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城下街。
莫名有几分寒意。
「嗯?」
莱纳轻声地说。
「……咦?天一黑,就会有点冷吗?」
他摩搓着两只手臂说道,一旁的菲莉丝说:
「唔,因为雨季就快到了。」
「咦~~雨季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来吧?」
莱纳说到这里,顿时住嘴了。因为他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滴落在脸上。
他抬头看着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覆盖住的天空看起来一片漆黑。
「咦……白天时天气明明那么好……要下雨了吗?」
菲莉丝也抬头看着天空。
「会下。」
「看云层的样子,恐怕雨势会不小吧?」
「唔。不过没关系吧?如果下起雨来,你就脱掉衣服拿来当雨伞……」
「等一下~这么冷的天气,脱衣服淋雨可会感冒的耶。」
「没问题。」
「有。」
「没。」
「……唔,对妳来说是没问题啦……」
莱纳沮丧地说道,再度抬头望天。
小雨开始落下来了。
「……召唤你是讨厌耶,雨季都会好冷,我讨厌雨季。」
莱纳说道,菲莉丝转头过来看着他。
「唔。是因为那个原因吗?你的意思是说,雨季时赤裸着全身,在深夜里四处袭击女人太冷了,所以你不喜欢?」
她竟然这样说。
莱纳闻言,半睁着眼睛看着菲莉丝。
「……我说妳啊……从我认识妳以来,妳说的话可从来都没有变过。」
「唔,如果你能早点变成一个规规矩矩的人,我就不用这么苦口婆心了……」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嗯,你有幸能有一个给你这么体贴忠告的伙伴,你应该心存感激。」
「是、是,我真是太幸福了。」
莱纳一如往常随意敷衍相同的对话,继续看着天空。
雨势开始慢慢地增大了。
「……看样子不是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时候啊。哪,妳推荐的美味咖哩店就快到了吗?」
菲莉丝点点头。
「唔,应该就在这一带……」
说完,她咕噜噜地转头看着四周,然后狐疑地歪着头。
「好奇怪啊,地图上明明说是在这里的。」
「啊?地图?妳没有去过那家咖哩店吗?」
「嗯。是这样的,那家店是我昨天在书店买来的书上所推荐的店。」
「哦?书上介绍的店?这么说来是蛮值得期待啰?」
于是菲莉丝不知为何,竟然很得意似的挺起胸膛。
「嘻嘻,而且可是排行榜第一名的店哦!」
「真的吗?!」
「真的。」
「那、那么,应该很好吃啰?」
「唔,味道浓郁美味……书上是这样写的。」
「哦哦哦,我好像开始觉得咖哩比汉堡好吃了。」
莱纳真的满脑子都是咖哩了。
对哦,这几个星期以来好像都没有吃到咖哩。
不,两个月前常去的那家便当店的菜单上删掉了咖哩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咖哩了。
哇,已经有两个月之久了?
现在突然好想吃咖哩哦,而且想吃正宗专卖店的咖哩……
「啊,快啦,快找到那家店啦,我好饿啊。」
莱纳说道。菲莉丝点点头,然后又咕噜噜地环视四周。
「……唔。我想应该就在这一带。」
「迷路了吗?」
「唔?」
「啊,算了,地图呢?妳没有带地图的剪报来吗?」
莱纳问道,菲莉丝便看着他。
「没有,我把整本书带来了。」
「原来妳带了?那就让我看一下,我帮忙一起找。」
菲莉丝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小的书,递给莱纳。
莱纳见状。
「咦?真的是书啊?我还以为是杂志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那本书,真的是一本很小的口袋书。
书的封底这样写着:
「决定关键!甜点和丸子商店排行榜!」
「…………」
莱纳看着文案。
看着看着……
「喂,这跟咖哩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出自灵魂深处的吶喊。
因为,他都已经满脑子咖哩了。
嘴巴和胃都已经为咖哩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然而、然而。
「那、那妳的意思是这样吗?现在我们要去的店不是以咖哩而闻名的店,而是只有甜点和丸子的咖哩店?」
于是菲莉丝很干脆地说:
「咖哩是附带的。」
「丸子才是附带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吶喊。
莱纳用差一点快哭出来的声音说:
「骗人,我都已经满脑子咖哩了说……啊,算了,只要能吃到咖哩,就是一般的咖哩也好……」
「汉堡呢?」
「我早忘了。」
「你也是用这种方式忘掉过去被你袭击过的女人吗?」
「什么跟什么……」
在他们废话的当儿,雨势越来越大,莱纳轻轻叹了口气之后说:
「算了。现在告诉我刊载着那个附带咖哩、莫名其妙的店家的页数吧?」
于是菲莉丝点点头说:
「唔,不过在那之前,借你的衣服当伞……」
「我杀了妳……咦?啊?你当真要我脱下来?不会吧?喂……」
「嘿嘿嘿嘿~~再抵抗也无济于事啊,小姑娘。」
「谁是小姑娘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雨势真的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
天空划过闪电,远处甚至响起雷鸣声。
「喂,菲莉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唔、嗯。」
「第几页?」
「第二十五页。」
「OK。」
说着,莱纳赶紧翻开书页。他看着右边书页角落的地图,确认地点,然后举目四望。
那家店好像就是在他正后方的店,莱纳回头一看。
确实有家店。
小小的店,阴暗的店。
应该说是完全没有灯光的店。因为没有点灯,所以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而且挂在那家店门前面的招牌上这样写着:「咖哩餐饮专卖店:本日公休」。
「今天公休!」
「唔,好像是。」
「那怎么办?」
「到平常去的那家酒馆吧?」
「结果还是到那家店吗!啊,算了。至少那边也有咖哩……我要咖哩酱汉堡。」
莱纳说着开始跑了起来,菲莉丝也跟着往前跑。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前往平常常去的那家酒馆。
☆
地点再回到洛兰德城。
克劳·克洛姆打开门。
窥探着房间内部。
「喂~西昂,你在吗?我来了~~」
可是。
「…………」
没有回应。
房间里面也一片阴暗。
「嗯?睡了吗?」
说着,他走进房间。点上灯。可是,房间里面没有人的气息。
「人不在啊?」
克劳环视四周。
房间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到处都是文件,连个象样的奢侈品都没有,很扫兴的房间。
克劳眺望着房间。
「真是的,把人家叫来,自己又不见人影,这算什么?」
就在他兀自嘟哝的当儿。
「咦,克劳学长。克劳学长也是被叫来的吗?」
克劳闻声一回头。
于是,他看到一个金发,有着一张如少年般脸孔的男人,卡尔尼。
他看着卡尔尼。
「你也被叫来了?」
「是啊,好像说有什么急事……」
「那么,西昂呢?」
「咦?不在吗?」
「看就知道了吧?」
克劳说道,卡尔尼也窥探着房间里面。
「真的耶,不在。」
「我说吧?」
「咦,可是,交代我要九点到这里来的……」
「我也一样啊。」
「西昂先生是一个绝对会遵守时间约定的人呀?」
「嗯。」
「那么,为什么人会不在?」
克劳闻言,耸耸肩。
「我哪知道啊?会不会去上洗手间了?」
「啊,会不会因为拉肚子,出不了厕所,所以才迟到了~~?」
「对啊对啊。」
可是卡尔尼却轻轻笑了起来。
「什么话?人家又不是克劳学长。」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卡尔尼诙谐地说笑着,一边走进房里。
他打量着四周,然后手握上位于办公室里面,通往简易寝室的门。
「事实上,西昂先生和爱人正翻雨覆雨当中,没来得及赶上时间!」
他嘴里胡说八道着,同时顺势将门打开。
可是。
「…………」
里面依然不见西昂人影。
阴暗的房间里只有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铺。
其实要是他人在隔壁的房间,早就应该会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克劳见状说:
「没有啊。」
「不见人影呢。」
卡尔尼点点头,关上通往寝室的门。
结果,西昂好像是不在这个房间里。
克劳再度打量四周,但是已经没有地方可找了。
他说道:
「果然不在。」
「是不在啊。」
「……哪,关于你刚才说的话……」
「咦?刚才说的话?」
卡尔尼看着克劳。
克劳点点头。
「就是你的胡说八道啊,我不是很清楚啦……西昂最近有爱人了?」
于是卡尔尼露出一副「啊,你是指这回事啊?」的表情。
「这个嘛……」
他歪着头说。
克劳见状说:
「啊?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他跟爱人怎样怎样的?」
「咦?因为男人只要上班一迟到,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就是跟女人翻云覆雨之类的事情啊……」
「我想只有你会这样吧?」
「是吗?克劳学长只要跟娜亚小姐约会,就总是……啊,我住嘴我住嘴。所以,请把那本厚厚的字典放回桌……」
可是,克劳不予理会,将那本字典给用力地丢了过来。
「哇!」
卡尔尼尖叫着忙闪避开来,闪开的同时,用左手一把抓住那把字典。
「……啊、好危险啊……而且这本字典其实是很贵重的东西耶。」
克劳一听,露出不耐的表情。
「谁晓得?」
可是,卡尔尼的嘴巴并没有停止,他看着字典的书名,一本正经地将它放回书架上说:
「我说啊,克劳学长。这一年来你跟娜亚小姐之间的感觉那么好,却还~不出手,这是怎么回事?你有问题吗?」
克劳闻言,皱起了眉头。
「啊,真是够了,你很吵耶!」
「我哪有吵!娜亚小姐很可怜耶!你们老是一直约会,感情你侬我侬的,却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再怎么矜持的女性……」
「什、什么叫临门一脚,我说你啊……」
可是卡尔尼还是不放过克劳。
「哪,请你就放手一搏,袭击娜亚小姐,跟她结婚、生子,稳定下来吧,否则我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弋「我才担心你的脑袋啦……」
「啊,好过分。」
「过分的是你吧?」
说完,克劳叹了口气。
最近跟这家伙谈话,最后老是会谈到这件事。
一直催着,跟娜亚结婚吧!跟娜亚结婚吧!
我这个当事人根本就没那种打算。
克劳抬起头来,看着卡尔尼,打算这样跟他说——
可是卡尔尼打断了他的话,一脸完全知道克劳想说什么话的表情。
「……我相信,战争是会发生的,克劳学长。假如今后发生战争……就算克劳学长会战死沙场……娜亚小姐也想跟克劳学长在一起哟。」
他这样说。
「…………」
克劳闻言皱起了眉头。
「再说,也没什么时间了,整个世界的情势……」
说到这里,卡尔尼停止了。
但是,克劳已经知道卡尔尼想说什么了。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目前的平稳状况不会长久持续下去。
他非常清楚。
目前拜和尼尔法、鲁纳等邻国之间的同盟关系之赐,得以拥有一段没有纷争、平稳的时间,然而中央大陆一带的情况似乎已经变得相当严峻了。
而火线迟早应该会蔓延到南方大陆。
所以,趁现在……趁短暂的平稳时间。
因为追根究底,人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事——
生与死。
只有这两件事。
然而。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又怎样?」
克劳问道。
「啊?」
卡尔尼发出惊讶叫声。
克劳说:
「我是说,你老是担心别人的事,自己又怎样?」
卡尔尼笑了。
「咦?我跟克劳学长不一样,我一直都保有良好的女性关系啊?我经常跟三个贵族夫人……」
可是,克劳打断他的话。
「那么,你要跟她们结婚吗?」
他不屑似的说。
「……咦?啊,不,那个……」
「你要跟那些女人们玩一玩,生生小孩吗?」
「……那个……」
卡尔尼欲言又止,克劳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要是我记得没错,艾丝莉娜已经十四……不,十五岁了吧?在这个国家,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卡尔尼一听,很困扰似的笑了。
「真是的,克劳学长玩笑开过头了。艾丝莉娜跟我差几岁……」
「只差四岁呀!这根本不算什么。我跟娜亚差得才多。」
「……可是——」
「如果是你,费欧尔也不会反对的。」
「那跟事实没有关系……」
可是,克劳又打断他。
「你喜欢艾丝莉娜,不是吗?」
他这样说。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让卡尔尼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然而,克劳比谁都清楚,卡尔尼的内心起了严重的波动。
卡尔尼开口了:
「不,我说啊,那真的是克劳学长的误……」
他又被打断了。
「你以为我认识你几年了?」
「我就说你误……」
「我没有误会。我说你啊,你对艾丝莉娜的态度太奇怪了,老是刻意跟她拉开距离,又老是故意提起跟其它女人的话题……其实你的心意是昭然若揭的。」
这时卡尔尼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请问,真的那么明显吗?」
「嗯,非常明显……」
「……啊,我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卡尔尼的表情变得好脆弱。
克劳见状笑了。
「你看吧?你也一样……这一年来,你也什么都不敢做呀?」
「……唔。」
「你这只败家犬。」
「……唔唔唔。」
「好,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覆诵你刚才对我所说的话。嗯~你怎么说的……战争是会发生的。卡尔尼。假如今后发生战争……卡尔尼太弱了,所以可能会战死沙场……尽管如此,我相信艾丝莉娜也想跟你在一起哟。」
卡尔尼一听,皱起了眉头。
「……听起来比我说的话,还更要讨人厌呢。」
「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当然要计较。因为我跟克劳学长不一样,我是个很纤细的人。」
「哪里?」
「譬如这一带。」
说着,卡尔尼用手压着胸口一带,克劳见状盈盈地笑了。
「如果会痛,我就用力给你惜惜吧?」
「那样我会死的,算了。」
卡尔尼又带着玩笑般的表情耸耸肩。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结果还是没有结论。总是这样。这个话题总是变得很暧昧,而且所有事情都变得很暧昧,一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一年。
「……结婚啊?」
克劳轻声地嘟哝道。
「啊?」
卡尔尼反问道,然而克劳却摇摇头说:
「……没什么。」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怀表来看。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十五分钟了。
「西昂那家伙的动作真的太慢了。」
此时,他看着附近的桌子。
这张桌子应该是一年前左右突然出现,老是在西昂身边打转,白吃白喝的那个让人生气的午睡男所用的桌子。
克劳把放在桌子上的书本或字典全都从桌面上给拨落到地上,然后整个人坐到上头说道。
「……会不会弄错集合地点了?」
卡尔尼也坐到西昂的桌子前面的椅子上。
「咦,可是我也是被叫到这里来的呀?」
「唔,那么,真的是拉肚子吗?」
「或者是爱人的关系?」
「他没有爱人吧?」
「不不,别看他这样,西昂先生……」
可是,卡尔尼此时闭了嘴,面有难色。
「不,他真的没有爱人。」
「我说吧?」
卡尔尼带着很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克劳。
「怎么说呢?西昂先生为什么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个……不会是偏好男色吧?」
「……唔。」
「西昂先生才需要赶快生儿育女,连那个弗洛瓦德先生也很担心呢。」
说着,卡尔尼笑了。
克劳闻言也笑了。
是的。
曾经有一段时期,弗洛瓦德认为英雄王西昂·阿斯塔尔必须尽快生下一子半女好继承血脉,拚命地帮西昂介绍女孩子,不过一切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对了,那个阴森森的家伙最近都没说要帮西昂相亲了。」克劳说。
「啊,说的也是。」
「为什么?难道西昂有女朋友了?」
「我没听说啊?」
「我也没听说。啊,可是……」
这时,克劳突然想起一件事,遂住了嘴。
卡尔尼见状说:
「咦?咦?难道你心中有谱?」
「不,啊~还不算什么谱啦,不过……哪,就是那个啊,不是有一个一直跟那个万年昏睡的笨蛋男人在一起的女人吗?」
「菲利丝小姐?」
「就是那小妮子。」
「那个人真是个大美人,是吧~虽然有点冷漠。」
「你不认为就是因为那女人只有一张脸好看,所以才跟西昂合得来?会不会是跟她交往之后,使得西昂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可是,卡尔尼一听,笑着摇摇头。
「没有没有,没这回事。因为菲莉丝小姐喜欢莱纳先生。」
「嗯?是这样吗?」
「是啊。否则两个人老是黏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吗?」
「啊,说的也是。如果不喜欢,女人应该不会跟一个那么爱睡觉,看起来已经可以确定没什么未来可言的男人在一起的。」
「就是嘛,这当中有爱。爱。」
「爱,啊?」
说着,克劳漫不经心地回想起那两个人的身影。
一年前出现,莫名其妙地在西昂身边哇哇哇地吵个不停的两个人。
每次克劳看到他们时,大部分都是那个笨蛋男人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而那个女人则拿着剑痛殴那个笨蛋男人。
克劳说:
「……这种爱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很有高度吧?」
「啊?高度?那是什么东东?」
「咦?因为那就是一种游戏啊?」
「是吗?」
「就是啊,否则被打成那样,一般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唔,我觉得两者有点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那当中有爱。爱。」
「我说你啊,你不过只想说那句话而已吧?」
「啊哈哈。」
卡尔尼笑了,然后转过身,转向西昂的桌子。
然后。
「…………」
沉默了。
克劳见状,也沉默了。
然后他看着房间的窗外。
外头下着很大的雨。
天空划过几次电光。
接着雷声慢了一步,轰然响起。
「……听起来雷落在很远的地方啊?是在山对面吗……?」
他这样说。
这阵子一直都没有下雨,然而从今天的雨势来看,今年的雨季可能会来得比较早。
气温也明显地下降了。
季节变换了吗?
「……真是麻烦耶。」
克劳轻声地嘟哝道。
雨季提早到来的年度,雨量多半都会比往常多,也因此一定会造成水灾。
唔,这一年来,西昂在这方面着力甚多,就算雨水多了些,也许还可以撑过去。可是……
「西昂那家伙怎么这么慢啊?会不会是忘了自己把我们叫来的事情?」
克劳这样说。
可是卡尔尼此时说:
「克劳学长。」
不知道为什么,他用低沉而细微的声音呼唤克劳。
克劳闻声,将目光从窗户转回卡尔尼身上。
「嗯?」
这时卡尔尼依然背对着他说:
「……那个,我知道我们被叫到这里来的理由了。」
克劳闻言,露出讶异的表情凝视着卡尔尼。
「啊?什么意思?你看到了什么?」
「…………」
可是卡尔尼没有回答。
仍然背对着克劳。
「喂,卡尔尼。」
「…………」
「你干嘛?很啰嗦耶……你看到什么了?」
于是,卡尔尼回过头来。
他在笑。那种往常在遭到克劳欺凌时会露出来的,像是感到困惑似的微笑,手上紧紧抓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克劳见状问道:
「那是什么文件?」
卡尔尼仍然顶着一抹悲哀的笑。
「……在讨论正事之前,我可以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吗?」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哪,就是刚才说的话呀。我说要你赶快向娜亚小姐告白的事……我想,还是请你让我把那些话收回来吧。」
卡尔尼这样说。
克劳闻言,立刻了然于心。了解了卡尔尼到底看到了什么,了解了今天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
结束了。
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流光了。
「……啊,是吗?」
克劳这样说。
「是的。」
卡尔尼点点头,然后——
「想看吗?」
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克劳。
可是克劳却摇摇头。
「不用了。」
「西昂,那家伙会亲口跟我们说吧?」
「应该吧?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被叫来的。可是……西昂先生一定很不好过吧?」
「不,那家伙……」
这时,天空闪过一道光。
这一次轰隆声紧接着响起。
克劳因此被打断了。
「…………」
可是,他已经不再多说什么了。
☆
时间已经超过十点了。
可是。
「……可恶。雨怎么还不停呢?」
从酒馆里出来时,莱纳抬头看着天空。
在酒馆里吃吃喝喝,和菲莉丝打打屁,不知不觉当中,从西昂那边要到的金币竟然被菲莉丝收进她的怀里,莱纳对她怒吼——妳别乱来!结果,终归只能哭着说,反正我怎么说都没用,对吧?
就这样,三个小时过去了。
都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看起来好像比进酒馆之前还要大吧?」
莱纳呻吟似的说。
看样子回到旅馆时一定一身湿了。
「这个样子怎么办啊,菲莉丝?」
他回头看着一样从酒馆里走出来的菲莉丝。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拿着伞,而且是两把伞。
「咦,妳怎么拿到的?」
莱纳问道,她简短地说了一句。
「要来的。」
「跟谁要的?」
「唔,一个小时之前不是有几个上前来搭讪,企图追求我的,面相看起来很差的男人吗?」
「啊~妳是说被妳打到只剩半条命的那两个男人?」
当天晚上,一共有十六个男人找菲莉丝搭讪,全都被菲莉丝很干脆地拒绝了,最后她还狠狠地揍了两个莫名执拗、不肯罢休的男人。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大姐请尽管拿去用。」
「大姐?」
「唔。」
「……妳……真的很容易就会吸引这种人哦。」
她一听,用力地点点头。
「谁叫我是个美人呢。」她说道。
不,虽然是美人,可不是偏好暴力吗?莱纳很想这样说,可是又怕拿不到伞,于是——
「……唔,妳确实是个大美人。」
他姑且敷衍了一下。
她竟然高兴了起来。
「唔!」
点点头之后,抬头看着天空。
「话又说回来,雨下得可真大呀。」
「嗯。温度也大幅下降了,好冷啊。」
「看来今天晚上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也是。回家吧。」
「嗯。」
她点点头,往前踏出一步,撑开伞,而且竟然同时撑开了两把伞。
然后,她一个人撑着那两把伞,作势要回家了。
「等一下~」
她闻声,回过头来。
「嘻嘻嘻~」
「唔,现在不是嘻嘻嘻的时候。」
「想借伞吗?」
莱纳一听,露出很惊愕的表情。
「不,我想说的是,妳同时撑两把伞,水滴不就从两把伞之间滴下来了吗?」
「啊。」
菲莉丝闻言,轻轻呻吟了一声。
是的。因为她勉强要同时撑两把伞,以至于雨水从两把伞之间的细缝滴下来,淋得她一身湿,而且气温又很低。
「妳现在一定很冷吧?」
「唔。」
「别做傻事了,赶快给我一把伞。」
「唔、唔。」
说着,她把伞丢给莱纳。莱纳接下了伞,然后撑起来,从酒馆里往路上踏出一步。
顿时被一阵吵杂的雨声给整个笼罩了。
「好大的雨啊。」
莱纳说道,菲莉丝用颤抖的声音说:
「莱纳。」
「嗯?」
「冷得太异常了。」
「赶快回家去!」
莱纳怒吼道,菲莉丝闻言点点头。
「那么,我回去了。你也别夜里光着身子到处跑,四处袭击女人哦。」
「……我想下这种大雨的夜里,应该没有人会出门……算了,妳小心点。」
「唔,那么,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唔。」
「那再见了。」
「唔。」
菲莉丝点点头,转身走了。
莱纳凝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
于是他发现,也许是莱纳让她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吧?她的脚步有点踉舱。
不过,不会因为这样就出事吧?
就算有二十个粗汉子袭击她,可怜的应该会是他们吧……
这时,他打了个哆嗦。
「啊,好冷……我也赶快回去吧。」
说完,他便转身背对菲莉丝。
然后往前走。
在商店街中途转了个弯,进入巷子之后又来到一条大一点的路上。
雨势仍然很大。
宛如要在今晚一口气将这阵子没下到的雨量给一口气都下足了一样。
时间过了十点多一点。
对那些聚集在小酒店里的客人们而言,这个时间只能算是好戏刚要开锣的时候,然而,路上完全不见来往的行人。
「唔,好冷啊。」
莱纳轻声地说道。
只要穿过这条路,就到达他投宿的旅馆了。只要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回到旅馆了。所以,他试着去仿真着回去之后的流程。回旅馆,洗个澡就上床睡觉呢?还是先睡觉,明天早上再洗澡?
「啊,可是身体被雨水给淋湿了……还是先洗个澡吧?」
他一边嘟哝着一边走着。
更重要的问题是明天,他想,西昂那家伙虽然说工作已经结束,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可是万一那是骗人的,明天可能一大早又要被叫醒,催促他赶快工作。明天真的可以一直睡到中午吗?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幸福了。莱纳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一边走着。
旅馆就近在眼前。
就快到了。
「…………」
然而,就在此时。
莱纳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在吵杂的雨声中。
他仍然可以微微地感受到人的气息。
他把伞微微倾斜,抬起视线。
于是,他看到道路的前方。
黑暗的前方,站在一个男人。
在这么大的雨势当中,竟然没有撑伞。
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整个淋湿了。
男人全身湿透,定定地凝视着莱纳。
可是,莱纳看不清楚男人脸上的表情。
因为雨水模糊了视线,使得他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
男人在笑。
或者在哭?
男人脸上的表情就是这样让人分不清楚。
莱纳凝视着那个男人——
「……西昂?」
他说道。
于是男人回答。
「……莱纳……」
因为雨声太大了,莱纳也听不出男人的声音当中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
莱纳见状说:
「你连伞也没撑到底在干什么?会感冒的?」
于是西昂抬头看着天空,宛如现在才发现从天而降的雨一般。
「嗯?啊……啊,说的也是。」
「唔,什么叫说的也是,我说你啊……算了。先赶快到我的伞下来。」
莱纳把伞高高地举起说道。
虽然西昂全身都已经湿透,现在再撑伞挡雨也没什么意义了,但是比继续被雨淋好吧?
「哪,进来吧。」
莱纳说。
可是,西昂却看也不看他。
只是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
说着,莱纳皱起了眉头,作势要走近西昂。
他往前踏出一步。
可是,此时。
「……嗯?」
莱纳又停下脚步。
然后将拿在手上的伞微微拿高。
好将四周的景色看个仔细。
雨势仍然很大,视野很模糊,声音也听不清楚。
尽管如此,莱纳还是举目四望,同时竖耳聆听。
他只看得到黑暗。
只能听到雨声。
风声。
还有时而响起的雷鸣。
没有人的气息。
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再加上这条路平时来往的行人就不是那么多,最重要的是现在还下这么大的雨,没有人的气息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雷鸣的深处……莱纳将意识集中在黑暗的深处。
有一股小小的异样感。
微微的,真的只是微微的……
此时,莱纳凝视着西昂。
「嗯……」
莱纳开口道:
「这次,你到底又把什么麻烦事推给我了?」
西昂闻言,看着莱纳,仍然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像在哭。
又像在笑。
或者是他那一如往常让人生气的微笑?
莱纳再度往西昂的方向前进一步。
「你刚才不是说了,工作已经结束了?」
「是结束了。」
他又往西昂走近一步。
「那么这次又要干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看你的脸。」
西昂诙谐地说。然而,也许是风太强的关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颤抖。
莱纳又往西昂走近一步。
「啊?你说什么?」
「我是说真的。」
「听了很不舒服。」
「哈哈。」
西昂笑了。
然后又是一步。
再一步。
莱纳在走到西昂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
因为,此时他已经看清楚西昂的表情了。
「…………」
莱纳凝视着西昂。
在雨中。
他微笑着的脸。
看似愉快地、喜悦地微笑着的脸。
然而,却流着泪的脸。
莱纳凝视着他那张脸说:
「你……在哭吗?」
「没有。」
「可是看起来是。」
「是雨水的关系。」
「是吗?」
「是的。」
西昂点点头,又笑了。
脸上的泪水看起来确实像雨水。
莱纳见状。
「嗯。」
他觉得无趣似的点点头,然后说: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我……」
此时,莱纳住嘴了。
他再度确认了四周的状况。他把目光转向四周将他包围起来般,释放出杀气的人,最后又把目光转向前方。
凝视着西昂。
西昂仍然笑着。
悲哀的微笑。
让看的人更感难过的微笑。
莱纳见状说:
「……我早就想到,也许总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局面产生。」
他半带着笑意说。西昂没有回答。然而莱纳却顶着又像笑又像哭的表情说:
「……总是这样,事情总是突然就变成这样……」
「…………」
可是西昂没有回答。
所以,莱纳凝视着他。
「我说西昂……」
「…………」
「你。」
「…………」
「你想……杀我吗?」
他这样问道。
西昂——
「…………」
仍然没有回答。
只是凝视着莱纳。
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
怜爱地、怜悯地、悲哀地、愉快地,当中掺杂着这许许多多的复杂感情。
可是,他在微笑。
一如往常的笑容。
被称为完美无缺的国王的他,惯有的完美微笑。
「…………」
然而,最后……
他的表情最后突然——
整个变了。
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微笑整个扭曲了。
就像一个小孩子眼看着就要号啕大哭起来似的表情。
「……对不起,莱纳……」
他开口了,声音是颤抖的,沙哑的,宛如压抑着惨叫声似的声音。
「……我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西昂这样说。
然而莱纳闻言。
「…………」
不发一语。
不,是没有说话的时间。
因为杀气在他四周一口气膨胀了起来。
潜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现身了。
左右和后方。
从气息就可以推估出这些人的实力高下。
状况相当棘手。
然而,莱纳动也不动。
只是。
「…………」
只是寂寥地笑着。
然后轻声地说:
「……啊……是吗……」
他这样嘟哝道。半睁着眼,死了心似的寂寥地嘟哝着。
因为,他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
因为,自己是复写眼怪物,是只会伤人、让人讨厌的人。
说穿了是没有生存价值的怪物。
所以,他已经习惯被重要的人所背叛。
不,甚至连他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还是早点消失要来得好。
早点从这个世界消失要来得好。
在伤害任何人之前,在因为这种事情而受到伤害之前,早点死了会比较好吧?
他自己也这样想。
然而,自己却一直苟延残喘至今……
而且又伤害了一个重要的人。
他看着眼前的西昂。
西昂在哭。
压着胸口哭着。就好像压着洞开在那边的洞一样,用力地抓着衣服,几乎要把胸口一带的衣服给扯破了一样。
深深受到伤害的表情。
深沉绝望的脸。
此时声音响起。
又是那个声音——
「丑陋的怪物……做着什么无法实现的梦啊?」
莱纳一听,顿时好想哭。
「你明明应该知道的。你那沾满了血的怪物的手……是无法掌握住什么……是无法抅到任何地方的。」
莱纳闻言好想哭。
「这家伙是一个只要活着就会为害世界的怪物。」
莱纳好想哭。
他想吶喊——我自己最清楚了!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梦。
做了无法实现的梦。
因为菲莉丝……那家伙说过,即使我是这样的人,她还是需要我的。
因为西昂说过,跟我一起走吧,我需要你。
所以,我做了梦。
做了愚蠢的梦。
以为大家一直笑着、哭着、怒吼着,然后又笑着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做了那样愚蠢的梦。
然而。
然而结果是——
「这样吗……」
莱纳用放弃一切似的声音嘟哝道。
他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西昂才想杀他。
可是他又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能死在西昂手里的话。
如果能死在曾经说过需要他的人的手中,也许那是最好的结局吧?
这时。
杀气的主人来到莱纳身边。
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逼近,企图砍掉莱纳的脑袋。
莱纳闭上眼睛。
「…………」
可是,一个奇怪的影像突然浮上他紧闭的眼底。
是那个粗暴、让人伤脑筋的丸子姑娘的脸孔。
她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然而现在浮上莱纳脑海的却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寂寥表情。
她说过——
「……你是白痴吗?如果你死了……」
此时,莱纳倏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从旁边挥过来的某种东西。
他的动作之快……
「咦?」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本来打算就死的,然而不知为何,身体却产生了反应。
他一把抓住从侧面袭击过来的某个人的手臂,制住关节,用力一折,然后将那个人给丢了出去。再转向从左边袭杀过来的人,左边的刺客也被他处理掉了。
莱纳一蹲,闪开了来自后方的攻击,一站起来,又朝着后方一个回旋踢,踢中了从后方袭来的敌人的头部一带,敌人飞甩出去。
就这样,他将所有的敌人都料理完毕。
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也不看对手,只凭着气息就灵活得活动身体。
飞向后方的敌人摔落地面,再也站不起来了。
确认之后,莱纳再度转向看着西昂。
滂沱大雨的前方。
他凝视着黑暗前方的身影……
「……好像……啊~~不好意思,西昂。我不能死在你手上。」
莱纳这样说。
西昂闻言。
「…………」
没有回答。
可是,莱纳继续说道:
「我突然想到,好像……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会有一个感到寂寞的笨蛋。」
「……你是指菲莉丝吗?」
「嗯。」
「哼。你是说那个说过,『……你是白痴吗?如果你死了……我会很寂寞的』的人……?」
「……啊,你又提起这些话,我会很害羞的……」
莱纳搔着头,然后说道:
「可是,我不再逃了。我不想伤害她。」
西昂闻言笑了。
「……是吗……可是,失去了你,我也会很寂寞的呀?」
「是吗?」
「嗯。」
「那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有这个需要。」
「能不能说明理由?」
「不行。」
「这样太过分了吧?」
于是西昂耸耸肩。
「现实……总是很严苛的。」
「嗯……也是啦。可是,既然如此——」
说着,莱纳开始放低体势,把力量注入全身。
对西昂——对他的挚友摆出战斗架势。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你杀我。除了这个理由,我也已经跟人约定好了,要杀我的人选已经决定好了。」
是的。
说好的。
不再逃了。
不再逃避去伤害人了。
不再逃避自己身体里的怪物。
而且,如果自己败给了那个怪物……
到时就杀了我。——他这样对菲莉丝说。
而她……也点头答应了。
「如果这样……能让你回来的话。」
她这样说过。
对她来说,这是万不得已的约定,是只会让人心情恶劣的最差劲的约定。
然而她却这样承诺过。
所以。
「……我不能让你杀我。」
莱纳对西昂说。
西昂面露困惑道:
「那也是和菲莉丝之间的约定吗?」
「是的。」
「好像……你老是只跟菲莉丝承诺约定,我有点嫉妒。」
「又说这种让人听了不舒服的话。」
「哈哈……算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破坏约定的人是我。」
莱纳一听,凝视着西昂。
「……我还是把你当成好朋友。」
西昂一听,表情又扭曲了,又哭又笑似的表情。
「……我也一样。」
「可是,你还是要杀我?」
「嗯。」
「已经决定了吧?」
「嗯。」
「那么……」
莱纳这样轻声说道。
「……那么……没有办法了吗?」
西昂闻言点点头,带着一张像傻瓜般的悲哀表情。
「嗯,没办法了。」
他也跟着放低身体,从腰际拔出刀子。
然后——
「让一切结束吧,莱纳。」
他这样说。
结束。
已经走到尽头了。
是的。结局总是突然到来。
就算奋力吶喊着,等等!——还是无法制止。
总是这样的。越是觉得重要的事物,就越是快速地消失。
只要有一瞬间的犹豫,立刻就会从手中掉落。
放弃,失去。
放弃,失去。
一直、一直在重复这样的循环。
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因为自己是怪物,完全没有生存的资格。
身边的人们哭了,那个女人哭了,碧欧哭了,姬法哭了,汤尼哭了,泰尔哭了,法露哭了,拉夫拉哭了,普艾佳哭了。
最后连菲莉丝都哭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不管再怎么吶喊,重要的东西还是很快就会消失。
因为结局很快就会到来。
自己是怪物,足没有生存价值的人……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干脆从一开始就别想要什么了。
一开始就放弃算了。
失去了。
结束了。
「让它结束吧。」
讲这些话的西昂哭了。
又是一样的情形。
又有重要的人哭喊着,消失吧。
结束。
结束。
结束。
结束了。
一切都那么简单地结束。
一切都那么轻而易举地从自己手中滑落。
放弃,失去,放弃,失去——一再的反复循环。
要是以前的自己,也许就会觉得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而轻易放弃。
要是以前的自己,也许就会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轻易放弃。
然而。
然而,现在莱纳却笑了。
「……很遗憾,西昂,没有结束。你是赢不了我的。」
「可以的。」
可是莱纳摇摇头。
「不,你赢不了。如果我使出全力,可是非同小可哦?在狠狠揍你一顿之后,你亲爱的朋友莱纳大人会好好听你说,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苦恼成那样。」
西昂闻言。
「…………」
他再也回答不出来了。
可是莱纳继续说道:
「顺便把菲莉丝也叫来,让我们好好大笑一番,把你那愚蠢的烦恼给一脚踢到外层空间去。」
是的。
因为已经决定了。
因为已经不一样了。
说好了,如果找到了重要的东西,就不要再失去了。
说好了,至少也要加把劲去争取。
因为认识了菲莉丝。
因为认识了西昂。所以才让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莱纳对西昂说:
「……我不会放弃的。」
「…………」
「就算你再怎么钻牛角尖,再怎么想不出办法……沉入黑暗,无法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
莱纳看着西昂,语气坚定地说:
「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
西昂没有回答。
可是,莱纳不在意。他伸出手。
那是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是很久以前西昂对他说的话。
莱纳把手伸向西昂。
语气坚定……
语气坚定地说:
「……跟我一起走吧,西昂。」
莱纳这样说。
「…………」
西昂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其实是已经扭曲到没办法再有任何变化的程度了。
他脸上的表情宛如承受着某种疼痛、忍受着某种痛苦一样。
他用微小纤细的声音道:
「……不……你将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
「你会死。」
「我不会死。除非把哭成那样的你给救出来,否则我不会死。」
西昂又沉默了。
抬头望天。
任凭雨水清洗他泪水似的拍打着他的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然后他再度看着莱纳。
泪水已经不再流了。
只是无限爱怜似的凝视着莱纳,笑了。
「……啊,果然……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我~就问你,你的决定是什么,先跟我说明……」
可是,西昂打断莱纳的话,挥起刀子。
然而。
「……我要救你。不管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啊?你在说什么……」
「结束了,莱纳。」
「我就是要你说明一下……」
可是,西昂开始行动了。
他把刀子放低,开始笔直地朝着莱纳跑过来。
莱纳见状也摆好架势。
「啊,可恶。」
他们认识已经有几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和西昂认真地交手过……
「…………」
莱纳定定地看着西昂,发现他的动作比莱纳想象中的还快。
可是,尽管如此。
「……你竟然这样就想杀我。」
「我没这样想。」
「既然如此……」
可是,此时莱纳不说话了。
因为背后——
刚才被他打倒的敌人气息在背后再度复活了。
而且有强大的杀气朝着莱纳袭击过来……
「哇?!」
莱纳在危急之际闪了开来。
他回头看着后方,企图再度打倒袭杀过来的敌人……
然而,此时——
「……咦?」
莱纳忍不住发出惊愕的叫声。
因为眼前空无一人。
因为他明明是对来自背后的强大杀气产生反应而回头的,然而却空无一人。
眼前真的没有任何人影。
本来他以为复活的刺客现在依然乖乖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穿着黑色衣服的刺客,完全昏死过去倒在地上。
眼前没有人影,没有人袭击他。
然而杀气却不断地膨胀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莱纳注意着四周的气息,然而仍然不见有任何人影。
杀气从空无一人的空间浮现……
可是。
「……啊。」
此时莱纳发现了。
他面前的地面上。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们的身体慢慢变小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发现倒在地上的黑色衣物里面的东西……溶在地上了。
人体发出嘶嘶、嘶嘶嘶的奇怪声音,变成液体混杂在雨水中。
好异常的景象。
莱纳看着那个景象……
「……西昂,你不会……」
莱纳知道那是什么景象。
「你不会……」
人变成液体。
莱纳看过那种景象。
那是以前的洛兰德。
在那个疯狂时代的洛兰德所进行的,疯狂的实验。
疯狂的人体实验。
在众多人体实验当中,这算是一种最恶质的实验。
只有成功的理论,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的实验。
以一百个人做实验的对象,造成一百个人死亡的实验。
而且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强行将胎儿取出所进行的最恶质的实验。
自从西昂当上这个国家的国王之后,这种实验当然就立刻被禁止了。不,应该说,几乎所有的人体实验都被禁止了。
全结界、腐食法、艾姆禁忌咒语应该都已经被禁止了。
所以,这是应该还没有完成的实验。
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实验。
然而,那种手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
「……你、不会……」
莱纳全身颤抖。看着西昂。
不可能的。这家伙,西昂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是,西昂拿着刀子,断然地说道:
「……是的,我让实验完成了。」
「你骗人!」
「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莱纳吶喊道。
可是西昂却说:
「……你有余裕看看四周吗?」
剎那间。
杀气在莱纳的脚底下爆发开来。
半透明的手臂突然从原本一无所有、只是被雨水濡湿的地上窜出来,企图抓住莱纳的脚。
「可恶!」
千钧一发之际,莱纳跳离了原地。
可是,他跳开的地方又有别的刺客等着。
别的刺客。
又有别的人体实验的牺牲者。
这个刺客也已经不成人形。
黑色的装束当中长着四只像手臂一样的东西的怪物。
手臂作势要袭向莱纳……
可是,他避了开来,同时承接住手臂。然而承接住手臂的手背部分却发出嘶的声音。
「啊!」
他发出痛苦的叫声,刺客的手臂像火一样炙热。
那只手臂又朝着莱纳伸过来。
「唔。」
他赶紧抓住刺客的脸,企图连脸带头整个折断……
然而。
「啊啊啊啊啊!可恶!!」
莱纳却折不断对方的头,他没办法杀了刺客。
期间,刺客那如火焰般炙热的手臂依然烧灼着莱纳的肩膀。
「唔哇!」
莱纳发出苦闷的叫声。
背后又有西昂拿着刀子挥过来。
「……不能对敌人仁慈!」
作势要将刀子刺进莱纳的脖子……
然而,莱纳用左手制住了他,但是西昂的攻势一时停不下来,莱纳直接就被他推倒在地上。西昂整个人压在莱纳上方,把刀子逼了过来。
莱纳企图将两脚高高举起好弹开刀子,打算让刀子撞击在地上,再用力一跃而起。
然而,他的脚却被人给抓住,动弹不得。
是那个液体化的刺客抓住了他的脚。
「可恶。」
莱纳呻吟道。
这时,在西昂的对面又有一个刺客开始描绘光之魔方阵。
那也是莱纳第一次见到的魔方阵。
那是一种禁忌的咒语。
因为效果太大了,完全没有可以解咒的方法,使用者还会被迫付出太大的代价……基于这种种的理由而被禁用的魔法。
现在刺客却企图使用禁忌咒语……
「糟糕……」
莱纳嘟哝道,闭起眼又再睁开,他那黑色眼睛中央已浮起了红色的五芒星光芒。
特殊的眼睛。
被称为复写眼的特殊眼睛。
每个人所忌讳、排斥的怪物烙印。
但是那对眼睛可以看透所有的魔法。
就算是禁忌咒语也一样。
莱纳看着在西昂对面的那个刺客作势要发动的魔法。
瞬间他透析了那个魔法的一切。
效果,反应,发动方式,展开时间,还有解咒的方法。
于是他发现,那个禁忌咒语——
「…………」
果然是最恶质的魔法。
使用者的身体组织会腐败,做为施放敌人绝对无法解开的诅咒的代价。
只要使用一次那种魔法,使用者的皮肤就会瓦解,内脏会溶化,全身都会腐败。这是一种普通人绝对不能使用的魔法。
可是,那个刺客却面不改色地企图使用它。
不,应该说他有能力使用。
因为有别的魔法施在那个刺客身上。
莱纳用复写眼看着刺客。他发现那个刺客的喉头中央刻着一个复杂的魔方阵。那个魔方阵……是莱纳所熟悉的。
是为了进行腐食法这个实验所做的魔方阵。
是为了制造全身腐化、对痛感麻痹,身体遭到破坏也依然可以持续作战的怪物的实验。制作全身腐败却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怪物的实验。
而那个实验的牺牲者正企图使用禁忌咒语。
可是……
「我会让你得逞吗?」
莱纳用一只手制住西昂的刀子,另一只手在空间中舞动,企图描绘出可以在那个魔法发动之前将之消除的魔方阵……
然而此时——
那只手臂遭到烧灼。
「哇啊啊啊啊啊!」
莱纳的手臂被那个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给烧灼着,整个人被制压在地上,发出惨叫声。
期间,禁忌诅咒完成了。
「陛下,请离开,咒语已完成……」
刺客这样说。
可是,西昂却摇摇头。
「……不用了,解除魔法吧。」
「可、可是,这样一来,陛下会……」
可是西昂仍然摇着头。
「不用担心,没问题,我会杀了莱纳。」
「……知道了。」
禁忌诅咒就这样立刻被解除了。
刺客听从了西昂的命令。
从声音听来,他的身体虽然被施以持续腐化的实验,却好像对西昂个人崇拜不已一样,听起来不像是遭到洗脑的声音。
莱纳闻声,抬眼看着西昂。
「……你……到底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于是,西昂带着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平淡表情说:
「……没做什么,我做的是很普通的事情。我只选择必要的事情做。」
「因为必要,所以做人体实验?」
「…………」
「因为必要,所以要杀我?」
「……我不需要再跟你说话……」
可是莱纳打断他的话。
「回答我!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你背负着什么包袱?难道我就帮不了你吗?」
「…………」
「你一年前不是骂过我吗?骂我为什么在钻牛角尖之前不跟你商量商量?你问我,觉得难过时为什么不跟你说清楚?现在这是我要说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独自背负责任?我现在要把你以前说的那些胡说八道还给你!我是事不关己的人吗?!我不是你的好友吗?!回答我!西昂·阿斯塔尔!」
莱纳怒吼着。
可是西昂的表情没有改变。他带着宛如看不到任何东西似的空虚表情说:
「……都结束了,莱纳。」
「没有结束。你回答我……」
可是,他的话被打断了。
「结束了。我要杀了你。」
西昂将整个身体重量都压了上来。刀子逼近莱纳的脖子,光用一只左手臂要撑住这整个重量是相当困难的。
可是莱纳还是怒吼着。
「你杀不了我!」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西昂耳里。
尽管如此,莱纳还是怒吼着。
「你、你杀不了同伴!」
可是,声音并没有传进西昂耳里。
西昂的整个魂魄仿佛远在天边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遥远——非常地遥远。
宛如置身于黑暗之中。
莱纳所不知道的黑暗当中。
雨。
黑暗。
洛兰德。
人体实验。
面无表情的西昂。
哭着的西昂。
英雄王。
完美无缺的……却又孤独的国王。
而且,整个人为之丕变的国王。
「……你……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
可是,西昂依旧没有回答。
只是更加地用力,刀子更加使力逼进——他是玩真的,这家伙真的想杀我!
可是,莱纳却瞪着西昂说:
「……我要把你拉回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拉回来。」
莱纳的眼睛为此而锐利地瞇细了。
「……我有点火了。」
说着,他在左手臂上加注了力道。
然后将西昂拿着刀子的那只手的手指头给折断了两根。
「哇!」
西昂的表情立即剧变。
但是莱纳并没有停手,直接用被火焰手臂制压住的右手臂的指尖描画出小小的魔方阵,使其启动。
「索求雷鸣>>>·稻光!」
刹那间。
出现了小小的,真的很小的闪电。威力弱得与一般的稻光没办法相比拟,
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魔法。
而且因为手臂被制住的缘故,连魔法施放的方向都没办法正确地锁定。
可是,莱纳的手指头却指向地面。
被雨水濡湿的地面。
瞬间。
从魔方阵释放出来的雷电施放在被雨水濡湿的地面,而且——在水面上窜移。
雷击袭向制压住莱纳的右手臂,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以及袭向制压住莱纳的脚的液体状刺客,同时也袭向莱纳本身。
可是,这个雷击并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只是造成一点震撼的效果。
然而,这样也就足够了。
右手臂和脚的束缚力道瞬间削弱了。莱纳利用这个空档,拔出右手臂,挣脱两脚。
然后立刻将西昂的手臂给一折,一把抢下他手上的刀子,便用那把刀子往他右手边那个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的脚上一挖。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客立刻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莱纳不予理会,又大动作地舞动右手。
这个动作是为了释放大型的稻光。
用这一招应该可以对付液体状的刺客。唔,当然得斟酌力道,避免造成他的死亡。
如果能够减少敌人的数量,应该也可以轻松打败在西昂后方的那个腐食法的牺牲者吧?
然后再把西昂打昏,把他带到菲莉丝家去,强迫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解决事情了。
不会有问题的。
事情会很顺利的。
救西昂,救这家伙不难……
可是。
「…………」
西昂看着莱纳所描绘出来的光之魔方阵。
仍然顶着空虚,宛如眺望着远方似的表情。
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来,好像要阻挠莱纳描绘魔方阵的手。
可是。
「太慢了,已经发动了。索求雷鸣>>>·稻光。」
莱纳诵唱着咒文。
魔方阵中出现了闪电。
事已至此,除非直接变动魔方阵的构造,否则魔法是停不下来的。
然而,西昂却伸出了手,伸出他断了两根手指头的手。然后宛如扬风似的倏地一挥。
瞬间。
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将莱纳的魔法给包住。
那是像黑色的剑一样的东西。
黑。
黑。
比夜色更黑、更漆黑的剑。
剑身上冒出了像烟雾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变换着形状,缓缓地晃动着。
黑色的烟。
变换形状的烟。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竟然知道那些烟是什么东西。
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东西。
那是——
那些黑色的烟是血的颜色。
漆黑的血的颜色。
那个时候看到的是铠甲。
用血铸成的铠甲。
在梦中。
是的。在梦中。
在那道红色之门外的景色。
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的男人,身上所穿的铠甲。
在梦中。
男人挥舞着剑。
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
怀着坚定的意志。
抱着坚定的决心。
他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
一开始是女人。
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女人。
散发出几近炫目的神圣气息。
女神。
是的,她一定是女神。
他杀了那个女神。
他一边哭着,一边杀了女神。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这、这是什么……」
莱纳颤抖着。
然而,浮上脑海的记忆却仍然不止歇。
杀、杀、杀女神。
在不停地杀戮期间,泪水干了。
男人的脸上甚至浮起了笑容。
那个男人的脸孔似曾相识。
莫名地觉得熟悉。
五个。
六个。
七个。
八个。
景色被血、被血给玷污了。
世界被血、被血给玷污了。
就这样,女神消失了。
这个世界的一切。
一切都因此而结束了。
世界因此而结束了。
而且——
那个杀了世界的男人的脸孔似曾相识。
穿着铠甲的男人让莱纳觉得很眼熟。
莱纳……
莱纳慢慢地抬头看着西昂。
「……你究竟……」
此时,莱纳描绘出来的魔方阵消失了。
被西昂制造出来的血剑一刺,魔方阵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
莱纳见状,感到惊愕。
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施放的魔法的构造、魔法形式,不,甚至连那是什么魔法都不知道了。不,他忘记了现在展开在眼前的魔法是什么,就好像打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一样。
莱纳刚才确实是使用了某种魔法。
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模糊的记忆中有一种心灵好像开了个洞的感觉。
西昂杀了那个魔法的存在本身。
可是,他并没有停止杀戮。
西昂俯视着莱纳。
可是,在莱纳面前的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西昂了。
不,外表是西昂,然而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
全身的皮肤闪着金色的光。
绝望在身体里面游移。
用复写眼也完全没办法理解的复杂图案、咒文、魔法、绝望,这世上的所有一切事物都在西昂的皮肤底下游移。
那个诅咒扩及全世界。
黑暗,比黑暗更深的黑掩盖了整个世界。
景色消失。
街道消失。
世界的景象宛如飞跳到另一个时空一样消失了。
接着西昂开口了。
用他那金色的眼睛凝视着莱纳。
可是,那个声音……
也已经不是人的声音了。
「……啊啊、啊啊啊、莱纳、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我、我挚爱的……悲哀的……寂寞的恶魔啊……拜你之赐,我拔出剑了……」
那不是出自西昂的口中。
那是从世界的所有一切。
从世界的所有一切响起的声音。
「你、你是……」
「时间到了吗?是时候了。那个时间。开始了吗?是的。开始了吗?我要吃掉你。然后我将化身成『真』。『解开所有公式者』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就吃掉你。」
「我、我问你,你说什么啊……」
可是西昂……
不,那家伙打断莱纳的话。
将手,将那绝望不断游移着的手掌靠在莱纳的脖子上。
就这么一个动作。
「………………」
莱纳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办法说什么话。
那家伙只是顶着空虚的表情,继续说道:
「永远。在永远的地狱里徘徊的时间。我要把你送到那边去。送过去。送过去。啊啊啊、呼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啊……哪,吃了吧。世界在等着。哪,吃了吧。世界……………………」
可是,此时。
莱纳的胸口。
一只手突然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纤细的手。
白皙而纤细的手。
那是女人的手。
而且莱纳也知道那只手。
是在那个梦中出现的手。
哭泣着、挚爱着莱纳的那个女人的手。
那只手从莱纳的胸口跳出来——不,那只手是从不知何时被烙印在莱纳胸口上,那像黑色文字一般的图案所在地跳出来的。
那只手缠住了西昂的手臂。
「……还不到……还不到那个时间吧?请住手。」
声音响起。
而且是从莱纳的身体里面。
女人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那名不知身分,但是让莱纳一听就感到无限怀念,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女人声音。
「………………」
可是,莱纳说不出话来。
他发不出声音。
他想吶喊。他想叫出女人的名字,叫出西昂的名字,然而却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只是无助地倒在地上。
这时,西昂狐疑地歪着头。
「你是什么人?『甜』吗?不,不是『甜』。既然如此,就别碍事。我将化为『真』。我要吃掉这个……吃掉『解开所有公式者』……」
女人说道:
「请住手。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应该也清楚。请离开。『ω』。『编组所有公式者』啊……」
面对她的质问……
那家伙现身了。
西昂的背后。
仿佛就像……
仿佛就像那家伙一开始就在那边似的现身了。
金色的头发,以及一张和菲莉丝神似,端整得几近异常的脸。
是路西尔·艾利斯。
路西尔面带微笑。
「……啊,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看来我好像有点轻忽你们了。『
』公爵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没听到中间那一段。
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重要的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西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ω」?
「编组所有公式者」?
那是指路西尔吗?
可是那究竟……
然而,此时女人说话了:
「立刻制止他,放开莱纳。」
路西尔闻言,耸耸肩。
「……他想吃。」
「可是现在应该不是时候。」
「啊,是啊,是啊。不过,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妳可能又会出面阻挠。既然如此,干脆现在就在这里让一切都结束了……」
「不行。还……不行。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恶作剧而改变……如果事情有那么简单,就没有人会受伤了……我跟你,还有你最珍视的那个女孩……你最清楚的,不是吗?路西尔。」
女人说道。于是,路西尔那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脸上微微地起了一些变化。
然后——
「……啊,说的也是。妳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就制止他。」
「……我知道了,就制止吧。」
「……太好了,还好你还保留有一点理智。」
路西尔一听,转过身来。凝视着莱纳的胸口。
「理智?哈、哈哈、哈哈哈,理智……理智吗?那是妳说的话吗?我倒希望能从妳身上看到那种东西啊。」
「…………」
然而女人并没有回答。
路西尔继续说道:
「可是,西昂不一样。他跟你们不一样。他绝对不会失去理智。他绝对不会迷失重要的东西。所以,我选择了他。因为不管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哭喊,胸口再怎么疼痛欲裂……他都会选择正确的道路。所以,妳的想法……」
此时——
「住口。」女人说。
可是路西尔不听制止。
他窥探着莱纳的脸说:
「没错,西昂背叛了你。他背叛了你,听到了吗?有没有在听?莱纳·龙特。丑陋的野兽,悲哀的恶魔啊……」
「住口!」
女人怒吼道。
可是,路西尔仍然继续说道:
「西昂背叛了你……而你将遭到背叛了,永远在比死更深、更痛苦的海里……」
「叫你住口!!」
女人大声狂叫。
路西尔闻言,又耸耸肩。
笑了。嘲讽似的、悲怜似的笑了。
他举起手来。
「……不过,无所谓。继续玩你的友情捉迷藏吧。不仅他内心的苦恼,举着无聊的正义旗帜,吶喊着无聊的爱……你只要一如往常安稳地睡觉就好了……」
他这样说道,用手覆盖住莱纳的脸。
顿时。
意识开始远去。
掩盖世界的血色消失,景色恢复,但是景色又泛白,消失。
意识仿佛被什么拉扯着,逐渐远去、远去,消失。
此时。
「啊……」
发得出声音了。
原本消失了的声音恢复了。
可是,意识却好像要消失了。
一切都化为纯白。
在那几乎要消失的意识当中。
在最后,莱纳还是——
「…………西昂。」
呼唤着他挚友的名字。
☆
此时……
「……喂。」
响起这样的声音。
「喂……喂,醒来了!」
响起这样的声音。
那个声音叫他起床。
可是,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时——
「别睡迷糊了。赶快醒来!」
虽然听得到声音,可是眼睛却睁不开来。好想睡,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
可是那个声音又叫道:
「快起床啦!」
「……嗯」
「一直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真是的,你这个白痴,赶快起床!」
此时,脖子一带被人用力一抓,头整个被迫抬了起来。
「……嗯啊……啊~~」
这时,我终于睁开眼睛了。
我睁开眼睛,不,是企图睁开眼睛。然而那一瞬间,强烈的光芒射进来,让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脑袋里面一阵刺痛,感觉自己好像无法把眼睛睁开。
所以。
「好想睡啊。」
我说道。
「我也想睡啊!」
被那家伙给吼了。
「喂,赶快醒来啦!」
我闻声,勉强睁开眼睛。可是,脑袋却昏昏沉沉的。
好严重。好严重的疲累感。
可是,我还是死命地想睁开眼睛。我用细细的声音说「知道了」,回答那个一直催我醒来的声音,企图睁开眼睛。
接着,我微微地、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
于是,我发现自己在经常待着的房间里。
只有书架和两张桌子的简朴办公室。
我问道:
「……咦?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睡呆了吗?!」
又被吼了。
我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处。
于是,我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黑发。
黑眼。
个子比我高一点,有点驼背的瘦长身躯。
朋友的脸。
挚友的脸。
那家伙总是一脸浓浓的睡意,充满倦怠的色彩。
今天也一样顶着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说你啊,明明要我来帮忙工作,自己却先阵亡,这算什么啊?」
他这样说。
可是,我回答:
「咦……咦、莱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
可是莱纳闻言却皱起了眉头。用力地敲着我的头。
「喂、喂?还没清醒过来吗~~?」
他这样问道。
我看着莱纳的眼睛,茫然地凝视他那顶着不耐烦表情的脸好一会儿。
「……咦?我睡昏了吗?」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
啊,原来如此。
我在中途睡着了。因为有很重要的工作,因为有连续熬个几天夜也做不完的工作要做,既然如此,一个人工作太无聊了,干脆把莱纳一起拉来,而今天已经是连续熬夜的第五天了。就在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
「……我睡着了吗?」
「睡死了。」
「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
「不会吧?」
「真的。」
「真的是真的?」
「你很啰嗦耶!」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这一吼让西昂有一种终于醒来的感觉。
回到现实的感觉,终于可以感觉到眼前景象的真实感。
可是——
那么,那个呢?
「……那些全部……都是梦吗?」
「嗯?梦?」
莱纳问道。我点点头。
「……啊……好像、好像——」
「唔。」
「好像……」
可是,此时我不说话了。
我想说明刚刚所做的梦,可是却发现到,自己竟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梦了。
「咦,我忘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不,我刚才真的还记得的……可是……」
莱纳一听,顶着愕然的表情瞪着我。
「我说西昂啊。」
「嗯?」
「有男人要说梦境给我听,我觉得很恶心。」
他这样说。
我一听,忍不住笑了。
「啊……啊,是吗?说的也是。」
「就是啊。」
「对不起。」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倒是——」
莱纳说到这里,然后顿了一下。
「所以?」
他又说道。
可是我不懂他的意思。
「咦?所以是什么意思?」
于是莱纳耸耸肩。
「我是说你的梦。很不舒服的梦吗?或者是好梦?」
他这样问我。
我再度回想着。
可是还是想不起梦的内容。只知道一件事。
那个梦非常地——
「……我觉得好像是一个很不舒服的梦。」
「真的?」
「嗯。」
「那还好我把你叫醒了。」
我闻言又笑了。
「嗯,还好你把我叫醒,谢谢了。」
莱纳也笑了。
「其实是这样的~你在梦中说了一些『嘻嘻嘻,被熟女的胸罩包围,我真是太幸福了啊~』之类的梦话,所以老实说,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把你叫醒呢。」
「我说了那种话?」
「说了。」
「糟糕……我的嗜好泄底了吗……」
「唔,你承认得这么干脆,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啊哈哈。」
我一听,又笑了。
然后看看房间里的时钟。
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如果莱纳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等于是从两点一直睡到现在了。
顺便要说的是,工作的截止时间是九点,只剩三个小时。
「……那么,该开始回到工作上了吧?」
我说道。莱纳闻言,又露出不耐的表情。
他用力地敲敲我桌上的文件。
「已经做完了。所以你立刻到隔壁的房间,给我上床睡觉去!」
他这样说。
「咦?」
我看着莱纳的脸,然后又看着桌上的文件。
文件都处理好了,企画书也整理出来了。
我又抬头看着莱纳。于是,他仍然顶着那张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凝视着那张佣懒的脸说道:
「……咦?那个,不会是你一个人全部做完了吧?」
「嗯。」
「为什么?」
「因为距离截止时间没多少时间了,有什么办法呢?」
「可、可是,为什么你一个人……为什么不把我叫……」
可是莱纳打断了我的话。
脸上的表情嫌麻烦似的皱紧,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刻意把视线移开。
「啊,真是烦死人了,叫你也叫不醒啊。」
他这样说。
可是,他在说谎。
很容易就会被戳穿的遗言。
一看就知道。
所以,我又笑了。
所以,我又想哭了。
所以,我又觉得好幸福。
只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因为这么小小的一件事,为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心情?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做了那么阴郁的梦,即使看到了绝望,吶喊着好痛苦,却只因为这小小的……
只因为这小小的平稳的感觉,心情就都恢复了。
所以,我看着莱纳说:
「谢谢了。」
莱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我又笑了。
「谢谢你了,莱纳。」
「真是的,烦死人了烦死人了!算了,你赶快去睡觉吧!」
我闻言点点头。
「不用了,我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现在可以跟你一起继续工作了。」
「我还没有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纳吶喊着。
一如往常的景象。
一如往常的发展。
我又笑了。
我又笑了。
我拚命地笑着,笑到只要稍一不留神,泪水就要决堤的地步。
「…………」
可是。
可是,此时我又发现了。
这是不对的。
这个景色。
这个景象。
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了。
是经常梦到的梦中景色。
只要想哭,就会做的梦。
只要感到悲伤,只要心情感到沮丧的时候就会做的梦。
事实上……
事实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本来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那个时光,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
因为没有永远。
不管我再怎么吶喊。
不管我再怎么哭叫,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都没办法要到「永远」。
时间流逝,齿轮转动。
推着我的背,要我往前。
时间已经到了。
必须从梦中醒过来了。
世界在等着。
现实在等着。
所以,必须从梦中醒过来。
所以,必须睁开眼睛。
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
可是。
可是,莱纳,我……
我……
「……心情好沮丧啊……」
西昂·阿斯塔尔这样说。
再度睁开眼睛。
于是,他发现自己身在雨中。
天空是阴暗的。雨势仍然不断地增强,泪水都被流走了。
不,应该说泪水都已经流干了吧?
西昂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了。
然而,他还是再度闭上了眼睛。
为了止住泪水。
为了止住没有意义的泪水。
为了止住没有意义的雨水。
西昂闭上眼睛。
然而,闭上眼睛之后,前方的黑暗当中已没有梦想。
那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现在是往前进的时间。
做选择,往前进的时间。
「……往前进吧。」
西昂睁开眼睛,把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身体底下。
他看到莱纳。
失去了意识的莱纳。
总是睡得一头乱的黑发被雨水淋湿了,连衣服也湿了。
如果再待在这里……
「……会感冒的……」
西昂轻声道。
然后,他从腰际拔出一把刀子。看着刀子,雨滴弹跳的刀刃部分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面无表情,空虚的倒影。
「…………」
是人的身影。还是人的身影,还没有完全被那个给吃食殆尽的人的身影。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可以根据他自己的判断来做选择的。
「…………」
西昂用力地握住刀子,然后缓缓地放下刀子。
慢慢地、慢慢地,将刀子抵在莱纳的脖子上。
接下来,只要把刀子推进去就可以了。
接下来,只要把刀子微微地推进去就好了。
一切就会因此而结束。
苦恼将会因此而终结。
莱纳将因此而获救。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活下去,莱纳将会成为不死身。他将会成为怪物的供品,永远的痛苦、永远的绝望将会持续下去,他将会坠入无限的黑暗当中。
如果现在不杀了他。
如果现在不杀了莱纳。
现在——
「……杀了他。」
西昂命令自己动手,力量注入拿着刀子的手上。
「……杀了他。」
世界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其它的事情都无所谓。
为了救朋友……为了救挚友……
「……要杀掉他。」
手在颤抖。拿着刀子的手在颤抖。
再一下。
只要再把刀子往下压一下。
一切都可以因此而终结了。
「………………」
他看着莱纳,顿时记忆在心头萦绕。没有必要的记忆又在心头萦绕。雨水应该已经流干了,泪水应该已经流尽了,然而,无谓的记忆又在脑海中萦绕。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第一次笑的时候。
没有必要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
佣懒的脸。昏昏欲睡的脸。没有干劲的脸。生气的脸。这家伙顶着生气的脸说——他说,不是虚幻的。他说,你做得已经很够了。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不知道我一直在做什么?明明不知道我背叛你到什么地步?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那家伙却说——我不会放弃你。
他说,我们一起走吧。
他说,我要从那边,从那个黑暗当中把你拉回来。
总是顶着那张嫌麻烦似的脸。总是顶着那张昏昏欲睡的脸。总是顶着那张生气的脸。尽管如此,最后却还是对着我笑。
所以。
所以我——
「……要把你从黑暗当中……」
雨下着。
雨下着。
用力地握着刀子,伸向莱纳的喉头。
「从黑暗当中……我要把你从黑暗当中救……」
然而,此时……
「…………」
他不说话了。
刀子没办法取下……莱纳的性命。
莱纳仍然睡着。
西昂凝视着那张脸。
凝视着朋友的,那张傻瓜般、失去意识的挚友的脸,西昂悲哀地笑了。
他放开了刀子。
刀子就这样掉落地面。发出锵的高亢声音,掉落地面。
然而,莱纳还是没有醒过来。顶着一如往常那张佣懒的脸,睡得很幸福的样子,宛如没有任何不安,傻傻天真般的睡着。
这张脸和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一样的。打从西昂第一次认识这家伙时,他就老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点干劲都没有。
西昂见状笑了。无限爱怜地、悲哀地笑了。
他站起身。
「……啊,可恶……你赢了。我没办法杀了这家伙……」
他这样说。
于是,声音突然响起。
声音从他的身体内部响起。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
「没有人……没有人赢。你就是我。」
「…………哈哈。」
西昂笑了,语带哭意,充满自嘲。
「……说的也是,你就是我。」
「嗯。」
「……我……我们,好脆弱……」
「嗯,但是我们仍然往前走。」
「背叛朋友?」
「…………」
「把朋友当成供品,往前走?」
「…………」
「……我们把朋友当成活生生的供品,把朋友打进地狱,然后往前走?」
「……是的。」
「让人无法忍受。」
「嗯。」
「我无法忍受。」
「嗯。」
「然而,然而我却是一个连杀莱纳……连救莱纳都没办法的懦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胡说八道。」
「不要再苛责自己。」
「……少胡说八道。」
「你的选择并没有……」
「不要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你究竟懂什么?!」
西昂狂叫道。
西昂在雨中狂叫。
心就要死了,再这样下去,心将会死去。绝望将埋葬心灵,被黑暗、被漆黑的黑暗给吃食殆尽。
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
已经——
「……我想消失。」
片刻,另一个人的声音悲哀传出:
「……是吗?」
「……吃掉我吧。让我消失。我的心……奉献给你。」
「……嗯,我明白了。放心吧。你不需要再苦恼了。接下来……接下来由我负责。」
「……对不起。」
「嗯。那么,你消失吧。」
西昂点点头。
闭上眼睛。
于是。
「…………」
「…………」
「…………」
「…………」
接着,西昂再度睁开眼睛。
他从内心深处啃食悲伤,来到外头。
外头依然是一片雨声。
外头依然是一片黑暗。
他看着自己的脚底下。
看到在他脚边的同伴。
朋友。
挚友。
活生生的供品。
绝望。
西昂看着绝望,压着胸口,心果然就要死了。黑暗就要将心灵整个掩埋了。
好想哭。
好想吐。
好想吶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谁让我从这种痛苦、从这种悲哀当中解放出来啊——
他想这样吶喊。
然而。
尽管如此……
「……我,要往前走。」
西昂这样说道。
对消失于胸口内部另一个自己说。
对做了甜美的梦、做了悲哀的梦的另一个自己说:
「……没问题。我没问题。我要,往前走……」
于是,他往前走了。
在雨中。
在雨势猛烈的雨中。
走向黑暗的对面。
突然,他停下脚步。
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着后方。
「……我们……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是……最后能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莱纳。」
他喃喃说道。
然而,莱纳没有醒过来。
雨下得这么大,他却好像感觉很舒服似的睡着。
西昂见状笑了。
很喜悦似的笑了。
然后。
然后他——
「……再会了。」
他又往前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只要一回头,心意就会动摇。
所以,他不再——
「…………」
他不再回头了。
☆
于是,世界的景象一口气整个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