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鬼神与魔神

  忧愁犹豫皆乃疲人心之毒

  故愤怒、绝望时而化做甘霖

  止思量,罢忧扰

  躬亲弃决判是非,专念复仇大计

  仿如冷冽机关

  然要破绝望,要伏愤怒

  端看人心立意

  因而其取舍非鬼非机关

  正为人之力

  ●

  福岛正宪——恐怕他已多年不曾如此——正从嘴里逸出长长的叹息。

  这事发生在福岛家别院里厅。四周不见他人身影。这是由于正宪想独处,把人都屏退了。藩主发出既沉且深的叹息模样,可不能让藩士们看见。

  「恩仇……吗?」

  家老长尾和胜,最后咬舌自尽。

  他是长时间侍奉福岛家的亲信武士。对正宪来说,他是跟自己最无隔阂的人。正宪一直认为自己对和胜的事了若指掌,而对方也对自己一清二楚。

  不过……人心果然深不可测。

  在正宪眼耳不及之处,和胜一直暗中和〈冥阵〉那帮人保有联系。

  据说那伙人志在推翻德河政权而齐聚一堂。

  真是痴人说梦。

  事到如今还想颠覆大权,根本不可能。

  和胜理应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既然如此,他会做出那种事,大概出自说之以理亦枉然的强烈冲动。

  恩仇——报恩与复仇。

  正宪确实也是在丰聪家门下谋得官职的。已故的秀吉大人对自己有恩。

  然而要现在的他抛去名下所有,着手胜算渺茫之事——正宪根本做不到。

  是因为对恩仇太过执着,和胜才会失去理智吗?

  不对——

  「……那才叫作武士吧。」

  正宪嘴边掠过一抹苦笑。

  没错。武士就该像那样。

  不拘泥于胜算,而是赌上性命驰骋沙场。害怕丧命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参战。正因有比性命还重要之物,武士才会踏上战场。这正是武士之所以为武士的根本思想。

  「人一老就不中用了吗……」

  自嘲的苦笑自正宪嘴角一闪而逝。

  离开战场后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

  曾因病缠身而一度决定隐居。大阪之阵时也是一样——他拒绝了丰聪的参战请求,嫡子甚至还加入幕府方出战。

  那时,不知和胜心里是做何感受。

  如今已无人可问了。

  不过——

  「我等都曾经丧心病狂过。」

  就像罹患热病一样,因统一天下的梦想起舞,四处征战。

  战国武将这种生物——不对,是武士这种存在,或许都有某方面不太正常。当自己试着过与血腥无缘的生活时,这想法才如大梦初醒般窜进脑海。

  正宪再一次吐出长长的叹息。

  接着——

  「……有人……!」

  家臣的叫喊声自远处传来。

  而盖过其之声响是——

  「机关兵……」

  ——是机关兵的驱动音及脚步声。

  正宪皱着眉头起身,一把拉开拉门……便看到中庭站立着一具机关甲胄。是前来做客的天部众朽叶诗织——身边那名副官所有。

  至于另一具则是——部下前来报告先前脱逃,由鬼青年操纵的黑色机体。

  「怎么了——」

  「福岛大人!」

  兵卫的声音传至整个福岛宅邸。

  「事态危急,请恕在下无礼!」

  「……」

  正宪已逐渐习惯这天部队的冒然造访,但对眼下举止仍是哑口无言。居然搭着机关甲胄就进到中庭里来。精心整顿的中庭造景被弄得一团乱。

  这么说来,这中庭是和胜特意花下心思亲手整顿的。

  正宪脑海一角不经意地闪过这个念头,但——

  「先前提的〈冥阵〉,他们造出不得了的东西!」

  兵卫的叫喊声激烈得将那份感慨推离。

  「大人旗下兵力,有多少就调多少!并请下令让江羽港街的居民逃离!不疏散的话所有人都会丧命!」

  「什么……?」

  危机在突如其来之际当头劈下,令正宪双眉颦起。

  瞬间,他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这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虽说是丰聪的残党,但不过就是躲在离岛,暗中坐拥几具机关甲胄罢了,事到如今别说是推翻幕府,就连拿下其中一个地方领土都是天方夜谭——正宪原先一直是这么想的。

  莫非这么想太天真了吗?

  像在印证他的疑惑般——

  「——主公!」

  与方才想制止兵卫的家臣不同,此时有其他下人震惊万分地跑了过来。

  「恕属下无礼——」

  「够了,什么事!」

  因惊愕而目瞪口呆的样子让人看到就难堪了。

  正宪一面以愤怒掩饰表情,一面用带着怒意的声音问道。

  瞬间,家臣瑟缩了下脖子——

  「方才,江羽的渔夫们过来提报……!说有个高过一般身长两倍的巨大异形机关兵正渡海朝这边过来!」

  家臣伏地叩首并高声禀报。

  ●

  「这里很危险!快点逃去别的地方!」

  诗织边挥动〈升星〉的剑边大喊着。

  警告福岛家、请求行动的任务已经交予兵卫……诗织全神贯注在疏散江羽居民一事。那具异形机关甲胄——乘坐在里头的机士反覆称其「冥皇」——而它释放出来的「力量」,不论机士或步兵都难以幸免。恐怕进到范围内就会受其影响。那具机体一旦进到港都江羽,释放力量后将会带来什么后果——想必会比离岛的地狱绘图更加骇人。

  不过……

  「快点!快点啊!快逃!」

  居民们的反应却相当迟钝。

  「什么啊……这武士在说什么傻话?」

  「我饭都还没吃呢。」

  「我跟人约好在这儿碰面,哪有可能离开啊——」

  「要说危险,武士大人的机关甲胄还比较危险呀——」

  会有这种反应乃理所当然——突然跑来,没有具体威胁摆在眼前,却喊着要大家「快逃」,居民们不可能因此抱有危机意识。日常一旦深植人心后,将会超乎想像地顽固。要想让人从那种想法中脱离,必须具备显而易见、迫在眉梢……令人感受到现实的威胁。

  单凭诗织一人……单凭她和〈升星〉,根本不足以说动。

  尽管大家都感到惊讶,却没人在无迹可寻之下听进诗织的警告。大多数人反倒露出诧异的表情,抬头仰望〈升星〉。

  旁边还有晓月的〈红月〉在,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没有任何动静。

  紧接着——

  「……来了。」

  晓月喃喃自语道。

  同时间——原本隔了段距离,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的那只怪物,此时却能看见它现出鲜明的轮廓并朝这边接近。

  之前那股力量似乎还没影响到这里……若接近到足以带来影响的距离,这市町肯定会掀起一场和离岛那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惨剧。

  「你们快逃啦!」

  诗织焦急地发出叫喊。

  但依旧枉然——

  「还在那里磨蹭什么。」

  晓月不耐烦地说道。

  下一刻——〈红月〉有所行动。

  他握住身上的武器,拔出那把巨大的刀,将刀刃反转,接着一刀劈进附近的渔夫小屋。机关甲胄施展出的攻击并没有拿捏力道,将小屋屋顶狠狠地刨了个大洞。建材碎裂开来,飞了相当一段距离——接着在海面上掀起好几道水柱,而后沉入海中。

  简单明了——再简单明了不过的威力。

  会将刀刃反转,是因为比起单纯的斩切,这样更能引发严重破坏吧。

  理所当然地——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噫噫噫噫噫噫!」

  居民们先是呆了几秒——之后便陷入慌乱,争先恐后地逃离。

  「晓月……你——」

  「现在哪是管他人死活的时候。小心没命。」

  「……」

  晓月说得不带半点情面,但诗织听了只是面露苦笑。

  「你这是站出来扮黑脸吧。」

  「鬼扯什么?」

  晓月待在〈红月〉里看不出脸上表情,语气、音调都跟平常一样冷酷。

  「我是鬼。威胁他人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算了。」

  诗织回道。

  她心想,自己识人的眼光果然没那么差。

  虽然他一直假装自己是坏人,但这个名唤晓月的鬼,其实没办法完全狠下心来。

  既然都说现在不是管他人死活的时候了,那晓月又是为什么留在此处呢。快点逃命不就好了。更没有必要故意破坏渔夫小屋,在居民头顶上制造危机。

  他本人大概也没有自觉吧。说到底,这名年轻的鬼跟他凶狠的外表有所落差,骨子里应该很善良。先前机关甲胄在江羽港街上作乱时,他还刻意插手并阻止对方——肯定是因为没办法见死不救的关系。

  无论如何……

  「丨……快退开。」

  晓月说话同时一面自主后退。

  然而那具怪异的巨型机关甲胄——

  「……嗯?」

  诗织微微眯起双眼。

  她透过水晶眼的视觉扩张进行确认。

  错不了。它停下了。

  对方停止走动了。从那具机关甲胄稍微沉下水面就可以断定。脚踩以下全都浸泡在水里,多半已经终止导术结界设的水面步行机能。看它没有完全沉下去,那边大概是浅海吧,也有可能是踩着礁岩之类的东西。

  无论如何……

  「它在打什么主意?」

  「……搞不好是导术机关出问题。」

  听到诗织的自言自语后——晓月以对自身说法似乎也不太有把握的语气,毫无热诚地如此回答。

  ●

  〈冥皇>正要登陆江羽港街,却在最后一刻发生非自发性停摆。

  「唔……?」

  光成原本心情大好地渡着海,此时双眉紧蹙。

  〈冥皇〉跟一般的机关甲胄不同,职神也有「两名」。

  不过,为了不让破心结界术源的蛊毒职神受到压制,便使用特别调整过的付丧神——拿合成灵体来应付操控功能。若只采用陷入疯狂的职神,别说是机体操控了,就连跟机士同步、接轨都有问题。

  「无法出力。是权水的流量调整吗……还是冷却方面出问题。」

  权水会在机关甲胄内循环,里头蓄积着力量,会供给至机体各处。这种权水循环系统能制出比人类还要强上数倍的导术结界。权水可以说是机关甲胄的血液。

  不过……权水在释放蓄积的灵力时会散发热度。

  若未巧妙调整循环量,将会令各部位劣化,还会让权水本身急速变质。而调整权水流量正是职神的职责。

  实际上,〈冥皇〉肩膀上会装着那么大的装甲,并非只是用来虚张声势,同时也是权水的冷却器。这具违反常态的巨大躯体一移动,权水的循环量及产生的热度就会飙高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姑且不论这些——

  「……唔……嗯。」

  光成沉吟。

  只差一步就能上岸了,可以蹂躏市镇,尽情破坏。

  幸亏储备了专门用来操控的职神,就算没有维修技师在,细部调整还是能交由职神全权处理。如果是内部的细小零件,〈冥皇〉在设计上便能自行更换。

  光成的意识已和〈冥皇〉连结,透过其中一角,可以得知合成出来的职神正根据历来驱动经验,探寻最适合的流量调整法。

  看样子,似乎得花点时间。

  不过——

  「无妨。」

  光成狞笑着,他细瘦的脸孔上露出看来凄惨笑容,说道:

  「公主——请看。」

  「……」

  居于上座的沙雾毫无回应。

  但光成不以为意地续道:

  「阿艺的领民们正在四处逃窜呢。」

  「……」

  「哈哈。也对,也对。任谁再厉害都无法战胜这最终兵器〈冥皇〉。就连天部众都成那副德性了。」

  水晶眼让视野扩大。

  两具机关甲胄立于岸边的身影映入眼帘。

  有先前去至岛上的天部众,还有后来登岛,令天部众免于全灭的黑色机关甲胄。

  不过两具机体都只是远远地盯住这里,没有靠近的意思。

  就因为导术结界够强才能勉强抵抗得了,相形之下,就更能体会到破心结界的恐怖吧。不是不想靠近,而是无法靠近。两人明白一旦靠近,就连他们都会陷入疯狂,会拔刀相向,自相残杀。

  「德河的军神?哈哈哈,天部众能做些什么!怕这具〈冥皇〉怕到只能在远处观望啊。哈哈哈哈!」

  光成大笑着。

  「等着吧,你就等着吧德河!对德河这鼠辈表态服从的忘恩之徒也给我等着!我会杀光你们!击溃你们!蹂躏你们!没什么好怕的!就沿着街道杀过去,直接攻进江渡!」

  位在钢铁魔神体内,光成梦想着自己勾勒出的地狱绘图——高声嗤笑。

  ●

  钢铁魔神伫立在浅海上。

  那具异形——有个人正自面临海岸的小山上眺望着。

  是身穿白衣,颜覆面具的男人。

  他是名唤带刀的九十九众成员。

  身旁还跟着疑似手下的人,不过他的样子相当普通——打扮就跟随处可见的老百姓一样。再拿个网子或钓竿就很像渔夫了,拿铁锹、锄头的话就变农夫,一身打扮就是如此平凡无奇,毫无特征。

  事实上,提及乱破之流,多半是这样的外表。

  不引人注目,融入周遭环境,在背地里施行计谋,不需要什么派头跟体面。就这方面而言跟好穿华丽铠甲的武士——跟举凡大小事都亟欲表现自我的武士们相比,乱破的思考模式恰恰相反。

  「——这样好吗?」

  为人爪牙的男人担忧地询问道:

  「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会因权水热度过高而停摆。搞不好还会就地作废。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会采取行动——在那之前……」

  带刀用关节明显的手指抚摸下巴。

  「江羽港街的那具黑色机关甲胄……」

  「莫非是先前那名年轻的鬼武者在操纵?」

  「没错。我对那机体实在很挂怀。」

  带刀转头朝背后看去。

  就在那里,隐身于树丛间,一具机关甲胄正屈起单边膝盖跪地。

  是带刀的爱机——〈冰影〉。

  白色机体搭载重装甲及重武装,其姿态只有威严二字能形容。

  不过——

  「对方的机形跟驱动声都与我〈冰影〉神似。倘若我等真漏夺那么一具机体,事情就严重了——或许得请到果心大人作主。」

  带刀在面具下眯起眼睛说着。

  ●

  天空逐渐染得一片赤红。

  时间已来到黄昏。

  怪异的巨大人形在海面上投下一道颀长歪影。在光的反射下,装甲表面倒映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细小斑纹——不过,那具机关甲胄依然伫立于浅海上,没有任何动静。

  大概是藉着诗织及兵卫先前的经验抓出约略数字——在估算后推测能破坏人心的力量范围外侧,有好几具机关甲胄组成扇形队伍包围住异形机关甲胄。然而,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才是实情。

  刚才试着击发数枚权水弹过去,但那些东西没在异形机关甲胄身上造成任何损伤。这表示它正展开导术结界。

  也就是说莽然靠近的话……十之八九,心灵会遭到破坏。

  「……要我杀了她……吗?」

  晓月仍坐在〈红月〉里头,透过水晶眼,一直紧盯着那具怪物机关甲胄。

  看样子那具机体的名字似乎叫〈冥皇〉。肩膀及腰上等数处,能看到装甲表面刻着那些文字。

  趁诗织等人忙着协助江羽居民疏散时,晓月从他们身边离去,来到最初要袭击运输船前用来隐身的松林。说是埋伏未免太过粗糙,不过来到这里,〈红月〉的机体也不会那么醒目。

  「您是指沙雾大人吗?」

  此时琴音的声音突然响起。

  晓月的眼睛和水晶眼同化,所以他看不到琴音的身影——但对方应该就飘在晓月身旁,或是〈红月〉的侧身部位吧。

  死去女子的残像。

  对方的样貌一直提醒着晓月「自己当时救不了她」,并让复仇驱使他。

  最讽刺的是,琴音本人恐怕并不希望晓月双手沾染血腥——就连有着她生前姿态的职神琴音也一样,脸上带着不怎么赞同晓月复仇的神情。

  「没办法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记得她说过这种话。」

  晓月自言自语地说着。

  总是被别人的想法摆弄,就只是单单活着——人生当中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自行决定。就算想逃离这一切,护法兽也会阻止她自杀。这样一来,就只能寻找比护法兽还强的力量来杀掉她了。

  例如机关甲胄。

  就某种意义而言,现在这种状况,对沙雾来说可算是相当理想。

  若是有办法打倒那具〈冥皇〉——有办法打倒的话,沙雾也会跟着陪葬吧。

  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就能如愿死去。

  「沙雾大人希望您能杀掉她。」

  琴音断断续续地低喃道。

  「……是啊。」

  「她明明……还活着。」

  再当然不过,那句话只是想点出这样一个道理而已。

  倘若此话并非出自职神——并非出自幽灵之口。

  「……」

  「您怎么了吗?」

  职神特有的淡然语气——既不冷也不热,用只是将事实一五一十地阐述出来的口吻,静静地问着。

  「您要杀了她吗?」

  「再说吧——」

  晓月答得含糊。

  「不过……先前那具白色机关甲胄没有出现。」

  看样子那个建造〈冥皇〉并号称〈冥阵〉的组织,虽八九不离十有得到九十九众的支援,但似乎不是同伙。证据就是袭击运输船时,跟晓月对战的白衣男——那具白色重装机关甲胄并没有现身。

  先前那份血书里也没看到疑似九十九众的名字。

  他要阻扰九十九众的一切行动——以这点为前提,和〈冥阵〉对战就是件有意义的事了。不过和〈冥皇〉战斗,将其打倒,这样对九十九众来说真的算得上是种打击吗?

  这点没有任何保证。

  九十九众确实在背地里煽动骚动或战乱,但晓月不清楚他们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种事。晓月对他们的企图不感兴趣,只要能揪出九十九众并杀了他们,这样就足够了。

  像现在这样观察〈冥皇〉的动静,就追讨九十九众的意义而言,恐怕也是种浪费时间的行为。

  所以——

  「您打算就此在一旁观望吗?」

  「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过——」

  晓月说这句话时,语气毫无热度。

  ●

  诗织拿福岛家别院当大本营,进行战术推演。

  福岛正宪提供的支援也已经全面就位。看样子家老长尾和胜的事情还让他耿耿于怀,正宪本人仍有些失魂落魄,完全放任诗织等人安排,将指挥家臣的权力释出,场地方面还提供了福岛家别院。

  不过——

  「对幕府方面的支援请求已经捎快马过去了。」

  别院的中庭里置有一张桌子,兵卫一面摊开江羽及其周边地图,一面说道。

  天色即将开始变暗,家臣们着手点燃营火。

  「不管对方的机关甲胄有什么能耐——」

  诗织双手交叠于胸前,盯着地图开口:

  「只要里头坐的是人,总会有离开机体的时候。」

  说到底,机关甲胄没办法实现全自动化。

  让机关甲胄运作的是导术结界,为了展开导术结界,起码要有充当术芯的人类来提供意念才行。就连里头无人搭乘的机关兽等类亦同,藉着手握缰绳,才能启动将导术机关和人类连结在一起的程序。

  换句话说……不管〈冥皇〉有多威猛、多难靠近,为了处理进食及排泄问题,总会有自机体离开的一刻。不,这些方面能靠〈冥阵〉的同伙接应张罗——但反过来说,只要包围〈冥皇〉,设法阻止同伙接近,剩下的就是等〈冥皇〉机士自生自灭了。

  跟攻城的重点一样。

  不过——问题是这座「城」会用自己的脚行走,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散布疯狂。

  正因机体庞大,只要在里头储备粮食,待上一星期也不成问题——这推论相当合理。倘若真是如此,在机士未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实在很难算出周遭会蒙受多大规模的伤害。

  此外还得假设若〈冥皇〉脚步快——可能一星期左右就能抵达江渡。事情一旦成真,那具机关甲胄很可能推翻幕府。一想到江渡数十万子民将互相啃食,自相残杀——国家体制肯定会在一夕之间瓦解。即使那具机体离开了,只要受影响的人们没自狂乱中清醒,日本就有可能举国陷入疯狂状态。

  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江羽这里堵住它。

  一旦让它离开阿艺藩,就可说等同万事休矣。

  「……如此一来……」

  诗织舔了舔唇后说道:

  「等待他藩接获幕府请求,派军来援的这段时间里,得朝该怎么坚守、如何防止灾害发生的方向思考才行。」

  「您说得没错。」

  兵卫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的年龄差距虽不若父女来得大,但看到诗织展现优秀的武士风范——看到她有所成长,兵卫肯定相当高兴吧。

  「话虽如此,要想争取更多时间,不能靠近还是很难办。」

  「是啊。」

  诗织交手于胸前低喃道:

  「说起来,在职神组织的结界守护下,拿枪或大炮攻击机关甲胄几乎没什么效果。」

  这方面对诗织等机士而言等同常识——尽管阿艺藩的机关甲胄出于挑衅之意发射了三波权水弹过去,但〈冥皇〉一点损伤也没有,由此可见一斑。

  并不只限于〈冥皇〉,举凡机关甲胄全都有导术结界护体,因此非出于人类意志的攻击将全数无效。

  不过——

  「正因为这样,通常作法都是驾驶有同等结界的机关甲胄撞过去,在极近距离下抵销导术结界并进行战斗……」

  「但没做好规划就靠近那具甲胄,职神和机士会发狂的……」

  「……对职神也会产生影响,那肯定是某种威力强大的导术结界。不过,要说那么厉害的导术使,我到目前为止还不曾看过。」

  「没错,我也是。」

  诗织以颇有顾忌的语气说着,接着转头看向后方。

  在那个地方——有〈冥皇〉坐镇。

  它还待在浅海上不肯移动吗?

  还是说……

  「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起码派个机关甲胄迎战也好,但只会白白增加受害者——要是发狂的机关甲胄到处肆虐,搞不好还落个增加敌人的下场。」

  「您说得是。」

  「这机关甲胄还真麻烦。光凭单机,以目前启动中的机关甲胄而言,那大概也是最强等级的怪物了。」

  听诗织的语气,里头似乎参杂些许懊恼之情——八成是天部众的尊严作祟。承认对手是最强的,反过来讲就等同承认自己败北。

  话虽如此……

  「您有想到什么好点子吗?」

  兵卫注意到了,诗织脸上的神情仍旧充满斗志。

  她还没有放弃。还不打算豁出性命。

  诗织仍有意战斗——也就是说她还握有一个备案。

  「……是有一计。」

  诗织将视线挪到地图上说:

  「不过那是最后手段。」

  「最后的……手段吗?」

  兵卫问话时,声音透着些许不安。

  诗织会用这种方式说话,想必兵卫也猜到那不是什么正经手法吧。

  「用炮弹或权水弹之类的武器只是『没什么效果』。若用高出处理容量的威力攻击,导术结界就会被逼到出现破绽。」

  「那是……」

  确实是那样没错。

  然而一般而言,要集中至足以让导术结界露出破绽的威力是件难事,再者,想准确射中〈冥皇〉,必须先绊住它的行动。

  「将它引诱到海上。」

  诗织说道。

  「海上——莫非……」

  兵卫听完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想利用锁国境——」

  「没错。如果是锁国境的广域结界,应该就能对那具机体的结界造成干涉,进而阻止它行动。」

  目前,日本进行锁国,只允许少部分的外国商人进入。

  为的是排除海外思想及危险物品,防堵伪装成传教士或正当贸易商的外来侦察兵、奴隶商人。

  而为了这项锁国政策,幕府展开称之为锁国境的广域结界。

  那是包围住日本列岛的强力之物,由职名「镇守司」的幕府导术师轮职以维持结界。诚如前述,人类的意志若没有和导术机关相系,导术就不会生效。

  「但那归幕府直辖——」

  「我也是将军直属的啊。」

  诗织不以为意地笑了。

  「……」

  兵卫叹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想必无法让诗织打消念头了吧。再者,其实也没有其他能打倒〈冥皇〉的上策了。

  只不过……

  「可是,诗织大人。」

  「怎么了?」

  「被掳走的阳炎沙雾,似乎遭人扣在〈冥皇〉那具机体颈边。」

  沙雾对晓月出声叫唤——她大叫的那句「杀了自己」,也传进了诗织等人耳里。

  「让它停下脚步,用超乎结界负荷的强大威力进行猛攻。像炮弹或权水弹之类的武器,自然是不可能即时停下。若如此考量,她最后一定会……」

  「会死吧。」

  诗织叹了口气后说:

  「那样或许正合她意也说不定。」

  「诗织大人……」

  「她不是要人杀掉自己吗?这样就能被杀啦。虽然我并非晓月就是了。」

  「……」

  兵卫露出苦涩的表情低吟。

  他明白,情况允许的话,诗织肯定想救沙雾。但要确实打倒〈冥皇〉,实在没余力顾及她的安危。

  被骂无情也好,批判冷血也罢,目前是该将她的安危摆一边,好好实行作战计划才对。

  诗织正是如此判断。

  「不然还有其他方法吗?」

  「……」

  诗织这么一问,兵卫能做的只有摇头。

  ●

  等待并不是件痛苦的事。

  时逢人生中的重要局面,石田光成已经被迫考验忍功,忍过好几回了。正因他早就明白自己并非一统天下的料,身为战国武将的石田光成的理想,便是在能实现这番事业的霸者底下做事。而在某人底下做事又有另一层含意,那就是他不会亲自做下足以影响大局的判断,而是像条狗一样,除了等待主人的命令外还是等待。

  对光成而言,能具体实现其理想的人就是丰聪秀吉,事实上,已经有九成实现了。虽然没办法当上征夷大将军——因此也没能组织幕府,但秀吉已经实现全日本的实质统一,不仅如此,甚至还具备进军他国的实力。

  然而强者如他,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衰老。

  在那之后——石田光成按照九十九众的指引,在这阿艺藩的离岛上修筑藏身处,一面组装以散件形式运入的〈冥皇〉,静待东山再起之时。到最后,由于天部众出面的缘故,原定计划提早了些许,但他从不觉得卧薪尝胆的日子是段痛苦岁月。

  他一心铭记德河带来的恨及苦痛,就这样度过将近二十年的岁月。

  接着——

  「……」

  光成睁开双眼。

  放开交叉在胸前的手——先前,他一一审视着职神传至脑部的情报。

  权水流量的调整作业已大致完成。冷却问题也导入海水解决了,〈冥皇〉已经可以全力运作。若要执行对战之类的剧烈动作,或许会再次让权水的温度上升,不过,根本就没有机关甲胄可以靠近〈冥皇〉。就连上级机关甲胄也无可幸免,一旦进到攻击范围内就无法全身而退。

  首先就来征服这阿艺藩吧。

  之后再朝江渡挺进。

  「公主殿下,冷却工作似乎已经结束了。」

  「……」

  出声搭话还是得不到沙雾回应。

  但光成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再次让〈冥皇〉迈开步伐。

  ●

  日本自丰聪时代以来就持续锁国。

  从前曾有基督教传教士兼做奴隶买卖,以及刺探以军船为首的兵器及国内情报,企图将这些携至国外之人,于是太阁秀吉便断言「外来客多有害」,日本这个国家便对外国采取固守姿态。

  这项政策直至德河统治时期仍无变更,反倒更为加强。

  德河幕府会持续锁国的原因,似乎同时亦有使幕府独占贸易利益,维持中央集权的单一支配体制这番并行考量。

  无论如何,德河为了让锁国体制更加稳定,进一步采用加载导术机关的装置。

  那便是称为「锁国境」的海上导术机关。

  这些装置是装载在专用船只上的大型导术机关——大多时候,船会放下船锚并维持不动。串连这些配置在海上各处的导术机关后,将日本列岛完整包围住的锁国「线」就完成了。

  这些「线」平常以肉眼无法看见,但确实存在于该处,一旦有船只碰触到锁国线,就会发挥出强大的威力。将会从互相以「线」串连的数个导术机关集成一气并释出力量,碰上木造船只会放出火焰烧毁,碰到钢铁装甲船则放出强力闪电击毙里头的人。

  机关甲胄也无从幸免。

  一般认为,换成带有导术结界的机关甲胄,应该能对这「锁国境」的「线」做出某种程度的抵抗。虽然无法越过——导术机关的规模有着根本不同,机数、权水量更存在差距——且会立即遭到破坏,但当中的机士不会死亡。这是因为导术结界朝保护机体及机士的方向运作,试图将「锁国境」的威力无效化。

  诗织想的计策便是引〈冥皇〉去冲撞「锁国境」,让它的导术结界机能麻痹。

  「锁国境」的镇守船配有间隔,比〈冥皇〉的结界半径还大——重点是两百多艘船只围绕住整个日本——只要有技巧地将〈冥皇〉逼至「锁国境」,就能在不受〈冥皇〉破坏心灵的结界影响下,令该结界无效化。

  但要把即将登陆的〈冥皇〉再次引回海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基于上述考量,想些办法引〈冥皇〉至外海的同时,也要让镇守船驶近江羽港街才行——诗织如此盘算着。

  为此——

  「不行。没有幕府的谕令不能擅自妄动。」

  ——在镇守船上。

  诗织大动作绕过〈冥皇〉的结界,进入停泊在江羽外海的镇守船,直接和镇守司的导术师进行谈判。

  不过……镇守司归幕府直属管辖。

  各地都配有镇守司,要是被地方诸侯一怀柔就轻易解除「锁国境」,镇守司的配置就沦为虚有。为防范这点,深受幕府信任的直属导术师才会被派至各地赴任。

  可想而知,他们相当固执。坚守岗位,默默地维持结界开展就是他们存在于此的理由。就算诗织出面拜托,身负镇守职责的导术师只是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我只是要你在这方面放行一下啊。」

  诗织强逼着居于镇守船甲板中央,坐在「锁国境」导术机关的操纵座上,半点起身意思都没有的镇守司。

  幕府内部也有些毒舌人士,用「即身佛」(注:指佛教僧侣在持续冥想的过程就那么成为木乃伊)这类说法称呼他们——值勤时间漫长,他们不曾懈怠半刻,总是默默地尽忠职守,多半坐在操纵座上入定,就直接在那吃饭或如厕。座位也事先针对这部分进行设计,船上大抵都有替他们净身的轮班人员同乘。

  这事暂且不论——

  「我等乃不动镇守司。被拜托个两句就轻易改变国境,如此将有失国体。」

  「就跟你说了,这次的危机足以动摇国体,要我说几次——」

  「那就请您先行打点,请幕府颁布直属谕令吧。」

  「就说没那种闲工夫了!」

  诗织焦急地大叫道。

  看样子这个被称为镇守司的家伙根本不通情理。

  而且似乎格外对幕府直属——对直接听令于将军一事相当自负,对于同样直属将军的天部众怀有强烈比较心态。恐怕会如此无法沟通,多半是在找麻烦吧。

  「唉,真是……这家伙有什么毛病啊。」

  诗织呻吟般地说着。

  老实说,她压根儿没料到对方会顽固成这样。

  或许就某部分而言,诗织太过于相信天部众的权势也说不定。

  该怎么办才好。

  这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就在那时……

  「——诗织大人!」

  乘坐于〈月轮〉上的兵卫叫道。

  「什么事?」

  「快看那个——」

  〈月轮〉的钢铁手指指向某处。

  而在该处,出现和寻常海浪不同的浪涛。

  有道影子正激起浪花疾驰。

  是机关甲胄。

  还是黑色的——

  「——晓月!」

  诗织赶忙滑进单膝跪在甲板上的〈升星〉,接着用水晶眼进行确认。

  没错,确实是晓月的〈红月〉。

  其前方是——

  「——!」

  目前正打算启动,手脚都在震动的巨大异形机关甲胄。

  是要去找那家伙战斗吗?

  还是用——近身格斗的方式。

  「快停下来!别冲动——」

  万一〈红月〉跟里头的机士一起发疯又大闹,根本应付不来。光〈冥皇〉这具机体就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一具发狂的上级机关甲胄来搅局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诗织听见晓月自言自语的声音。

  不——是看见。

  由于双方都开着可以灵视的水晶眼,只要焦点对上,远距离的细微声响也能设法捕捉。

  「双重结界可不是他一人独享的专利。」

  「双重结界?」

  这话是说能够展开双重导术结界吗?

  的确,这样一来或许能承受〈冥皇〉的力量并砍杀过去。

  不过——该怎么展开才好?

  ●

  〈冥皇〉的怪异机体离自己愈来愈近。

  与之相应,像要吞噬敌人般,那身影愈来愈庞大。晓月瞪视着对方吼道:

  「起床了,丹音!」

  「……晓月你真的很任性。」

  随着这句话出现,瞬间,琴音的表情发生改变。

  原本散发着沉静氛围、如梦似幻的女子,马上转换成天真无邪的女孩模样。那是机关甲胄〈红月〉的另一职神——丹音。

  她嘟起嘴,闹别扭似地说着。

  「一下子叫人家睡、一下子又叫人家起来。」

  「——我准你杀人。」

  晓月露出狰狞的笑容,抛出这句话回应。

  「就让你……喝喝鲜血。」

  「咦,真的吗?」

  话者表情瞬间开朗起来,琴音这么说……不,是丹音这么说才对。

  「当然是真的。」

  「是吗?好,我会加油。」

  丹音扬起笑容,如是宣言——

  「那我也来展开导术结界啰?」

  「交给你了。」

  晓月颔首道,同一刹那,〈红月〉四周的光景发生扭曲。

  那是因为导术结界展开两层,彼此争夺先后顺序时产生干涉的结果,而知晓这点的就只有晓月和丹音。不过相互干涉的扭曲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在〈红月〉四周出现淡淡的磷光飞舞。

  「——好了。」

  透过水晶眼的画面可以看到,〈冥皇〉的诡谲机体急遽增大,晓月定定地看着它,嘴里说道:

  「我要杀了你。虽然九十九众以外的人不是目标,但杀了可以妨碍九十九众的计划,当杀不论!」

  ●

  与此同时——沙雾也透过水晶眼所映出的视野看到朝这接近的〈红月〉。

  「……晓月。」

  沙雾露出憔悴的表情,喃喃低语:

  「……你愿意……杀了我吗……?」

  她早就没有过正常生活的权利了,毕竟是丰聪的直系公主。

  没有人过问她的个人意愿。没有人允许她拥有那些。

  只有流淌于其身之血任何人都能看出价值,又或是厌恶走避,然而对沙雾本人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体内还有沙雾这颗人心存在,却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所以……

  「只剩死去……」

  这是唯一的抵抗。

  这是唯一的自由。

  也是她唯一的意志。

  「……只要活在世上……我就会一直遭人利用……这是唯一的……是我以自己意志决定的……唯一一件事……」

  但她却连死亡都无法自主。

  既然如此,就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杀得了自己的人身上。

  「……晓月……!」

  沙雾声音里带着哽咽,开口呼唤那个名字。

  ●

  刀刃划破海风凌舞。

  机身全速疾驰于海面,奔走之势加诸刀身,劈出斩击。那挥砍不仅乘载利锋,突进的威力更贯注于刃尖,策出狞猛无比的攻击。

  「——!」

  〈冥皇〉有所反应——但迟去一瞬。

  话虽如此,它仍以手中的颀长锡杖架住长刀斩击,能成功主要是它的巨躯带出相应的守备范围,结界半径又很大的缘故。

  钢铁敲击时撞出火花,导术结界相克而生的光芒朝四周散开,〈冥皇〉的巨大机身在瞬间遭到压制,往后退了半步。

  黑色机关甲胄用力挥砍过来,脚不停歇地自〈冥皇〉左侧横越而过——在海上谱出半圆轨迹并回转,再次与〈冥皇〉针锋相对。

  「……怎么可能!」

  乘坐在〈冥皇〉里的光成吼道。

  反应会慢是其来有自,毕竟〈冥皇〉已经结束权水流量及导术结界的调整,理所当然,破心结界也展开完成。只要靠近,不论对方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也好,乘坐在机关甲胄上的机士也罢,肯定都会被夺去心魂,再也无法正常战斗。

  然而,那具黑色机关甲胄却不以为然地砍杀而来。

  且结束砍击后又再次摆出对峙姿态——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何方神圣!……慢着,刚才公主殿下口中低喃的名字……你就是晓月吗!」

  「随你怎么叫。」

  黑色机关甲胄——〈红月〉里的晓月回应。

  「我不清楚你的真实身分,但我们两个不会交集太久。」

  「为什么?破心结界怎么会失效!」

  光成的声音明显带有焦躁之色。

  会有此等反应实属正常——破心结界可谓〈冥皇〉的最强武器,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东西,他才会称这具巨型机关甲胄为「推翻德河幕府的杀手锏」。任谁都无法靠近,所以无法打倒。有这些筹码——所以无敌。

  倘若那机能崩解,光成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在〈冥皇〉的『领域』里,为什么你还能保持正常?」

  「破心结界——是吧。」

  〈红月〉在海面上荡出波纹并向前踏去。

  手里长刀挥出斩击,这次是由下而上扫向〈冥皇〉。对方身形巨大,能轻易挡住来自上方的斩击,但若改从下方攻击,它的身型反而显得碍手碍脚,来不及应对。正因有着人类的外形,这部分才会成为顽不可解的弱点。

  「唔!」

  〈冥皇〉再次用锡杖接下砍击。

  不过,角度却很浅。〈红月〉的刀在锡杖上滑动,从斩击切换成突刺。

  导术结界摩擦后放出的光芒更强了,〈红月〉的刀刃尖端有些许陷进〈冥皇〉的机身装甲里。

  〈冥皇〉挥动长长的左手,企图抓住〈红月〉。

  然而〈红月〉却下沉——如文字所述——自〈冥皇〉的巨腕下俐落逃开。这是因为〈红月〉瞬间解除导术结界的对海斥力。

  「——!」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红月〉再次于〈冥皇〉背后浮起,伴随晓月一言:

  「双重导术结界可不是只有你们会使。」

  「——你这家伙!」

  「你那叫破心结界还什么的,其实是展开双重结界的复合导术。」

  机关甲胄会藉导术之力展开结界,其效果可用于机体操控,还能分配至攻击及防御。

  导术结界会反映导术师的意念,在极近距离下重叠两个导术结界时,个别术师——机关甲胄则是个别机士——双方意念都会进入显现阶段,其结果会互相排斥,互相抵销。

  机关甲胄交战时,将依自身导术结界的固有强度、分配量的调整手法来定胜负。每个导术结界都有处理容量,该如何划分使用,就是职神的工作了。

  那么展开两个以上的结界会如何呢?

  这跟交战是一样的道理——个别结界会争着对事象进行干涉,机关甲胄的机能反而会下降。若让两个结界都执行相同工作就未必如此,但与其那么做,直接调整权水流量,提升单一结界的效能就行了。

  也就是说,展开双重导术结界根本是多此一举——本应如此。

  不过——

  「某个隐世村落的技师,成功地让单体机关甲胄原本应该要互相排斥的两个结界重复启动。」

  「你的机体上有那种装置?」

  〈冥皇〉向后退去,和〈红月〉拉开距离,并重新架好锡杖。

  〈红月〉追着它的动作,更加向前逼进。

  「你的机体应该也装了。所谓的破心结界,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

  双重导术结界。

  那是种重复启动机能相异导术结界的技术。

  不过——要让机关甲胄行动只需一个导术结界就够了。再让另一个结界担负相同机能,刻意叫出两个就失去意义了。因此,另行待机的导术结界通常具有某些特殊效果。

  单纯用于提升机体强度,或强化海面步行之类的特殊效果。还能在抵销敌方导术结界上强化机能,让对手进入毫无防备的状态,再行攻击——

  至于〈冥皇〉的破心结界,其实就是利用第二层导术结界,搭载藉蛊毒法熬制恨意及饥饿的职神,并将那疯狂释放出来。

  「特别是一般的机关甲胄,只要在近身战时抵销掉那一层结界,对方就会在不受保护的情况下受第二层结界影响。再抓准时机,利用会让人发疯、有类似诅咒效果的结界破坏毫无防备的职神及机士——我说得没错吧?」

  〈晓月〉接二连三地挥砍过来。

  〈冥皇〉接下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

  姑且不论好坏,那巨大身躯不擅长快速行动,一旦遭人一下左一下右地连发猛攻,只能被迫一面倒地频频防守。这机体原本是造来给丰聪总司令用的,挺进最前线厮杀的用意薄弱,主要是为了对士兵们产生鼓舞效果,才会造得那么巨大——但如今,这项特点反而令人憎恨。

  「唔……!」

  光成嘴里溢出呻吟。

  「不过区区一层结界,是想用那个来抵销破心结界吗?话说那具机关甲胄——你是怎么弄到的?到底为何……」

  导术结界都需要人来充当「术芯」。

  要展开两层结界就需要两个人。

  〈冥皇>有光成跟沙雾来充当双结界的一-「芯」。看到沙雾的护法兽就能明白其中道理,「芯」的意念未必跟导术本身有关。譬如让受术者成为「芯」后,施术者离去或死去亦能持续作用的「咒术」便为其典型。

  姑且不论这些——

  「你的机体也有双驾驶……?」

  「想知道详细情形,就去问在地狱等你的人吧!」

  晓月没有回答光成的疑问,砍得越发凶猛。

  「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光成一副被逼急的样子狂吼着。

  〈红月〉猛地挥来一记攻击,〈冥皇〉拿锡杖接下,瞬间凝聚全身力道弹开对方的刀。〈冥皇〉藉着反作用力在海面上滑行一阵并向后退去,跟〈红月〉拉开一段距离。

  「破心结界失效也无妨——如此一来,不过是回归寻常的机关甲胄对战罢了!」

  光成重新让〈冥皇〉拿稳锡杖。

  和附有刀刃的长刀及枪类一比,锡杖用来当作武器确实是威力不彰……但拥有钢铁装甲的机关甲胄彼此对战时,实体刀刃的锋利程度却非唯一决胜因素。

  只要善用导术结界,本身不附有刀刃的铁块也能砍杀对手。

  锡杖亦相同。

  换句话说——

  「来吧,不过是只虫子!」

  「空有块头的废物少在那乱叫!」

  晓月出声朝对方回堵并突击过去。

  〈红月〉再次疾驰于海面,不过——

  「——!」

  轰的一声,大气为之震吼。

  以猛烈之势挥转的锡杖抉开海面,造出怒涛之壁。

  瞬间,〈冥皇〉的身影自水晶眼视野中消失无踪,〈红月〉见状放缓突进速度。锡杖则瞄准来人,在下一刻——突破怒涛水壁刺杀过来。

  「——!」

  〈红月〉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攻击。

  正当它身势不稳时,自突刺位置回旋而来的锡杖趁机释出猛击。

  ——铿!

  钢铁与钢铁互击的的沉重低鸣在海面上回荡开来。

  〈红月〉机警地用长刀接下这一击,却无法完全排除〈冥皇〉的攻击威力,〈红月〉膝盖以下皆没入海中,并被大力扫向后方。

  「啧——」

  晓月啐了声。

  那巨型机体似乎不是造好看的。

  蓄积在里头的权水量多得惊人。撇除对变质的顾忌,进行高速循环,只要在打击瞬间强化攻击,就能让机身威力达到倍增效果。

  权水搭载量明显低人一截的〈红月〉无法模仿那种战斗方式。

  「区区小虫子,不过是只蝼蚁!少在那耀武扬威!」

  〈冥皇〉的攻击不给人喘息空间、接二连三逼来。

  这一切全拜锡杖攻击距离长,以及活用大量权水流量之赐。〈红月〉没办法切进〈冥皇〉的守备范围,只能在〈冥皇〉旁边绕圈,化解攻击。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没有破心结界,我等〈冥皇〉依旧无敌!无敌!所向披靡————!不过是只蝼蚁、蝼蚁、蝼蚁——————少自以为是了!胆敢妨碍我等复仇,无论你是何等角色,我都不会手下留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复仇。」

  突然间——与现场气氛迥异,沉静的呢喃声自晓月唇间逸出。

  「复仇吗?」

  「去死吧,蝼蚁!」

  晓月自言自语时,〈红月〉的动作也跟着放缓下来——似乎看准这一点,〈冥皇〉探出大上一圏的身躯,抄起锡杖发动攻击。

  兴头上的光成没有注意到某件事。

  晓月的低喃、〈红月〉放缓动作,其实都是为了诱对方破绽大出。

  因此——

  「——!」

  对付〈红月〉时居上风而显得骄矜自满,光成的〈冥皇〉老是在重复简陋动作,所以〈红月〉瞬间改变动向时就应付不来。

  〈红月〉就像滑倒一般,面朝上地躺倒下去。

  不过,它却趁着这一滑一口气滑过海面,朝〈冥皇〉逼近,当对手进入刀的攻击范围时,〈红月〉便伸出左手敲击水面,迅速起身。

  「什么?」

  「自称无敌,依我看,还差强人意——呐。」

  此话一出,长刀便跟着纵放。

  导术结界摩擦时激发光芒,〈红月〉这一击将〈冥皇〉的左腕——手肘以下全卸了。

  「咕——唔,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光成在机身里发狂的样子尽显于外,〈冥皇〉激烈地晃着头并挥转锡杖。但它已经失去一只手了,机身的平衡顿时瓦解,自身行为更令机体跟着晃动,无法站稳。

  「这点程度的攻击,不过是些皮肉伤,我等复仇之路岂会——」

  「所谓的复仇啊。」

  与之相较,晓月的语气异常冷酷。

  「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对方以死偿命,让对方好看,是种坚定又冷酷的执念。过度曲解恨意,到最后迷失了方向,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要什么,这种人别轻易说出复仇两个字。」

  「住口!我等可是——」

  〈冥皇〉激声叫嚷之余更大力挥动锡杖。

  然而它却被自己的行动绊住,摇摇晃晃的身形无法稳住,巨大的异形机关甲胄就这样跪倒在水面上。

  「一个人想复仇——就是自喻为复仇者,并自认在替天行道,锁定目标,只杀憎恨对象。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通,未免太没原则了。」

  「臭小子——」

  〈冥皇〉拿起锡杖挡下〈红月〉的飞身攻击。

  然而它的导术结界已失去均衡,以机体目前的姿势来看,不可能完美破除上级机关甲胄的斩击。

  「你不过是只丧家犬罢了。」

  话声刚至,锡杖便遭人从中截断,就连持锡杖的右腕也不放过,刀切至手肘的一半,朝左右一分为二。

  ●

  两具机关甲胄在海面上激起大浪,正在进行交战。

  而那对战身姿——尽收于远眺的诗织等人眼底。

  「朽叶大人!」

  就在诗织一行人身畔,有自江羽港街外赶来支援的阿艺藩机关甲胄,机士们正焦急万分地嚷嚷着。

  「您在这做什么啊?我等应该一起过去讨伐那具机关甲胄才对!」

  「那具黑色机关甲胄也没好到哪儿去,都是些违反废机令的机体——得一并讨伐!」

  他们是阿艺藩的机士,只不过刚从江羽町外被紧急召回,所以没亲眼见识过〈红月〉的力量、操纵者晓月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就连〈冥皇〉的力量都没目睹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多少有耳闻一些,不过和实际上曾见识过其威力的人一比,两者的警戒心自然会有天壤之别。

  因此——

  「可恶,实在忍无可忍!」

  仅仅两具的机关甲胄自诗织等人身侧冲出。

  其他几具机体更打算紧追在后出动。

  不过——

  「那边那两具机关甲胄,我等——」

  阿艺藩的机关甲胄踏着海面奔驰,然而那身形却突然间瓦解。

  不仅如此——

  「啊?嘎、嘎——啊啊啊啊啊?」

  机关甲胄就好像在抽搐一般,四肢不停抖动。

  是破心结界。

  那〈冥皇〉身上搭载着——「靠近就会破坏其心神的结界」。

  「……」

  诗织的〈升星〉及兵卫的〈月轮〉挺身上前,抓住那两具浑身抽搐的机关甲胄机首——并将它们拉回。为求安全起见,诗织及兵卫瞄准机关甲胄的要害,拿剑刺进权水循环器里,让它的机能停摆。虽然不确定破心结界是否会在一瞬间连同里头机士一并毁掉,但若机关甲胄在这发狂,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真乱来。」

  诗织说话时语气里夹杂着叹息。

  「不想送死就别靠过去。那玩意儿——那里是普通人、寻常机关甲胄没办法靠近的领域。」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

  其他的阿艺藩机士接连呻吟出声。

  「照你这么说,那两具机体究竟是何方神圣!」

  顺着诗织等人的视线看过去,〈红月〉和〈冥皇〉正在交战。

  待在一靠近就会发狂的境域里,两具机关甲胄持续厮杀。

  那是钢铁锻造的——怪物。

  「——鬼神,应该这么说才对。」

  诗织这句话语,不像在回应阿艺藩机士……反倒像自问自答一般,化为轻喃,融于夕暮之中。

  ●

  「混混混混混混混混帐帐帐帐帐帐帐帐帐帐帐!」

  光成的啦哮声明显带着狂乱气息。

  一般人光听到这声音就不敢靠近了吧。任谁都知道他已经发疯了。愤怒与憎恨交融,连他自己都无法压抑,满腹情感彻底爆发出来。

  然而事实上,光成他——〈冥皇〉身上已经不剩什么像样的战力了。

  那双手已经不堪使用,再加上破心结界对〈红月〉又起不了效力。光成的怒吼连威胁都称不上,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啦哮罢了。

  〈冥皇〉挥动派不上用场的左右残肢。

  〈红月〉则避开这些——朝它的怀里冲过去。

  「混帐、混帐、混帐——」

  「吵死了。我要找的不是你。」

  说这句话的同时,〈红月〉大力挥刀。

  导术结界相擦出光芒,刀刃随之没入〈冥皇〉的膝盖里,方才是双腕,接着是右脚——从膝盖开始进行破坏。巨型机关甲胄就此颓然崩落。

  紧接着——

  「——喂。」

  无力再站,〈冥皇〉的脸垂落之下方。

  不——晓月视线看的是颈根处,他不改目光所向并出声问道:

  「你叫我杀你是吧?」

  他透过水晶眼凝视,穿透那细小的装甲缝隙看过去。

  而在缝隙彼端——在徒有驾验座虚名的座位上,可以看到沙雾坐在上头。

  「你似乎不想活了嘛。」

  「晓月……」

  「现在还想死吗?要我杀你吗?」

  「……」

  沙雾开启唇瓣——然而,从那儿发出的不是话语,仅有轻轻的呜咽声。

  美丽的脸庞因激动而扭曲,泪水湿了那张脸,沙雾只能不断喘息着。「晓月、晓月,杀了她没关系吧?可以吧?可以吗?」

  大概是看到她这副模样吧——丹音愉快地问着。

  但晓月没有回答。

  沙雾亦未表达想法。

  当下只剩一对格外有神的眼,默默凝视着那对泪湿双眸。

  就在那时——

  「事到……如今……」

  光成用既绝望又狂乱的声音嘶吼。

  下一秒,〈红月〉的水晶眼探测到〈冥皇〉内部出现异常反应。

  是权水循环器运作异常。那高速循环已然超越上限,权水失控——意味着里头蓄积的力量将无关他人意志释放。换句话说,只要机士有那个打算,机关甲胄就能化身为大型权水弹,迳行爆炸。

  〈冥皇〉全身散发着钝色亮光。

  宛如萤火的点点光芒开始密密麻麻交错,飞舞于机身四周。光芒的数量、亮度在眨眼间增高,〈冥皇〉那怪异身躯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中震动。

  任谁都能看出,那能量高到随时都会爆裂。

  「——!」

  晓月操纵〈红月〉将〈冥皇〉踢开。

  推测是不想让爆炸波及到自己。

  不过——

  「想自爆就自己去。」

  下一刻,〈红月〉重新举刀,并朝海面蹬去。

  「——喔喔!」

  出刀势如破竹——向前突刺过去。

  〈冥皇〉已经失控,〈红月〉的刀轻而易举贯穿机能几乎停摆的导术结界,将敌机中枢——驾驶座及其背后的权水循环器给破坏掉。

  「咕啊!」

  光成被超越人刀数倍的大刀贯穿腹部,自嘴里吐出鲜血。

  〈红月〉侧锋一转——坐在驾驶座上、前丰聪家重臣的身体上下分家,胸部以上掉落至地面。

  「啊哈——」

  一道愉悦的声音出自丹音之口。

  同时——〈红月〉的刀刃上,光成的血就像被吸收似地滑过刃锋,这不知是否为错觉。

  无论如何……

  「……」

  权水循环器不再低鸣。

  〈冥皇〉的动作在瞬间停摆,接着脚步踉跄——那巨大机身激起大量水花,朝海面颓倒下去。

  而在它颈边,沙雾坐的驾驶座上正搁着黑色钢指。

  那自然是〈红月〉的手指。

  「晓月……为什……么……」

  「我讨厌主动寻死的家伙彳」

  晓月回道。

  「理由是什么都好,我才懒得管那种人的请求。」

  「……」

  沙雾愣愣地凝望着〈红月〉。

  就在那时——

  「晓月!」

  丹音的尖声叫唤瞬时间迸发。

  「——!」

  〈红月〉错愕地朝背后看去。

  就在它眼前——有权水弹飞至,这事就发生在下一秒。

  晓月当下决定要让攻击失效。但权水弹似乎一开始就不是射来破坏〈红月〉——当然,也不可能办到——权水弹正要被〈红月〉的导术干涉时,弹身就先行炸裂了。

  「唔——」

  破裂的权水弹喷出阵阵白烟。

  那些雾蒙蒙的烟遮蔽了〈红月〉的视线。一般而言,论水晶眼的灵视机能,就算只凭声音反射也能生成约略影像,看样子权水弹似乎一开始就想制造烟幕,推测白烟里混有雾状权水。四周散布了大量灵力,就连水晶眼都难以对焦。

  「被摆了一道……」

  〈红月〉像在庇护〈冥皇〉——不,像在庇护里头的沙雾般耸立。

  而在它正前方,就在下一刻……一具人型物体摇晃现身。

  不对,那是具机关甲胄。

  身处在白烟之中却仍相当醒目的一身雪白。

  是白色重装甲——

  「——九十九众!」

  晓月叫喊道。

  〈红月〉以猛烈之势挥刀横劈过去,但——

  「——!」

  没有砍中白色机关甲胄的感觉,刀刃只斩到空气和烟雾。

  莫非那是在白烟里投影虚像的幻术?

  还是乱破常用的金蝉脱壳术?

  白色机关甲胄的身影有如融进半空般消失,下一秒又在〈红月〉背后出现。但它看起来似乎对〈红月〉没有多大兴趣,白色机关甲胄贴着〈冥皇〉的机体蹲下,打算从破损部位里拉出什么东西来。

  「我得回收御杖代机匠制造的导术操控盘。这东西用了日绯色金。」

  「你这混帐——」

  晓月发出怒吼:

  「毁灭御杖代村的人就是——」

  「嗯?」

  白色机关甲胄一面起身,一面带着笑意说道:

  「哦,居然知道御杖代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你那具机体也是御杖代村民所打造的吧。」

  跟饱含怒意、憎恨的晓月发言形成对比,白色机关甲胄机士的声音显得格外沉着。

  「是的话,不连你那具机体一起回收可不行。不过,眼下要先处理这具。」

  白色机关甲胄咻的一声便拉开距离。

  纯白机影融入白烟之中,轮廓渐渐消失——

  「石田光成。原以为你可以多撑一阵子。到头来,败将终归是败将。」

  「……果然,会有〈冥阵〉出现,就是你们暗中牵线的吧!」

  「阁下在含血喷人呐。」

  该名九十九众男成员语带嘲讽地说道:

  「我等不过是实现光成大人的愿望罢了。佣兵这种东西,原先就是因应需求而生。」

  「少在那鬼扯!」

  晓月发出怒吼,〈红月〉同时朝白色机关甲胄举刀砍去。

  刀的劈击将烟雾一刀两断,从中吹散——然而正如同方才,前方已不见白色机关甲胄的踪影。

  〈红月〉错愕地扭头看向右斜后方。

  白色机关甲胄已经移动到那里去了。不对。或许他一开始就在那儿也说不定,八成没有移动。搞不好从头到尾都是晓月一人被诡异的把戏所迷惑。

  不论真相为何——

  「无所谓。你们的阴谋已经化为泡影。接下来要死的就是你了。你想立刻上西天,还是要抖出同伙再死,挑一个吧,九十九众!」

  「哦,挺有精神的嘛。」

  九十九众男成员状似愉悦地应道。

  「不过我等在这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什么……?」

  「虽然比原先预计的还要早就是了,也罢,石田光成算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样就够了。」

  这句话究竟是何含意。

  想归想,九十九众当然不会再透露更多——

  「往后应该还有机会对上,现在就先告辞了。」

  「别想逃!」

  〈红月〉顺着回首姿态再次持刀横扫过去。

  然而,刀尖却只有微微擦过跳向后方的白色机关甲胄装甲,威力完全没有发挥。〈红月〉更加深入地突进并挥出斩击,不过——

  「——!」

  就在下一刻,白色机关甲胄分裂开来。

  不对,不是分裂。是它打开机身上所有的装甲,从中射出隐藏在底下的大批权水弹。而追着白色机关甲胄、往前踏出的〈红月〉正好冲进靶心。

  「啧!」

  权水弹对机关甲胄起不了效用,是因为威力被导术结界抵销了。但这并不表示抵销额度无上限。一旦对方放出超越导术结界事象干涉容量的破坏力,最后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丹音,强化防御……!」

  晓月在危急时刻高声下令。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

  只要能报仇雪恨,死也甘愿——自己说得煞有其事,那又为何不选择斩杀九十九众,反倒优先保护自身安危呢。

  难道说是为了——

  ——轰然巨响袭来。

  白色闪光朝〈红月〉及〈冥皇〉笼罩过去。

  权水循环器遭人破坏,〈冥皇〉已无法展开导术结界,被大量的权水弹炸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最后……

  「……」

  爆炸威力缓和下来——就在那时……

  晓月眼前已遍寻不着白色机关甲胄的踪迹。

  「啧……」

  他啐了声。

  后来有段时间,晓月一直透过水晶眼瞪视那片虚空——

  「…………为什么……」

  直到听见沙雾的询问,晓月才回头看去。

  「刚才都说了,我没兴趣成全你。」

  「……不是那样的……」

  对方如此回应。

  看来似乎察觉了什么,沙雾眨眨那对双眸。

  ……刚才那番举动的可能性。

  或许是因为背后有沙雾在,晓月才选择用导术结界挡下权水弹的威力吧。

  「……」

  晓月沉默不语。

  不过,〈红月〉的动作似乎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它扯开〈冥皇〉的装甲板,从中救出沙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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