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第一章 “或许勤勉的学生们,然后”

  期末考前一天的放学后——也就是春亮被意外访客吓到的几个小时前。

  春亮他们在理事长室。这是因为难得在学校的理事长请他们来喝茶。成员有春亮跟菲雅、此叶,再来当然就是这房间的主人理事长及渐音,还有看起来危险却勤快地端茶跟茶点的莎弗兰缇。然后——

  “哎呀~明天就是学生们的一大考验——期末考了呢~”

  “是呀,只要过了这关就等放寒假了呢。”

  “哈哈哈,我能明白你们在意的其实是假期。不过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为了享受假期就必须努力通过考试喔。尤其是上一次期中考成绩不佳的人——好像还有学生完成所有科目满江红的丰功伟业呢。”

  “不…不是我!那个,我只有两科不及格而已!”

  “我承认菲雅你很用功,但这次我希望你能全部及格喔。总之很幸运的是,那位所有科目满江红的同学似乎有一群心地善良的伙伴。这次他们特地邀请她参加读书会,只希望她不要因为无聊的坚持而做出放大家鸽子的事情呢——你是否认同我的说法呢,白穗?”

  防毒面具下方漏出“咻喀——”的奇妙呼吸声。原本在莎弗兰缇旁边喝茶的白穗,像是在对抗那声音一般,“唉~”地发出不悦的叹息?接着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打从进这房间初次正眼面对的理事长。

  “……你就为了交代那些话而把我们叫来这里?想不到你会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你还真有空,变态。”

  “一点都不无聊。毕竟你是我重要友人的女儿,当然要帮忙注意你的品行呢。若知道你考试不及格或留级,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白穗仿佛刻意让旁人听到般“啧!”地咂嘴,凶悍的眼神增添了杀意。

  “……我自己一个人好好用功念书不就得了?”

  “你想那么做当然可以。但为了让你在学校的考试有好成绩,我觉得你非常需要‘得分的诀窍’。问题是,过去鲜少到学校上课的女孩,是否有办法靠自我学习掌握到那种诀窍呢……老实说,我真的很不放心。对了渐音,下星期能不能帮我空出一天的行程呢?”

  “您请稍待一会儿——若对各相关行程做调整是有可能。请问有什么事吗?”

  美女秘书边操作电子笔记边说道。

  “嗯,我觉得视情况有必要到友人的墓前祭拜一下……要对他稍微做个报告。譬如说——不好意思,虽然你把女儿托付给我照顾,但我似乎无法保证让她顺利毕业呢。”

  “知~知道了啦!我去就是了,我会去啦!”

  白穗打断理事长的话,粗暴地放下茶杯。她气呼呼地双手叉在胸前,而后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再看到理事长的脸。

  “很好,只要你能够表现出自己努力的一面,几科考不及格我根本就不会当它是什么大问题。好好加油吧。”

  “嘿嘿嘿,如果是白穗那不会有问题的啦——暧,春亮,我也可以过去打扰你们吗?我可以替你们送茶,也想帮忙做各种事情。”

  从旁边紧抱着白穗的莎弗兰缇往春亮这边看。当然,其实从邀请白穗参加读书会时,就已经把莎弗兰缇也列入邀请的人选之中了。

  “当然OK。是说黑绘好像会来妨碍,要是你愿意陪她,那可就帮了我很大的忙。”

  “哇,对喔,黑绘也在呢。嗯嗯,其实仔细想想,我好久没到春亮你们家了呢。我可是非常期待唷!”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像个布偶般被莎弗兰缇紧紧抱住的白穗,无力地叹了口气。应该是恋人高昂的兴致,让她认清自己完全无路可退这点吧。一旦在这时候放众人鸽子,别说是理事长,就连莎弗兰缇都会很难过。白穗应该不可能会做那种事。

  “嗯,白穗她们也都确定参加是吗?看来今天晚上会很有趣呢。”

  “等一下菲雅,你可是仅次于白穗不能这么开心的家伙呢。”

  “就是说啊。像前阵子考得很烂的国文,你有多下点功夫念吗?”

  “当…当然…有……喔。”

  “你的眼神为什么往旁边飘?”

  当春亮与此叶半眯着眼看着她银色的后脑勺,突然传来“噗喔喔‘”的声音。这不是谁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而是那个理事长发出的苦笑。

  “你的国文到现在还是不行吗?毕竟日文真的很难呢~”

  “唔,没错。我还是觉得使用三种文字实在很没效率。像是‘胸部’、‘眼镜’、‘微胖’等等,全用平假名不就得了!”

  “是…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吗?怎么觉得你挑那些单字是有恶意的。”

  在那吵闹的对话中,突然夹杂了硬梆梆的声音。是敲门声。

  渐音回应之后,门随即打开,出现了一张难得在这间理事长室见到的脸孔。当然,在春亮他们的校园生活中是熟悉的脸孔。

  “——我是溃道,替北朵老师送来她托付的东西。”

  那个人是体育老师溃道忌。有着一头乌溜溜的长发,虽然是个美女,但她那双锐利的眼神却散发着刀械般的危险气氛。她脸颊上那道淡淡的伤疤,似乎更加强那样的印象。怎么看都带有那种感觉的伤疤,和她如同身经百战的勇士般泰然自若的态度,不禁引发各种忆测——但是截至目前为止,当然没有学生有勇气确认其真实性。

  她总是穿着整套的鲜红色运动服,以一名二十几岁的女性来说,整体的打扮太过于朴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就是她用来代替体育老师的竹刀——扛在肩上的铁铲。但要把那玩意儿也当成饰品之一,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不太对。她身上唯一算是真正的饰品,就是她时常夹在耳边头发的小花发饰。撇开那个发饰的设计很可爱不说,但由于跟本人的气质极端不同,对看到的人来说只有跟“可爱”完全相反的印象——春亮想起泰造的说法——

  “那个发饰……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很像在黑道电影或是时代剧里,说完‘你的命,我要定了’这句话之后就轻飘落下的樱花呢……”

  总之就是这种感觉。顺便一提,那是在课堂上吵过头的泰造挨了屁屁铁铲(溃道老师的独门惩罚)而痛得哇哇叫时所发出的感想。

  “是铳音姊姊托你送过来的吗?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这一趟。”

  “无须在意,在下只是刚好要回教职员办公室。”

  充满古代风味的用字遣词,比一般人还要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情。那是她一贯的作风,对春亮他们来说已经是不足为奇。而后,溃道拿着疑似文件的东西直接走向渐音——双方的眼神在途中突然交会。毕竟她是自己的副班导,当然也知道自己的长相与名字。春亮与此叶向她轻轻点头打招呼,对方也回以同样的反应。

  那个动作让坐在旁边的菲雅也映入了春亮的眼帘。只见她做出算不上是打招呼的动作,只是微妙地摇头。她应该也有看到溃道了,但却露出不知在紧张什么的扑克脸。让人觉得她的态度有些不可思议。

  “我确实收到了,辛苦你了。真是非常谢谢你呢。”

  “——不客气,那么在下告辞了。”

  这时候理事长叫住完成所托,准备转身离开的溃道。

  “啊~可否请你等一下呢,溃道老师?”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我正在跟在场的他们说有关明天的考试事宜。身为教师的你,有没有什么忠告要提供给他们呢?”

  “校内禁止讨论有关考试的事情。况且在下也并非此次考试的出题老师。”

  有别于严肃回答的溃道,理事长一派轻松地耸着肩说:

  “没那么夸张,或者该说是针对考试的心理准备——就是请你以教育者的身分,给予他们相关的概括建议。”

  距离她说下一句话的时间,停顿了几秒钟。看得到她扛在肩上的铁铲在微微颤动,或许是在叹气吧。然后她看了春亮他们一眼,语重心长地说:

  “就是努力用功。”

  “就…就这样而已吗?尤其是菲雅是来自国外的学生,难道不能多说点别的……”

  理事长缩起肩膀这么说之后,溃道又往菲雅那边看。菲雅不知为何表情跟刚才一样带了点紧张,并挺直背脊等待溃道的回应。但是——

  溃道的视线不知为何很不自然地急急忙忙别开。

  说话也很小声,甚至于冷冰冰的。

  “——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告辞。”

  语毕,溃道就直接离开理事长室,春亮他们则狐疑地往门那边看。白穗与莎弗兰缇都一副不可思议地互看对方。

  “唔——……”

  菲雅皱眉并双手叉在胸前。春亮边用手肘抵着她的手臂说:

  “喂,你曾对溃道老师做过什么吗?”

  “不知道。只不过,从以前就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

  菲雅看了一眼在旁边的春亮,视线又马上落在脚边。她边歪着头,边一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说:

  “其实打从我刚来时就这个样子了。我总觉得那个老师好像一直刻意在躲我……”

  “嗯——刚才的情形的确是有点怪怪的呢。”

  “是吗?我觉得是菲雅有被害妄想症。感觉溃道老师平常就是那样……虽说我平常也很少跟她说话,不太清楚详情就是了。”

  “什么被害妄想症!其实还有除了今天以外的情形呢。像原本一起说话的两人被她骂得快臭头,但唯独对我就用一句话带过,有许多类似的证据喔!与其说是她避着我,倒不如说只有我被她瞧不起呢!”

  “啊,我知道了!可能是菲雅你长得太可爱,而且外表太像外国人的关系,所以让她很紧张。这种说法行得通吗?白穗你觉得呢?”

  “说到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如此而已。”

  春亮一面啜饮快凉掉的红茶,一面思考着。

  溃道老师虽然难以亲近,但很奇怪的是学生们并不讨厌她。当然春亮也不讨厌她。她的眼神总是很严肃,不会不理智地感情用事,该生气时就会生气。相当通情达理。这样子的人,为什么只对菲雅的态度不一样呢?不过,她刚才的态度连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太对劲……

  (实在搞不懂耶了如果双方没有什么误会,希望设法让她正常对待菲雅呢。)

  “嗯嗯,没错呢‘我的想法完全跟你一样喔。总之必须让她正常对待菲雅。”

  耳边突然传来“咻呵——”的呼吸声。原来理事长在春亮陷入思考的时候,已经移动到沙发后面了。他着实吓了一跳。

  “你会读心术吗,理事长……?”

  “因为你的心思太容易看穿,我只是随便说说看而已喔。”

  倒是菲雅仿佛早已忘记溃道老师的事,正跟此叶为芝麻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理事长则是把手拄在沙发椅背上托腮,隔着防毒面具眺望菲雅她们吵架的模样。不久——

  “所谓学校,也是必须学习如何面对像老师那样的年长者的场所。要是对方刻意闪躲,那一切都无法开始呢……而且溃道老师还是你们的副班导呢。要是与副班导有隔阂的话,对菲雅来说往后很可能会遇到许多困扰的事情,因此有必要采取因应措施呢。”

  理事长用只有春亮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春亮很想全面赞同他说的内容,但又不得不冒出不祥的预感。

  因为同时他从理事长的防毒面具下方,听到似乎带有某种企图的奇怪窃笑声。

  (不祥的预感,命中……!)

  春亮一面想起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一面暗暗地叹息。

  溃道正挺直背脊,危襟正坐地坐在起居室桌子的对面。她平常带在身边的铁铲则摆在她旁边的榻榻米上。虽然试着拐弯抹角提议“放在玄关比较好……”,她却回了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别担心,我把它洗得很干净”这句话。春亮觉得问题并不是那个。

  “……我说阿春,那是谁?”

  悄悄接近的黑绘在春亮耳边轻声问道。

  “溃道老师,是我们学校的人喔。”

  “……我猜她的绰号是铁铲老师。”

  “可惜,最近流行的是Schop Teacher,简称Scottie。”

  “怎么听起来像是面纸的品牌啊?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了。那我就轻松地这么叫她试试。你好,Scottie——”

  “笨蛋,别这么叫啦!你想死啊!也不能当面喊吧!”

  “唔嘎唔嘎。”

  “呃——那么…那个…溃道老师。请问你怎么会来我家呢……?”

  春亮一面捂住黑绘的嘴巴,一面露出客套笑容问道。

  “……理事长派我过来监督读书会。”

  首先回应的是这么一句话。接着,她用平常冷漠的态度继续说明。

  身为教师者,即使非上课时间也必须是值得学生依靠的存在。理事长觉得现在的她缺乏这

  一点,也就是为了提升她的教师技能。加上这次她并非出题老师,若只是纯粹监督或指导念书的诀窍,应该是没有问题。况且参加这次读书会的成员里也有来自国外的转学生,若考虑到这个特殊状况,应该没什么不公平之处吧——

  (怎么会用这么强迫的手段啊……)

  春亮瞄了菲雅一眼。乍看之下,她态度一副事不关己地啪啦啪啦翻着课本,但又看到她不时偷瞄溃道——看来她还是在意得不得了呢。

  “呃——那个,我有很多事要思考,麻烦给我一点时间!请老师先喝个茶吧!”

  “虽然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但没关系,在下就先喝茶了。”

  溃道“滋滋”地啜饮桌上的茶。春亮他们则趁这个时候在桌子另一边展开作战会议。原本态度一副事不关己的菲雅也被拉了进来。这过度诡异的动作可能对老师很失礼,但毕竟他们有许多苦衷呢。

  “怎…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啊?一

  “老实说,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她耶。可是总不能叫她回去吧?”

  “莎弗兰缇,我开始觉得我还是回家自己念好了。”

  “不行啦……既然她是老师,不就又多一个可以教你的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关连啦……小菲菲你呢?”

  黑绘这么一说,菲雅双手叉在胸前把眼神别到一边回答道:

  “……对我来说是无所谓啦。姑且不论大而化之的泰造或涡奈他们,一个不甚了解的大人待在这里,多多少少会让人感到不安呢。而且我们不是人类这件事,很可能会因为什么契机而被她发现呢……”

  那的确是让人有些不安呢。理事长明知道实情,为什么还做这样的安排呢?虽然知道他是在意菲雅与老师的关系,但突然把她们的距离拉这么近,也没那么容易——

  正当他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答案突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了出来……也就是从溃道老师本人的口中。

  “唔……在下差点忘了。”

  “咦,什…什么事……?”

  茶杯“喀”地摆在桌上。然后老师丝毫没有改变她那冷酷的表情说:

  “首先——在下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情。知道这世上存在着被诅咒的道具这件事。因此你们没必要刻意隐瞒。”

  她简单明了地说出如此重要的事情。菲雅仿佛弹起来似地抬头,但没有发出声音。所以春亮代替她发出惊讶的声音。

  “真…真的吗?”

  “是从理事长的口中得知的吗?我不认为那个人会随便跟别人说……”

  微微眯着眼的此叶说道。溃道轻轻摇摇头说:

  “你的话有一半是对的。在下的确是从理事长那儿得知你们的事情,但有关被诅咒的道具存在一事,在下从以前早就知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次换老师眯起眼睛,仿佛要回忆起什么似的。

  “——在下过去曾亲身体验过某个事件,是跟被诅咒的道具有关的事件。在下想知道它的意义。因此事件过后,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所学校而来到了这里……听说这里有个了解被诅咒道具的男人。”

  “那就是理事长……?”

  “诚然如此。在下向理事长讨教过去那个事件,但那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理解的事。在下之所以在学校以教员的身分开始工作,也是那个原因。直到现在,仍旧向理事长他们讨教各式各样的事情。也就是说——类似徒弟那样的立场吧?”

  这时候春亮想起,每当收集到疑似被诅咒的道具,就会重覆说“怎么样?不是吗?唔唔,又来啦!”的防毒面具男的表情。虽然不觉得他会收徒弟……不过,他毕竟是父亲的朋友。跟不知道被诅咒道具之存在的普通人比起来,应该掌握了更详细的情报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溃道的眼睛瞄了一下春亮。

  “——座号十六号的夜知春亮,理事长的情报网恐怕比你所想的还要绵密呢。”

  “咦?”

  “我忘记的第二件事情,是理事长的留言。他说:‘这是个好机会,我就告诉你吧。以后你大可不必客气,尽管来玩吧’。”

  她移动着视线,结果盯住了锥霞。

  “理事长早就知道你们自以为隐瞒住的事情。那就是,譬如说……座号二号的上野锥霞所属的组织,以及她所持有的物品。”

  “唔……!”

  这次轮到锥霞的眼神变得很凶恶。她狠狠瞪着老师的脸,仿佛想看穿溃道的内心,然后透过那个方式看穿理事长的真正想法。

  “他知道……我是研究室长国的人?”

  “诚然如此,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还有我搭档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了。”

  “这表示结果只有我方认定自己是成功潜入,其实暗中一直受到监视吗……哼,真是蠢毙了呢……”

  “班长……”

  这时锥霞的眼神离开溃道,轻轻吐了一小口气后,对春亮他们露出微笑。

  “我知道,反正那跟现在的我已经毫无瓜葛了。老实说,我原本也打算找适当的时机跟理事长坦白……毕竟一直隐瞒这件事,就算要帮你们的忙也不方便呢。这反而是个好消息。不仅替我省去特地解释的时间,也能够讨论如何处置那家伙。”

  这里所提到的“那家伙”应该是锥霞的搭档吧?听说锥霞害他受伤以后就没再见到人,但是从她的语气判断,或许有一天会回来。有机会的话再找她问个清楚吧。

  “只不过,没想到那个理事长……居然知道研究室长国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怪胎,但搞不好比我所想像的还要厉害呢……”

  “是吗了不过,他的确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啦。”

  “若要说厉害,其实他的秘书北朵小姐也是呢。像园游会的时候,应该也是在演戏吧……既然理事长已经知道研究室长国的事情,实在很难想像她并不知道。”

  锥霞再次看溃道一眼,她则是轻轻地上下点头。

  “当然,北朵大人也一样。她还要在下转告上野锥霞个人——‘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大驾光临的时候我会准备好吃的茶点招待您的’。”

  锥霞点着头说“是吗?”然后叹了口气。她像是对自己很傻眼似的轻声呢喃。

  “……其实仔仔细细地回想,当我这种普通学生牵扯到那场炸弹风波的时候,我就应该要察觉到了。毕竟多多少少都有些怪怪的。”

  “毕竟她那个人本来就有些心思让人摸不着……就算她骗我,我也有绝对察觉不到的自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么,以上就是在下忘记的事情。各位可以开始你们的读书会了。”

  毕竟人家是理事长特地派来的,总不能就这么让她回去。既然事情已经曝光,就没必要担心菲雅她们的真实身分被看穿这件事。如此一来,总之还是只能接受这名监督官并开始用功读书——就目前来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飕。

  ……不知为何,她在这时间点拿起了铁铲。实在太令人不安了。

  “咦,呃,那么,我觉得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黑绘打算溜之大吉,你这个叛徒。

  “莎弗,要不要先到我房间看看?”

  “好…好啊——!我有点无法适应这沉闷的气氛呢!白…白穗,好好加油喔!”

  “唉……祈求一切能平安无事吧。”

  叛徒二号追着黑绘的脚步离开。春亮他们则慢慢地打开课本及笔记本,开始为各自的考试用功念书。

  经过五分钟,经过十分钟——

  现场鸦雀无声。

  (这…这很尴尬耶……)

  春亮受不了有如地藏菩萨般动也不动的溃道所散发的压力,因此试着确认四周的状况。菲雅不时偷瞄溃道的一举一动,然后不知道在笔记本写些什么。锥霞则是轻轻翻阅课本,偶尔蠕动一下肩膀。白穗倒像一座手持自动铅笔的雕像,对着课本僵住不动。

  再望向此叶,刚好她也往这边看。不断眨眼的她仿佛在求助一般,而且不时用眼神示意溃道老师——

  啊,的确没错。若没有人打破眼前的僵局,读书会根本就无法开始。必须利用对话当做契机,和乐融融地展开你教我我教你的读书会。即使是牺牲奉献的危险任务,也该有个人挺身而出才对。既然这样,应该由唯一的男性也是一家之主的自己来做吧……!

  于是春亮自我催眠般鼓起勇气,毅然抬起头来。他咕噜地咽口水润润喉之后——

  “那个……老师!有个地方想麻烦你教教我!”

  看到菲雅她们吓到似地抽动肩膀,春亮靠近老师并把化学课本递过去。

  虽然被溃道用锐利的眼神打量,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这可是缓和紧张感的第一步。是透过跟老师的对话,让这房间的气氛稍微变得舒适点的桥梁——

  “原来如此……这里是吗?”

  “是的,就是那里。”

  春亮点了点头。看吧,根本就没必要乱害怕一通。只要跟老师说话,她就会好好回答。只要表现出我们认真念书的一面,她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毕竟她是老师呢。

  老师也“嗯”地点头。正当春亮觉得好像跟食人狼终于心灵相通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

  “——不知道,说完了。”

  结果老师只讲这一句话就把课本塞回来。感觉就像想要抚摸野狼,但却被咬了一样。

  “是…是吗……”

  但这时候奇迹发生了。凶狠的野狼好像发现到有人受到伤害,因此“呼~”地发出自我警惕的叹息。

  “很抱歉,在下是健教体育老师。你问其他科目的问题,在下也不知道答案——如果要问的话就问健教体育方面的吧。”

  “对……对喔!啊…啊哈哈,对不起!那…呃…就从健教体育课本找问题……”

  “就是那样,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如果听不懂,还可以利用实际操作说明。”

  “实…实际操作?”

  “像柔道之类的就是在下擅长的运动。就连用插画难以理解的技艺,都可以透过实际的体验轻松学会。”

  “那个的话,呃——我也不知道该说好或不好……不过柔道并不在考试范围内。呃——我记得这次是,急救、救生那个部分……”

  “原来如此,那我来教你怎么实际操作吧。”

  春亮边翻课本边确认范围,溃道用力点头回应。然后——

  突然“滋——”地拉下拉链并脱掉运动外套。

  呼之欲出。足以跟此叶一较高下的体积,在运动服里的体操服以隆起的形状呼之欲出。接着溃道放下铁铲并躺在榻榻米上。

  “来吧。”

  “……什么来吧?”

  “想复习的话,在下可以当你的练习对象。要心脏按摩或人工呼吸都行。”

  刹那间春亮还没听懂老师的意思。

  心脏按摩=必须触碰体操服微微上下起伏的隆起处的那个。

  人工呼吸=和明明没有涂口红但看起来柔软且颜色鲜红的嘴唇有关的那个。

  等春亮在脑子里再次确认定义之后,他立刻迅速往后退并回答:

  “我…我不会做啦!”

  “为什么?这的确是考试范围——”

  溃道非常正经八百地说道。这个时候——

  “不可以——!”

  “夜知,你这家伙想做什么!我无法原谅你!”

  “你…你…你……你这个…无耻小鬼!我会拚命诅咒你喔!”

  刹那间春亮被三只手抓住衣领,并同时往后拉。

  “那个~春亮!化学,你想问化学科目的问题对吧?刚好我也想要复习这个科目,我们一起念吧!”

  “你不是说数学也有不懂的地方?你提问的话我就会教你喔!”

  “好了春亮,回去念书吧!不是啦,我有问题想问你,这个汉字要怎么念?”

  春亮边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甚至被菲雅拿课本啪啪啪地打头——边被拉回原来的位子。在那混乱当中,春亮看到溃道坐起身的模样。

  “……健教体育不需要复习了吗?”

  浮现在她冷静脸庞的,只有单纯如那句话的疑问。没错,看起来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菲雅她们为什么连忙把春亮拉回去——

  春亮与菲雅她们三人对看。不过由于他整个人被拖着走,因此是处于被她们三个人低头俯视的姿势就是了。

  等到浮现在心头的感想得到所有人的共识之后,春亮慢慢地回过头说:

  “那…那个——因为健教体育是最后一天才要考的科目。我是觉得还是先集中精神在其他科目…比较好……”

  “——原来如此。在下同意你的说法。那么好好用功吧。”

  溃道边轻抚下巴呢喃,一边再次穿上运动服。她“嗯”地挺胸,再以严肃的表情回归守护学生的地藏菩萨模式。

  春亮他们再次表情为难地互看对方并且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很少跟她说话,所以不太了解她这个人,但是溃道老师该不会……”

  “会是那个吗……?”

  “很有可能。可能是接近她的人不多,才没有表现出来吧。”

  “唔,不要讲得只有你们懂啦!‘那个’是什么,告诉我!”

  “呃……多愁善感的相反……?”春亮如此告诉横眉竖目的菲雅。

  “……?”头上冒着问号的菲雅不解地歪着头。

  若要说问号的数量,白穗这边也是不遑多让。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至今的骚动,只是盯着课本“……?……???”地僵住不动。

  鼓起勇气与老师接触似乎有了成效,后来起居室的气氛就变得稍微自在一些。虽然之前并没有遭到禁止,但对话也解禁了——虽说老师仍然不发一语地伫立在一旁。

  “那么,有关这一类的问题只要记住这边跟这边的公式,大致上就可以解开了……白穗,你没事吧?”

  “我……我知道…了……啊,真是的,脑袋好像快爆了……”

  “春亮春亮,这个跟这个要怎么念?”

  “你啊~偶尔也翻一下字典自己查好吗?”

  啊了原来这就是读书会,是考试前一天应有的态度。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感动的春亮,也继续念自己的书。顺便一提,溜之大吉的黑绘她们还没有回来。因为别馆二楼的灯光还亮着,应该是在黑绘的房间玩吧。让他不禁打从心里羡慕社会人的立场。

  但是又不可能跟她们交换立场。理事长说的对,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虽说外表冷酷但格外少根筋的老师的视线令人不自在,但只要集中精神念书,那就没什么好在意了——

  不过春亮这时候突然想到,话说回来理事长为什么要派老师过来。

  (原本是想缩短她跟菲雅的距离……大概是这样吧。但只是在不理会对方的情况下念书,实在没什么意义呢。)

  他移动着目光。菲雅虽然很正经八百地念书,但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想跟溃道老师接触的念头。

  (唔唔唔……可是,用强硬的方式又可能造成反效果……)

  于是春亮用自己的方式观察过去的溃道。

  唯一了解的,是自己并没有误会。

  她的确偶尔会怪怪的。譬如说菲雅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肩膀会突然抽动一下。此叶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她的身体会不自然地僵硬——其态度的变化,细微且短暂到没仔细注意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刚刚跟此叶谈论理事长时虽然她有回话,但当时眼神并没有跟此叶交会。而那些不自然的举动,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跟白穗身上。那表示——

  (她对菲雅与此叶这样的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呢?)

  那个理由只能靠想像。提示恐怕就是溃道刚才稍微提到的事情——也就是她过去曾卷入的事件。虽然很想问个清楚——但是扯到被诅咒道具的事件,通常都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就算要问,也必须考虑场所跟时间吧。

  “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春亮,有什么地方不懂吗?或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嘴巴不禁喃喃念着思考的事情。听到那句话的此叶,露出似乎有些开心的微笑靠了过来。春亮实在不敢说其实自己是在思考跟念书无关的事情,于是就问她实际上还不甚了解的英语造句相关问题。

  ……最需要的是时机,迟早有机会能跟老师说上话吧。菲雅她们跟老师的事都很重要,但也不改明天的考试是重大事项这个事实。反正先一面认真念书,一面找机会好了……

  春亮边想着那些事情,对听到的平假名英语说明左耳进右耳出,结果就被此叶骂:“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又遇到不会念的汉字,真是烦死了。菲雅皱着眉头抬头问:

  “我说春亮,这个要怎么……”

  但是想引以为靠的春亮偏偏正接受乳牛女的英文指导。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事情?虽然当下有股冲动想去闹他们,但还是设法压抑下来。反正到时候因为那种简单的英文能力而出糗的是那些家伙,又不是自己。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这个汉字的念法。心想“反正今天有靠得住的帮手”而转向锥霞那边,但她还在殷殷指导白穗考试的对策。对自己来说,现在去打扰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虽然白穗有些空虚的眼神让人感到在意。

  “唔……”

  结果她的眼神不知不觉飘向剩下的某人。也就是坐在榻榻米上,在一旁守护着在场这群人的老师。

  刹那间,相反的思考在她的脑里交错。

  脑中有个想法喃喃自语说:“这是个好机会,就问问看吧。”反正既不是化学也不是数学的问题,单纯是汉字的念法。既然她是日本人也是成人,应该有办法回答吧。

  但脑中又有另一个想法,害怕地喃喃着:“最好不要问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似乎已经惹她讨厌了,因此没必要特地确认。

  这两种想法几乎一样强烈,因此分不出上下,也使得菲雅困惑不已。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

  咻——!

  双方的眼神在一瞬间交会,但对方却主动别开。

  菲雅心想:“我就知道。”

  她轻轻叹了好长一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气。是基于安心?灰心?害怕?困惑?还是失望?

  (……失望?我为什么非得感到失望不可?)

  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没错,自己还没软弱到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挫折。因为自己又没有做任何坏事,大可以挺起胸膛面对她。没必要在意那种女人,还是念自己的书吧。

  菲雅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准备跳过不懂的汉字继续用功读书。但是——

  盘据在心中那种苦闷的感觉,反而冒出无数个不祥的自我问答。

  (——什么坏事也没做?真的吗?)

  (或者,只是自己没察觉到?)

  (说起来,你从以前就是不断干出罪大恶极之事的道具——)

  ——闭嘴!

  菲雅用力握住自动铅笔,一面紧咬着嘴唇,一面把笔尖抵在笔记本上面。

  现在的她,只能够那么做。

  此叶的英语课过没多久就结束了。可能是说太多话口渴的关系,此叶把宝特瓶里的果汁往杯子里倒——结果她困惑地歪着头。

  “啊……果汁没了。”

  “毕竟有这么多人,所以消耗得很快呢。怎么办,要出去买吗?虽然我是只要有茶喝就可以了。”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眼神严肃盯着笔记本看的菲雅,像是惊觉什么似地抬头。她的表情顿时一亮,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

  “我去买!嗯,我刚好想转换一下心情,这包在我身上吧!如果还想买什么,我都会买回来的!”

  “等等,绝不能托你买东西。无论怎么想,你铁定会买某个脆脆的东西回来。”

  “就是说啊,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浪费时间吗?截至目前为止你都没问过我任何问题,已经让我很不安了呢。给我听清楚了,臣安万侣言,夫混元既凝——”

  “唔唔!乳牛女又想用神秘咒语洗我的脑了!”

  听到这些对话的锥霞也把眼睛从课本抬起来说:

  “夜知,我也是有茶可喝就好了……但毕竟我算是来你家叨扰,如果需要有人跑腿买东西的话,就让我去吧。”

  “班长你是客人耶,而且也忙着教白穗不是吗?反正有茶就可以了,就没必要硬是勉强出门买——”

  话讲到一半,他心想“等一下”。春亮忽然想到一件事。

  “……不,还是需要买果汁呢。念书好像会导致血糖值怎样来着,因此最好还是要有含糖饮料。就出去买吧。”

  “啊,这种时候是不是拜托黑绘她们比较好呢?”

  此叶的话虽然有道理,但这时候不能那么做,因为这是难得的机会。

  “啊——……不过她正在开心的玩,这时候打断她的兴致似乎不太好呢。反正只是到前面的超商,我也正想转换一下心情。况且这也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我招待客人的义务之一,我去买好了。”

  “想…想转换心情的人是我耶,所以我也要去!”

  菲雅一面忍受此叶的古文攻击,一面这么说。

  (想转换心情是吗?)

  春亮大概能了解她的理由。应该不单纯是念书念累了吧。

  春亮边苦笑边站起来,她用力搔抓菲雅的银发,仿佛把她当做站起来的支撑点。

  “不用啦,你就乖乖待在这里接受此叶的指导吧。你应该不希望自己又考不及格,整个寒假全毁在辅导课上吧?”

  “唔,可是……”

  他对仍然感到不满的菲雅轻轻说了一句包含许多意义的话。

  “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没错,总之希望菲雅交给自己处理。这可是大好机会呢。

  所以春亮尽可能自然地环顾屋内,他小心翼翼不要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演出来的。

  “嗯,但如果有一个人肯跟我一起去,那可就帮了我不少忙呢……啊,对了。老师不好意思,我有个不礼貌的请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出去买饮料吗?毕竟打断这些家伙用功读书也不太妥当,要是老师肯陪我去就帮了我很大的忙呢。”

  两个人走在前往超商的路上。

  原以为溃道可能会说“自己要负责监督,必须留在这里”,想不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一起去。应该是她相信学生们在自己外出买东西这段期间的自主性吧。

  春亮抬头瞄一下穿着运动鞋稳稳踩着柏油路行进的溃道肩膀。虽然他们这群人早就习以为常……但有个人扛着铁铲走夜路,看起来应该是相当危险吧。

  “……老师,事到如今问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怪,但你为什么要扛铁铲呢?”

  “抱歉,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一般的体育老师不是都扛竹刀吗?”

  “是这样吗?这个——如果硬要说的话,单纯是在下的癖好。只要带着它就会觉得心情很平静。”

  “这…这样……是癖好啊。”

  “在下曾在工地工作,随身携带铁铲应该不足为奇吧?”

  不对,是非常奇怪。春亮心里虽然那么想,但还是跳过那个想法继续说:

  “……是在你当老师以前的事吗?”

  “诚然如此。若再补充说明的话,这支铁铲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在下的生日礼物。在下每天都会带到工地,后来连没有工作时也把它带在身边——不知不觉中变得若没把它带在身边,就觉得整个人无法冷静下来。”

  “原…原来有那么重要的意义啊。”

  “……是的,现在则是代替护身符——俨然是在下身体的一部分。前端部分已经因为过度使用而不得不换新,但主体部分就一直保持原来的模样。”

  这世上有人送铁铲当生日礼物吗?这辈子没听说过铁铲的零件还有得换——虽然心里有许多想吐嘈的地方……但难得溃道愿意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因此没必要刻意讲一些令她不悦的话吧?两人的对话继续下去。

  “呃——老师你该不会很喜欢看时代剧吧?”

  “你真清楚,为什么会知道?”

  “你…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像你常说‘诚然如此’之类的语气,就很有时代剧的味道……”

  “语气是吗?”

  到超商的路程比想像中还要短,已经快看到目的地了。两人一面往灯火通明的地方前进,一面对话。

  “……那个工地的工头,是个年纪满大的人,他很爱看时代剧。”

  “咦?”

  “他算是我们的代理监护人,无论公私方面都对我们照顾有加。应该是每次陪他看时代剧的时候,就跟着喜欢上这种戏剧呢——仔细想想,在下应该是感染到他的说话语气吧。希望他现在也都健健康康的……到了呢。那么在下在这里等你。”

  “好…好的。那么,我会快去快回的。”

  看样子溃道似乎也知道,扛着铁铲在店内晃来晃去是很没常识的事情。把她留在外面的春亮一进超商,便开始适当挑选果汁跟零食饼干。而一面把整包仙贝自然放进购物篮的他,脑子里一面思考的当然是两人刚才的对话。

  (想不到她会态度如此轻松地跟我说这么多话……毕竟机会难得,回去的路上再稍微问她一些事情好了。)

  春亮迅速结帐,并捧着两只购物袋步出超商。溃道不发一语地从春亮的手里提走一只购物袋,然后一副理所当然地开始往前走。好有男子气概喔。

  回程的路很短,头一次怨恨这件事的春亮吸了口气之后开口说话:

  “那个……老师。我这个问题可能很怪,但是你对菲雅她们有什么想法?”

  刹那间,溃道停下脚步。

  “……在下能够理解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所以就老实回答你吧。”

  “谢谢。”

  “一言以蔽之的话——是‘不知如何应对’,仅只如此。”

  既不是讨厌,也不是憎恨。

  只是不知如何应对。

  她会选择那个单字,背后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此时溃道再度往前走,并没有回头看后面的春亮。

  “……她们是不错的家伙。”

  “既然你都那么说,应该就是吧。”

  “为什么…老师你会觉得…不知如何应对呢?该不会是跟你的过去有什么关系?跟老师体验的那个事件……”

  春亮鼓起勇气询问看看。

  接着溃道不知沉默地走了几步。春亮边走,边经过耐心的等待后—

  “你想知道以前那个事件吗?”

  “呃……那个…想知道。如果你不介意说的话。”

  “其实只讲两件事就能解决。至于从那里面能看出什么关连,那是你的自由。”

  “咦?”

  “第一件事。在下的父母很早就双亡,因此一直跟妹妹两人相依为命。”

  这时候春亮想起溃道刚刚提到工地工头的那些话——我们的代理监护人。

  当然,自己也是头一次听说有关溃道她家人的事情。但也跟着冒出各式各样的疑问。像是妹妹叫什么名字?年纪相差几岁?长相跟个性很像吗?

  正当春亮打算把无数问题化成言语时,溃道像是打断他那些念头似地继续说话。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有如清澈的湖水般没有一丝阴霾。

  但是言词却充满诅咒。

  “第二件事。但现在,妹妹她已经过世了——说完了。再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春亮讶异地屏住气息。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连,根本想都不用想。

  因为她曾经说过——自己体验过“跟被诅咒的道具有关”的事件。

  啊~既然这样——

  她妹妹不在这世上的理由,从这世上消失的原因,果真是——

  春亮心想“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但当下的气氛却不允许他那么做。

  而且老师抬头挺胸往前走的背影,用沉默拒绝了所有提问。

  而且。

  下一秒钟,春亮被旁边巷子冲出来的人影撞开了。

  “咕呼!”

  与人影撞个正着,整个人被撞飞的春亮倒在柏油路上,不过对方也一样。仔细一看,对面方向倒卧着一名娇小的女孩。

  “啊…好痛好痛好痛……”

  她皱着眉头拚命揉腰部。女孩的头部左右两边各梳了个包包,腰际系了个大腰包,身上穿的是公立学校的水手服。不晓得是少女身材娇小还是制服太大件,只见她的指尖藏在衣袖里。然后,因为是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关系,裙子当然整个翻起来,套着丝袜的大腿什么的全看得一清二楚——

  春亮一面连忙别开视线,一面站起来。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没事,……倒是切子才非常抱歉呢……”

  她的表情像幼犬般柔弱,眼角整个往下垂。可能是腰部很痛的关系,眼睛还微微含着泪水呢。此时原本走在前头的溃道发现到这个状况,于是又走回来。

  “……双方,有没有受伤?”

  “啊,我一点事也没有。”

  “没有,切子也完全没事……”

  “……”

  溃道不知为何愣住了。她微微瞪大眼睛,直盯着倒在地上的少女看。但是少女有些讶异地微歪着头,看来她们应该是互不认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呃——那个,总之没事最好快站起来。否则你那姿势对我来说有点尴尬……”

  “咦?……哇!对…对不起!就算看到切子这种人的内裤,你应该也不会高兴也兴奋不起来吧,真是抱歉!请原谅切子没有自知之明!”

  春亮一面听她讲那些意义不明的话,一面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正如她这身连指尖都遮住的制服,她的个子相当娇小。应该跟菲雅或黑绘有得比呢。而且刚刚握手的时候还发现到一件事——

  “那是什么?”

  “这个吗?是探测棒——”

  少女两只手上正拿着奇妙的物体。在看起来像练肌肉用的握力器的握把上,连接着四根长约一公尺的细金属棒。每一根平行地向各个方向延伸,然后两手共两组……总计八根金属棒从她的指间突出来。

  “……我所知道的,是使用两根棒子的那种耶。”

  当春亮满脸困惑地说道,少女则眼神发亮地回答:

  “没错喔,一般都是那种的!不过这有八根,也就是说能够发挥两根棒子的四倍力量。对切子个人而言,这是非常棒的好东西呢……”

  “是…是吗……”

  气势被她压倒的春亮随口回答。难道她是对感兴趣的事就会突然多话的类型吗?

  “总之幸好你没受伤。虽然不知道你在探测什么,但天色这么暗,要是不好好看着前方走路,可是很危险喔。”

  “好的……啊,对了!那个——切子可以顺便问一件事情吗?因为事关切子个人,所以反正只是白费力气并占用两位的时间而让你们不愉快,但如果可以的话……”

  她那超乎必要的自虐态度,反而让我方有做错事的感觉。问题是春亮的心又没有坚强到敢在这时候说“不要,请恕我们告辞”,然后各走各的。

  “什…什么事?”

  “喔,非常谢谢你!呃——切子一直利用这四倍探测棒找人,但像人类能力最低等的切子这种人使用,效果果然是很有限,也就是说一点成果都没有……应该说切子本来就是个路痴,因为蠢到无法确定那个人的所在地,会迷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哦,原来你不是在寻宝,而是在寻人啊?”

  “是的。那个,切子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只是告诉切子‘话说回来,好像有听说又好像没听过’,但这附近好像有个很厉害的灵能者……请问你知不知道呢?”

  春亮的脸颊抽动一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是非常不祥的预感。

  “你说的什么灵能者……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原则上先问一下,你本身……该不会有诅咒的道具……那一类的问题……?”

  刹那间少女吓了一跳,然后慌张地张着大口:

  “一…一点也没错!难不成……就是你!原来你看得出切子这种人的心思?呀啊}真是抱歉!很抱歉切子一点防卫心都没有!”

  原本少女频频抱着自己娇小的肩膀苦恼,结果她抬头看起了春亮。怯懦且泪汪汪的眼睛,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切…切子有事情想找你商量,请你帮帮切子!切子能支付的钱虽然很少,但真的非常困扰。像切子这种懦弱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我不要你的钱喔!”

  “啊‘你的意思是,像切子这种人就算有再多的钱都没用是吗?呜呜‘这样的话,只好用身体支付了……?虽然很困扰,但切子实在没有其他方法……呜呜,切子知道了。不过切子会害羞,可以的话希望衣服不要脱……”

  陷入各种神秘自虐思绪的她,颤抖着手拉着裙子,不知为何当场把裙子缓缓往上拉。是她过于混乱而昏了头?还是她个性使然?总之得阻止她,正当春亮连忙打算行动时——

  “……!过来!”

  “唔哇哇,什…什么啊?”

  春亮的手被不知为何突然回魂的溃道老师一拉,把他拖到少女刚刚冲出来的巷子里,而且像被恐吓勒索似地压在墙上。她的眼神比平常更严厉,也就是超恐怖。

  “你该不会至今都在做这种事情吧——”

  “老…老师你误会了!”

  “真的吗?你敢对天地神明发誓?”

  此时有某种物体以极近距离在眼前发亮,结果是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铲。

  “我……我发誓!”

  春亮已经被搞得脑子一片混乱。过于逼近的老师,吐的气就打在脸上。运动服隆起处就被夹在两人身体之间。铁铲的金属部分好冰啊。

  (唔唔,总觉得事情又变得愈来愈麻烦了……!)

  觉得很想哭的春亮,环顾着四周寻求帮助。

  倒是那名少女也没有发现春亮他们人在巷子里,杵在原地的她——

  “……不见了?切子果真被丢下不管了吗!”

  几乎快哭出来地东张西望看着四周。

  心想“反正先听听看她怎么说好了”,于是春亮把少女带回了家去。当着菲雅她们怀疑的眼神,自称叫稳天崎切子的少女说:

  “其实是——有妖怪对我紧追不舍!”

  “……”

  众人的视线在桌子上交错,其中还包括知道有客人来访而回到起居室的黑绘她们。连原本觉得事不关己而埋首在课本的白穗,都狐疑地抬起了头。接着菲雅代表大家开口说:

  “唔……这位叫切子的女孩,基于必须帮助人的立场,我很想听听看你的请求。但很遗憾的是,在场没有人具有斩妖除魔的技能,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不会吧!”

  “先等一下,我觉得她好像省略了许多部分没说喔。你不是有提到诅咒的道具什么来着?那个妖怪跟诅咒的道具有什么关连吗?”

  “没错。如果是道具变成妖怪之类的话题,那倒是可以理解呢。”

  此叶这么一说,切子不解地歪着她懦弱的脸。她进一步缩起迷你尺寸的肩膀说:

  “呃——……不是那样子的。是今天放学后发生的事情……”

  于是切子开始依序说明整个来龙去脉。当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遭到陌生人——遭到长得像妖怪的怪人袭击。怪人还对她说:“你身上应该有被诅咒的无头人偶,快交出来。”但是切子不记得自己有那种东西。不管怎么解释,对方都不肯相信,于是拚命逃跑。被对方追上又继续逃,并且趁这段时间找寻能够救自己的人——

  “然后,切子就来到这里了……”

  “你说被诅咒的人偶,好可怕喔~”

  “是很可怕呢~”

  黑绘与莎弗兰缇表情正经八百地“嗯嗯”互相点头。除了切子与溃道,其他人全都半睁着眼,仿佛带着“你们……是在开玩笑吗?”的意味看着她们两人。

  过没多久,重新整理好思绪的菲雅轻轻摇着头说:

  “总之——如果是这种事情,那我们大致上了解了。有个神秘人物在觊觎那个被诅咒的无头人偶,而你遭到那家伙的攻击,所以跑来求助。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对……呃——那个人还用其他名字称呼那个人偶……叫什么来着呢?好像是叫‘哭喊的无头人偶’的样子……”

  “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还真没听说过呢……但眼前先别管那个名字了。倒是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就是说啊,那才是最重要的呢。”

  锥霞与此叶说道,切子则用力皱着眉头。

  “这个嘛~完全没有……”

  “会不会是你家人持有的呢?”

  “啊,刚开始切子曾经那么想唷~因为去年往生的奶奶很喜欢收藏古董……但截至目前为止,切子看都没看过那种人偶,即使整理遗物的时候也绝对没有看到。况且切子也打电话问过妈妈,她也说不知道呢。”

  这倒是有许多方面可做猜测。譬如说她奶奶以前曾拥有那个人偶,但已经给某人或是丢掉了。当然,也可能这人偶从一开始就不在奶奶手上,是觊觎的那个人搞错了。

  “我这么问可能有点偏离主题,不过你妈妈没有被妖怪追吗?”

  “啊,没有,她似乎没事呢。或许对方也知道,切子的妈妈本来就不太欣赏奶奶这个收藏古董的嗜好吧……而切子喜欢超自然的东西,跟奶奶的嗜好算是有关连。对方大概是因此就认定,切子从奶奶那儿接收了那个人偶吧。”

  “原来如此。不管怎么样,若是普通的被诅咒人偶,乖乖交给对方让他离开,也是一种方法呢……但实品并不存在的话,根本就无从解决。真是一件蠢毙的事情。”

  “一点也没错,你还真倒楣被攻击呢。是说,攻击你的是什么样的家伙?对方有说是打哪儿来的吗?”

  “没有……总之对方就给人像妖怪那样轻飘飘的感觉,只是拚命重覆‘把人偶交出来,我要毁掉它’,并没有表明身分来历……”

  “唔——这资讯很有用。说到‘毁掉’,很可能是那个烂组织——骑士领吧。”

  菲雅不悦地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此叶也沮丧地垂下肩膀表示赞同。

  “没头没脑攻击人这种粗暴手法也跟他们很像呢……呼~看样子有得忙了呢。”

  “你…你们果然很厉害。虽然切子还不是很了解,但觉得你们似乎很值得依赖……那么,切子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就算问“该如何是好”,大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春亮他们互看对方,并讨论切子接下来该怎么做。既然不知道对方人在哪里,就不得不按兵不动了——

  “看来只能等对方发动攻击,我们再把他痛打一顿了。”

  “是啊,而且从明天起就得大家轮流保护切子呢。不过大白天的,想必他也不敢在人潮众多的地方袭击她,应该是有办法因应吧。”

  “那就交给我吧。若有个万一,我也有办法让切子逃跑。而且之前骑士领那些人来的时候,我没能帮上忙,所以很想做点什么。”

  “如果想尽快解决这件事,还有‘诱饵作战’这个方法呢。当然,重点还是要尽最大力量顾虑到她的安全呢。”

  “我…我觉得你们好厉害喔……”

  切子佩服地凝视热烈讨论的菲雅等人。当然,细节部分她无法理解。

  不过对于她“纵使无法理解,但领会得很快”这点,春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切子,你找我们讨论这件事固然很好,但你没有报警吗?我想普通人突然听到‘被诅咒的人偶’这种事情,通常都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

  切子吓了一跳,然后微妙地缩着身子回答:

  “切子没有报警……就算告诉警方这个状况,他们也八成不会相信。而且切子觉得,普通人可能也敌不过那个妖怪呢。还有,那个,撇开妖怪为什么要对切子紧追不舍这件事不谈,但是我本来就知道这世上存在着被诅咒的道具……这有什么奇怪吗?”

  最后那句话她微微歪着头问道。

  春亮有点讶异“原来切子一开始就知道这世上有被诅咒的道具啊”——但他还没开口问,切子就“啊”地抱着头说:

  “啊‘对喔,的确是很奇怪呢!因为切子是超自然迷,所以一直觉得对那方面的了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像是希望钻石、图坦卡门王的戒指、巴斯比之椅等等,但一般人应该都不知道吧?呜呜,切子果然很奇怪,真对不起……”

  “啊,搞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春亮稍微被说服了。她所了解的并不是被诅咒过度的道具化成人形之类的事情——似乎到底只是一个超自然迷,从描述离奇古怪事迹的书籍或网路所吸收到的那种知识。

  “你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个,切子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没有,完全没有。”

  不管怎么样,正因为超自然迷的她具备了相关知识,所以对这种异常状况才会出人意表地轻松接受吧。与拚命恐慌的普通人比起来,就某种意义来说的确比较不麻烦。

  但就算她对这方面的事情有基础认识,若这时候把所有事情全告诉切子,春亮觉得那只会让她更混乱而已。他不认为切子会那么简单就接受与被诅咒道具有关的组织之存在,以及菲雅她们的真实身分。总之只要让她知道有“觊觎被诅咒道具的怪人”跟“能够与之对抗的灵能者组织”——也就是自己这群人——就足够了。

  “总之……你没有找警察而是找我们是正确的。你大可以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严重。我虽然不怎么靠得住,但这些家伙可是很值得依赖呢。”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今天已经很晚了,方便的话要不要留下来住一晚?毕竟现在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实在太危险了。况且还有人对你紧追不舍,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候菲雅她们“唔!”地没有说话,并且往春亮这边看。她们似乎没什么异议,但不知为何每个人都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顺便一提,锥霞的嘴巴嘟嘟哝哝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却什么也没说。

  “……呃——可是……”

  另一方面,切子讶异地瞪大眼后,不安地缩着肩膀颤抖。春亮紧张地附和说道:

  “啊,真的是你方便的话喔。如果你家人会担心就不勉强了。我们会送你回家,或是再想其他因应的方法。你爸妈管得很严吗?”

  “啊~切子觉得爸爸妈妈…那个,算是普通吧……”

  切子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但没多久又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依旧懦弱的微笑。然后态度比刚才还要不安地说道:

  “可是……只要跟他们报备过就没问题,切子觉得啦。等一下切子会打电话回家,所以…那个…如果不会给各位造成困扰,那就有劳你们照顾了……”

  春亮苦笑地说:

  “当然不会造成困扰,况且是我主动提议的呢。我家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宽敞,你就放心住下来,不要太拘束。”

  “非…非常谢谢你……应该说,真的很抱歉,还让你们对切子这种人这么温柔……你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呢!”

  “没必要再加‘这种人’的说法,我可是认定你跟我是一国的喔。”

  菲雅边说边靠近切子,并且用认真的眼神凝视切子的身体——尤其是她那平坦的胸部。她“嗯!”地点头以后,就“啪”地把手搭在切子肩上。

  “合格了!允许你加盟!黑绘,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当然没有。新同盟伙伴诞生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咦?咦?”

  切子讶异地看着菲雅她们的脸。锥霞无奈地耸肩,莎弗兰缇啪啪地开心鼓掌,白穗则事不关己地继续跟课本苦战。然后春亮悄悄移动日光,确认现场最后那个人的情况。

  溃道依然不发一语地盯着切子的脸看。

  眼神仿佛在追忆什么似的。

  接着过没多久,切子拿着手机离开起居室。正如她刚才所说的,要打电话跟家人联络。春亮抱着“真的没问题吗?”的心情等她回来,那段时间他只是惯性地移动自动铅笔而已。不管切子的问题结果会是如何,但另一个问题——迫在眉睫的期末考也不会就此消失。

  不过,就在持续等她回来,过了好一会儿后——

  啪啦啪啦翻着课本的菲雅忽然抬头看着时钟说:

  “嗯,切子还没回来啊?不觉得太久了吗?”

  “经你这么一提,还真的很久呢……搞不好跟父母起了争执而延长讲电话的时间,我去看

  一下好了。”

  春亮边瞄了一眼负责监督的溃道边站起来。原以为中断读书会被她念个几句,想不到她却毫无反应。

  一走出起居室,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微小的叽叽喳喳声。往那个方向走去一看——

  “……切子都说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啦!嗯……对对对。那么——”

  切子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并不像先前对话时所听到的声音那么懦弱。春亮所感觉到的是,她对知心的人就用这么不拘小节的态度,以及——因为不拘泥的关系,话语之间带着无须隐藏的些许焦·躁感。虽说对方是自己的父母,会有这种态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跟之前她那种自虐又懦弱的样子比起来实在截然不同,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嗯……啊。那…那个,请等一下!”

  原本跟手机那一头对话的切子发现到这边有人,于是连忙用手遮住听筒,并且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抱歉,打扰你们了吗?因为你迟迟没回来,想说是不是跟家人起了什么争执。”

  春亮压低语气说道,切子却在一瞬间又恢复之前那种懦弱的声音。

  “啊,真是非常抱歉……呃——那个……”

  “既然这样,或许让我以一家之主的身分,先跟你父母打个招呼会比较好吧……不,等一下,尽管我是一家之主,但如果听到我这个男性的声音,可能会让他们更担心呢。如果你父母真的不放心,我叫此叶过来代替我跟他们打声招呼。”

  “不…不用了,没问题啦!我刚刚已经得到允许了!……啊,要是跟我妈妈说话的话,搞不好她会爆出切子丢脸的隐私,像是‘那孩子上了小学都还会尿床呢~’……!所以,完全不需要麻烦到春亮你们啦,真的!”

  春亮心想“你都自己把那些事情讲出来了,所以也没有意义吧”,但切子好像觉得让春亮与自己爸妈讲手机非常难为情,因此她又急急忙忙地把手机贴在耳朵说:

  “那么就这样了!拜托喔!”

  然后就挂断手机。看着松了口气的切子,春亮抓着头说:

  “呃……这个嘛,既然已经得到父母的允许,那真的太好了呢。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刚刚听你的声音好像跟父母起了什么争执耶。”

  “啊~……抱歉让你撞见了丢脸的场面。那个,因为太突然的关系,所以稍微挨了点骂,就这样。”

  这也难怪,毕竟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突然说要在外面过夜,应该鲜少有父母会给好脸色吧?会担心、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呢。

  但这时候切子和颜悦色地说:

  “不过啊,真的得到允许了喔~……这是切子第一次在外头过夜,所以妈妈虽然生气,但还是答应了。还啰哩叭唆地交代:‘千万别给人家添麻烦’,所以切子就稍微顶一下嘴……嘿嘿嘿,总之幸好妈妈她答应了。”

  “是吗?我这个提议的人这么说可能有点怪,但回去后你最好跟妈妈道歉喔。”

  “切子会的!”

  然后两人转身准备回去起居室。

  “话说回来,你跟爸妈讲话也用敬语啊?”

  “对不起,那算是我的习惯。很奇怪吗……?”

  “不,其实偶尔也是有那种人,没什么奇不奇怪啦。只是在我个人的想法,实在无法想像对我老爸用敬语说话这种事。”

  “啊……春亮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咦?呃——这个嘛,我…我只能说他是个混蛋老爸……”

  两人就这样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边走回起居室,并一起向众人说明已经得到在外过夜的许可。原本担心切子手机讲很久的菲雅,紧紧握住切子的手,并对她再度表示欢迎。

  总之,今晚接下来不会有任何问题了。至于明天以后切子的护卫,应该也有办法可以解决。目前的状况是“好了,如此一来今晚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喔”,但是——填入那个○○里的单字,却只有一个令人不太开心的活动。这样的选择真是糟透了。

  切子的学校好像也快要考试,因此读书会多加了她这个成员以后又再度展开。由于她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高一生,因此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刚好呢……看她打开着从书包里拿出的课本,并僵着不动的样子,就立场上来说,她跟白穗相当相似。

  黑绘与莎弗兰缇在读书会重新开始后,曾帮菲雅跟白穗揉肩膀好一阵子,但现在又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由于她们耐人寻味地互看对方后就离开起居室,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只希望不要做出破坏大家用功读书的事情就好了。

  在起居室听得到的,是锥霞耐心十足地不断指导白穗的声音、菲雅傲慢地提问自己不懂的汉字的声音、此叶要她注意遣词用字的声音,以及菲雅嘟着脸与此叶开始吵架的声音——在那种情形下,切子的喉咙忽然发出开心的声音。

  “怎么了?”

  “没有……切子只是觉得,这个家好热闹喔……”

  “真不知道该说热闹还是吵闹,反正大概就这种感觉啦。”

  “啊哈哈。可是切子不曾像这样跟许多人聚集在某人家里。刚才我也跟春亮说过,我是头一次在别人家过夜……所以觉得很新鲜。”

  她无意义地在笔记本上拚命画着黑色圆圈,并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菲雅跟此叶也停止争执,用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直盯着切子看。

  从她们的表情看得出来有些顾忌而不好意思问切子。因此春亮用笔尖指着菲雅她们的脸,刻意用轻松的语气替她们对切子说:

  “……若觉得新鲜,就放松心情好好享受吧。虽然读书会不能老想着玩乐啦。不过,你就放宽心跟这些家伙好好相处吧。”

  切子一瞬间有些讶异,但马上微笑着说:

  “切子会的。切子也希望跟她们成为好朋友……”

  这时候菲雅也露出笑容,仿佛与她的表情产生了连锁效应。而且像是表示“包在我身上”似地点着头说:

  “嗯,与同盟伙伴建立良好关系,当然是我最大的心愿。对了切子,如果你英文方面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教你喔。你尽管问没关系——还是说在陌生人的家里念书会觉得累呢?如果是的话,那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呃——可是大家都这么认真念书,只有我一个人去休息,未免有点……”

  就在这个时候。

  通往缘廊的纸门突然“嘎啦”地被拉开——

  “嘿‘让各位久等了,依照惯例的美女啦啦队在这时候登场了!”

  跟往常一样说着奇怪言词的黑绘出现了。她带着茫然的眼神,把她小小的手掌“啪”地亮在菲雅等人面前。

  “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这里就交给我处理吧。”

  “交给你处理……?你想做什么?”

  “这个嘛‘讲白一点好了,我只是想提议‘何不趁这个时候稍做休息呢?’适度的休息也可以拉长集中力……应该没关系吧,老师?”

  双手叉在胸前的溃道只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瞄一下,并用一句话表示同意。

  “……有道理。”

  “嗯嗯,所以呢!”

  黑绘当场做了无意义的旋转,等到被她突如其来的登场吓得哑口无言的锥霞她们,充分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这边以后,便直指着起居室的另一头——走廊旁的入口。

  “我的知心好友莎弗兰缇将努力表演令人舒适的休息Live秀。登场~”

  “来了来了~各位辛苦了~”

  当纸门一拉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笑容比黑绘还要悠哉的女仆。她的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摆了好几个装着白色液体的茶杯。

  “嘿嘿嘿,其实可以不必特地出去买果汁的——不过这都要怪我为了给大家惊喜,所以都没说……呃——我啊,有带恢复疲劳的特制饮料过来喔!里面加了优格跟蜂蜜等食材!把这个喝了再继续用功读书吧!”

  “……!”

  刹那间除了溃道与切子以外,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浮现出同样的方程式。

  莎弗兰缇+托盘+陌生的屋子=常见的事情。

  那道方程式具备了每个人都认同的正当逻辑,想当然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莎弗兰缇的脚指头绊到纸门门槛。托盘“咻——”地整个腾空,摆在里面的茶杯也在半空中飞舞。

  好几个茶杯掉落在莎弗兰缇的脚边,但有几个是往春亮他们所在的桌上飞去。此叶迅速地空手接住一个,菲雅也用两手接住两个准备俯冲到桌上的茶杯。当下与两人同时做出反应的,是溃道。

  “哼!”

  带着锐利吐气的钢铁色瞬间奔驰,黑发随后飞舞。接着就看到茶杯像是耍杂技般,稳稳地摆在跪立的她所伸出去的铁铲上。

  然后。

  仿佛在嘲笑她们的努力似的——

  “啊!啊~果然,像切子这种人的运气,会有这种结果也理所当然呢——”

  “……谢谢你,莎弗兰缇。你的心意我很高兴……而且是非‘常高兴呢……”

  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接住的两个茶杯,直接命中了切子与白穗。她们的头发、脸跟衣服全被洒出来的果汁溅得湿答答的。

  整理干净的起居室已经看不到白穗她们。白穗与莎弗兰缇两人去洗澡了。当然莎弗兰缇没必要洗澡,白穗自己也面有难色。但是——结果却不敌莎弗兰缇泪汪汪地说:“我无论如何都要向你道歉,至少让我帮你洗背吧!”虽然她也向同为被害人的切子表示那样的请求,不过三个人待在一间浴室里实在是太挤了。加上切子也表示“没必要让你做到那种程度!”而拚命拒绝。因此切子便到黑绘房里的浴室洗澡。

  然后现在,起居室的状况回到少了洗澡组的读书会模式。但春亮敏锐地察觉到现场的气氛有异。不对劲,这气氛明显很不对劲。

  当自己准备伸手倒果汁时,却被锥霞狠狠瞪了一眼。当自己抓着头心想“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呢~”菲雅却瞪大眼睛紧紧抓着魔术方块。当自己无意间伸懒腰的时候,此叶像在说“别想过去!”地站起来并开始释放杀气——春亮的一举一动完全受到这三个人监视着。

  打从切子来了以后,溃道的地藏菩萨化就比读书会刚开始时还要强烈。负责监督的她面对这种状况,当然不可能默不吭声。

  “上野锥霞,你们的情绪很不平静,要集中精神!”

  “虽然您这么说,但我有集中精神,而且再也没有像现在这么集中呢。但很抱歉的是,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锥霞以格外有气魄的语气说道,菲雅她们也“嗯!嗯!”地点头附和。

  “……是吗?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事,但你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

  老师如此说道。不行,这个人太过少根筋了,根本就靠不住。

  感到坐如针毡的不只是春亮。因为游戏对象莎弗兰缇不在的关系而闲得发慌,卷起某人的课本打发时间的黑绘也一样。

  “咳咳,我觉得口好渴喔——我去一下厨房。”

  “口渴的话这果汁你拿去喝。好了,大口灌下去吧。”

  “唔唔,小此你这恶魔……我能够了解你在意阿春,但怎么连我也扯进来?”

  “白穗她们是客人,绝不能有任何怠慢之处……总之,基于好玩的理由而打算闯进浴室的人,或者不想错失白穗她们在我们家浴室洗澡这大好机会的不检点男生,绝不可能存在。照理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屋子里呢……呵呵呵呵!”

  此叶的眼镜闪着光芒,还带着可怕的窃笑面对在场的人。春亮吓得缩起肩膀。怎么会这么不被信任啊?

  算了,反正自己本来就无意偷看她们洗澡。白穗她们洗完以前就乖乖待在这里吧。如此一来铁定能拾回她对自己的信赖——春亮重振精神准备念书,但黑绘似乎还不死心。

  “唔——莎弗她们也是很难割舍,但是小切也是难得在这里洗澡耶——况且要加强双方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袒裎相对,这可是我一贯的主张呢。”

  “黑绘你还在提这件事。你要是跑进去,八成就只晓得搓揉,所以不准去。”

  “你这种言论太让人感到遗憾,我想抗议——我才不会搓揉,只会摸摸……而且是轻轻柔柔的。不过会很热情!”

  “还不是一样!”

  这时候菲雅忽然抬起头来,露出“对喔”的表情,仿佛察觉到什么似地看黑绘。

  “加强双方的感情……是吗?嗯~要是之后还要看好几次她那种表情,那我会不知所措。这搞不好是个好机会呢……”

  菲雅如此喃喃说道,接着突然站起来。

  “我刚刚才发现自己身上也被果汁洒到,要是不洗个澡会黏呼呼的。因此我要去洗个澡把身体冲干净,但是我不想到乳牛女房间那个已经渗出乳牛精华的浴室洗澡——所以黑绘,我也要借你的浴室洗澡喔。至于监视无耻小鬼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没等黑绘回答,菲雅就啪哒啪哒地跑出起居室。春亮他们互看对方一眼——并悄悄地苦笑。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菲雅根本就没有被果汁洒到。

  “好吧,那么我也去帮小菲菲的忙……”

  “都说黑绘你不可以去了。说起来,那边的浴室里要挤三个人,就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事,还是请你死了这条心吧。”

  “好过分,根本是歧视嘛——”

  此叶像在抓猫似地揪住黑绘的衣领,锥霞则轻轻把脸凑过来说:

  “……虽然我早就知道……但菲雅她真是个好孩子呢。”

  “虽然那家伙不见得不会搓揉啦。只是总比黑绘好呢。”

  此时耸着肩的春亮听到的,是从庭院前面传来的拖鞋声。

  他明白了菲雅的想法。她应该是回想起曾说“许多人聚在一起是很新鲜的事”的切子当时寂寞的表情吧。还有她说“想跟大家做好朋友”那句话。所以才会自己积极主动要缩短跟她的距离,想跟她和睦相处。那的确是很好的一件事。

  (……加油喔,菲雅。第一步就看你的了。)

  但同时——

  春亮也觉得,要是那种积极性也能用在老师身上就好了。

  于是斜眼看了一下溃道。

  她仿佛没听到菲雅的话,只是默默地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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