们是在场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面临了赌命一战的心境,和其他人又有一番不同吧。

  「雪莉露啊……你真的遇到了许多事情。八成没有人像你一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形形色色的体验吧。所以啊,相对的你得获得幸福才行。懂吗?」

  再度和雪莉露分离──明明或许会成为最后的别离,杰司达的口吻却十分冷静。相反的,他的眼瞳中温暖地晃荡著,我原以为最不适合这男人的慈爱。

  「……?听不懂。我已经很幸福了呀。」

  杰司达的话语令雪莉露摇了摇头。

  听见雪莉露表示自己很幸褔,使我热泪盈眶。明明也吃了不少苦头,但既然当事人这么说,我们便不能摆出闷闷不乐的表情啊。

  杰司达吸了吸鼻子,温柔地继续叮嘱下去:

  「嘿嘿,那没啥困难的。只要你回来,世上便还有很多开心的事情。所以你务必要归来──我想说的就这样啦。」

  「嗯!」

  「喔,很好的回应!……哎,我倒没那么担心就是啦。毕竟有个世界第一的好男人跟著你啊。」

  杰司达豪迈地敲了敲雪莉露的肩膀,于是她便开心地闭上双眼,弯下了身子。

  见到她祖父孩子气的一面,以及并非溺爱,而是真切关爱的模样,我的脸颊放松了下来。

  ……不过他也真是,什么世界第一的好男人啊。真希望他别讲这些令人害臊的事。

  杰司达最后温和地敲了一次雪莉露的肩膀,而后便朝我走来。

  高度搭不上的目光,如今正面相冲。

  「就是这样。我并没有替你们操心。快点出发,早点回来。仅此而已。」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毕竟这次返乡探亲颇为匆忙,我正想差不多该在这儿悠哉地度过一阵子了。」

  「哈哈哈,届时我们来喝酒吧。我会为你开一瓶珍藏的好酒。」

  「喔?」

  他又说些颇令人难为情的事了。不过,现在会用机灵的方式邀约人家了呢。

  虽然我并非天天饮酒……但这是我罕见地能够清楚说出的喜爱之物,而我也自认颇能品尝出差别。尽管没有喜欢到为它一掷千金的地步──但陪人对饮就另当别论了。既是杰司达的珍藏好酒,想必会是极为了不得的东西吧。

  有了个归来时的期盼之物,真令人愉悦。和意气相投的朋友共饮好酒。无论何时,这样的一晚都让我内心雀跃舞动。

  「我会期待著的。」

  「好。我想一定不负你的期待啦。」

  杰司达畅快地咯咯笑著,然后伸出了拳头。

  我将形状相同的东西碰了上去,接著转身背对他。

  「差不多该出发了。」

  「好的。真希望席德和瑟莉亚也能来就好了。」

  很不巧的,席德和瑟莉亚的身影不在现场。他们有说很遗憾,终日繁忙无法前来送行──然而这是两人各自走在自身之路上的结果。尽管我心中确实也有感到可惜的念头……

  「别这样,这又不是最后一次了。八成只是往后众多机会当中的一个罢了。」

  「……说得也是。」

  这肯定并非最后一面。当一切划下句点,我回到这儿之后,有一天会再次动身前往旅行。铁定有这一幕才是。不,我会打造出这一幕来。

  我以坚毅的眼神看向前方,艾尔玛便微微点了点头。

  通知船只即将出航的声音响起。我又要就此和这个国家暂别了。

  我稳稳踩著摇晃的舷梯,搭上了船。回头一瞧,蕾蒂丝和莫妮卡──还有杰司达,他们皆各自挥动著手臂,抑或是环抱双臂目送著我们。

  「再会了!」

  我大喊出声告别,为求声音确实传至,以免被风儿卷去,遭浪涛吞噬。我的脸庞,比受到阳光普照还来得明朗。

  因为此次道别并不是永远的,而是约好了再次碰面,朝向「下一次」的问候。

  毕竟音量大到周遭的人都转头望向我,看来我想传递的声音,确实乘载著思念而送达了。

  很不可思议的是,蕾蒂丝他们都展现著相同的反应。众人皆朝天高举著拳头。

  我们也自然地做出了同样的姿势……从古至今,在开战前便是要这么做。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难以称得上博学多闻的我,并不晓得这种行为的意义和由来。不过其目的肯定是相同的。内心无以复加的震颤,化为一股热流窜了上来。

  我还真是单纯。离开魔人之国时,明明还焦急地心想一个月后的事该如何是好,如今甚至对决战感到期待。

  真没料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差劲的脑袋,正是带领我冲进「明镜止水」之境界的头号领路人,人生当真处处是惊奇啊。

  「你一定要回来喔!一定喔!」

  船只终于启航的同时,我听见蕾蒂丝的吶喊声传来。

  听到如此强烈的祈求,令人涌现出一股无论如何都想回应她的心情。

  我最后微笑了一次,便转身背对陆地──米莱菲亚。

  只要心怀必定会再次归来的愿望,内心便不会浮现出眷恋。

  话虽如此,即使仅是短时间,要和友人及故乡分离还是会让人感到一抹寂寞──但只要心系著重逢,这亦令人觉得畅快。

  「这儿真是个很棒的国家呢。」

  「……是呀。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是最喜欢这里呢。」

  我乘著海风低语,于是苏娜便和缓地哼笑了一下。

  她按著摇曳的发丝微笑的模样,拥有一份宛如绘画动起来般的美丽。

  ……但──

  「……呜噗。可是,我还是很怕海风耶……」

  「还好吗?要不要到房间去?」

  甚至有股庄严感的一幕,被海风掳走而消失踪影了。

  雪莉露冲向掩盖苍白脸蛋按著嘴巴的苏娜,抱著她的肩膀迈步而去。

  这趟旅程还真是毫无紧张感──但我也认为,在意识著要一如往常的现今,这样或许反倒比较好。

  「那么,我们也进房去吧?先把行李放下来。」

  总之,船只开动了。这样的话,之后便只有做好万全准备了。

  艾尔玛同样留在甲板上,凝望著逐渐远去的米莱菲亚。我开口向她攀谈。

  「咦?……啊,好的!说得也是呢……」

  艾尔玛似乎很罕见地在发呆,慌慌张张地回应我的声音。

  ……她内心大概也是千头万绪吧。一定不仅是为了逐渐远去的国度,也包含了即将迎来的战斗。

  唔,可能多留心她一点方为上策。

  艾尔玛平时会和我并肩而行,如今却由于慌张过度而走在我前方。对这样的她感到些许突兀的同时,我思考著不著边际的事情。

  不过老实说,我并没有多么担心便是。离开了故乡是没错──然而我们正要前往之处亦为故乡。我对女儿很奇妙地同样「拥有两个故乡」一事感到逗趣,同时追著艾尔玛的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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