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追回我的达令 第四章

  我觉得孩子最不想看到的,应该是父母亲的眼泪吧。

  与其让他们露出无法忍受的模样而流下一滴泪,惹他们生气我反而比较能忍受个几十倍。因为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敢看人家哭。

  这是相当久以前的事——应该是我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而小七姐刚上幼儿园没多久所发生的事情。我猜那也应该是自己头一次直击到老妈的眼泪吧。

  其实详细状况我不是记得很清楚,甚至也可以说像是梦里的一个场景。总之我就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小七姐也坐在我隔壁。老妈则是坐在我们对面。

  我完全没印象当时我跟小七姐在做什么,好像是在吃什么点心又好像不是那样。对了,我记得我们有喝柳橙汁。我隐隐约约还记得自己曾晃动又轻又色彩鲜艳的塑料杯。

  而唯一确定的,是老妈当时在看电视。其它事情虽然记不太清楚,但当时老妈的侧脸却像一幅画地印象鲜明。

  对电视节目内容完全没兴趣的我,提高警觉不让小七姐抢走我的果汁,却又不知不觉地转头看老妈的侧脸。那个时候忽然间,真的真的很突然,一道泪痕从她的脸颊滑下来。由于太过突然,而且老妈又面无表情,害我怀疑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老、老妈!」

  不过听到小七姐的惊叫声以后,我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像是踢着沙发站起来的小七姐似乎很紧张,还打翻了柳橙汁呢。然后老妈吓一跳把盯着电视看的眼睛转向我们这边。

  「啊……」

  老妈这时候才头一次发现自己眼睛冒出泪水,于是连忙擦拭,还立刻弯到桌子底下想藏住自己的脸,然后边说:「不可以这样哦,七美。」边拿抹布擦拭地板。

  「——唔!」

  但是小七姐完全不理会老妈的警告,她仿佛用抢地拿走我面前的电视摇控器并且转换频道。不断「卡叽卡叽」连续按按钮的小七姐,表情非常严肃。

  当时我只是对老妈突然哭泣这件事感到震惊,除了愣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就是勉强说服自己「她可能是为了什么事难过吧」,虽然不是很清楚那个理由是什么(我觉得不能够太深入追究),但很快就把那件事抛诸脑后了。

  现在仔细想想,我记得那时候从电视上好像有听到「故乡」啦、「生离死别」啦、「令人感动的重逢」等等字眼。因此不难推断出那是哪一类电视节目。

  然后那天晚上,小七姐在睡前对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们是睡同一个房间)。她彷佛在威胁我,口气严肃地撂下一句「你不要张扬出去哦」。

  我根本就不知道不该对什么人张扬什么事。以一个小孩子来说,她的表达方式算很笨拙,但我认为小七姐大概想表达,「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吧。

  我也告诉自己说「我看错了」,这件事就不要再张扬出去。

  发生那种事之后,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小七姐只要有空就会偷偷跟在老妈后面,彷佛是在监视她。

  对当时的老妈而言,可能觉得是小七姐发明的新游戏吧。她一面微笑地偷瞄跟在自己后面的女儿,一面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但是对我来说,我很能体会小七姐的心情。

  因为我也一直跟在像那样监视老妈的小七姐后面呢。

  我们两人都非常担心,老妈会不会突然跑到什么地方再也不回来。

  身体好重。

  好像全身浸在焦油里。虽然我设法想摆脱全身被裹住的感觉,也想用手挥开眼前的黑暗,但思考就是无法付诸行动,逼得我只能够慢慢地移动身体。

  后来毫无办法的我只好放弃移动身体,勉强张开想逃离这片黑暗的眼睛。结果昏暗的视野里,出现一片最近很熟悉的风景。木制的天花板,但并不是我的房间。是渡假小木屋的房间。

  「……啊……」

  我发出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声音。这不是梦,而我的意识也开始慢慢变清楚。

  「……你醒了吗?」

  房门响起打开的声音,微微的灯光照进来,仿佛想入侵房间似的。有人进房间了。由于头部不方便转动,因此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听声音我就知道是谁。

  「醒了的话就应一声吧。」

  「……早就醒了……」

  我勉强响应柚岛从上头传下来的声音,然后又稍微睁开眼睛,往窗帘缝隙看看外面的景象。天色还有些暗暗的,柚岛干嘛在这个时间把我叫醒啊?游泳的时间还没到吧?我在心里一面发牢骚,一面心想「奇怪,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结果怎么样?」

  我整个人像弹起来似地迅速起身。

  「拜托哦你——」

  「后来怎么样了?而且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我咬牙切齿地逼近柚岛并质问她。这时候,眼前的视野突然扭曲变形,我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

  「哇……天哪……」

  「好了,乖乖躺着吧。」

  柚岛彷佛压制在床上坐起身但头昏眼花的我,要我再躺回床上。

  「真是的……你就是爱自己一个人乱跑才会变成这样哟。」

  柚岛有点生气地说道。她指的应该是我刚刚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结果跟她走散的那件事吧。

  「……要是妳愿意把状况解释给我听,我会感激万分的……」

  脑袋稍微冷静之后,我勉勉强强那么说。柚岛无奈地耸肩并语带叹息地说:

  「爷爷是在两个小时前带着我跟你,还有七美姐逃回这里的。美智乃得知来龙去脉而大为愤怒,不顾我的劝阻带着刻人跟爷爷冲出这里,是在那二十分钟后。然后,他们三个人又被打败。而那个叫海藤的人,刚刚才把昏迷不醒的他们带回来。」

  「海、海藤那家伙来过了!?」

  我又立刻坐起身来。而且,还把他们带回来……

  「没错,而且要我转告你。他说:『令堂已经下定决心,因此不需要人质了。由于今晚九点,令堂将回到原来的世界,请想一下道别的话。』就这样。」

  「下定决心……是吗?」

  而且,不需要人质,还叫我想道别的话?他实在把我看得很扁耶,开什么玩笑啊!

  我仍旧在床上坐起身并双手叉在胸前,拚命压抑不断涌上来的怒气。我看看挂在房里的时钟,现在是七点,还剩下两个小时。总之最糟的状况还没有发生,既然这样,就努力让它翻盘成最好的结果。

  这时候柚岛对盯着时钟看的我说了令人意外的话。

  「那么,你最好稍微睡一下哦。」

  「啊?」

  妳叫我稍微睡一下?

  「反正,你要去把志乃妈妈抢回来对吧?」

  坐在床边的柚岛,用戏谑的口吻反问惊讶的我。我有些吃惊地说:

  「那、那还用说吗?自己的妈妈被带走,哪能够坐视不管啊?」

  「可是志乃妈妈说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哦?」

  「管她的!我可不认同她讲的话!」

  「那需要你的认同吗?」

  「当然要。」

  「爷爷说如果只是摇头,那连小孩子都会。」

  「那我就是小孩子啰。」

  其实一点也没错,我还是小孩子啊,是个只会拚命摇头说不要的小孩子。这很好啊,反正我就是超讨厌有人突然从我面前消失不见。更别说,以前我连当面摇头表达自己的意见都不会呢。

  若是「安分」的乖宝宝,就会对着准备回原来的世界、也就是故乡的母亲背影说「我们不会有事的」,然后轻轻推着她的背,满脸笑容送她离开吧。但很不巧,我似乎是个坏小孩,也丝毫没有那么做的意愿。

  我也知道老妈为什么要回那边的世界,知道她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因为她父亲病危的关系,也为了安定自己的故乡——也就是安定她过去生活的那个世界。然后,为了不让我们这些孩子遭遇不必要的危害……

  无所谓。或许正如海藤所说的,老妈已经下定决心了。因为我刚刚亲耳听到老妈过意不去地说「对不起」。那个时候老妈的心,的确已经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既然这样,我就努力把她的心夺回来。

  决一胜负吧!

  看老妈是否就如海藤所说的,就这么回去那个世界?或是我能够阻止她的决定?

  我还没对已经决定离开我们的老妈做任何表达,我还有话非说不可,有非得传达给她知道的事情呢!那不是道别的言词,而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想说的话。

  如果说出来以后,老妈仍执意回她原来的世界,那就算我输了。我也会毫不留恋地笑着送她离开。

  但是——

  「我可没打算就这么乖乖笑着送自己母亲离开哦。」

  「这样的话,就必须跟那个叫海藤的人战斗哦。那在正式交手以前,你应该先躺下来休息吧?」

  柚岛干脆地说道。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我一直以为她会说「你应该多替志乃妈妈的心情着想吧?」

  我对她那种反应感到不可思议,而柚岛也突然微笑地对我说:

  「我,最近慢慢了解处理你的方法。」

  「什么处理我啊,喂……」

  「虽然从以前一直觉得很危险,但反正不管怎么劝说你还是自己冲自己的。等你在某处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再回来后,整个人却处于最佳状态,那样子反倒让人比较安心呢。」

  「别把我说得像只脑筋很糟的狗。」

  「搞什么?你对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啊?」

  我瞬间语塞说不出话。脑筋很糟的狗……经她这么一说,我的确都独自往麻烦里冲还受伤,那时候又大刺刺地接受柚岛的照顾、治疗。咦?难不成我,是她饲养的狗?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想休息一下就告诉我时间,届时我再叫你起来。或者是,你要另找别人叫你?」

  柚岛对有点陷入自我厌恶情绪的我如此说道。我拒绝地说「不」,并往房门那边看一下。应该不只我是狗。

  「……我说在那边的丧家犬四人组,别躲在那里偷听,快给我滚进来!」

  我这么大声一喊,随即听到「哇,被发现了!」的声音,而美智乃、刻人、小七姐跟爷爷这四人组,则「啪答啪答」地往房间里面倒下。

  「好痛好痛……」

  四个人像柴火般堆栈成一团。一看到我正狠狠瞪人,他们全都露出苦笑。虽然多亏柚岛的治疗,身上的伤都消失不见了,但是除了小七姐,其它人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想必是被海藤整得很惨吧。

  「你们在干嘛啊?」

  一听到我又冰又冷的讯问,压在最下面(也就是离我们最近又热衷偷听我们讲话)的美智乃苦笑地说:

  「不、不是啦——总觉得我们没机会打断你们这么好的气氛……」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大可以早一点进来啊!

  「别那么多废话,快点进来啦!都已经没时间了,准备开作战会议哦!」

  其实我也希望能让身体多休息一下,但是没有打赢那个海藤以前,心真的无法静下来。白天跟刚刚都是被他冷不防撂倒的,但若要问我正面交手的话是否就能打赢他?老实说我并没有自信。连美智乃她们都败在他手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七姐,妳怎么会输呢?」

  我劈头这句话点燃了导火线。追根究底来说,那是大失算所造成的大问题。海藤的实力高强是不容置疑的,但小七姐若能正面打赢他的话,撇开能否统一国家这个问题不谈,要平定世界应该是很轻而易举吧?甚至干脆推荐她当魔王二号什么的。

  但她可能又像之前跟老爸战斗的时候一样,出了什么疏忽吧?而且,小七姐没有跟美智乃她们走也很奇怪。以她的个性,照理说会马上报仇啊?对于我的质问,小七姐嘟着嘴说:

  「不是啦,我也以为肯定能把那家伙逼到走投无路,但是,当我朝他挥出致命一击的时候,那家伙突然站起来『啪嚓』地弹指,结果我就突然觉得很困,接着就『啪答』地倒下……」

  「觉得很困?」

  小七姐难得有点难为情「嗯……」地点头。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她是被更酷炫的必杀技摆平的,也以为海藤是否藏了什么王牌而战战兢兢地询问,看来我真是白问了呢。竟然只是「突然觉得很困」……

  不过听小七姐这么说之后,美智乃彷佛想起什么地说:

  「啊,不过在我小的时候,妈妈曾对我做过同样的事情。当我说睡不着的时候,妈妈就会『啪嚓』地弹指,然后我就开始觉得很困……」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话说回来我也有过那个记忆。小时候我也是跟她一样睡不着而闹脾气,老妈就会说:「那么,我来施一个让你睡得香甜的魔法吧!」紧接着,就做出弹指的动作。

  「这么说的话,那是……」

  「那个啊——应该是让人睡着的魔法。」

  喂喂喂,真的假的?要是战斗中让对方做出那种动作就使我方无法战斗,那还得了啊?这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手法,但简直是一击必杀嘛!

  不过我又想起一件事。就是当老妈弹指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并没有变得特别想睡觉。因为过了好久都没有出现效果,老妈看着愣在原地的我苦笑着说:「啊,对轧人没效啊!」结果,她是用念故事书这种普通的方式哄我睡着的。

  当我一提起那件往事,美智乃稍稍思考了一下并说:

  「我猜该不会并非每个人都能轻易被催眠?毕竟那属于一种暗示性的东西,若非冷不防对有睡意的人下暗示,搞不好就不会成功。还有就是,当事人的体质什么的……」

  接着美智乃的眼神瞄向小七姐那儿,我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结果小七姐彷佛感受到压力似地微微往后退。

  「什、什么?」

  当事人的体质,容易中魔法的体质。也就是说,很容易被暗示。或许该说天生对魔法的抵抗力很弱吧?

  我直盯着小七姐看,并喃喃地说:

  「……话说回来,这种家伙在RPG游戏好像很常见呢。」

  「咦?」

  「就是那种体力及攻击力虽然很高,也常常在最前线过关斩将,但STATUS却格外容易出现异状的角色。」

  「啊,有有有!」

  对于我不知不觉脱口说出的尖锐指正,美智乃也跟着起哄。

  「明明是攻击的关键人物,但是在重要的首领战斗时却轻易被催眠,导致派不上用场。甚至到最后还因为STATUS混乱异常,害所有伙伴全军覆没呢。」

  「没错没错,的确有那种情况呢——」

  「然后大致来说,那种角色一般都是聪明或知性的指数偏低——」

  我话还没说完,头像被老虎钳夹到那样地被用力抓住。

  「……」

  小七姐的手臂笔直伸向我的头,还看到她脸上挂着有如面具般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太得意忘形了。

  「那、那个……亲爱的姐姐?」

  小七姐并没有回应我这谄媚的称呼,她满脸笑容地说:

  「哎呀!这下糟糕了,我好像陷入混乱状态了呢。」

  但是语调并没有抑扬顿挫。

  「不是啦,那个……我只是用浅显易懂的比喻把事情整理一下……」

  完全不理会我声音颤抖的辩解,小七姐只是把她的眼睛瞇得像刀刃那么细。

  「最近我老是失败出槌,想说应该让自己多赢几次……大概两次就好。」

  两次?仔细一看,美智乃正被她用另一只手抓住。后悔不已的她泪汪汪地向我求助,但是「妹,请妳原谅」。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现在是夏天,干脆应景来玩劈西瓜怎么样?」

  「真的很抱歉,我太得意忘形了,请原谅我。」

  小七姐喃喃说出可怕又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句话,逼得我跟美智乃拚命向她求饶。小七姐「哼」了一声并放手,然后手伸向头发乱抓一通还不耐烦地说:

  「……但老实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跟魔法八字不合。我一次就被那玩意儿KO倒地,要是能从远距离一击歼灭,我可是能够认真把那栋宅邸,连同山头一起轰掉呢……」

  「但是老妈在那里面。」

  请不要一次就把她歼灭。

  「但是凭姐姐的实力,就算妳在某些程度上有手下留情,但是应该能够在被对方施魔法以前,就一次打倒……」

  对于刻人这个提案,小七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低声问道:

  「小七姐,妳有自信只凭一击就确实干掉那家伙吗?」

  「……」

  纵使我不期望小七姐回答「那当然」,但是她把手摆在下巴并念念有词地说:

  「……老实说,并没有绝对的自信。」

  回答这样就好,要是她答应得太快,反而会造成困扰呢。我也稍微跟海藤交过手,可以知道这男人是相当厉害的练家子。如果不手下留情,那倒还有机会。但若不希望周遭事物受到波及,就算是小七姐要一击干掉他,应该也很困难吧?况且那个男人也不是因为赶流行,而独自来到这边的世界。

  「那、那不然哥你去砍他……」

  「那也做过了。」

  我可以利用小刀砍杀的方式,夺取对手的「生命」这种能量,让他变虚弱。但是我出手砍那个海藤的时候,他虚弱的程度却格外的少。当然他的能量高于一般人数等级以上,但怎么样也无法使出那招膝撞的威力才对啊。

  「虽然我不敢确定,不过……那个混蛋,该不会是利用魔法提高身体能力?」

  这是我经过实际交手之后,所拟出来的结论。

  以前我曾听彩姐说过魔法的事情。那时候的彩姐曾说:「魔法这种东西该怎么形容呢……应该是让魔力在体内膨胀,然后整个释放出来的感觉吧!」因此后来根据我自己的推测,那个叫海藤的男人并不是把魔力释放出来,而是让它在体内循环,补充、提升自己的肉体能力吧?

  我之所以会拟出这种结论,是因为我也做了类似的「力量」使用方式。前面我曾提到自己能夺取他人的能量,但最近,我变得能够把夺取的那些能量强化自己。因此那家伙就是利用「魔力」那么做的。

  往那个方向想的话,就能够解释刚刚砍海藤的时候,为什么无法削弱那家伙的能量。我感受不到所谓的「魔力」,因此无法夺走感受不到的东西。

  当然,我不曾从老妈或彩姐那儿听说过那种魔法的使用方式,但海藤算是来自于现今的魔法圣地(?)正如同这个世界的科技一直不断在进步,老妈待过的那个世界的魔法技术,会比二十五年前进步也不足为奇。况且他还独自来到这个世界呢。真是的,最近的魔法使还真难搞定呢!

  「如果我从远距离狙击的话……」

  「刚刚你不也那么做了吗?大致上就是爷爷跟刻人攻击他,你再攻其不备……不是吗?」

  「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应该吧,毕竟对方是魔法使,应该早就料到敌人会从远距离发动攻击。而且我也不认为一发子弹,就能打倒强化到那种程度的人类。

  真的很棘手。若只是从远方发动魔法,我只要趁机潜入怀中就可以了。但因为是靠魔力强化能力的关系,那家伙对近距离战也很熟练……不仅如此,还相当厉害,也没有破绽。就算我也跟他一样强化身体能力,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他呢。

  若要说其它的方法……

  「……还没找到老爸吗?」

  我这么一问,在场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果然没错。他人没在这里就无法抱太大的期望,他跟我一样被海藤抓住的可能性很高。而我刚刚也在地下室绕了很久,那儿简直像座迷宫,怎么样都找不到人。但是那个老爸,应该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翘辫子吧……

  没办法,这个时候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不在场的人身上。而且,这次我也不希望拜托老爸打倒海藤。

  我依旧双手叉在胸前思考,至于在旁边的美智乃他们也再度开始讨论。

  「要使用魔法的话,应该找彩美姐……」

  「来不及哟。」

  「呵呵……况且我败在他手上两次呢,没道理第三次会赢呢。」

  「爷爷你口气怎么还这么大啊?」

  ……我得想办法应付呢。

  三人议论纷纷地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但是,我发现到小七姐并没有加入他们三人的讨论,一副无事可做地盘腿坐着。

  「怎么了妳?」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小七姐拚命抓着头说:

  「不是啦……总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啊?」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像这类战斗的事情,不都是由我负责吗?但是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觉得满丢脸的……」

  我有点惊讶。但是没多久,我忽然咧嘴笑着说:

  「别放在心上啦,老姐!」

  因为超厉害的关系,小七姐不管什么问题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的。这个老姐平常都过着我行我素的人生,但是却格外正经。

  「怎么可能事事都交给妳负责呢?真的遇到状况,我也会卯足劲去拚的!」

  我们不都是同一挂,老黏在妈妈后面吗?

  「可是……」

  「只是我很像是脑筋很糟的狗,无论小七姐要不要出手,我都照干不误哦。」

  ☆

  结果,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试图让那位勇者回原来世界的计划失败后,算起来已经第三天了。事发以后希侬不仅被奶妈骂得很惨说:「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甚至担心她会再带勇者大人离开,因此就像这样把她软禁在自己房里,这也算是一种惩罚。

  房间的门窗都上了锁,还确实做了对付魔法的措施,简直严密到让人感到厌烦。与其说是软禁,不如说监禁还比较贴近一点,而且跟被关进牢里没什么两样。其实希侬如果真的想离开房间,她是有办法离开的。不过那个时候,奶妈铁定会带着卫兵冲过来的。

  「……唉……」

  她边叹气边站在窗边。从确实封闭的窗户,看得见月光下草木随夜风摇曳的中庭花园。

  她想起白天的时候,管乐队曾在那里练习。应该是为了后天祝贺勇者大人启程的饯行典礼所做的练习吧。虽然父王曾知会希侬,要她也出席那场典礼,但她不打算参加。

  (若父王允许我任性的决定,但是……)

  毕竟自己若真的出席那场典礼,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送那位勇者大人出发。饯行典礼这名称固然好听,但终究是送他投入严酷的战斗。而带他逃走的行动失败了,感到过意不去的自己实在无法正视他的眼睛。

  而且,无法正视他眼睛的理由并不仅只如此……

  「……」

  希侬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唔……哇……」

  忽然间,她想起那时候的事情,还当场双手捂着脸蹲下去。

  脸好烫,头也好烫。不对,不仅是头,连体内都热热的,仿佛全身快喷火似的。要是再让奶妈看到自己雀跃不已的模样,铁定又会挨骂。因此她一面发出低级的惨叫声,一面等待身体的热度退却,然后让怦怦乱跳的内心悸动稳定下来。

  「呼——」

  心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大大地深呼吸。一次、二次、三次……等到完全冷静下来的时候,希侬整个人「咚」地坐在床上。她两手撑在膝盖上托腮,又「唉」地大大叹了口气。

  「我们下次见,公主殿下。」

  希侬想起他讲的话,想起他的声音。她心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好冷漠哦!」不过他忽然微笑时的表情却很帅。

  (我怎么会说他帅!天哪,真是的……)

  又开始发烫的脸颊总算冷却下来,也再次回想起他说过的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样下去的话,他们的确在后天就会见面了,但那是送行者与被送行者的遥远距离。

  想不到就要那样说再见了。

  希望能再见他一次面,希望能再跟他近距离说一次话。

  「……」

  下床走向窗边的希侬再次叹了口气,今天叹的气也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在这三天或许已经把这辈子的气全叹光了呢。原本为了稍微透透气而打算到阳台赏月,但现在却连外面都出不去。

  (那个人是否也正看着月亮呢?)

  正当她忽然想起那些没用的事情,一道黑影「啪」地映入她的眼帘。窗户前方,阳台的栅栏前面站着一道黑色的人影。

  「咦……」

  可能是希侬吃惊的表情很好笑吧,看得出那个人影的嘴角往上扬了。接着那一瞬间,耀眼的银光笔直划过,然后「嘎喀」地窗户从正中央一分为二。

  「哇……」

  夜风「呼」地一口气灌进房间,希侬的头发跟衣服也跟着飘动。在她压住头发的那只手前方,坐在阳台栅栏的那道黑影就置身在月光下,从黑暗中浮现出他的真面目。

  「你是……」

  「我来见妳哟。」

  脸上挂着微笑的那道黑影——勇者大人如此说道。

  「啊、啊……」

  面对意想不到的入侵者,希侬讶异地说不出话,嘴巴也只能够一张一合的。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必须先告知他的事情。既然他有本事在这个时间,像这样潜入希侬的寝室,就能够到地下室回他原来的世界——

  「你、你快逃!现在的话那个魔法阵还——」

  「好了。」

  他迅速伸手制止希侬瞬间说出来的话。希侬没想到会被制止,他慢慢对着她开口说:

  「我,打算试着打倒那个叫魔王的家伙。」

  「咦……」

  打倒魔王?剎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的确是那么说的。

  「可、可是……」

  那是残酷得令人束手无策又危险的事情。父王跟周遭的人们对一刀就撂倒恶龙的他,都很乐观地说:「他是真正的救世主。」但是魔王跟恶龙根本就不一样,其实希侬只要卯起劲,也有自信能打倒恶龙。虽然无法了解他目前的心境如何,但自己实在不忍心让他为一时的使命感及正义感而涉入险境。

  「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指头往拚命想说服自己的希侬鼻尖一指,还皱起眉头做出有点生气的表情说:

  「妳听清楚了,我啊,并不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或世界,才想要打倒魔王的。只因为,『这是妳的、妳生活的世界,我才出手相救』,明白吗?」

  不知为何他用相当粗暴的语气说这些话。他这些话似乎是刻意说给希侬听的,而她则讶异地目瞪口呆。

  (难不成,他是在害羞……?)

  至于他则无视突然有那种感觉的希侬,不仅加快说话的速度,甚至像是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着:

  「不过,这样的话我就需要一个搭档了。啊啊,妳懂『搭档』是什么吗?就是很重要的伙伴,重要到能够不惜将性命交给对方。」

  然后他面带微笑地说:

  「妳父王虽然派了各式各样的人给我,但都不行。因为我不喜欢男人。有那种肌肉不倒翁跟在身边,只会害我失去干劲而已。再这样下去我很可能会去投靠魔王呢。」

  他所谓的「肌肉不倒翁」,恐怕是指直属王室的近卫兵吧。父王曾说他们个个都是本领高强的菁英,但他似乎并不满意。甚至还说,要投靠魔王……

  「那、那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看到希侬那么正经八百的模样,他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然后慢慢开口说: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用那个当作交换条件,只不过,我现在真正需要的人是——」

  然后他,直盯着希侬看。那双映着苍白色月光又从容不迫的眼神,不禁让希侬的心有如小鹿乱撞。

  「一个非常熟悉我不认识的这个世界,能够使用我不会的魔法这种技术,而且设法帮助我逃走,温柔、有勇气又可爱的搭档。」

  「你的意思是……」

  话都讲这么白了,希侬也不至于迟钝或幼稚到听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轻轻伸出手说:

  「要一起来吗?」

  这么一句话,他只对希侬说这么一句话。声音既坚定又甜美,仿佛在鼓吹希侬答应。

  「如果我可以胜任的话。」

  所以,希侬也毫不犹豫地牵着他的手。

  「妳的栖身之地不应该是这种鸟笼。接下来,妳的栖身之地就是我身边。」

  他的手比想象中还要温暖。

  (那个时候,你一定没有把世界什么的放在眼里吧……)

  好怀念哦,居然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不过却让人感伤得不得了。因为再过一个小时,就必须跟一切道别呢。

  这里是大三郎分配给志乃住的二楼和室。抬头望着纸窗外高高挂在夜空的月亮,志乃不断想起过去的回忆。

  纸窗并没有锁上。放轧人他们逃走之后,海藤并没有特别把志乃软禁在什么地方。应该是确信她不会逃走吧,而海藤也没估计错误。

  (即使逃走……也无济于事。)

  就算现在逃走也正如海藤所说的,只会引来第二个第三个海藤想抓志乃而已。如此一来,连孩子们也会有危险。那是志乃最害怕的事情。

  或许「时候」到了也说不定。

  回原来世界的时候,回自己原本所在之地的时候。

  以前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来。

  虽然不能看扁自己,当作「异类」看待。但也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对这个世界而言本来就很奇怪。因为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好几次曾有过「自己待在这里真的好吗?」的想法。

  虽然不曾对孩子们说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出口,但孩子们天生就具备奇妙的能力,甚至还很容易惹上麻烦,都让她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害的。

  或许是本非这个世界的人类,算是「异类」的自己招惹来的……

  虽然那不过星晕无根据又没完没了的想象,但事实上轧人刚刚就因为志乃的关系而受伤。幸好只是受伤而已,若有任何闪失的话……一想到这里,她不禁打起冷颤。

  她只能当那是最后一次的警告。跟我回原来的世界,否则——就像这样。

  因此她决定了,也就是「死心吧,回原来的世界去」。

  所以这个房间不需要上锁,因为自己已经放弃逃跑。志乃已经把自己的心锁起来,这里虽然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是无法离开的牢房。

  (这简直像是那时候的情况……)

  那个时候,也曾认为自己的寝室就像牢房。虽然那个人说是鸟笼啦。自己就像一只等待某人来迎接的鸟儿。但是现在,绝不能巴望有人来接自己离开……

  正当她像这样做着永无止尽的沉思时,背后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

  「您心情好些了吗?」

  「……」

  志乃只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并没有回答。她并不是无法理解海藤的苦衷,问题是现在并没有心情讲那些有的没有的话。

  「您不必担忧,您做了很正确的选择。」

  海藤没有理会不回答的志乃,又继续说道。

  「您不是把孩子抚养得那么优秀吗?因此差不多该让他们离开母亲独立了。」

  这时候,志乃头一次面对海藤说:

  「离开母亲独立……」

  「是的。」

  真的是那样吗?自己真的已经尽了当母亲的义务吗?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了吗?

  「因此——」

  就在海藤继续把话往下说的那一瞬间,忽然有股力道由下往上冲,重重撼动整间和室。

  「什么……?」

  剎那间还以为发生地震,但并不是。来自地底的冲击力道,不断由下往上「滋!咚!」地袭来。

  「难不成是把地下室……?」

  这时候志乃头一次看到海藤露出算得上是表情的表情,那是焦虑与愤怒。脸上带着那两种情绪的海藤,像箭一般地离开房间并往楼下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愣在原地目送他背影离开的志乃,听到有「沙沙」的声音从背后的纸窗传来。吓一跳的她连忙抬头看。

  难不成是……

  「耕作——」

  就在她回头望的前方——

  「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公主殿下?」

  「轧人……」

  眼前是把脚跨在窗边,「嘿嘿」露出笑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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