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amorosamente 第三章 再次造访地下

  「小麻由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隔周的星期一放学时,白石同学走到我身边这么问。黑崎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条有理地将教科书放进著书包。

  「咦……」

  我对她突然其来的问题一时语塞,她见状小声地说:

  「看来没错。」

  虽然不像是想要追问的口吻,但她的语气中确实透露出对黑崎的担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她这个直接的问题,只好嗳味地点点头。

  「虽然我想成为她最好的朋友,但我会不会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呢?最近我一直在想,为何她在第一学期时会一直孤单一人呢?看著现在的小麻由,总觉得那样子果然很奇怪,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她虽然有著天真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能够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感情变化。应该是透过观察黑崎的状况,从中察觉到什么端倪了吧。

  但事关个人隐私,从我口中说出来到底合不合适?抱持著这种疑惑,使我无法开口说明。

  「抱歉。这件事由我来说的话有点……」

  「有很复杂的理由吗?」

  我点点头。白石同学那张标致的认真脸庞,染上了一抹阴影。接著像是终于整理好心情般,轻轻地点头。

  「我明白了。但是若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请随时告诉我。」

  在这个晴朗的日子中,太阳光逐渐变得深沉,教室中桌椅的影子也逐渐被拉长。夕阳的光芒在白石同学的脸上映照出阴影,她那看似柔顺的头发也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这时黑崎或许是收拾完毕了,她慢慢地走到我的座位上。

  见到她走近,白石同学恢复平时那稳重开朗的表情。

  「……澄香跟黑井,怎么了吗?」

  「呃,稍微有点事……」

  白石同学见我语带踌躇的模样,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

  「『才不会把小麻由交给你』,我们刚刚在讨论这个。」

  因为这句玩笑话,黑崎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有些事,想跟黑井说。」

  「不可以告白喔。」

  白石同学继续开玩笑似地说。

  「……才不是这种事。」黑崎有些慌张地用力摇头。

  「可以啊。」我点点头。

  「我等你们谈完,结束之后再一起回家吧。」

  白石同学这么说完便走回自己的座位,将读书用具放到桌上,黑崎默默地看著她的举动一会儿。

  「白石同学十分担心你,而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这样啊……」

  像是感到抱歉似的,黑崎看起来有些消沉,我为了改变气氛接著说:

  「要谈什么呢?」

  「……嗯。虽然在这里也可以……但还是希望在没有人的地方说。」

  黑崎环顾四周后这么说。

  「那么,去图书馆吧?那边通常没什么人。」

  「……那么,就那边吧。」

  在与黑崎一同离开教室前,我忽然回过头,白石同学正以担心的目光注视著我们。我点头向她示意,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放学后的图书馆学生寥寥无几,我们并肩坐在角落的位置上。

  「……因为我想更加了解妈妈的事,所以稍微做了点调查……虽然有难过的回忆,使我至今为止都不太愿意面对──但我觉得,很多事不去了解是不行的。」

  她这么说完,将手伸进背包中,东翻西找之后拿出了一本相簿。

  「……这些是妈妈一直带著的照片。」

  黑崎翻动著页面。这并不是一本很厚的相簿。但其中数张照片上,拍著貌似黑崎的女性,我看向其中一张。

  「这个人就是黑崎的母亲吗?」

  我指著照片向黑崎问,她点了点头。

  照片中的女性身穿深蓝色的洋装坐在钢琴前,微笑地看著镜头。是个有著成熟韵味,非常漂亮的人。更让人讶异的是与黑崎十分相似,不只是脸,更像的是那虚幻的氛围,跟她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她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但能从中读出坚强的意志,是个眼神清澈的女性。

  「这是,青岛小姐与妈妈一起拍的照片,但这个男生是……」

  她翻动页面,指著一张照片说。

  那是张黑崎母亲与一对年纪约高中的男女一同拍的照片。

  我瞬间就察觉到那个人是谁。

  和那本文学杂志上所刊登的是同一人物,他与青岛小姐及奏小姐站在一起。

  「颖原……」

  黑崎点头肯定。

  青岛小姐把她那稍长的头发束成辫子,身上的制服是和现今入谷高中不同款式的水手服,看起来是个稍微朴素但文静的女孩。穿著短袖衬衫的他看起来不耐烦似地双手插在口袋里,从镜头别开了视线。但是和颁奖典礼那时不同,能从她的表情中感觉出害羞的态度。

  「为什么青岛小姐及黑崎的母亲,会跟他在一起呢?」

  「……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听说过。」

  讲到这里,黑崎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可以稍微听见操场传来的呼唤声,以及走路的脚步声。

  我思考著能不能从中读出一点端倪,紧盯著照片看。蓝坂奏小姐脸上挂著如同黑崎放下戒心时的温柔微笑,青岛小姐虽然也笑容满面。但却稍微低著头,露出像他一样的害羞表情。

  「我觉得……」黑崎突然开口。

  「……这张照片中的他,看起来和黑井有点像。」

  「咦?哪里像?」

  「……不是指外表之类的,该怎么说呢,或许是氛围吧?像是常常在沉思的样子……」

  「是这样吗?」我不太明白自己给人的感觉,因此只能做出暧昧的回答。

  总之,虽然是张充满谜团的照片。但至少得知青岛小姐、颖原以及蓝坂奏小姐三人彼此认识。

  「这件事情,或许不要向青岛小姐打听比较好。」

  「──为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关系亲密的话,颖原这件事或许已经成为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吧。」

  黑崎低著头,再度端详起那张照片。他们三人之间流露著一股看似亲密的氛围。

  黑崎的侧脸受到淡淡的夕阳照射,蒙上了一抹阴影。

  「或许是吧。」

  「可是,有种不问不行的感觉。」

  我这么说,黑崎自照片移开视线看著我,她那与生俱来的清澈眼眸中显露出些许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他为何会寻死──虽然我也不太会形容,但或许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很在意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事吧。而且这件事情彷佛在某处也和黑崎的问题有所关联。」

  我这么说完后,黑崎也点点头。

  「……我会问问看老师的。」

  从发生那件可疑人士事件后,没有参加社团、学生会活动的学生,一样必须在六点之前离校。图书馆的广播以适中的音量,播放著巴赫的小步舞曲,催促著学生离开。

  「走吧,白石同学还在等我们呢。」

  黑崎点点头,黑发随之微微飘动,她开始收拾照片,两手空空的我等著她提起背包,一同离开了图书馆。

  在夕阳映照的教室里,白石同学独自坐在座位上,当我们打开教室的后门,她反射性地抬起头,脸上挂著有些担心的微笑,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

  「……久等了。」

  黑崎快步走向她这么说。白石同学露出开心的微笑,「已经没事了吗?」同时如此反问黑崎。

  「抱歉,我们拖了一点时间。」我也向她致歉。

  「不会。」白石同学面带微笑地说,她将挂在椅背上的白色大衣披上,接著围起围巾。

  我们走在播放著离校通知,四下无人的走廊上,随后来到充斥著学生进行社团活动的脚步声,以及催促学生离校的老师说话声的校门前。在接近夜晚的昏暗环境中,我们三人的影子描绘到了柏油路上。

  「小麻由,等一下要不要来我们家玩?」

  当我们走出校门时,白石同学这么问。

  「我家是卖和果子的店。有很好吃的麻糬,一起吃吧?」

  「……澄香的家,是卖点心的吗?」

  「没错喔,要来吗?」

  白石同学脸上挂著令人怀疑是否心中从来就不存在恶意、嫉妒等负面情感,充满亲切且温和的微笑说道。

  黑崎听完后点点头。

  「……我想去,澄香的家。」

  「那就这么决定了。」白石同学很高兴地牵起黑崎的手,像是在玩闹般大幅度地前后甩动。

  不久后我们一行人抵达了白石同学平时转弯的那个转角。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明天见。」我这么对她们说。

  白石同学礼貌地回应我,黑崎也微微地点头致意,我独自走在昏暗的田间小路上,朝著车站迈出步伐。

  ◇◇◇

  「黑井,你有搞清楚些什么吗?」

  隔天午休,跟平时的男性朋友一同吃午餐时,山田这么问我。

  「搞清楚是指?」

  我喝著罐装绿茶反问道。

  「关于那件事的内容。」

  我简短地回答没有。这不是谎话,那个事件除了报章杂志的内容以外,其余方面我一概不知。就算查了许多资料,仍无法透析他当时的心境。

  「山田你呢?」

  「嗯──虽然我调查了不少,但果然还是搞不懂他的动机。」

  「在聊什么?」赤城也加入话题。其他的男同学有的玩弄手机,有的拿著游戏机在玩游戏。

  「我们在聊颖原事件的事。」

  「哦,这间高中所发生过的那个事件啊。」

  「那个时代似乎满常见的,这类动机不明的少年犯罪。」

  「是喔。」

  「周刊上头,基本上只提到他是个诗人,其他就是什么心灵的黑暗啦,令人喘不过气的现代社会状况之类,这种无关痛痒的报导,完全无法做为参考。」

  「那家伙,是个诗人吗?」赤城将嘴唇自铝箔包的吸管上移开。

  「没错,我也买了一本他的诗。」

  山田一边这么说,一边拿出与我相同的文学杂志摊在桌上。

  「不管怎么读,都因为那股中二病感所以搞不懂。」

  山田双手盘在胸口这么说。

  「你没资格说吧。」

  赤城如此吐槽。接著似乎是看完了,他向山田说了句谢啦,一边把放在桌上的书递给我。我接过后看了一眼那篇早已读得滚瓜烂熟的文章。

  「我倒是满喜欢这个的。」

  赤城「哦──」了一声,一脸佩服的说。

  「因为你常常看书的关系吧,我就看不太懂。」

  「从今以后就叫你大诗人黑井吧。」山田再次开起烦人的玩笑,接著用闲聊般的口吻说了句:「他果然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吧?」

  「什么意思?」赤城反问道。

  「缺乏良心的人,而且不是因为性格问题。」

  山田淡然地做出说明,而我情不自禁地反驳:

  「不……我想应该不是那样。」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那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文章给人的感觉吧……」我牵强地找起藉口,山田毫不在意似地随口应了一声。

  我没有能够断言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证据。但是总认为他还是有良心的。姑且不论方法,他想帮助黑崎,也对她表示过同情。况且更重要的是,他至今依然以那种方式留在地下室中……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我看向白石同学和黑崎的方向,白石同学正用筷子夹著玉子烧,而黑崎则将它一口吃了下去。

  这时我与黑崎眼神交会,她彷佛很害羞似的立即低下头。白石同学也因此朝我转过头来,并稍微点了点头。

  「山田你去地下室的时候,钥匙是怎么来的?」

  「啊?当然是偷来的啰。之前没跟你们说过吗?」

  笨蛋,别这么光明正大地的讲啊!赤城傻眼似地这么说。

  「不对,你有好好把它还回去吗?」

  「当然啰。我打了把备用钥匙,现在随时都能去了。」

  这样啊,我简短地回答。

  ◇◇◇

  总算在回程前弄到了体育馆的钥匙。

  包含地下室在内的特殊教室钥匙都挂在教职员室的出入口,虽然学生要借用的时候必须经过老师盖章才能拿走。但那种保管方式果然还是太过松散了。也就是说,因为没人管理,只要眼明手快的取走,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于是,我把两串钥匙中的其中一串收入口袋。

  时间来到了深夜的十二点。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前往购物中心及车站前打发时间,之后回到学校。确认周遭没有人之后,通过之前黑崎出入所使用的铁丝网裂缝进入校内。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偶尔从街上传来的车辆声、警车的鸣笛声,那些声音听起来都十分遥远。

  我一边注意周围是否有巡逻人员,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向体育馆。打开锁后拉开一小条缝,窥探著内部的状况。里头一片漆黑,完全没有人在的气息。

  即使如此,我还是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拉开门、脱下鞋子,滑动身体走进体育馆向仓库移动。

  我和之前一样移开压在盖子上的排球篮,将盖子打开。

  此时,冷空气席卷而来,我立即穿上鞋子走下阶梯。

  在与上次一样的黑暗之中,朝著地下室的最深处迈开步伐。

  我在充满霉味和冰冷的空气中行走,接著在最深处的水泥墙前停下脚步。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吐了口气。

  「你还在吗?」

  我这么叫唤。

  但声音只是空虚地回荡在这充斥著霉臭味的地下室中,没有得到回应,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气息。

  我叹了口气,倚靠著地下室深处的墙壁坐了下来。

  「如果在的话就回应我啊。」

  我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听起来感觉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我朝不知是否能够传达、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对象,断断续续地说著话。

  「我读了你的诗喔。」、「从那之后,我就忘不了你所说的话。」等等……

  那些不像是我所发出来的声音,回响在黑暗中后消逝而去。

  从校舍五楼跳下,头部著地的他,几乎是当场死亡。

  如果和看到照片后所想像的一样,他和青岛小姐有著亲昵的关系的话,他为什么会留下青岛小姐独自选择死亡呢?那样难道不会感到悲伤,留下遗憾吗?

  即使过了一阵子,眼睛还是没能适应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身体的轮廓也看不见,感觉和世界间的区隔也变得暧昧。

  这里存在著「与世隔离」般的感觉,令人难以相信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学校腹地。黑崎从去年的春天到初冬之间,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在这边度过的吧。

  过了很久,仍然完全得不到他的回覆。

  深深的徒劳感使我叹了口气,接著从来这里之前绕去便利商店购物时的塑胶袋里拿出罐装咖啡,供奉在墙边。

  「到早上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毕竟电车已经停驶,回不去了。」

  我向不知是否存在的他这么说,拿出手机打开萤幕,把闹钟设定在早上六点,那个时间的话,学生跟老师应该都还没来,从这里离开大概也不会被发现。

  接著我搬出堆积在仓库一角的软垫,利用手机的灯光来照明,确认能不能够平躺。

  软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脏污,虽然满是霉味,但我想这点程度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我脱下外套和学生制服,当作棉被一样的铺在上面。

  躺下后关掉手机的照明,深邃的寂静和黑暗一同降临。过没多久,地下的冷空气让我的牙齿不断打颤,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我的意识紧接著便溶入这毫无光源的黑暗。像是可以无限延伸一般,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知为何令我感到安心。

  在这片黑崎也曾经历过的漆黑之中,我从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中取出暖暖包,贴到胸前温暖双手。

  结果今晚我一次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当我的意识在浅眠与现实之间的缝隙游荡时,似乎微微的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但那究竟是梦,抑或是现实?在这间犹如时间停止般的漆黑地下室里,我实在难以分辨。

  ◇◇◇

  「你整个上午都在睡耶,怎么了吗?」

  在地下室待到天亮的那天午休,赤城在前往福利社的过程中这么问我。

  天亮后我便直接前往教室,理所当然没有带便当,因此我约了赤城一同前往福利社买些吃的。

  福利社的长桌前面,和平时一样人潮拥挤。我混入人群之中拿了乾咖哩的调理包,将二百五十元递给穿著围裙、头戴三角头巾的阿姨。有带便当的赤城只买了洋芋片,而山田则是买了炸鸡串。

  「嗯……昨晚有点睡不好。」

  一旦进入短浅的睡眠,立刻就会被冷醒,这过程到早上为止不断重复。毕竟是身处在那种环境下,使我昨晚完全无法好好入睡。

  当我们买完东西,正打算走回教室时。

  「阿~姨,请给我一个巧克力蛋糕。」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发出我所熟悉的声音冲进人群之中,那俏皮飞扬的秀丽短发,看来是美黄川同学。她穿著短裙以及黑色裤袜,搭配花纹短袜。

  看样子是顺利买到中意的东西了,拿著装有巧克力蛋糕的塑胶袋,喜出望外的她,察觉到站在稍远处的我们。

  「喔喔,这不是小赤城跟黑井吗,还有小山田也在。」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甩动著手小跑步朝我们靠近。这时被她就算独自一人也如此高昂的情绪吓傻的我们才终于回过神来做出回应。

  「你一个人在兴奋什么啊?」

  「这里的巧克力蛋糕意外的很好吃喔。要是不早点来的话马上就会卖光了,因为我打算去三班,所以想在路上顺道买一份。」

  「你在自己班上没朋友吗?」

  赤城开玩笑似的,提出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真失礼!怎么可能没有!是因为我跟小澄及麻由由说好每周三、四要一起吃中饭啦!」

  「是这样喔。」赤城简单地回应。美黄川同学的反应总是很大,跟她在一起很容易就能使人打起精神,心情愉快。

  「黑崎最近如何?」

  我靠近她身边这么问,就算是放学后,黑崎她也经常和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一起行动。

  「嗯──跟平时差不多吧,没什么改变。啊,不过最近偶尔会和小柴讲话啰。」

  「是吗?」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像是遇见时会打声招呼之类的。依我的看法,是小柴比较想打好关系。」

  「是喔,那还真不错。」

  赤城跟著答腔。

  「改天大家一起出去玩吧,连同小山田一起。」

  「咦?我、我吗?」由于自己突然被女孩子提到,山田口吃了起来。

  「说的也是。毕竟也快放春假了,制造些让大家交流的机会也不错。」

  「像是赏花之类的?小澄家附近有不错的景点喔。」

  「真的吗?我考虑看看。」

  「决定的话主办人就交给你啰。」

  美黄川同学看著我,自然的眨眼使了个眼色。

  一边听著有现充风格的二人闲聊,我们从三楼的福利社走楼梯回到一年级生教室所在的五楼。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走廊上聊天的人并不多。窗外的天空呈现一片淡蓝色,给人冰冷的印象。

  到了五楼。我不经意地从窗户往下看。因为没听说过这间校舍进行过修整,所以他大概也是在这里生活,并且从这里的其中一扇窗子往下跳吧。

  窗户底下虽然没有经过铺装,但依旧是坚硬的地面。

  ──如果从这边掉下去的话一定会死的。

  我想像起跳楼之后的事情。坠落时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像乘坐云霄飞车般,内脏彷佛被往上甩,从腹部位置感到令人恶心的痛楚呢?撞到地面的时候──是连痛觉都感觉不到便失去意识,还是能感受到冲击地面瞬间的声音和冲击呢──

  当我思考起这些事情时,突然全身打起了哆嗦。我想当时的他应该怀抱著超越这些恐惧的绝望或是悲痛,或者是辛酸吧。不过他又为何非得做到这种地步不可呢?

  「然后啊──我让麻由由试了好几顶造型用假发,因为双马尾不太适合,所以才决定用鲍伯短发,果然还是成熟风格比较适合那孩子。」

  我沉浸在想像的泥沼中看著窗外,行走的步调因此开始落后。美黄川同学那开朗的嗓音在走廊上大声回荡,身旁的山田吃著炸鸡串跟在后方。他一边咬著炸鸡,一边露出诧异表情看著沉思中的我,老实说有些烦人。

  「黑崎同学可不是你的洋娃娃啊。」

  「没什么关系吧,麻由由她意外的也很喜欢打扮。对了,黑井你也知道吧?」

  我加紧脚步跟上他们,这时美黄川同学突然将我拉进话题中。

  「啊,嗯。去听钢琴演奏会的时候黑崎她有戴假发。」

  「假发……」

  美黄川同学表情一本正经地复诵。

  「……算了,这是当时拍的照片。」

  美黄川同学拿出像是鲍伯崎制服版、戴著辣妹风短发显得害羞的白石同学等诸如此类的照片给我和赤城看。

  「你还真不适合长发啊。」

  赤城看著第三张,美黄川同学戴著如同黑崎般黑色长发的相片这么说。

  「什么嘛,真失礼耶,我也是能够扮演正统派美少女的唷。」

  「是喔,我还以为你是像变化球投手一般的人。」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总觉得被嘲笑了,可恶──」

  「才没有咧,你拥有的角色风格可是相当贵重的。」

  我们一面闲聊一面往教室移动。美黄川同学在我和赤城前方精力充沛的走著,山田则跟在我们后面。这栋校舍十分老旧,墙壁的粉刷也斑驳不堪,还贴著古老到让人觉得早该更换,写著「健全的精神寄宿在健全的肉体中」标语的泛黄海报。

  回到教室后,美黄川同学随即快步跑向黑崎和白石同学所在的地方。拉开她们座位旁的椅子,把买来的蛋糕放在正中间。白石同学笑嘻嘻的听著美黄川同学说话,黑崎面无表情的咀嚼著便当的配菜。

  今天早上我会提不起劲来,或许是因为在寒冷又黑暗的深夜地下室过了一晚,让我感到郁闷的缘故吧。看著与方才在窗边的恐怖想像相差甚远的日常光景,我感到有些安心。

  ◇◇◇

  那是个即将下雨似的傍晚。

  从电车车窗所见到的天空布满阴暗的黑云,空气也变得潮湿。随著日落,气温顿时下降了不少。是比起下雨更像是会下雪的温度。用手机连上网路后,发现西部一带已有些地区下了不少雪。

  但由于电车中有暖气,因此相当温暖。当我坐到暖和的座位上后,睡眠不足又累积了一整天疲惫的脑袋便像融化般放松,强烈的睡意朝我袭来。

  「我说你啊……」

  由于脑袋已昏沉不清,光是要注意到隔壁的赤城正在对我说话,就花了不少时间。

  我慢慢打开即将阖上的眼睛,「怎么了?」如此反问。

  「你和黑崎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赤城低头看著手机发问,我撑起身子,调整好自己完全摊在椅子上的坐姿。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摇了摇头回答。「是吗?」赤城若无其事的,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那就没事了,今天看你样子怪怪的。」

  我们周围几乎没有乘客。只有一位像上班族的中年男性坐在稍远的位置上看书,以及附近四名聚在一起聊天的男高中生而已。

  「抱歉,让你担心了吗?」

  「别在意,如果只是误会的话那才是最好的。」

  「嗯。」我回答。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会马上通知你的。」

  「是吗?」

  赤城依然玩弄著手机做出回应。

  为了使新鲜的空气驱散体内沉重的睡意,我挺直了腰,大大的吸了口气。穿过喉咙的空气使的我清醒了许多。在电车窗外能看见电线由前而后流逝而去。城市里的灯光也带著残影,有如流星一般飞过。

  「会下雨吗?」

  我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询问。「大概会。」赤城这么回答。

  「我刚刚看了天气预报,今晚好像会下雪。市中心似乎也会积雪,所以明天搞不好会放假。」

  「是吗?」

  电车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减速,在我下车的前一站停了下来。车厢门随著震动打开。外头的冷空气随著寥寥无几的上车乘客一同进入车厢。

  「因为感觉黑崎同学最近也无精打采的。」

  赤城在广播响著的车厢内这么说。车厢门关闭的声音沉重的响起,电车随著金属摩擦的声音缓缓地动了起来。

  「你看得出来?」

  「虽然还比不上你。」

  我小声的笑了出来。

  「我只是昨天熬夜而已,回家后会好好睡一觉。」

  「嗯,这样就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赤城回答。

  一回到家,我立刻换上居家服,晚饭也不吃直接去刷牙。做完睡前准备后便钻进棉被里。虽然是每天都在躺的温暖被窝和弹簧床,但今天却让我觉得万分感激。

  早上长时间趴在坚硬的桌子上,使自己的腰和腋下疼痛不已。明明很想睡,没来由的不安却占据脑袋,使我迟迟无法入睡。

  我打著盹,躺在棉被中使用手机,浏览著山田的部落格或是情报网站打发时间。

  ──黑崎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蜿蜒的思绪想到这里时,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打了通电话给黑崎。

  在答铃声连响数回后,接上通话的杂音忽然响起。

  『……喂?』

  我突然结巴了起来,毕竟没想过要聊的话题,这使得我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啊,抱歉。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话筒传来黑崎静静的呼吸声,『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担心地问道。

  「不。只是想听听黑崎的声音罢了。」

  『……是吗?』

  黑崎惊讶的说。

  「嗯,对不起,突然打这通电话。现在没事了。」

  『……没关系。』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中。就像是要打破它一般,我们像是雨声般你一言我一语地短暂交谈著。

  「听说今天好像会下雪呢。」

  『……毕竟很冷……别感冒啰。』

  「嗯。现在已经窝在被窝里了。打算今天不预习功课直接睡觉。」

  『……那我也这么做吧。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她这么说完后,我听见悉悉窣窣的声响,然后喀的一声通话陷入沉默。

  我望向关上电灯的天花板。相较于地下室,这房间显得没有那么暗。因为公寓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窗帘微微照进了房间内,所以并非完全的黑暗。映照著外头灯光的蓝色窗帘渗透出微弱的光芒。

  大约过了十分钟,枕头旁的手机发出些微的震动声,我拿起手机放到耳旁。

  『……换好衣服了……也做好睡觉的准备,现在正在被窝里。』

  黑崎的声音依旧低沉而且稳重,但这时她的语气中蕴含著一丝温柔。

  「今天,我被赤城担心了。」

  『嗯……担心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和黑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否定了。」

  『……的确黑井你今天看起来状况不太好……没事吧?』

  「嗯,只是头稍微有点痛而已。」

  『……没问题吗?』

  「嗯,还不至于要请假──而且明天说不定会因为下雪而不用上学。」

  『……是吗?』

  当我闭著眼睛把手机放在耳边时,黑崎的声音以及呼吸声在耳边环绕,彷佛像是我正与她面对面交谈一般。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我们沉默了一阵子。但这段沉默并不会使人紧张,而是让人感到安心。

  这时候,黑崎开口说。

  『……总觉得,这样令人安心呢。』

  「嗯。」

  这断断续续交错在对话中的沉默时间,让我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和黑崎是联系在一起的。

  「到不久前为止──或许现在也还没痊愈──黑崎你有多么的寂寞,总觉得我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了。」

  『……?为什么?』

  黑崎有些纳闷地问。

  「昨晚我去了一趟地下室。」

  藉由沉默的话筒传来的气息,我清楚地知道黑崎她倒抽了一口气。

  『……居然。』

  「在那间地下室待了一晚。虽然他没有出现……我在那段时间中一直不断思考,去年的黑崎到底怀抱什么心情在这里呢?」

  『……所以才会看起来身体不舒服吗。』

  「比想像中的还要冷。」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想藉此转变话题的走向。

  「你有试著和青岛小姐询问那件事吗?」

  『……嗯。我之前拜托她有机会请告诉我过去的事。我打算在那时一起询问有关他的事。』

  「我也能一起去吗?」我试著这么问。

  『……我拜托看看。』黑崎这么回答。

  我不经意地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藉由从外头照进的微弱光源能够依稀看到时间,指针已经过十一点了。或许是因为对话之间不短的沉默,和黑崎之间的这通电话比想像的还要久。

  「黑崎你想睡了吗?」

  我向她询问。

  『……有一点。』

  「那么差不多该睡了呢。」

  『……嗯……总觉得今天应该能安稳的睡著。真不可思议,明明聊著这么沉重的话题。』

  每当听到黑崎低沉的声音时,我也会觉得安心。

  「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抱歉这么突然。」

  『……嗯……我也是。谢谢你打这通电话。』

  「那再见啰。」

  『……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要打电话来喔。』

  「谢谢,晚安啰。」

  这么说完后,我挂上电话,闭上眼晴吐了口气。温和的睡意迅速地袭来。剩余的意识在黑崎声音的余韵消失前,融化在黑暗之中。

  ◇◇◇

  隔天是个非常寒冷的日子,早晨比平常还要昏暗。我光著脚踏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靠近窗边拉开窗帘,外头已是一片雪白。

  大片的雪花飞舞在空中,无论是树枝上、路灯灯罩上以及细长电线的上头都积满了雪。虽然天空覆盖著灰色的云,但由于白雪反射著光线,外头不可思议的明亮。

  街道上留著车轮压过的痕迹。似乎已经积了不少的雪。每年的二月前后,这个地区总会有一两次这样子的降雪。

  ──这大概得停课了吧──我这么思索著。

  像是要保护被冰冷地板夺去体温而隐隐作痛的双脚般,我再次缩到被窝里,打开学校的网页。

  《本日由于积雪停课。》

  首页上写著这几个大字。我吐了口气,把手机放到枕边,望向天花板。

  不久后我离开被窝,用手将睡乱的头发梳齐,穿起拖鞋,发出啪搭啪搭的声响走进客厅。

  「起得真晚呢,上学会迟到喔?」

  刚打开客厅门便传来妈妈的声音。她边喝著咖啡边读报,睡衣早已换下,穿著长裤和衬衫,头发也整齐地整理完毕。电视上正在播映晨间综艺节目,不知是明星、模特儿还是播报员的年轻女性用轻浮的态度说话。

  「今天因为下雪停课。」

  「哎呀,是这样吗,高中生真令人羡慕。」

  她以并非是冷嘲热讽,而是纯粹羡慕般的语气这么说。

  「妈妈呢?电车好像停驶耶。」

  「同事会开车来接,所以没问题。」

  「是喔。」我这么回答。

  我从热水器中装了热水,用马克杯泡了杯滤挂式咖啡,接著坐到母亲对面。我与她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电视上有些夸大的播放东京的积雪以及电车的行驶状况。客厅内只有电视声和暖风扇的声音回响。

  热腾腾的蒸气从手上的马克杯中冒出,我喝了一口咖啡,藉著热度以及苦味使自己稍微清醒了些。

  我吐了口气,感受著突然迎来假日的欣喜以及不知要做什么的无所适从。我在脑内试著做出今天的计画。但是由于无法出门,能做的事情只剩下预习或者是读书。

  要说无聊或许没错,但是自从和壮二先生相遇以来,被各种心事以及想法缠身,使我感到身心俱疲,所以有能够安稳度过的一天或许正好。

  妈妈从手提包中拿出镜子和化妆品,开始化妆。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报纸,随意的看了几篇头条。打开报纸时,可以闻到些许纸张与墨水的味道。

  我家一如往常地不过问彼此私下的事情。明明前天我连家门都没进过,她却好像完全没发现一样。

  老实说,我既没感受过也不懂亲人的好处,但是一想起黑崎,我觉得自己还是相当幸运的一方。

  此时妈妈的手机响起,短暂的对答之后,她起身穿上外套,拿著包包往玄关走去。

  「加油。」我看著她的背影说。

  「嗯,我出门了。」并得到了回应。

  客厅的门关起,接著听到玄关大门沉重的开关声。我关上电视,下雪的早晨像是会引起耳鸣般安静。

  因为没有什么食欲,所以我只喝了一杯咖啡便回到自己的房中。保持著灰色运动服和黑色连帽杉的打扮坐上一人用沙发,开始读起他的诗。

  下雪的日子非常安静,只有空调排出暖气的嗡嗡声、看书翻页的纸张摩擦声回荡在房间里。

  我从二十年前发行的杂志中泛黄的照片、广告的风格、人们的发型和打扮,感觉到时代的隔阂。

  但只有他的诗不同,带著些许真实感,一字一句都划进我的骨髓。

  我认为他的文章,写著我至今虽然微微感觉到,但一直不去思考的事物。而我只是一味地忽视它们。

  世间把否定世界的意义与价值观的立场称作虚无主义,虽然或许会被人嘲笑是中二病,但我确实被这个无意间看到的词汇吸引。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是有著意义的。但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实际的感受过这件事。日子只是没有变化的静静流逝,让人感觉一切终归空虚。

  当我要被这不安的感情占领时,我总是试著去想别的事情。但是他的文章就像是在这无意义的世界中寻找意义般,犹如在意义与无意义的缝隙中仔细摘出的词句,渗进了我的内心深处。

  这一整天我就像这样独自思考,或为了排解无聊来读书度过。偶尔突然想听青岛小姐的演奏时,就把CD放进笔记型电脑内播放。

  雪在今天的下午停止,傍晚时我走出阳台。夕阳光在被雪所染白的城市中到处反射出尖锐的光芒,令人感到刺眼。

  当我呼出白气、看著眼前的光景时,口袋内的手机震动起来。画面上显示著黑崎的名字。

  「喂?怎么了?」

  『……啊,那个,』她微小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老师刚刚打电话来,说她会跟我们说过去的事情。』

  「真的?」

  『……嗯。明天,七点钢琴课结束后,一起到老师家吃饭。』

  「我知道了。」

  『……那么,八点在老师家见面。』

  「嗯。感谢联络。」

  我按下切断通话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口袋中。

  虽然尚未日落,但是皎洁的月亮已经从低处逐渐升起,也能看到微弱的星光。

  和昨天覆盖在广阔天空上的灰色云朵不同,像是撕开的棉花糖一般的云在天空中被染成了紫色。

  ◇◇◇

  隔天放学,在街上消磨掉一些时间后,我随即前往从黑崎那听来的青岛小姐住的公寓地址。我搭乘电梯上楼,走在涂装成白色的走廊上。排水沟中还留著如同冰块般被灰尘染黑的雪块。

  接著来到青岛小姐的住处前,确定好门牌后按下电铃。『来了──』青岛小姐开朗的声音伴随著短暂的杂音传了出来。

  「我是黑井。」我报上姓名。

  『啊,稍等一下喔,我现在开门。』

  玄关的内侧传来声响。接著大门喀嚓一声敞开,但站在门口的不是青岛小姐而是黑崎。

  「啊,你已经到啦?」

  听见我这么说,她点了点头。

  「……在课堂结束后,跟老师一起去购物,然后做了料理。」

  黑崎在制服上穿著白色的围裙,长发在后头束成马尾。纤细而洁白的脖子在暖色系的玄关照明下艳丽地发著光。原来漂亮的肌肤是会反射光芒的呢,我胡思乱想地思索。

  黑崎她侧过身,像是在说请进一般。我应了句「打扰了。」踏入玄关脱下鞋子,跟著黑崎进入屋内。

  当我走进客厅时,青岛小姐从厨房探出头。她同样把头发束成一束,身上穿著长袖的连身裙和印有花纹的围裙。

  「晚安。」青岛小姐表情开朗地迎接我们。

  「晚安,十分感谢您的招待。」

  「不用客气,因为已经很久没有邀请人来家里吃饭了,所以其实我很期待喔。过不久晚餐就准备好了,再稍等一下喔。」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那么请你帮忙倒水和排列餐具吧,小麻由,告诉他位置。」

  「好。」黑崎回答道。

  「……在这里。」

  在白色壁纸带给人清洁印象的厨房中,黑崎站在角落的木制橱柜旁,从中拿出三组餐具以及刀叉。青岛小姐在她身后一边哼著歌,一边把料理盛装到盘子上。

  「……这个帮忙排好。水在冰箱里面,那个也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

  我把它们按照顺序摆到客厅的桌子上。接著当我拿出矿泉水倒进杯子时,端著碗盘的黑崎和青岛小姐一起回到客厅中,两人一起往桌上摆放料理。

  温暖的饭菜香味四散,汤碗中飘出了柔和的水蒸气,桌上放著炒饭以及嫩煎鸡排。「如何?」青岛小姐半开玩笑般自信的说。

  「……老师好厉害。」

  黑崎用学校中不常出现的亲密口吻称赞道。

  「您真擅长料理呢。」

  因为是相当正式的料理,我也这么说。

  「没那么厉害啦──」

  青岛小姐露出害羞的笑容摸了摸后脑杓。

  「……能跟老师一起做料理,我很开心。」

  「哎呀,嘴巴还真甜,那么之后每次课堂结束后都一起吃饭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

  黑崎貌似有些期待地说。

  「嗯。因为我也是独自生活,所以很清楚一个人吃饭的寂寞。」

  她的微笑中参杂著些许阴影,接著就像之前在餐厅一样,我和黑崎并肩而坐,青岛小姐坐在我们对面,这个时候黑崎和青岛小姐都解开了束起来的头发。

  「请慢用。」

  随著青岛小姐的话语。我和黑崎同时说「我开动了」,并拿起刀叉。

  嫩煎鸡排的外皮酥脆,内部又能用刀子轻易切开地柔软。

  「很好吃。」

  我吃了一口后这么说,青岛小姐见状露出微笑。

  「是吗?那就好。」

  黑崎也优雅地用刀叉把切成小块的鸡肉放进嘴里,接著突然眼睛一亮,或许是相当合她胃口吧。

  「……真好吃。」

  「哼哼哼。因为我自己煮饭的资历很深啊,现在都快变成兴趣了呢,也有试著做些独创料理喔。从大学时期开始数……说出来的话不是就暴露年龄了吗!」

  居然到现在还会在意年龄的事吗?不过她的语气倒是相当愉快。

  「我想自己至少还当不成小麻由的母亲……勉强算大姊姊?」

  随后青岛小姐像在思考什么似地低著头。

  「因为小麻由也是奏老师的弟子,所以也能算是师兄弟吧。啊,不过两个人都是女生,所以应该叫做师姊妹。」

  黑崎吓了一跳似地猛然抬起头。

  「……老师是姐姐?」

  「啊,对不起,该不会冒犯到你了吧?」

  黑崎死命地摇著头。

  「……没有这回事!」

  黑崎强烈的语气使得青岛小姐一时愣住,我也吃了一惊。黑崎那凛然又低沉的声音中寄宿著明显的感情。

  简短的沉默后,青岛小姐咧嘴一笑。

  「继续吃饭吧。黑井要添饭也还有喔。小麻由如果量不够的话也请随意。」

  吃完青岛小姐与黑崎亲手做的热腾腾料理,即使是平常总是吃著冷饭冷菜的我,也觉得这次饭局令人心暖。

  吃完晚餐后,我想至少在收拾餐具上要比她们二人更加卖力,于是走进厨房洗起碗盘。黑崎用抹布在一旁擦拭,青岛小姐则把它们归位至橱柜中,这项作业只花不到数分钟便完成了。

  随后,青岛小姐泡了香味四溢的红茶,我们再次回到座位上。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黑崎从背包内取出那本小册子在桌上摊开。

  「……老师,这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青岛小姐看到那东西后,高兴的叫了出来。

  「哇啊,好怀念。居然连这东西都还留著。」

  青岛小姐怀念的翻起那小小的相本。然后在其中一页停下了手。如同预料的,那是「他」和青岛小姐一起在内的那张相片。

  我把手伸进包包,将二十年前的文学杂志放到了桌上。

  「那个……在这张照片上穿著制服的男学生,应该就是叫做颖原心的诗人对吧?」

  「咦?」青岛小姐反射性地抬起头,我跟著把文学杂志放到黑崎带来的相簿旁边。

  「我喜欢他的诗。」

  虽然这并非我对他抱持兴趣的所有原因,也绝非虚假的理由,但仍觉得这样的说法相当刻意。我挥之不去心中对于提起这件事的困难以及欺瞒青岛小姐的不快感,但即使如此,我仍继续开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和我们聊聊关于这人的事情呢?」

  逐字逐句地慢慢说完后,黑崎也低下头,她那黑色的长发微微地晃动。

  「……拜托您……如果是跟妈妈她有关的事情的话,我也想知道。」

  青岛小姐坐在位置上狐疑的看著我,然后轻轻地点头。

  「是吗?」

  用非常沉稳的声音说这么说。

  「他的诗,过了二十年又再次得到了新的读者啊。」

  青岛小姐这么说,表情变得有些温柔。

  「他在入谷高中里,那个……引发了某起事件我也知道……我想要了解。为什么能在和我们同样年龄时写出这种诗的人……为何会引起那种事件──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话语中的余韵融进了房间的静寂之中,青岛小姐先是盯著我的双眼,接著再次低头看向照片。

  察觉到其中有著深刻问题的我和黑崎无法催促她说出一切,我们只能默默地等待青岛小姐开口。

  过了一阵子,她向我们两人露出一如往常的亲切笑容。

  「就跟黑井说的一样,在奏老师的相片中的那位男学生就是名为颖原的诗人。我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都是奏老师的学生。」

  说到这里,青岛小姐喝了一口红茶,并且将茶杯放回托盘上,杯中的红茶漾起水波,映照在茶杯里的灯光也随之晃动。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那时无法理解,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脑袋确实很灵光,简直可以说是才能聚合体。不过他对钢琴不怎么拿手就是了。虽然是在不同的分类,不过我一直对同样有著特殊才能的他和奏老师抱持著憧憬和自卑感。」

  远方传来卡车奔驰而过的声音。用完餐后,房间里充满著属于深夜的那份寂静。

  接著,青岛小姐开始诉说她那漫长的故事。

  一直以来,我感受著自己和世界的不调和感。

  和他人不同。我无法融入世界之中。察觉到这点是在我约十几岁出头的时候。

  从微风吹拂树木的声音及海浪打在岸边的声音之中,我感觉得到协调。

  但是人们杂乱的对话声、交错的脚步声、汽车或电车的噪音,这些声音对我来说,则是非常不悦耳、令人不安的声响。

  从老师的音乐中,我也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与世界的不调和感。潜岁在美丽之中的,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憎恶的事物……

  虽有著卓越的音乐才能,却带著宿疾的老师,或许也不能称为被世界所爱的人吧。

  其实,我只是想向她撒娇罢了,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我对自身的幼小和软弱感到厌恶。

  我必须要独自站起。

  独自向前。

  独自戴斗才行。

  ……话说回来,为什么活下去是如此困难的事?为何明明在呼吸,却让人觉得快要窒息呢?难道是因为不停呼吸这件事令我呼吸困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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