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章「意外地易坏」

  第二章「意外地易坏」“Going on a picnic with the sandwich”

  ✝

  据涡奈的说法——

  今天她和表姐(新婚)出门购物,带着半年前刚出生的婴儿一起。但才刚开始逛店家,表姐就突然倒下,被送去医院了。虽然只是盲肠炎,没什么大碍,但就这么顺势住院了。因此婴儿被托付在她这里。正要先回家一趟时,中途发现必须要换尿布了——这时候,她恰巧碰到在街上找打工的锥霞……事情似乎就是这样。

  「然后反正回家也是这条路,锥霞就提议说不晓得能不能先绕来阿亮家。虽然去别处借个厕所也可以,可是反正也得喂奶才行了嘛~」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不,冷静思考过后,那很明显地是玩笑嘛!但还是稍稍吓了我一跳……」

  看着在起居室对着餐桌叹气的此叶,锥霞心虚地缩起肩膀:

  「抱…拖歉,此叶,一切的元凶都是涡奈!真是的,蠢毙了!」

  「呀哈哈,因为我实在很想看看锥霞耍白痴嘛~抱歉啦!可是,很难得一见吧?而且很有趣吧?」

  「因为这样我差点就被勒死了耶……是说,婴儿寄在你那边没问题吗?」

  「放心~我在家一直都有在帮忙。来,吉史,我们来脱尿布喔~」

  说着,涡奈便动作熟练地开始脱婴儿的尿布,帮婴儿擦屁股。原本有些呜咽的婴儿,不知是否脱去脏尿布后变得神清气爽,坦露着整个下半身,高兴地开始「呀~呀~」叫。

  此叶与菲雅以一种无法言喻的兴味盎然神情看着婴儿。

  「哇~好可爱喔~」

  「真的耶,还长着可爱的东西。」

  「你…你在注意哪里啊?我说的可爱,可不是那种意思喔!」

  「可爱的东西就是可爱啊!是吧,春亮?」

  「怎…怎么问我?」

  虽然觉得在婴儿头上吵闹不太好,但婴儿不仅不害怕,反倒还开心地笑了。看来这孩子将来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就在如此这般的过程间,尿布换好了。

  「好,接下来得泡牛奶才行。阿亮,厨房借我一下喔?那么,在那之前这孩子就拜托了。呃~锥霞,来。」

  「为…为什么交给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对这种事不太擅长……」

  涡奈单方面将婴儿交给锥霞,带着装有保温瓶还是什么的背包走进厨房。虽说不擅长,但也总不能丢下婴儿不管,锥霞只好一脸伤脑筋地继续抱着婴儿。但过了一会,跃跃欲试的人物看着她那模样后伸出了援手。

  「不…不擅长的话,要不要换我照顾一下?」

  「喔喔,此叶……拜托你了。」

  以意外熟练的动作接过婴儿,此叶开心地笑道:

  「哇~还满重的耶!可是脸、手指都好小,皮肤也滑嫩嫩的……呵呵,真可爱!」

  「吶,夜知。」

  「嗯,有种会发生不妙之事的预感。」

  婴儿对于眼前摇晃的东西——以粮食来说兴味盎然。于是——

  「噫呀?那个,等——对不起,我还…没有奶水啦……!啊,住手,住手……」

  「啾~啾~」

  「好痒喔……嗯嗯……啊哈…真是…真的……呼呀!」

  尽管隔了层衣服还是被大口咬住,此叶抖动着肩膀。虽然她嘻嘻笑着,但对春亮来说却是微妙地令他感到害羞的光景。他尽量避而不视,这时——

  「喂,乳牛女,只有你一个人,太卑鄙了!我也想抱啊,让我抱!」

  「咦~你没问题吗?要是掉到地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喔——」

  「啰唆耶,当然没问题啊!我刚才也没弄掉盘子吧?」

  「别和盘子相提并论啦。」

  趁着此叶依然处在发痒的状态,菲雅接过婴儿。因为抱的方式让人捏把冷汗,所以锥霞便教她正确的抱法。

  「这…这样吗?……喔喔,好小、好可爱呢~让我想起昨天的狗。」

  「别和狗相提并论啦。」

  对着闪闪生辉的银发开心地「呀~呀~」叫的婴儿,突然将短小的手伸出。

  伸向菲雅胸前。

  「哦?呼呼~果然识货的人就是识货……没错!就本质上来说,我和乳牛女没有任何差别,完全没必要感到自卑!这证明了这一点!」

  菲雅得意地弯起嘴角也只有短暂的瞬间。婴儿拍了拍、确认触感之后——

  「……?」

  露出极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就这么乾脆地失去对胸部的兴致,再次「呀~呀~」地开始将手伸向银发。

  「什……!」菲雅呻吟,低头全身不住颤抖了好一会。但最后那股压力突然消散,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嗯。」

  将婴儿交给春亮,深深叹了口气。

  「唉唉……果然,还不明白事理的小孩子是不懂的……不懂的嘛……没办法。我才不在意喔。啊哈哈……」

  极度僵硬的乾笑声。总觉得有点可怜。

  这时候春亮突然注意到,蓝子并没有加入以起居室餐桌为中心的圈子,而是站在稍微远离的地方。就和初次相遇时同样的相对位置。

  没错,一模一样。全都一样。

  对于不时偷瞄婴儿的蓝子,菲雅向她出声你也抱抱看,怎么样?

  几度犹豫后,最后蓝子战战兢兢地靠近,春亮轻轻将婴儿交到她手中。

  「……噗哇~」

  蓝子看似开心地笑了,俯视手中的婴儿

  然后春亮他们这才知道。

  这世上真有所谓「令人听得刺耳的哭声」。

  ✝

  「真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涡奈一面安抚着婴儿,和锥霞一起回去了。在那数十分钟过后——

  春亮独自在安静的厨房准备午餐。真的很安静。或许是直到刚才都很吵闹,反而更加增添了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那家伙,她不出房间耶。」

  背后传来菲雅的声音。瞥了一眼,她背倚着厨房入口,双脚大拇指无意义地一下彼此交缠一下松开,而视线则未曾离开脚下。「这样啊……」春亮没停下手边的动作回答,脸再次转回前方。

  在那之后,蓝子留下号啕大哭的婴儿,冲出了起居室。和那畤候相同,散发着极度阴郁的气息。之后再怎么呼唤她,她都没有回应。

  「那家伙啊,说什么她和我一样,或是比我还要更甚之类的。说她是被诅咒也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我能明白她的心情——」

  「什么心情?」

  一度沉默的这段期间,她将微小的决心蕴含进话语。菲雅静静说道:

  「我甚至有好几次也被使用在婴儿身上喔。」

  「……」

  「所以刚才也是。我真的可以用这双手抱他吗?有资格抱他吗?抱他是被容许的吗……老实说,我脑子里想到的都是这些事。要是他哭了怎么办?我也觉得不安。要是那家伙也跟我想着同样的事,而实际上她也收到了那种反应,就难怪她会变得心情阴郁。」

  「这样啊。」

  「什么『这样啊』?你就不会想要多少安慰她一下吗!那家伙……照她那样子来看,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房门——」

  菲雅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焦躁。春亮一度深呼吸之后缓缓回头。

  菲雅以凌厉的眼神瞪着这里。仔细思考着该告诉她的话,然后——

  「今天的午餐是——三明治。」

  「……什…啥?」

  「天气不错,我们到外面吃吧。也可以说是野餐。」

  他对愣在原地的菲雅一笑:

  「没有人听到野餐会不高兴。换句话说,没有人在野餐后不会打起精神。而所谓的野餐,就是要全家人一起去。」

  菲雅的眼神渐渐染上理解的色彩。

  「呃——也就是说,要是有无精打采的家伙,就强制让她去散散心,让她打起精神,所以做好觉悟吧!就是这意思。所以……菲雅队员!你的任务是将这件辜实告诉所有人,然后就算要揪着领子也要叫大家到玄关集合!祝你旗开得胜!」

  「遵…遵命!交给我办!」

  菲雅飞奔而去,厨房只剩下再度回归的静谧。

  可不能忘了准备甜点呢——春亮心想。

  苹果、香蕉,还有——稍微增量的仙贝。

  和菲雅、此叶,以及被菲雅硬拉出来的蓝子一起出发前去野餐。蓝子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但应该至少比起关在房里好上数倍才对。

  要是走太远而消耗体力,明天可就辛苦了,于是地点就选在比较近的地方——和蓝子相遇的那个河堤。正如昨天茫然地凝望时所想的一样,河水还满美的,而且光是在外面吃钣也很有乐趣,应该不至于无聊吧?

  在桥的附近、长着短草、看上去坐着会很舒适的地方铺上休闲垫后,摊开装满了三明治的篮子。

  「啊,好棒喔!」

  「喔喔,看起来好好吃!」

  「我是用现有的材料做的,所以味道不见得好……这是蛋、火腿、蔬菜加猪排……对了对了,昨天此叶做的辣味肉也还有剩,所以我就大胆试着夹看看了。然后这是另附的炸鸡块,这边的是甜点。尽管拿喜欢的去……蓝子,你要吃什么?」

  春亮问着茫然出神的蓝子。她怯生生地频频摇晃着浏海说道:

  「呃……那,我吃辣味的……」

  「噢!昨天此叶做的是吧!来!」

  将三明治交给她。在大家的关注下,蓝子大口咬下双手拿着的三明治。

  「……好吃。辣味的。」

  「那真是太好了。」

  「唔呵呵,头选就选中这个,也就是迷上我的料理了吧!总觉得好开心耶~」

  「你是想尝试挑战对吧?小心点喔,那是迟效性的。就算原本心想着『没问题没问题』,但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连不必要的地方都肥一块出来……喔喔,太可怕了。」

  「请别在意喔,那是不管吃什么都总有部位长不出肉的人的偏见。」

  「你…你说什么!诅咒你喔!」

  用餐就在这样的喧闹中进行。蓝子的话虽少,但每当菲雅和此叶开启话题,她也会一句一句回话。就算是没内涵的无聊话也无所谓,只要能散心就好——春亮心想。

  周边几乎没什么人影。在稍远的地方有个能打棒球的河堤广场,大多数人应该都去了那里吧。因此这里就像是整个场地被春亮他们包下来似的。静谧的河川旋律,以及短草摇曳的声音。流动着极度平静的空气。

  正当睡意上身的春亮打了个呵欠时,拿着保温瓶喝茶的菲雅突然皱眉。

  「嗯?喂,春亮,茶没了。」

  「都是因为你大口大口狂喝啦……我也有点想喝呢……」

  「唉呀,责任在我准备不周。我喉咙也渴了,我去买个果汁或茶吧!记得上面有自动贩卖机……」

  「不好意思……我去买吧?」

  「不用啦,你们就……那个吧,就聊些女生之间的话题炒热气氛吧!」

  也就是「你们继续帮蓝子散心」的意思,此叶确实接收到了。她过意不去地说:「那就拜托你了,我要茶。」接着问完菲雅和蓝子想要喝什么后,春亮爬上防波堤,朝向距离约一百公尺的自动贩卖机迈步前进。

  这一百公尺是多么遥远的距离——他丝毫没有发觉。

  ✝

  感觉到那道视线,是春亮前去买果汁后仅约数十秒后的事。

  抬起头的菲雅,在一旁的桥上看见了人影。是一位手肘撑在栏杆上,一脸无趣似地俯视这边的年轻女性。五官虽端整,眼神却看似有些粗暴,部分的头发长短不一。

  注意到视线对上,女性维持手撑在栏杆上的姿势开口:

  「喂,那个好吃吗?」

  还在慢吞吞地将三明治送往嘴里的蓝子歪头。此叶也疑惑地数度眨眼,但立刻露出完美的客套笑容回答:

  「是啊,非常美味喔。」

  「哦~很美味啊?」

  敷衍地反刍此叶的话,女性点头。

  然后对着桥下的菲雅等人面露一笑——

  「可是,那看起来却非常无能耶。」

  口吐暴言。

  此叶的笑容僵住:

  「刚才——你说了什么吗?我听不太清楚。」

  「我说,无能。也就是就填饱肚子的一餐而言派不上用场。说得更明白点,就是……厨余吧?」

  「……连味道都没尝过的家伙,没资格说到这种地步吧?真惹人厌。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分给你,快滚去别处吧。」

  这是春亮所做的东西,并非自己遭人贬低。虽不是自己,但不知为何却让菲雅没来由地火大,瞪着女性说道。但是——

  「味道?就算不吃我也知道。大家一起带着便当,边聊天边说『哇~好好吃』,看了就觉得无能。我最讨厌这样的了。」

  「唔呵呵,怎么办呢?这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僵着笑容的此叶手边,刺在炸鸡块上的竹签被她切个细碎。

  「喂,女人,你是来找碴的吗?再不收敛一点,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

  「对对,就是这样。你明白的嘛……我是在找碴,你们买单吧!我现在就过去!」

  「什——」

  女性泰然自若地说完话,并伸了个懒腰后——跳下了桥。裙子飞扬,张开的双脚弯着着地。虽然高度有如从二楼跳下地面,但重心看起来丝毫没有不稳。

  女性缓缓伸直膝盖。和她参差不齐的头发相同,衣着也不对称。穿着左右脚不同款的鞋子;与脚下给人的强硬印象相反,轻飘飘的裙子则显得可爱。要说的话,她的身躯虽然柔弱娇小,不过只有那双眼神闪着凶光。

  有种预感。这女人单纯只是沉不住气想找人吵架、头脑简单吗?不——

  「——你是谁?」

  「二阶堂久留里。就算不记住也没差吧?反正是无能的名字。」

  边说着,女性——久留里从胸口掏出项链。那是比手掌还大、看起来非常重的十字架。像是要炫耀那个一般,她高举十字架,然后嘴巴叼住较长的那一边。就像叼香烟那样用牙齿夹住,接着舌头舔了一下——用手拉开十字架较短的那一边。项链发出喀叽的声音一分为二,她的手边出现了一把短刀。是一把伪装成项链的内藏式短刀。

  「什么……?」

  在她们惊愕的一瞬间,久留里突然逼近而来。姿势前倾,像要舔舐地面般。好快。比菲雅早一步进入备战状态的此叶往前跨一步,以手腕外侧架开久留里刺出的短刀;并间不容发地以以另一只手挥出掌击,但却被久留里仅以略微欠身的动作闪过,手掌只掠过她的腹部便宣告无疾而终。

  「……?」

  「嘿哟!」

  此叶皱着眉踢出一腿,久留里弯身回避。脚踝掠过她的头,参差不齐的头发轻飘飘地摇晃。像是要连带卷入那只脚般,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狙击此叶的肚子——但此叶却降下手肘格挡,然后就这么以身体一撞,和久留里拉开间距。

  此叶的眼神变得极为凌厉。

  「……你并不吃惊呢。」

  「吃惊什么?」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的动作——但要是一般人的话,应该会觉得『那手肘里是埋了铁板还是什么吗?』而感到惊讶吧?」

  久留里耸耸肩:

  「什么啊,原来你在意这种事,难怪来的只有一般的攻击。」

  「乳牛女,这家伙果然……」

  「嗯——是我们的『相关人士』吧。而且还拿着让人想起讨厌回忆的形状的短刀。该不会……」

  久留里不怀好意地一笑,动作夸张地低下头。

  「敬启者,一脸无能的家伙们。我是比布利欧家族会的人……虽然说才刚加入不久就是了。唯有新鲜这点是长处的新人。」

  比布利欧家族会,这是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名字。有好一阵子没有他们的音讯而正感到放心——原来他们还没放弃啊?

  「蓝子,你退后,这家伙很危险。」

  「……呼耶~」

  将不明就里而畏畏缩缩的蓝子赶到背后,取出魔术方块挺身向前。既然对手是那个疯狂组织,就没道理手下留情。况且对手现在就在桥的正下方,应该不太会被看见吧。

  「箱形的恐祸加上妖刀村正……是吧?我姑且奉命,就算使出蛮力也要带你们回去,请多指教。」

  「哼,二对一,亏你还能说大话。喂,乳牛女,你情况如何?」

  「怎么说呢……总之只知道一件事,那把刀还挺锋利的喔。」

  瞥了一眼刚才格挡造成破裂的衣袖,此叶喃喃道:

  「基本上,只要多加留心,像我或你这种坚硬的物体,一般的刀刃应该秒不进身体。但要是无暇留意,被刺中预料外的部位就另当别论了——像脑部或心脏这种要害,就算对我们的本体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根基部位吧?一旦被破坏就会致命,请小心。」

  「哼,你是在对谁说话?太爱操心了吧。」

  对手缓缓逼近距离。久留里将变成T字型、该说是项链还是刀鞘的东西像刚才一样叼在口中,摇晃着手中的刀子。

  「可是那个人的动作好像怪怪的耶?虽然是很快——但也太会闪避了,以人类来说已到异常的程度。她总会仅以毫厘之差回避,就连战国时代也没几个这样的剑豪啊。」

  「居然拿剑豪相比,老女人在讲陈年往事啊?」

  「你自己不也是几百岁了!总之,别没头没脑地冲上前制造奇怪的破绽。还有,要是能尽可能不流血地加以无力化,就算是帮了我个大忙。」

  「跟另一个我说吧——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ilngchi)』,祸动(curse/calling)!」

  魔术方块变化成立方体。叽嘎叽嘎,发出令人怀念、令人咒恨的声音,进一步变形成劈刀的立方体,被菲雅操作立方锁一把握住。她侧眼窥伺背后。

  蓝子在看我的模样。如何啊?你可曾见识过像我这般用途让人咒恨的道具?

  挥开这些念头,将劈刀换成刀背而非刀刃朝向敌人后冲上前。并不是体贴此叶,而是若用刀刃直接将人类一分为二,就算是敌人也会令她寝食难安。

  劈刀由上往下挥。打中了。以只让人认为打中了的分毫之差被闪开了。传来的只有掠过发丝的手感。以最小限度的必要动作成功回避的久留里,以省去一切多余动作的速度反击。短刀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我话不是才刚说吗!」

  冲上来介入的此叶挥出手刀,与久留里的短刀相交,发出撞击的金属声。并非正面挡下一击,而是以柔软的手腕动作架开。若非这样,手刀恐怕早已砍断那把短刀,又或者至少会将其弹飞老远。

  「唉呀,真危险……说起来,村正就是有名的那一把吧?在外国人中也很有人气的Blade村正。你有见到名人过吗?像是信长或秀吉之类的。」

  「从刚才你就说了好几次——我讨厌被人叫那个名字!」

  趁着两人如此对话之际,这次劈刀水平挥出。只要有打中就好。只要能碰到,不管是那种便宜货的烂刀还是那女人的纤细手臂都能够粉碎——

  打不到。但倒是有碰到。正确来说,是「被碰到」。

  架开此叶的手刀,一面展开激烈的缠斗,久留里往正上方一跃,站到了劈刀上。

  「喔,像漫画一样耶,真的办到了……不妙,谁来帮我拍张照?」

  开玩笑般的口吻令菲雅恼羞成怒。开什么玩笑。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唉呀?」

  开始变形的瞬间,久留里失去平衡。在她还停留在无法闪避的半空中时,此叶脚张开使出上段踢。老实说久留里也只能以短刀抵御——残留着金属嘎吱声,她的身体飞上半空中。虽然扭转身体轻轻落地,但背后只剩下一条河。退路被阻断了。

  「啊啊可恶,果然还是有点难动……弄短一点好了。」

  似乎没发现自己陷入的状况,久留里轻轻皱眉如此嘀咕。短刀对着自己的裙子,发出劈嘶劈嘶的撕裂音将裙长缩短。要是春亮在场,这危险模样应该会让他面红耳赤。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无耻地裸露双脚也诱惑不了谁喔——要是加上名为伤口的装饰,搞不好还比较有点看头!」

  菲雅举起螺旋钻,此叶摆出手刀,从久留里两边同时进攻。

  但久留里瞇细眼往身后一跳。想跳进河里逃跑?笨蛋,那样我就可以用车轮刑还是什么狙击——正当要让螺旋钻变形时,菲雅才领悟了久留里的意图。

  真是惊人的跳跃力。久留里轻易越过了数公尺的距离,在矗立河中的水泥桥柱上落脚。是想以三角式跳跃弹回这里吗——

  既然如此,就设下陷阱。预测久留里的着陆点后刺出螺旋钻——

  「……第十六号机关·吊式尖台态『犹太的摇篮(Judas Cradle)』,祸动(curse/calling)!」

  出现的是在柱子支撑下悬浮半空中的四角锥形铁块。那柱子立于正方形的土台上,而土台的四个端点又各自屹立着一根比中央长的柱子。由柱子尖端伸长的锁链连接着四角锥上方悬挂着的环状拘束器——这是以那束缚住牺牲者,悬吊他们的同时,以下方的四角锥伤害下半身的拷问刑具。

  「呵呵——我替你准备好啰,羞耻与屈辱!像你这种女人就适合这个!」

  将意志传达到立方锁,中央的环状拘束器锵啷地开始伸长。虽不能伸长后加以操纵,但要接住飞过来的东西、将其架上四角锥应该是绰绰有余。

  「居然有这种无能的兴趣……!」

  而一如预测,久留里蹬了桥柱,以三角式跳跃又再跳了一次。变短的裙子下露出大腿,参差不齐的发丝摇摆——

  向上跳。

  「什……!」

  抵达桥柱上方,或者正确来说是桥背面的久留里,扭转着身躯又蹬了水泥桥一下。这次产生了横向的向量,她的身体彷佛于桥背面滑行般回到河堤上。当然,菲雅的拷问道具也轻易就被她飞越而过。

  真是可惜呢——久留里一副如此的态度扭曲着脸颊伫立着。菲雅眼神与她对上。

  「真是个像猴子般的女人,看得出你平日的教养。」

  「我可不想被布下那种低级陷阱的你这么说。」

  这时候,此叶疑惑地皱眉。

  「怎么了,乳牛女?」

  「太奇怪了,总觉得有种行动前后不一致的感觉……一下要战一下不战的。刚才也是,应该也能就那样直接从上方袭击才对…呀——啊!」

  她脸色瞬间苍白。相对之下,久留里啧舌了一下。

  「菲雅!快去春亮那里!这个人搞不好是个幌子!」

  「什——」

  「快一点!打斗方式粗鲁的你没办法应付这个人,这里就交给我想办法!」

  「啧……可恶!」

  将没派上用场的「犹太的摇篮(Judas Cradle)」变回魔术方块,菲雅掉头。

  「蓝子!要是会做些什么的话,你也一起来!」

  擦身而过时对她如此说道,菲雅冲上河堤。虽没回答,但蓝子似乎也匆忙追在身后。她能办得到什么吗?现在先不管那些。

  脑中不断反复的只有一个名字。

  春亮、春亮、春亮。

  求求你——你要平安无事啊!

  ✝

  买了自己和此叶要喝的茶,还有替说要喝「甜的」的蓝子买了果汁。

  问题出在菲雅那一份,她指定说要「我想要喝让人惊奇、崭新的——至今从没喝过的饮料!」巡视了自动贩卖机里陈列的上市商品,没多久便决定了——「超呛辣灯笼辣椒(注:Habanero,中南美产,被喻为全球最辣的辣椒)风味姜汁汽水!墨西哥妈妈的味道」。实在搞不懂主成份到底是灯笼辣椒还是姜,但可以确定绝对会令她惊奇。要恨就恨只做了概略指定的自己吧……耳边彷佛已能听到「诅咒你喔!」的声音,春亮苦笑着蹲下将手伸向取出口。

  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是在等自动贩卖机吗?那得赶快让开才行——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你曾经告解过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手再也动不了。他记得这个声音。仅只一次,却是在忘也忘不了的特殊情况下听过的声音。

  声音低沉,男人的话语震动着空气。春亮无法转头。

  「虽说是告解,但在这个无宗教的国家,应该无法理解吧?简单来说就是……对了,就是将过去的行为向上帝坦白。」

  声音不晓得是从距离多远的地方发出来的。有没有数公尺?一公尺吗?还是已近到有心便可在耳边呼气的距离?不知道——背脊窜过一阵凉意,喉咙干燥。得转身才行。必须转身做点什么——

  「然后就能获得原谅。忘掉过去,变得轻松……没错,这是上帝的救赎。你懂吗?」

  懂——才有鬼!

  或许是接收到春亮内心所想的,感觉男子在苦笑。趁机总算夺回身体的主控权,有如跌倒般转过头。他以屁股跌坐在地的姿势抬头一看,眼前果真是那个男人。

  西装包覆着他结实的体格,头上戴着丝绒帽,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那身绅士打扮,配上充满野性的眼神与胡子,整体印象一口气转变成黑手党般,散发着危险气息。

  「阿……阿比斯……?」

  「哦?记忆力真不错的羔羊。赞美主——但我正式的名字是教会区《奈落》(Narrow Narrow Aboyss)。」

  阿比斯调整着帽子,瞇细一只眼睛。那虽然是笑容,但春亮只萌生恐惧。比布利欧家族会。对诅咒道贝全数加以肯定的组织。教会区《奈落》。约一周前才结束……他原以为结束的威胁再次出现眼前。

  春亮拼命转动头脑思考。这个男人是受诅咒的道具。八成是……受诅咒的——十字架。他一介凡人又能如何?菲雅、此叶都……

  在他视线游移时,看见正朝着这里踩着脚踏车的警察。这里是河堤边的小区,小区领地边的自动贩卖机专区。没错,就算有人经过也不奇怪。应该是在巡逻中的警察,对于可疑的男子与其前方屁股着地的少年这样的组合,理所当然察觉到异常。于是下了脚踏车。

  「你们在做什么?」

  「治安机关的人吗……唔,记得这个国家以不收贿闻名,赞美主。」

  「你在说什么?你是外国人吗?有护照吗?」

  这时阿比斯忽然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他一把抓着年轻警察的脸,低嚅般地说:

  「——告解你这一分钟内发生的事。」

  「啊…呜……?」

  警察的眼神马上失去焦点,以半梦半醒的口吻说:

  「发现…可疑的男子与少年……进…进行盘查……」

  「原来如此,真是热心工作。你的告解获得原谅了。我记住了——」

  而当阿比斯松手,警察便摇摇晃晃骑上脚踏车,就这么离去。

  「什…什么……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你马上就会明白。不,正确来讲应该是马上就会不明白了。」

  阿比斯咯咯笑着往前踏出一步。在不明就里所带来的不安驱使下,春亮想要起身——但阿比斯的一只手却压制着他的肩膀。力道惊人,不管春亮如何使力都站不起来。而另一只手则缓缓伸向春亮的额头——

  「住…住手!」

  「你要是误会就伤脑筋了,这不是要报复你们伤害艾莉丝,反而是想要拯救你。」

  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但没有得到答案。皮手套碰触到春亮的额头——

  「别碰春亮————————!」

  跳跃着冲过来,菲雅使出浑身解数将「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挥向阿比斯。阿比斯也反应迅速地转头,身手灵敏地挥拳而出。只包着一层手套的拳头与刀刃接触——传来打中岩石的手感。劈刀发出钝重的声音被弹回,但却成功将阿比斯从春亮面前击飞。

  「唔……实在还满痛的。我记住了。」

  「你是叫阿比斯吧!你对春亮做了什么,回答我!」

  尽管背脊发凉,却还是虚张声势地怒吼。春亮瘫倒在地。由他胸口起伏可以判断人没死——这是理所当然,死了还得了——但看上去意识并未清醒。

  「因为你中途碍事,所以只做了一半。唔,已经让他告解到哪里了呢——」

  「讲我听得懂的话……!」

  「那么就来点简单易懂的对话吧。箱型的恐祸啊,你还是不打算来家族会吗?」

  他似乎不打算老实回答。菲雅咬牙切齿:

  「不管问几递遍答案都一样……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要待在家族会那群疯子身边?让可恨的诅咒依旧继续以可恨的方式存在,你不觉得可耻吗?」

  「可耻?这真让我失笑。我们就是以那被称作诅咒的东西来拯救人,哪有必要感到羞耻呢?反倒是没察觉这一点的你才是愚昧不清。」

  菲雅握住劈刀的手加重了力道。以诅咒拯救人?可笑!就连这样的想法都很可笑。那些鲜血、那些悲鸣,若被解释为拯救的话——那才是该受诅咒的冒渎。

  「就这层意义来说,这名少年真有些不幸。就算持有我,我也无法将恩惠赐予他。不过取而代之,我以让他告解的方式拯救他。」

  「所以,你到底在讲些什么?」

  「对于罪孽深重的过去,赐予宽恕的忘却。这就是告解。没有人不会在这圣礼之下获得救赎。」

  「莫名其妙——可恶,算了!等我打扁你之后再问个清楚!」

  听完菲雅的话,阿比斯愉快地按着帽子:

  「很遗憾,你那愿望无法实现。既然第一方案进行得不完全,只好暂时撤退和她商讨下一个对策。久留里拖延时间也差不多令人起疑了——而且不知何时,你们那边似乎又多了一件祸具。」

  他的视线越过菲雅。菲雅瞥了一眼身后,那里站着一起跟来的蓝子。似乎是对阿比斯的视线感到畏惧,她竖起大衣衣领、缩着脖子——但眼神却直视着阿比斯。

  「蓝子,你要是能办到些什么的话,拜托你,别让那家伙逃掉!」

  「我不是说过那是办不到的事吗!」

  阿比斯无奈的声音比蓝子的回复更早传进耳里——

  一瞬间,菲雅的视线充斥了「某种黑暗的东西」。

  没有形体,但是有压力,如此瞬间性的黑色。

  那只是一眨眼间所发生的事。等到回神时,阿比斯早已消失无踪。慌忙环视四周,看见蓝子正无语地伸出手。她手指的是附近小区的屋顶。

  西装男子的身影在那里。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式,在那一瞬间就移动到那么远的地方。而这疑问立刻就被菲雅自脑中挥去。因为在男子身边,她发现到一个小小的人影。

  没错,长发、单眼镜片闪着光芒、坐在轮椅上,正笑盈盈挥着手——

  是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

  「可恶……!」

  就算呻吟,也没有移动到那里的方法或攻击手段。不久,两人的身影便从屋顶消失了。虽然全身都是想追上去的冲动,但在爬上那里之前就会跟丢也是事实。

  比起那个,现在更重要的是——

  「春…春亮!你没事吧?」

  冲向倒在自动贩卖机一旁的春亮身边,让他的头靠在膝盖上,将他抱起。他似乎并未觉得痛苦,只是睡着了。一副很舒服地发出「呼,呼!」的规律鼾声。

  菲雅松了口气。不要紧,一定是在那家伙要做什么之前刚好赶上……

  「呼……」

  不小心乱无防备地发出放心的叹息,然后发现蓝子的视线在看她,连忙重新思考。

  太好了——没错。要是春亮在此被绑架的话——

  不就没办法品尝到拜托他买的崭新口味饮料了吗?

  过没多久,被久留里逃掉后,此叶也前来和菲雅他们会合。她才一看见春亮的模样便陷入大恐慌,但得知没有外伤后便暂时安心松了口气。

  此叶背着春亮,一行人踏上归途。既然家族会现身了,就必须要提醒注意才行——打电话到「坛之浦」报告后,黑绘也将店里工作告一段落,打烊回家了。

  接着让他在棉被中休息了约三十分钟后,春亮便清醒过来。

  「喔喔,醒了!」

  「春…春亮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哪里会痛啊?」

  「无耻小鬼,居然悠哉地睡午觉,真是好大的胆子……哼。」

  对着探头前来关注的三人,春亮惊讶地眨着眼。

  「怎…怎么了吗?果然是有哪边会痛吗?」

  「不,那个……没有……并没有哪里会痛,可是……」

  「我知道了,是一觉醒来后发现突然被美女包围所以吓一大跳对吧?一定是这样啦,若说这里聚集了世界三大美女也不为过。有如杨贵妃那般气质高雅的我、像小野小町那样惹人怜爱的小菲菲,还有——」

  「——得意招式是乱捡东西吃,像山地大猩猩一样吼着呜喝呜喝的乳牛女。」

  「反正最后一定会是这样,我早就料到了!但你能不能至少比喻成人类啊?应该说,别用那种搞不懂意思的形容词啦!啊啊~到底该从哪吐嘈起才好啊?」

  「不,那个,可以打个岔吗?我只有一个问题。」

  开始变得吵闹的房间里,从被窝中挺起上半身的春亮有些畏缩地举起一只手。惊觉到的一群人收敛表情,再次弯身窥伺春亮的脸。

  春亮以一种说不上来,像是畏怯,又像是困扰——

  彷佛看着初次见面之人的眼神,看着菲雅她们——说道:

  「呃……你们…是谁啊?」

  此叶吓坏似地当场瘫坐。菲雅张大了嘴,黑绘则前所未有地瞪大那双爱困的双眼。

  然后,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蓝子——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微微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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