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羽比那子的日记

  四月十六日

  从大学附属医院的归途,我在父亲车上向母亲询问检查的结果,母亲只是含糊地回答:「是恶性淋巴瘤。」当发现脖子变硬肿起时,我就猜到自己患了这种病。这阵子我得来回医院,持续观察病情。看来,我并不会马上就死。母亲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我一看她,她就别过头去闭上嘴巴。那态度跟平常一模一样。父亲则是默默地开着车。车里面唯一听得见的,是有如昆虫拍动翅膀的空调运转声。

  一回到家,负责看家的妹妹佳奈她一脸不高兴地嚷着要吃饭。母亲赶紧进到厨房里,看来比起我的病状,她更担心佳奈肚子饿着。我不吃饭,直接回到二楼的房间。我坐在铁床上,高举右手。苍白修长的右手上,透着青绿色的静脉,这样简直就像我身上流着青绿色的血液。

  我将左手食指贴在右手腕上,能感受到动脉微微跳动。我对如此无意识的自然脉动,感到不悦。这明明是我的身体,却有个不遵照我意识擅自跳动的器官,而且这器官总有一天会不遵照我的意识停止跳动吧。恶性淋巴瘤好像是所有癌症里,患者生存机率最高的一种,网路上面写说也有人接受治疗后还活了五年以上。五年后,我就二十岁了。难道我就得在意如此稀松平常的事吗?

  这时,从一楼客厅传来母亲的笑声。亲生女儿被诊断出得了恶性淋巴瘤,这种日子你还笑得出来?你根本没对我笑过一次……

  我觉得自己左胸心跳好像变快了,这是因为癌症的关系吗?还是受到母亲笑声的影响呢?

  昨天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我有办法写到最后一页吗?

  五月十日

  身体微微发烧,今天向学校请了假。母亲替我煮粥当午餐,但是她把粥端来我房间后,马上转身离开,好像很讨厌跟我独处似地。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还不曾这样。母亲跟我都属于比较安静沉稳的人,我俩之间谈话虽然很少热络过,但当下气氛总是平和自然。记忆中,我还曾和母亲看着妹妹模仿偶像歌手的样子开心大笑过。母亲是从何时开始变成那样的呢?印象中,是在国中一年级的秋天。

  某天,同班同学的吉川步美嘲笑我像个幽灵。她说之前电视上的灵异照片特别节目中,有张灵异照片上的鬼魂跟我很像。我一开始虽然对此毫不理睬,但是每天被幽灵、幽灵这么叫着,便开始感到厌烦。除了体育以外,其他成绩明明沾不上我的边;你要是那么喜欢恐怖的东西,我就让你吓个半死。

  我自学校返家后,从抽屉拿出笔记本跟美工刀。我将食指抵在刀尖上,暗红色球状物从指尖渐渐膨胀,我将球状物弄破,在笔记本上写下「吉川步美」四字。在她名字旁边我还多写了十几个「诅咒」一词。我用食指写下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应该没问题吧。待上头血书干燥后,我拿出尺来把纸割下来,装进牛皮信封袋里。

  隔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的我把信封放在吉川步美的课桌上。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了一下后,吉川步美来学校了。她马上发现自己桌上有个信封,歪着头打开信封袋里头的纸条。在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全班都听得到她的尖叫声,她马上就把纸条丢了。班上同学随即聚在吉川步美身旁,整起事件演变成我预料之外的大骚动。

  吉川步美整个人吓到全身无力,跌坐在地上发抖。我可没想到这会那么有效果。其中一位女同学捡起纸条,走到我面前。

  「这个是黑羽同学你写的对吧?」

  班上所有人都跑到吉川步美旁边,只有我一人没事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会被发现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这件事。我点点头,回答她的提问。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你看步美都哭了。」

  「因为步美同学她好像很喜欢可怕的东西。」

  「就算这样,你用红色颜料写那种东西给她看也太过分了。」

  「那不是颜料。」

  我伸出贴着OK绷的食指给她看。她一开始还不理解,一脸茫然。随后她弄清楚我手上为何贴着OK绷后,马上用手遮住嘴巴,面色铁青。

  一旦知道那张纸是血书,教室里立即充满女孩子的尖叫声。

  第一节课变成自修课,我被导师带到校长室去。当我在校长室稍待片刻后,母亲脸色大变地赶来学校,看来学校打电话到家里通风报信去了。当校长拿出纸条给母亲看时,她的表情僵硬,目不转睛地凝视我写下的文字。

  不过是个血书,为何要吓成这样?结果,当天我马上被赶回家。我跟在母亲后面离开校长室,她好像无视我的存在,独自一人默默地于走廊向前进。我快步跟上前,摸了母亲的左手。在那一瞬间,母亲吓了一大跳,并以嫌恶跟惧怕两者交织的神情低头看着我,手心里自母亲传来的温暖也烟消云散。后来直到回家,母亲在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会忘记母亲那天的表情。眼睛瞪大到极限,看似即将高分贝惨叫的扭曲嘴角。做人母亲的,被自己亲生女儿碰那么一下,会做出那种表情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跟母亲间的关系,打从那天就开始瓦解了也说不定。难道现在已无法修补我俩的关系吗?

  六月六日

  我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在路边看到死猫的尸体,看来是被车子辗毙的。尸体一眼开开,仿佛满怀怨愤地望着天空。这只猫在死亡的瞬间,想着什么呢?

  是在恨辗毙自己的司机吗?我在死亡的瞬间,会想着什么呢?是恨这副得了癌症的身体而死吗?话说回来死亡是什么?是指意识跟肉体分离的状态吗?还是意识消失的状态?

  这题答案因人而异。有人会回答死亡是意识前往天国的状态,也有人会说死亡便是意识的重生。你们明明没死过一次,为什么会知道答案呢?如果意识能够重生,不能保有现今记忆的话也没有意义。

  我想重生,我想重生让自己有个更健康的身体……

  七月五日

  当我想到图书馆一趟时,外头却开始下起雨来。因为每逢下雨我就头痛,所以我讨厌雨天。难道梅雨季节就没有结束的一天吗?我原本都准备好要出门了,现在只能死心回房。晚餐过后,父母叫我过去一趟。我进到客厅,发现玻璃桌上摆满了许多小册子。母亲坐在沙发上,以笨拙僵硬的笑容将小册子递给我。那是隔壁县市某问私立高中的简介。

  「我想比那子你的成绩,应该能够进这间学校才对。家里附近的公立学校还是不够好对吧?而且从这间高中毕业的,考上东京大学或京都大学的也不少呢。」

  我沉默不语,母亲则继续说下去。

  「虽然可能没办法每人从家里直接上学校,但这高中也有女宿舍喔。」

  「要通学的话也没关系,爸爸说可以搭计程车去上学。」

  「寒暑假你可以回家来,比那子你要的话,放连假时回家也没关系。」

  母亲就像推销员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当我说想上本地的公立高中时,母亲则是一脸失望落寞。

  「是、是吗?如果比那子你那么想的话也没关系啦……」

  母亲赶快把小册子收起来,父亲在一旁则是三缄其口,不发一语。

  父亲并不太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在外。他既不饮酒、吸烟,总是在家里静静地看电视。连父亲也想把我从家里赶出去吗?我回到房间后,头变得更痛,痛到像是被人槌打一样。为什么只有我得承受痛苦?

  七月七日

  我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躺进棺材里,连半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意识却非常清楚。我从小窗格看得见白色的天花板,也能闻到淡淡的线香味,也能听见诵经声。我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嘴里好像有棉花般的东西塞着,害我说不出话来。我想用舌头把棉花推开,但舌头却一动也不动。那时,我看见母亲前来把棺材的盖子盖上,母亲露出洁白的牙齿幸福地笑。盖子盖上后,棺材开始震动,看来是要把我搬到哪去。我听见一个大嗓门的男人在说话,但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金属摩擦声让人感到不舒服。我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视野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我以为这段让我无法自由行动的虚无时光将持续下去。

  道就是所谓的死亡吗?

  正当我在思考该问题时,耳边传来的风声不停在我耳边作响。不久后,部分棺材盖掉到我身上,当然上头包着橘红色的火焰。原来如此……我被火葬了。

  随着身上的白色衣物燃烧,皮肤也变黑。我既不觉得烫、也不感到疼,但我意识非常清楚。嘴里那团像棉花的东西也着了火,火焰在我眼前熊熊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从某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会吧!×××。为什么烧×××!这不可×!」

  「不,这×××太奇怪了。」

  「总而言之,××先在这边等。事到如今×××××。」

  「哇哇哇×××!」

  「别鬼吼××!都已经烧××××××了!」

  这些声音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怕什么?我的耳朵好像被烧掉了,所以听不太清楚。几时之间也看不见了。到底怎么了?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也没有嗅觉跟触觉,唯独意识还清清楚楚,这还有什么意义?我突然对自己的意识感到可怕,要是我的意识就这么持续下去,会变得怎样呢……我会以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只有意识清楚的状态下活在永恒无尽的时空吗?我正打算张开毫无知觉的嘴巴大喊时,我醒了。一知道这只是场梦,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额头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汗珠。这梦境还真是异常真实,现在嘴巴里好像还留有塞过棉花的感触。话说,死亡就是那样?如果那就是死亡,那我绝对不想死。我不想再次体会那种令人发狂的感觉。

  七月九日

  晚餐过后,妹妹佳奈来到我房间。佳奈把书桌前的椅子反转过来坐着。她两手靠在椅背上,以一股无法让人想像她只有十四岁的冷酷眼神看着我。

  「姐姐,你要睡了吗?」

  面对佳奈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自然地点点头。现在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

  我平常都是在这个时候就寝的,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什么她会选在今天问我这个问题?

  「喔~真是一派轻松。真不愧是之前全学年成绩第一的人。原来你不必为了期末考特地读书呢,我可是现在才准备开始用功的说。」

  看来她对我打算就寝一事感到不悦。佳奈她确实一直都很晚睡,但她并非在读书而是在看杂志或跟朋友互传邮件聊天。看来她今天真的打算念书,但你可没那个资格抱怨我。

  「而且姐姐你太卑鄙了,每次考试前都没在看书。」

  「每次看你都只是随便翻一下教科书,也不太做笔记。」

  「你要是这样就记得住上课内容,考试根本轻而易举对吧。」

  佳奈深锁她那端正秀丽的眉间,继续抱怨。

  正如佳奈所说,我的记忆力不错,汉字或英文单字只要看过一次就能背下来,历史年表、日本史、世界史我都能马上熟记。我知道这对考试很有帮助没错,但光靠这样可当不了学年第一名。数学不能只背公式,必须思考题目该套哪个公式,连国文也有许多题目不能光靠背诵。

  就算如此,我也能在该科目取得好成绩。再者,佳奈你也没如此用功到有资格抱怨我的地步吧?你连拿手科目要考八十分以上都很勉强了,还来抱怨我?不可置信。要是佳奈一直认真读书的话,应该多少能理解才对。但你不是一整天都在玩吗?或许我真的有读书向学得天分,而我活用此天分来考取好成绩,可能比起其他人还来得轻松也说不定。

  但是,佳奈你也有足以令人称羡的美丽外貌不是吗?

  打从佳奈还小,她的美貌足以让她受到许多特别待遇。我跟佳奈在一起,祖父总是只抱着佳奈。亲戚聚在一起,每个都对佳奈的美貌赞誉有加,就连亲生母亲都特别疼爱佳奈。就算佳奈成绩再怎么差劲,母亲从来不为此动怒;甚至有一次她数学考了八十分,家里还特地为此庆祝……你都受到母亲如此宠爱了,还有什么不满吗?就在我默不作声时,佳奈故意叹了口气说。

  「不过,就算再怎么会读书,无法长大成人也没意义呢。」

  无法……长大成人?

  「姐姐你从以前身体就不好对吧。在现代罹患癌症的生存几率虽然比以前还高,但你还能撑超过五年吗?」

  佳奈一边窃笑,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姐姐你好可怜,你竟然一直拘泥于毫无意义的成绩上。都国三了还不交个男朋友,啊我说错了,是交不到。别提男朋友了,你连普通朋友都没有呢。」

  我感觉身上刺进一小根针。

  「好啦,你这次也好好加油抢下全学年第一的宝座吧,虽然不会有人因此开心啦。」

  佳奈一脸得意,走出我的房间。正如佳奈所说,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怎么交朋友。有人可能会说:「你就随便去找人攀谈就好啦。」你的意思是不管理由,找人聊天就好了吗?这我不懂,毕竟我跟流有同样血液的亲妹妹关系都已如此险恶。

  七月十日

  我看到佳奈把我的笔记本丢到垃圾桶里,看来昨天说了那么多还不足以发泄她心头郁闷。我将笔记本从垃圾桶拾起,内页完全湿透了。佳奈之所以这么讨厌我,会是那件事的缘故吗?

  在我还就读小学五年级的夏天,佳奈班上突然流行起收集蝉壳。佳奈一看到形状完整漂亮的蜕壳,就会开开心心地把蝉壳收进饼干盒里,如此行为在我看来相当不可思议。跟字面意思相同,收集那些空壳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只有空壳,也听不见蝉叫声不是吗?

  虽然我不觉得蝉叫声听来悦耳,要收集蝉的话,还是收集会叫的比较好。于是,我为了佳奈去抓了活生生的蝉。

  星期日早上,我拿着捕虫网前往住家附近的树林。我一抵达树林,便发现树上有只油蝉。我从后方靠近,眼明手快地用捕虫网困住油蝉。蝉像是发了疯似地叽叽叽狂叫。我打算把蝉装进我带来的金属饼干盒里,它却捉住一瞬间的空隙,从我手中脱逃飞走了。对喔……蝉会飞呢。

  只有小学四年级的佳奈,会比我更粗心让蝉飞掉的可能性相当高。

  等我又抓到新的油蝉后,便把蝉的翅膀扯掉。但是没翅膀,蝉依然想用它的六只脚从饼干盒逃出来。我把蝉的六只脚也拔掉了。没了翅膀跟脚的蝉,打越来就像一颗大杏仁。我有点担心蝉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当我以指尖轻轻碰一下后,蝉马上叽叽叫了起来。看来这样就没问题了,佳奈不必担心蝉会逃走,也能享受蝉叫声。我持续捕蝉,直到太阳染成一片橘红。

  当我回到家,父母亲不在,佳奈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我把饼干盒递给佳奈,佳奈一脸不可思议地打开饼干盒的盖子。她一开始还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当佳奈发现里头满满都是没了翅膀跟脚的油蝉身体时,她大声尖叫,丢出盒子。只剩下躯体的油蝉因盒子的震动一起出声鸣叫。由五十只以上的油蝉大合唱,响彻整个客厅。佳奈好像以愤怒的表情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全被蝉叫声干扰,我并没有听清楚。但是从她的态度来看,我知道佳奈并不喜欢这份礼物。

  佳奈跑离客厅,奔向二楼的房间后,我在庭院里挖了洞,把蝉全部都埋了。我把土盖在蝉上时,偶尔还听得见叫声。到了隔天早上,叫声完全消失了。至今我依然不懂,佳奈当初为何那么生气。但是,我俩之间的关系从那天开始走样,是不争的事实。我明明为了佳奈抓了那么多蝉,还把翅膀跟脚都拔掉的说……

  七月二十九日

  我为了买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到了购物中心一趟。在里面逛了约两个小时,买了一个尺寸比较大的马克杯,因为母亲她喜欢喝咖啡。土色而坚固的马克杯,带有一种沉稳的气息,我认为这很适合母亲使用。把手部分比较大也是我选择购入的原因之一。请店员做礼品包装后,付了钱。虽然这杯子超出我预算一千圆,但是也没办法,这个月就先别买书吧。

  我回到房间后,把礼物先藏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明天等我把礼物交给母亲后,她会不会感到高兴呢?

  七月三十日

  我不懂,为什么佳奈买得起像手提包如此高价的礼物?我上网查了一下,那手提包价格约在一万圆上下,总是把零用钱花光的佳奈不可能买得起。母亲对我送她马克杯也感到相当高兴。

  可是,当母亲收到佳奈送的手提包时,表情看来比我送她马克杯还要开心。母亲那喜极而泣的脸总是望着佳奈。从我手上接过马克杯时,是她唯一看着我的时候。我希望母亲当场把马克杯拿来用,她却把杯子放在厨房最高的架子上当成装饰品。结果,母亲今天依然拿着她用惯的白色马克杯喝咖啡。

  八月三日

  今天一整天都在图书馆内度过,我喜欢在安静的图书馆内看书。我回家时还顺便借了两本超自然现象的相关书籍,书看起来好像很有趣。我一回家后,看到母亲在客厅喝咖啡。她并没有用我送她的马克杯,是因为她很珍惜那马克杯吗?

  八月五日

  我知道佳奈为何买得起手提包送母亲了,因为父亲有额外给佳奈零用钱。她好像哭着跑去跟父亲说她没钱买礼物送给母亲,但是她拿着父亲给的钱买礼物并没有意义。这样一来,那个手提包像是父亲送给母亲一样。母亲收到那种东西竟感动地痛哭流涕。我送的马克杯并不像佳奈的手提包一样虚伪不实。我虽然没有打工,但那可是我把零用钱一点一滴存下来买的。希望母亲能拿把马克杯实际拿出来用,不要再把杯子放在架上。要是母亲拿着那个马克杯喝咖啡,我想我应该能毫无顾虑地找她说话。

  八月八日

  我看见佳奈又向父亲讨取零用钱,看来她时常如此,难怪她能买下那么多化妆品跟首饰。我从以前开始,都觉得父亲对我们毫不关心,看来这想法是错的。父亲不关心的不是我们,而是我。母亲今晚又拿了别的马克杯喝咖啡,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

  八月十一日

  今天母亲那边的亲戚前来家里拜访。此行目的应该是为了谈论中元节相关事宜才对,但阿姨却一直在讲自治会的坏话。那群还是小学生的表弟在家里到处跑跳嬉闹,敲了我房间门后,立刻发出怪声跑掉。这种行为哪里有趣了?母亲订了寿司外送当晚餐,期间阿姨则继续发牢骚。

  「传览板每次都很晚才来,因为×××那家每次都拖拖拉拉的。」

  「那边可没有做垃圾分类,我之前还在可燃垃圾中看到鲔鱼罐头的空罐呢。」

  「一起打扫公民活动中心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那一家却一次郁没来过。」

  要是那么有意见,你大可不必在这发牢骚,去跟本人讲便行,光是抱怨并无法解决问题。阿姨那尖锐的声音让我莫名不悦,我只好回房里去。表弟依然在走廊上嬉闹,都已经是高年级生了,却还这样吵闹,真不可置信。

  因此我也无法集中精神看书。

  为了喝水下到一楼时,一楼傅来阵阵咖啡香气,应该是大家聚在一起喝咖啡吧。放在厨房架子上最上层的土色马克杯也不见了。母亲她终于用了我送的马克杯……我透过门缝偷看一下客厅。

  刚刚还在嬉闹的表弟如今乖乖地坐着,喝上里头加有大量牛奶的咖啡。

  我一移开视线,便能看到母亲的背影。母亲脸上绽放着微笑,用着白色马克杯喝咖啡。我的思路在一瞬间停止,为什么母亲是用白色马克杯喝咖啡呢?

  土色的马克杯已消失在架上才对,但为什么……这时客厅响起阿姨尖锐的笑声,她的右手拿着土色的马克杯。

  阿姨那红得不自然的嘴唇与马克杯相碰,啜饮咖啡的声音听来相当刺耳。

  我已记不得她们当时的对话内容,我被眼前马克杯遭受阿姨嘴唇玷污的光景震慑住。母亲并不在意那是不是我送她的马克杯。只是马克杯刚好不够,才把我送的马克杯一起拿出来用。因为她对我送的杯子并不抱有任何感情……模糊的视线中有着佳奈喝着咖啡的身影,她眯着眼,露出满足的笑容看着阿姨手里的马克杯。

  原来如此……只有佳奈知道那是我送给母亲的礼物。唯独那么讨厌我的佳奈……我压抑从心头涌上的笑意踏上阶梯。

  一回到房间我放声大笑,那么执著于马克杯的我看来真是愚蠢。我不记得我到底笑了多久时间。

  我不需要母亲、不需要妹妹、不需要父亲。我也不需要朋友。我要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八月二十一日

  上学的日子,级任导师称赞我在期末考上获得全学年第一名之事,我能感受到同班同学那嫉妒的视线。平常在班上我总是被无视,有关排名时我才会备受瞩目。

  感觉身旁围绕着一股污浊的空气。

  回家后佳奈又来挖苦我,看来她不知道又从哪得知我这次成绩又是全学年第一了。一开始她只是针对学习成绩攻击我,后来却变成说我坏话的批斗大会。

  「姐姐你太瘦了,整个人好像木乃伊。」

  「姐姐你绝对交不到男朋友。」

  「姐姐你的眼睛看来好像骷髅头,恶心死了。」

  她看我饱受批评还是一脸镇定,便不悦地上楼。

  最后还留下一句话。

  「你看到阿姨喝咖啡的时候,明明就快哭了!」

  佳奈撂下这句话,让我心跳剧烈的加速。她知道我那时候躲在走廊上看客厅里的情况。

  不知不觉间,下嘴唇有着血的味道,看来是我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血液滴到我胸前,在白色的制服上染出一片红色污渍。我走向洗脸台漱口,鲜红的血水化成小漩涡流向排水口。我用毛巾擦擦嘴,看向镜中倒影。镜中有个瘦弱女子,她宛如黑色窟窿的大眼直视着我,我知道自己的眼里蕴含着愤怒的情绪。情绪激动让我更感到不快。为什么我得承受如此不堪的感觉,如此状态会持续下去吗……不,我只要抹消使我感到不快的原因便行,如此一来我便能回到以往冷静的自我。对,只要杀了佳奈就好……

  只要佳奈消失于这世界上,我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一下定决心后,心情便舒爽许多。镜中的我正笑着,血珠从嘴角滴落至洗脸台。

  八月二十二日

  确定母亲已经出门后,我下到一楼进到厨房。从架上拿走土色马克杯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于书桌铺上手帕,从工具箱拿出铁鎚将马克杯敲碎。

  每当我挥下铁鎚,马克杯的碎片变得越来越小片。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后,桌上有了一座砂状的小山。我用三根手指抓了一撮砂粒放进嘴里,泥土的香味以及苦味于口中散开,这是我与家人诀别的一餐,是跟母亲、妹妹还有父亲诀别的一餐。我持续吃下化为砂粒的马克杯,偶尔会吃到有如药锭般大小的碎片,我会佐以开水送服。

  吃完后,我觉得自己已获得新生。土色的马克杯消失在这世上后,接下来就换佳奈了。我要让妹妹……不,那个女人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

  九月十日

  我看了从图书馆借来的犯罪相关书籍。里头虽也有介绍陷入罗生门的案件,但绝大多数的案件都有逮到真凶,特别是积怨行凶犯罪而被逮捕的机率特别高。要是杀了自己的家人,那当然很容易被逮到。杀了佳奈就要到少年感化院服刑的话也太可笑了。我查了许多杀人方法,但是每个手法中运气成分皆相当重。世上虽有完美犯罪一词,但实际上那是不存在的。面临学校考试都无法比拟的难题,令我相当苦恼。我不吃晚餐,坐在书桌前持续思考。突然间,我想起国一时做的某件事。

  就是用血书吓唬同班同学吉川步美的事。在那之后,吉川步美向学校请了两天假,还因为身体不适无法进食。要是那种血书能发挥更强大效力的话……对了,只要用文字杀了佳奈就好了。这样的话,不会有人发现。我将一本全新笔记本摊开在桌上。这次我不用血书,虽然血书有其效果,光是让人感到不舒服并没意义。毕竟我的目的是杀了佳奈……如此一来,单纯的诅咒文字可不行。不能是个让人印象感到模糊的诅咒,里头必须含有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巧思。话是这么说,但文字又不能直接对肉体造成伤害。

  我想到了……可以用呼吸啊。吉川步美当初看到血书时,呼吸也乱了。要是我能在呼吸这件事上下咒的话……

  十月十三日

  我在网路上搜寻了有关诅咒的网站,虽然很多都看来可疑,也有认真研究诅咒的资料页面。果然,让对方以为自己被诅咒了,才是有效的手法。使用照片跟绘画的诅咒虽能在一瞬间带来强烈震撼,却没有续航力。假如我要利用呼吸来咒杀别人,文字会是比较好的媒介。首先,让对象开始意识到至今以来都在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呼吸动作,然后在呼吸上下诅咒,再来就只剩让佳奈持续读那些文字就可以了。但如果是篇莫名其妙的文章,想必她也不会读,这必须多花点工夫才行。该怎么做才行呢……

  十二月二十六日

  连续两天都熬夜,不小心发烧了。现在虽然是寒假,不过也太勉强自己了。稍微小睡三小时后,吃了点三明治,现在我连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我想到如何让佳奈读诅咒文章的方法了,只要写成小说,佳奈就会为了批评而读吧。但是书写诅咒文章却相当困难。让人意识到呼吸这很简单,要使其跟诅咒结合就是个问题了。网路上虽充斥了许多诅咒文章,但那些都是假的,效果极其微薄无法使用。光靠原理是不行的,我必须创造出真正的诅咒文才行。

  十二月三十日

  我试着割了手腕,虽然伤口不足以致命,但血液从身上流出让我感到脑部更加活化。这不错,每当我流血时,脑内就会浮现出诅咒文。看来越是接近死亡,有办法下咒也说不定。但是,桌上沾到血的话反而让我不好做事,先把擦过血的卫生纸藏起来,到时候再一起丢掉吧。

  一月七日

  在医院被问及手腕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明明连癌症都治不好,竟然还会在意这种死不了人的小伤。医院说不定会通知我的父母,反正母亲跟父亲对我都毫不关心。话虽如此,但我得避免下次来医院时又得被检查手腕。下次换割在比较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吧。这一切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身上不流血的话,诅咒文便无法完成。但你以为我会自杀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并不想死。可以的话,我也想永远活下去。

  一月九日

  文字这东西真有趣。光是「死」一个字,人看了就会觉得不舒服。

  明明就不是看到真的虫子,但是你让讨厌虫的人看了「虫」字,他就会全身僵硬。还认不得字的小婴儿就不会行如此反应。人类虽然借着文字,现在才能活得轻松惬意,但是只要有着邪恶念头,文字也能拿来当武器。意志力薄弱者光是被写上自己的坏话就会自杀,文字可真是与诅咒结合的最佳素材。诅咒小说就快完成了,就差那么一步而已。

  明天还是别弄伤腹部好了,不然站起来时太难受了。必须找出其他流血受伤也不显眼的部位。

  一月十三日

  有着诅咒文的小说终于完成了。虽然还不知道这能发挥多大效力,总之先让佳奈读一遍看看吧。时间就选明天晚餐过后好了,感觉夜晚会增进诅咒的效果。佳奈她可能会怀疑我别有居心,反正我又不是拿食物或饮料给她,只是一本写有小说的笔记本而已。小说这种东西会因为主观评价而变化,一旦佳奈讨厌我,必定会为了找我麻烦而读小说,摆出一副有如评论家的姿态。

  一月十四日

  看来诅咒产生效果了。佳奈嘴巴张的大大的被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去。最初几分钟看她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失败了,后来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最后甚至用双手捞空气想多吸点气进去。让对方开始意图性地从事至今以来都在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呼吸动作,并在呼吸上下咒这方法果真没错。母亲见佳奈身体痉挛也不支倒下,看着佳奈脸色发紫想必对她是个严重的打击。就我所预测,佳奈应该无法呼吸当场死亡才对,看来这次的诅咒还不具有如此效力。可是看她那样子,应该会在医院死去吧。她一死的话,母亲或父亲会跟我说吧。等到他们打电话通知我之前,我只要在家里静静等候就好。看来今晚能久违地睡个好觉了。

  一月二十一日

  佳奈住院已超过一星期。她一直意图性地重复呼吸,连睡眠时间都觉得浪费。看她那样子是活不久了,连医师都找不出她发病的原因是什么。佳奈她无法跟人正常对话,也没人知道她是因为读了我写的小说才变成那样才对。母亲今天早上依然前往医院。她把许多佳奈爱吃的东西装进保鲜盒里,一脸悲痛地搭上计程车。如此待遇跟之前我住院两天时可说是天差地远。反正佳奈也吃不了东西,因为口中塞满食物会让她感到害怕。你做的菜到最后还是只能丢掉,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做少一点。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二月十八日

  晚上医院打来电话,说是佳奈病情急转直下。母亲跟父亲慌慌张张地出门赶到医院。半夜一点,父亲联络我要我到医院去。看来佳奈已经死了。

  我搭计程车到医院后,看见母亲依附在佳奈的遗体上嚎啕大哭。佳奈骨瘦如柴,脸庞有如骸骨。这对最重视外表的佳奈来说,也许是最讨厌的死法。佳奈的左手腕有着好几处打过点滴的痕迹,应该是她最近没有进食,只能用点滴来当做营养补给吧。我摸摸她宛如枯枝的左手,温度并没有想像中的冰冷。尸体的温度大概就是这样吧。

  父亲在和葬仪社的人谈话,葬仪社的人会这么早就到医院来吗?说不定是跟医院有着专属契约的殡葬业者。等守灵夜跟葬礼过后,佳奈的遗体就会火化掉了吧。她是否会跟我梦到的一样,保有清楚的意识被燃烧殆尽呢?是否会在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见,更无法开口说话的状态下,永远徘徊在虚无的空间里呢?

  话说回来,杀个人要花上一个月,这实在太不方便了。看来我必须进一步改良,让诅咒早点发挥效力杀人。反正我明天必须向学校请假,就利用这段时间来研究新的诅咒方式吧。

  二月二十六日

  头七法会结束后,我也让母亲读了诅咒小说。她虽然呼吸急促,但是也只是身体稍微不适,马上就复原了。看来这小说对大人效果并不好。母亲的精神状况在佳奈住院后一直都不好,没办法把她送进医院真是可惜。

  像这种半吊子的未完成诅咒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不是每种人都杀得死的诅咒,就称不上完成品吧。母亲应该不知道我写的小说里头有下咒吧。

  说不定她看到这莫名其妙的诡异文章,便草草看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佳奈她为了批评我的小说,才会认真的看过一遍。看来我得再多下点工夫,写出让每种读者都能聚精会神阅读的作品。

  反正我也不用着急,目前也没有人是我现在非杀不可的。我就一步一步地慢慢创作这作品就行。

  二月二十八日

  我从今天开始写小说了。虽然我并不打算成为作家,但训练自己的文笔应该有助于写出一篇诅咒文章。在网路上,那些畅销知名小说的读者读后感常写道「认真看下去的话都会忘了时间流逝」这类感想不胜枚举,但这也称得上是那些文章能让读者如此投入的证明。一旦能让读者聚精会神阅读,想必读者也会更容易中诅咒才对。首先,比起诅咒文章本体,必须先打下读者会愿意阅读的基础才行。在书店买的杂志里头附有文艺竞赛的参加办法,每位参赛者都会收到一张评价单。我虽然对得不得奖根本没兴趣,但对小说了若指掌的编辑来说,他们的意见或许会成为我以后写作的方针。就试着参加一次看看吧。

  从楼下传来母亲的怒吼,看来她又和父亲在吵架了。当佳奈死后,感觉他们越来越常吵架。反正这跟我无关,你们两个就继续设骂下去吧。

  三月五日

  我最近开始能分辨出真诅咒与假诅咒了。网路上那些被下咒的影片或照片,我只要看一眼就分得出来。虽然大部分都是假货,多少有真品混杂在其中。判别法并不难,举例来说就像套上数学公式一样,这对理解诅咒原理的人可说轻而易举,还可以利用其原理保护自己不被诅咒缠上。破解他人下的诅咒虽然有难度,但是只保护自己的话却不会很困难。特别是那些效果薄弱的诅咒,就算不知道其原理或公式,光靠自己的意志力也能对抗克服。如果单纯只是要杀人,使用诅咒绝对比起动刀动枪还要来得有效果。

  用诅咒杀人的优点,就在于不会背上杀人罪。还有,依照下咒的种类,也可以达到连锁杀人的成效。

  世界上有很多人跟我一样,都知道诅咒的原理。然而,那些诅咒方法都跟我的相同,都是未完成品。即使知道诅咒的原理跟公式,实际动手操作依然不简单,威力强大的诅咒就更不用提了。多数的诅咒创作者都因诅咒达成特定效果而满足。我是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理由而下咒,但是光做个半成品他们就能感到满足,这点真令我不敢相信。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要做出对象不分男女老幼,可以杀死任何人的诅咒。我觉得自己要是做出完美的诅咒后,便能理解死后的世界。如此以来,我就可以从名为「死亡」的这股压倒性的力量逃出一片生天。

  三月十三日

  今天是××高中的放榜日。中午过后我到学校去看榜单,不用说我当然上榜了。虽然没为这场考试特别念书,但我可不觉得自己考不上当地的公立高中。我向在客厅里的母亲报告这件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看起来就是对我的事情毫无兴趣。我原本也想对父亲报告此事,但他今天晚上没回来。最近父亲并不常回家。

  他跟母亲间好像也没什么对话,说不定他们会离婚。

  四月六日

  今天是××高中的开学典礼,父亲和母亲都没来学校。我被分配到一年A班,班上总人数为三十六名,男同学的数量较多一些。大家都在跟以前同国中的同学交谈。班上虽有几名以前跟我同校的,但是没人过来和我说话。级任导师是个男的,他负责教日本史,讲话声音太小,害我都听不太清楚。在简单自我介绍过后,班上移动至体育馆参加社团博览会。学长姐都相当热情拼命地宣传自己的社团,但我没一个感兴趣的。此时,坐在我隔壁的同学对我说。

  「嘿,你要参加哪个社……」

  她一看到我的眼睛,嘴里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就停了。她表情僵硬,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放在裙子上的双手还微微颤抖。我的眼睛有那么可怕吗?

  结果到最后,她再也没有跟我说话了。

  五月十四日

  出版社打了通电话,通知我之前投稿的小说得了什么奖的样子。对方还相当有礼地告诉我文章将会刊在七月分的文艺杂志上头。对方说想跟家长说几句话,我便把听筒转交给母亲。母亲也没什么反应,声音低沉地地回了几句话而已。我投稿的文章里并没有诅咒文。

  只是一篇以女高中生为主角的惊悚小说。不过,文章会刊在文艺杂志上头算好事一件。

  我正好能确认自己所写的文章是否足以吸引人阅读。我能写出令人热衷阅读的小说,接下来只剩把文章跟诅咒两者结合而已。

  七月十日

  文艺社顾问山下老师想拉拢我参加社团,看来他是在文艺杂志上看到我的作品才有此念头。我早已拒绝入社,老师却死缠烂打不肯死心。我目的只在完成诅咒,并不想当个作家,也不打算参加文艺社研究小说。话说已经有数十家出版社寄了作品读后感给我,这点比起参加高中社团所能获得的情报资讯更加有益,绝对没错。首先,跟我一样参加文艺竞赛的文艺社社员全盘落选,可见社团水准相当低。就算参加这么一个社团,也没意义。

  山下老师一脸惋惜,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只不过是高中的社团活动而已,他还真是热心。但是如此热心的老师,旗下弟子却没有一人能住比赛中得奖,我个人认为他并没有身为教导者的资格。

  十月十一日

  我今天依然不吃晚餐,埋头研究诅咒直到凌晨三点。然而,结果并不理想。将诅咒文章套进小说里后,诅咒效果会打折扣。如此诅咒大概只对意志力薄弱者有效吧。我明明已理解诅咒的原理,为什么研究却无法顺利进行?

  我试着伤害自己的身体,却一样想不到什么好点子。使肉体流血、接近死亡状态,才能理解诅咒的真意才对啊。今天流了太多血,害得我头痛了起来,只好先休息就寝了。

  三月二十五日

  春假从明天开始。我持续研究诅咒已超过一年以上,到现在还写不出一部诅咒小说。我知道这世上存有诅咒。但那些效力强大到足以杀人者数量稀少,而且净是针对特定对象。

  如果目标只局限在一个人身上,就可以套用单纯的公式,但那也不行。我想做的诅咒,是可以杀了所有读者的诅咒,不针对特定对象的诅咒。难道活人就创造不出那样的诅咒吗?看来是少了些什么。是少了什么呢……

  四月七日

  新学期开始第一天,我看了分班表之后,前往新的教室。我环顾教室一周后,突然被数名同学包围,有个笑声高亢刺耳的女人在我眼前。

  女的看到我进教室,眉头明显深锁。我可不记得看过这个人,但看来对方好像认识我。我无视那女人,走到空座位坐下。后面传来谈话声。

  「园田同学,你怎么了?」

  「……没事啦。」

  看来那个女的名叫园田。仪容端正,但眼神看来尖锐险恶,整体给人的印象跟佳奈很像。

  级任导师指名刚驸那个女的当班长,她一年级时好像也曾当过班长。

  她站在讲台上,威风地向全班同学问候。看来她的脑筋比起我妹妹佳奈还好,想必在班上也相当有人望。不过那都跟我无关,就随他们高兴便行。

  四月十四日

  同班的日高由香突然跑来跟我说话。日高由香她是文艺社的,想来邀请我参加文艺社的样子。

  听她那么说,我知道她是受文艺社顾问山下老师所托才来。当我拒绝邀请,她则是稍微叹气后便转头就走。她跟山下老师不一样,并不打算积极地拉拢我。

  当授课结束我走出教室时,日高由香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正跟隔壁桌的同学高兴地聊天。看来早已忘记她刚刚才跟我说过话。

  要是有时间跟同学聊天的话,还不如去文艺社写写小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认真创作小说的社员,文艺社的水准才如此低落。要是她没牺牲所有来完成一部作品这种决心跟想法,是当不了什么大有可为的作家的。

  四月二十五日

  今天课堂上发回了之前数学小考的考卷。由于只有我获得满分,××老师特别在班上宣布此事,我能感受到班上同学带刺的视线。要是嫉妒别人考取好成绩,自己多认真读书便行。高中数学这种玩意,比起创作小说可说是轻而易举。放学后我顺道去了书店一趟,买了诅咒相关书籍。

  吃过晚餐读了书后发现,里头写的诅咒全都是假的,根本派不上用场。

  五月十二日

  今天班会受到园田诗织追问,她以为我体育课之所以请假休息是为了私底下偷偷念书。笑死人了,我根本不想为了提升自己的成绩做到那种地步。我的确曾在体育课请过许多次假,但那可是我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无法负荷了。我并没有向学校的人讲我得了癌症,同时也请双亲对此事保密。因为我讨厌受到他人同情。被比我能力还差的人投以同情的眼光,这事让我无法忍受。

  园田诗织在讲台上低头看着我,她涂有护唇膏的嘴唇看来些许歪曲,只不过当着群众的面对我兴师问罪而已,就以为自己赢了吗?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想说因为自己得了癌症。我说了声「对不起」,便低头离开教室。

  跟比自己水准还低的人互斗也没意思。园田诗织她想当班上女王的话,就让她当吧。我对那种小世界一点兴趣也没有。

  五月十三日

  看来园田诗织并不认同我那声赔罪。全班的女孩子今天一整天都无视我。在这起被控制的行动背后,一定是那自以为是班上女王的园田诗织在搞鬼。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我本来就跟班上同学毫无交流,身处新班级也约两个月,我自己连曾跟别人闲聊过的记忆都没有。难道她以为像这样的我,在跟别人打招呼受到无视后会很在意吗?真不敢相信她在下达指令前竟然没有考虑到这点。园田诗织虽然考试考得不错,但她脑子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

  五月十五日

  早上一到学校,发现昨天不见的那本笔记本放在我桌子上,封面好像还被美工刀之类的划上数十道痕迹。这招比起无视我还有效,看来这次她也多少用了点头脑。手法虽然幼稚,这也算是诅咒的一种。是一种告知对方别人对自己带有敌意,攻击其身心的诅咒方式。不过,切割笔记本封面这也太没效力了。

  这对理解诅咒原理的我没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对意志力普通的人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吧。

  我听到背后传来笑声,转头后发现班上的宫内跟藤田正看着我笑。她们两个是园田那一挂的,实际下手的应该是其中一个吧,然后下令的是园田诗织。这组幕后黑手也太好猜了。

  五月十六日

  因为园田诗织害的,今天明明身体不适,却得参加马拉松。让体育老师站到自己那一边,比起割烂笔记本还要更有效。

  多亏了她,害我现在写日记既头痛又想吐,原本想研究诅咒的,今天还是算了吧。弄伤自己身体流血还是得趁身体好的时候才行,无法集中精神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五月二十二日

  体重比起上个礼拜还轻了四公斤。照镜子一看,连肋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简赶就像个死人一样。我真讨厌因为上体育课或被找碴后,状况就会变差的这副身体。会害我变成这样的都是园田诗织,是那个女人害我更接近死亡的。

  那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的世界……

  五月二十六日

  父亲劝我住院观察,看来医院的检查结果并不理想。大概我的癌症病情正持续恶化吧。我拒绝住院,都到这时候了,我才不想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医生。都过了两年,我怎么可能会对连我的身体都治不好的医生抱有任何期待。啊呜××××哩,×××噫噫噫噫噫噫,死死死诅咒××××呜啊。

  六月一日

  我必须撰写校庆要用的话剧剧本,是园田诗织指定我写的。她的目的是打算批评我的剧本,让我丢脸吧。当她指定我写剧本时,要我忍住不大笑真是辛苦。这样一来,就跟园田诗织自投罗网要当我的诅咒实验品没两样。

  一回到家后,我马上着手撰写诅咒剧本。剧本跟小说一样,只要稍微改变点形式,就能把诅咒镶嵌进去才对。时间所剩无几,我一定要运用所有时间,完成诅咒。

  六月三日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只要×××(此处文字为相当危险的举动,特此遮蔽)就好了啊。为什么我到现在一直都没发现呢?如此一来,诅咒的威力会更加扩大吧。我之前的想法果然错了,只要再善加活用这一点就行了。

  跟肉体逐渐迈向死亡成反比,但我知道自己的意识却越发鲜明。如果是现在的我,无论哪种难题,我都能迎刃而解。

  六月七日

  放学后,日高由香又跑来找我说话。她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担心我,但是她也遵从园田诗织的命令,直到昨天为止一直无视我的存在。像她今天也是算准了没其他人在,才跟我说话。她是个伪善者,帮助我并非她的目的,而是为了消除自己心头上的罪恶感罢了。她应该会把钱投到为了救助孤苦无依孩童而设的捐款箱里头吧。

  但是她绝对不会去当义工帮助那些孩子。她不仅把自己的事摆在第一优先顺位,也只在碰到可轻而易举解决的简单之事时,才会伸出援手。我能够理解,日高由香这人是多么地肤浅。

  六月九日

  园田诗织的跟班宫内读了我未完成的剧本。她读了之后持续发生呼吸困难以及呼吸过剩的症状,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真是个蠢女人,我的目标可是园田诗织啊。算了,这样她正好成了我的实验品,就来确认宫内过了多久才会死吧。话说现在已经午夜三点了,我却毫无睡意。明明昨天也没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当意识觉醒之时,就不需要睡眠。脑中不断浮现出有关诅咒的好点子,而且也太多了。我该用哪个才好呢……

  六月十二日

  宫内今天死了,也就是读了剧本后花了三天才死。根据班上消息灵通的同学说,她的死因是窒息死亡。这跟妹妹幸奈死掉的时候不一样,这诅咒影响到的并非精神层面而是肉体层面,这结果真叫人高兴。呼吸跟诅咒这组合果然是对绝配。

  我原本打算让园田诗织读上剧本,但她却把笔记本拿给另一个跟班藤田了。这次藤田好像取代宫内当话剧副导演,这女的运气真好。不过,宫内跟藤田都是园田那一挂的。将园田诗织留到最后一个才杀死,说不定也很有趣。

  六月十四日

  级任导师宣布同班同学的筱宫千春死了。她应该是发现了被山下老师没收的笔记本。没记错的话,筱宫千春她是日高由香的好朋友。今天日高由香之所以没来学校,是因为受到挚友死去的打击吧。只不过是朋友死掉而已,这也太夸张了。藤田她也看了剧本,却平安无事。我虽然知道致死天数会随着对象的意志力跟体力变动,但是看到诅咒在藤田身上还没有明显的效力,让我感到不悦。不过,我可以发现藤田确实中了咒,因为我看到她放学后在窗边一直深呼吸。

  她应该是在无意识间感到呼吸困难吧。我下的诅咒,即使对方不知道自己被诅咒了也能发挥效用。心里头的不安即将膨胀,进而破坏肉体。对诅咒比较有抵抗力的藤田,要花上多久时间才会死呢?

  六月十五日

  我终于懂了……我终于知道该如何才能永远活下去了。只要我自己也变成诅咒的一部分就行了。舍弃这副快坏掉的臭皮囊,与诅咒合而为一就行了。到时候我会只把需要的身体械能移植到诅咒上。

  首先是眼睛,视觉是为了继续活在这世上的有用机能。再来是听觉,这两者是我最想要的。为了能够自由活动,手脚也是必要的。就把这些必要的机能转移到今日买的新笔记本上吧,把这些身体机能转化为文字,移至笔记本上。不消说,在笔记本上我的行动将受到限制。要是笔记本被烧了,我特地转移的身体机能跟意识也会随之消失吧。笔记本只是暂时保管我这些身体机能的归宿。

  我的意识终将突破笔记本,完全自由。而触发此事的关键点就是我的肉体停止运作之时。然后,随着我的肉体死亡,完美的诅咒也将随之完成。

  快了,就快了……

  六月十六日

  山下老师自杀了。他好像是从屋顶跳楼自杀的,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老师看来体格壮硕,精神意志方面却格外薄弱。说不定正因为他是文艺社的顾问老师,才会容易受到镶嵌在剧本里诅咒的影响。放学后,看到一群眼神凶狠的男子正跟校长谈话,他们可能是警方相关人士吧。他们可能认为这间学校陆续有人死亡,而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宫内及筱宫千春为病死,山下老师是自杀的。

  无需在意,被常识这副枷锁束缚的大人,不可能知道我就是幕后黑手。比起这个,藤田到今天还没死这件事才是个大问题。我必须改良文章,让它可以更加确实地发挥杀人功效。

  六月十七日

  日高由香又来碍事了。正当我想把诅咒剧本拿给园田诗织看时,她又来搅局,才让园田诗织逃过一劫。我的计划本来是趁膝田死前让园田读剧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真没想到在日高由香跟园田诗织两人争执的时候,班上同学竟传来藤田的死讯。这样园田诗织就不可能会读剧本了吧。不,不仅这样,说不定她会连学校都不来了。算了,只要再找其他方法让她读文章就行了。

  对了,可以试着用手机的邮件看看。删减文字,将其改造成让诅咒能瞬间生效的文章吧。对现在的我来说,重新编排改变诅咒并非难事。班级联络网上有园田诗织的邮件地址,要查也不费工夫。虽然园田诗织应该不会看我传的邮件,只要利用其他同学的名字就行了。就把日高由香的名字放到邮件的标题里好了。从今天早上那样子也看不出她们俩感情很好,想必那两人并没有互相记录对方的邮件地址到手机里。园田会光看标题就误以为邮件是日高由香传的可能性很高。

  园田诗织她也算幸运的了,能够死在这尚不完美的诅咒下。一旦我跟自己的诅咒合而为一后,我才不会用意识呼吸这种手法杀了她,我会偷偷地从背后一口气折断她的脖子。

  将身体机能移至笔记本的作业也很顺利,昨天成功地将眼睛跟耳朵的机能移转过去了。

  当我一转换意识,就能从笔记本清楚地看见天花板,从眼球看出去的事物反而变得朦胧不清。反正这臭皮囊早晚要舍弃,只要留下能维持肉体基础运作的身体机能就行了。骨头的移植也别做好了。跟诅咒合为一体的我必定不需要骨头支撑身体的功能,没了骨头,我的身体反而能自由活动。

  什么地方我都能横行无阻地进入……使用诅咒之力打造的全新身体一定很棒,既不会生病,也不需睡眠就寝,这将会是个持有压倒性威力的身体。

  然而,如此完美的身体也有缺点。就跟一般肉体需要养分一样,跟诅咒同化的肉体也需要营养补给,那就是活人祭品。每当有人因我的诅咒而死,就会替这个与诅咒合而为一的身体注入能量。当对方因诅咒而死,那个人的憎恨、痛苦就是我的餐饭。话说我今天体重少了两公斤,说不定是把身体机能移转至笔记本才会这样。动作还是快点好了,我还有些事得趁肉体尚在运作时不办不行。

  六月二十三日

  晚上园田诗织打了通电话过来,照这样子她应该看了我传的诅咒简讯吧。园田发出怪声尖叫,不断喊着「我要杀了你」之后,便挂断电话。

  从电话那头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可以得知我重新设计的邮件用诅咒能正常运作。可是,因为缩短了文章篇幅,使得效果得打上折扣这点真可惜。这样一来,园田诗织说不定还得过一星期才会死。算了,拖着这副快烂光的身体,做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我该对自己能把诅咒文章缩短又能发挥功效这点感到满足才是。反正诅咒的威力将会透过与我融合而有飞跃性的成长。同时我与诅咒融合的准备工作已完成,从我手边的笔记本,也就是我的分身,传来些微脉动。我总算赶在肉体灭亡之前办到这件事了。

  现在的我拥有两个容器,一个是受到癌症啃蚀的肉体,另一个是将身体功能移转过去的笔记本。虽然两者皆是有形实体而存在这世上,但我的意识只有一个。

  如今意识还存活在肉体上,当我的肉体停止生命活动后,意识就会自动转移至笔记本上。然后我的意识会借由肉体死去所产生的能量,离开笔记本这个暂时的避风港,而获得真正的自由。这就是我所发现「能永存于这世上的方法」。唯一的缺憾是我无法将说话的功能移转至笔记本上。不管我试了几次,总是不顺利。我试着将意识切换至笔记本上说话,却只能发出沉闷的低鸣。我还有时间的话,说不定能想个办法处理。可惜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马上就会被园田诗织杀了……这并非预言,我可是有十足把握的。

  通话中她的声音蕴含着一股发狂的情绪。我知道她是真的想杀了我,但那正是我所冀望的。由我创作的诅咒文章,将会因为作者本人我死去后产生剧烈的变化。我自杀时所产生的变化要比病死来得人,然后遭到他杀所产生的变化又比自杀还来得强烈。虽不知园田诗织会以何种手法杀了我,但我将乐于接受她所做出的一切行为。

  这篇诅咒文章将会慢慢地广于流传吧。喜欢超自然现象或怪力乱神者,一定会想读读看惨遭杀害女学生所写的诅咒文章。当然,他们也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诅咒这种玩意。他们应该会抱持着像在半夜试胆的心情读我写的文章吧,殊不知那是个货真价实的诅咒。

  在他们读了文章,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有意识地进行呼吸时,就会感到真正的恐惧吧。我自己虽然不知道当我与诅咒合体时,诅咒会有怎样的效果。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读了诅咒文章的人,终将难逃一死。然后我会吸取他们的生命,永远地活下去。我的诅咒,将无人可挡、无人可制止。

  对了……也把诅咒邮件传给日高由香好了。来确认看看,她是否会赌上自己的性命试着化解诅咒。反正人类最重视的都是自己的性命,跟自己相较之下,家人、情人、好朋友全都像是毫无价值的石块。正因为这样,诅咒才会存在于这世界上。要对地球上的生物下咒的话,诅咒只对人类有效。

  诅咒从数千年前便一直存在,直到人类灭亡也不会消失吧。然后我将与诅咒融合,继续活上数千年,不,是数万年。

  我已不惧怕死亡,就算日高由香发挥她那虚伪的正义感,找出破解我诅咒的方法,这串诅咒的连锁效应将永远持续。跟我的诅咒扯上边的人,会催生出全新形式的诅咒。然后会有人陆续遭咒杀死去。诅咒自古以来,便是以此形式流传至今。

  当我一回过神来,发现窗帘外天色已变,不知不觉间已经早上了,差不多该准备去学校了。我也不需要这笔记本了,就寄给日高由香吧。现在回想起来,日高由香曾多次跟我扯上关系,虽然她都是秉持着那副半吊子的伪善态度而来,但我多少也有点想让其他人知道,当我还是个人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要先把日记本放进纸袋,写上日高由香的名字跟她家地址,待我肉体毁灭之时,双亲就会帮我寄出吧。好了,差不多该出门了。今天一定会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会是我重生的一天。已无其他事物能束缚我。

  我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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