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明他们同行的商队离开王都梅特尔已经历时数日。
旅途中他们没有遭遇强盗或魔物,甚至没碰到会直接影响旅程的倾盆大雨,就在一边打扰干道沿途的小村落跟旅馆的情况下前进。他们刚刚才平安翻越半途中的一座险要山脉,然而这趟险峻旅途还只到半路。
从商队的人的对话听来,距离格兰特市还剩全程三分之一的路程,只要穿越山麓斜坡跟盆地的话,似乎很快就能抵达格兰特市。
——不过即使是不同世界,根本的道理却如出一辙,看来这个世界与原本世界相同的点是,当抵达所谓的交界处时,往往都无法轻易熬过去。
走下山麓斜坡后有片森林,树木间的密集度也颇为稀疏,平常这座森林肯定是个林叶间会有阳光洒落的地方,目前却因为天色阴霾而飘浮沉重气氛,这片灰蒙蒙的景象也会给心情带来不良影响。
这种状况简直可称为埋伏佳机,危险气息自周遭飘散。
「……水明,你察觉到了吗?」
「大概吧。」
既然能如此答复蕾菲尔这谨慎的询问,就表示至少水明同样感受到周遭微弱的气息,当他们步下山麓斜坡进入这座森林附近时,他颈项附近就有不祥预感在灼烧。
旁边有某种存在一刻刻逼近,水明就在无法解除对那存在的警戒下,同时产生这可能并非人类气息此等不确定的想法后询问道。
「……我问你,那是魔物吗?总觉得对方不像是人类……」
「不,那不是魔物,是魔族。」
「呣……魔族?」
没想此刻竟然冒出这个名称,在展开旅程前他们也曾聊到这件事,或许欧格尔之所以出现果然跟魔族有关,不过——
「……刚才你的语气感觉很确定,不是或许这附近有魔族吗?」
「是啊,没错。」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那群家伙,所以我能肯定是魔族,不会有错。」
水明再次询问,不晓得蕾菲尔是想起什么,这次她给予更僵硬的答复。
她以比刚才更增添些许警觉性的口吻说完话后,还有其他人也察觉这道仿佛在尾随他们的气息,商队突然停止移动。
然而就有不久后,前方有战士风格打扮的冒险者边留心脚步声边开始奔驰,他之所以面有难色地露出痛苦神情,是因为察觉到正确状况的缘故吗?
「喂——」
当还不晓得他是已否完整发出呼唤声的阶段,蕾菲尔就对那名男子表示认同。
「没错,我们也注意到了。」
「哦?哦哦——这样啊,那就好说了,根据魔法师判断好像是有魔物靠近,我们征询过格雷奥先生的意见后决定在这里迎击。」
……看来他们跟蕾菲尔不同,似乎认为那气息的真面目为魔物。
无论如何,只要敌人迈进他们身边的当下就能知晓答案了吧。
但是水明却涌现出有别于其他冒险者的疑问。
「在这里迎击?」
「对啊,是这样没错,护卫挺身奋战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战斗是无所谓,但是商人他们该怎么办?」
水明反问感到怀疑而提问的冒险者,既然要在这里迎击的话,那他们保护的商人们理所当然也可能陷于危险之中,从正常角度思考,为了避免害他们卷入危险,先让他们撤退到安全的地方才算是比较妥当的做法,但在这附近又该如何撤退呢?
他们身处这片刚脱离山麓斜坡的森林中,尽管地面平缓,道路却很凌乱,也几乎不见能够能够轻易藏身的地方,蕾菲尔包含这项疑问在内提问道。
「还是说他们打算是自己先前进,我们在此埋伏?」
「不,不是这样。」
「那么是要让他们进去森林深处吗?」
「不,也没要这么做。」
不论是哪种答案,冒险者皆不颔首同意。就策略角度来看,照蕾菲尔所言让商人们先走,由冒险者们埋伏——也就是在此迎击并拖住敌人脚步才是现下最好的判断,但是他却说不要这样,这又是为什么呢?
面对疑问而表情僵硬的冒险者,在话语中提出解答。
「……看样子前方好像也有魔物,而且侧边也有魔物,既然如此后方说不定也有,最坏的情况是我们可能遭到团团包围。因此与其随便让商人们移动,还不如让他们在我们看得见的范围内迎击敌人要更好……是基于这种判断下的决定。」
原来如此,既然前方也有魔物的话,那就只能转为防守,确实是能让人接受的理由。
于是蕾菲尔说道:
「谁负责进攻?」
「嗯?负责进攻?不,没人负责这部分……」
「为什么?既然我们有可能遭到包围,那就有必要以此为根据来突破敌人阵式吧?」
「啥?我、我们又不是要去强行突围,只要严加坚守,区区魔物也不能拿我们怎样吧?」
「……这样啊。」
听到冒险者的反驳,蕾菲尔老实退让。她之所以干脆退让或许是为了避免无谓的争论,但是水明总觉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混杂某种失落感。
「已经聊够了吧,那我要回到我负责的位置,货物就拜托你们啦。」
「不好意思,能再劳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前面跑来怎样的家伙我是不晓得,但从侧边过来的不是魔物是魔族,请你帮忙把重点传达给格雷奥阁下。」
「啥?你怎么会知道是魔族?」
「靠经验法则,那不是魔物的气息。」
听见这句断言的冒险者讶异低吟,接着露出凝视般的视线后说道:
「……我知道了,我姑且会转达他有可能是魔族。」
冒险者给予想省麻烦的答复后,这次他确实快步离开。
就在这段简短的商量插曲结束后,她拿起背后的武器,熟练地将缠在上方的布解开。当她把藏住武器的布全部卸下后,一柄硕大长剑于她掌中现形。
——根据目测,剑的长度由剑尖至柄头超过一八〇公分,这柄剑看似兼具德式双手剑长度与阔刃大剑刃宽的等边三角形似的外型,这种异世界风格的样式虽然不走华美路线,却仍旧辉映出美丽的红与银。这柄剑跟其他人持有的刀剑相比,彻底给人来错地方的感觉。
蕾菲尔单手轻巧挥舞柄剑,从阴天照射出的微弱阳光滑行于刀身上。她挥剑的力气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怎么挥剑,尽管这些水明无从得知,但她拿剑的姿态却相当熟练。然后不晓得她为何居然转向侧边,也就是朝有魔族出没的方向前进,迈开笨重的步伐。
「喂、喂,蕾菲尔?」
「——水明,不好意思,为了取得先机,我打算过去先下手为强。」
「说什么要先下手为强……你这样随便跑掉好吗?我们跟那群家伙似乎还有段距离,既然如此,先去找格雷奥先生商量不是比较好?」
听水明如此提议后,蕾菲尔却闭目摇头。
「不,你仔细看周遭。」
水明的目光追随她那番话与视线而转向,眼前有群因面临危险事态而忙碌移动的商人跟护卫们的身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其他冒险者跟佣兵们已经彻底打算防守到底,你明白吧?」
「是啊,看来是这样没错,而且刚才也有人说过。」
「这样不行。」
「唔……」
蕾菲尔这句以严厉口吻吐出的言词,打从根本眨低商队采取的策略缺乏其必要性,是句唐突的否定。水明听到她这说法后,脑海浮现出刚才蕾菲尔的提议。
「……你这是指要冲破魔族阵式的意思吗?」
「没错,魔族是群毫无例外,把掠夺、破坏、杀戮当作正道的生物,因此概括来说,他们进攻观念很强,一旦我们进入防御态势肯定会助长他们的威势。假如想解决他们,光彻底防守根本行不通。」
「还说什么不行,虽然我也很清楚防守的危险性,但是这不代表杀入敌阵就是好做法吧?我也认为假设在被包围的情况下有所行动是好判断,不过即使这么做很有道理,也不代表这是最好的选择。」
水明告诉蕾菲尔让她暂且别一马当先冲出去,或许这只是外行人的意见,但水明认为既然他们是个临时拼凑的部队就不能随便乱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防守到底?」
「不对,我的意思是再怎么说都不能只让蕾菲尔单独突围。」
没错,尽管水明并没有看轻她的实力,只是他不清楚她的实力也是事实。毕竟自己是魔术师,所以他缺少一眼就能判断剑士强度的眼力。
既不晓得她的实力,也不清楚敌人的规模与强度,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难怪他会想叫她冷静下来。
蕾菲尔似乎在了解水明的心思后颔首——理应如此。
「你的见解确实很正确,不过我应该也提过才对,我很熟悉那群家伙,事到如今他们根本不是我会错判实力的对手,而且——」
「而且?」
就在水明打岔的一瞬间,倏地涌现出的乌黑气息令他寒毛直竖。
「……会错判的话,我不就没办法把他们杀得一只不剩吗?」
她那威风凛凛的美貌会在一瞬间蒙上阴影,绝非天色阴霾的缘故。刚才她显露的面容,难道是将正道怀抱于胸中,身为剑士沉重的一面吗?曾几何时她那没有隐藏于阴影下的单眼染满愤怒与憎恨的赤红光辉,变成仿佛要将不在这里的仇敌射穿……又来了,她是有过什么遭遇吗,魔族的存在跟她有如此深刻的缘分吗?
「水明,魔族是恶,他们是打从出生直到死亡为止都绝不可能步入正途的生物。所以、所以我才必须斩杀他们,由我将他们一只不剩地诛杀殆尽。」
蕾菲尔讲出这番决心沉重的发言,将水明的反驳不分青红皂白彻底击溃,然后蕾菲尔说出「就是这么回事」后转身打算离去。
「喂、喂,蕾菲尔!」
当水明慌张地想喊住蕾菲尔时,她却态度骤变,好似要为害气氛变糟这点道歉般露出开朗笑容。
「谢谢你水明,但是你不必担心我,你就照他们说的看好货物吧,那我走啰。」
她说完随即迈入森林中,应该是准备到前方去打倒魔族。
(……动作真快。)
以赤红疾风般的姿态劈开树木后通过森林,光看蕾菲尔的动作就不会认为她是有勇无谋。即使恶劣的立足点、重物、速度等条件全部搅和在一起,她的身体仍能做出如此精确的动作、优美的奔姿,既然她拥有足以像那样急驰的实力,若非情况特殊理应不会打输。
……蕾菲尔随即从水明的视野内消失,尽管其他看见她跑去突围的人多少感到为困惑或愤怒而吵嚷不已,但这些皆仅出现在剎那间。
「来啰!」
察觉树木不自然的摇曳与魔力气息的一名冒险者高喊。
然后将他们逼到穷途末路的存在总算现身。
扯开嗓子的声音来自因惊愕或恐惧而发出的悲鸣。
——是魔族,几乎在不知是谁发出惊呼声的同时,树林间冒出数只与人类似是而非的异形,此为靠蝙蝠翅膀、山羊卷角、红锈色身体等不同零件拼凑起来,是毫无违和感却拥有丑恶轮廓的生物,这类生物想必在奇幻故事内早已司空见惯,他正是那种会出现于故事中,成为勇者敌人的异形体——魔族。
一般来说,他们被描述为比魔物或魔兽等攻击性生物更强上好几阶,同样为人类公敌,是比这类故事中出现的任何种族都要邪恶的存在。
他们根据故事内容相异,有时会成为更接近恶魔的存在,甚至是在各地神话中登场的幻兽根源,其存在定义依据不同出处经常十分暧昧。但是他们往往懂人话且保有肢体,这点在任何故事里都相同。
(……原本的世界虽然有怪异,但遇到如此像模象样的玩意儿是第一次。)
水明紧盯朝这边飞来的敌人思忖,即使他在原本世界也有好几次跟妖魔鬼怪战斗的经验,不过意外的是遇见这种简直像从娱乐相关的绘画里飞出来的生物,这还是第一次。在原本世界里,古代的龙也跟绘画里描绘的模样截然不同,吸血鬼跟这群家伙比起来还更接近人类,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满溢奇幻感的世界,在遇见亚人和魔物等物种前,先遭遇这种生物。
——不过问题应该是,为什么这群家伙会出现在这里吧。
(照那条码秃的话听来,自从魔族进攻北方某个国家后就没有大动作才对……)就是这点令人感到可疑,魔族虽然攻陷北方国度诺希亚思,但是既然诺希亚思的领土跟这里相隔两个国家还有一座山脉,魔族会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不自然。
只是另一方面,既然对手并非人类,或许他们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有别于人类的正常思考模式,他总觉得要凭人类尺度去衡量别种生物是错误的做法。
但是现在考虑这种问题也不是办法,于是水明暂时停止思考,他眯细双眼释出杀气,让往这边跑来的其中一只魔族,把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只魔族往自己身边跑来,做出类似振臂的举动。
魔族靠魔力或者是乙太能量,将那团凶恶力量的集合体不暇思索凝聚于手中,那团能量配合他挥臂投掷,宛如箭矢般高速飞来。
(哪可能这么简单就——)
水明心想岂能如此轻易击中自己,同时往旁边跳开,回避这带起风切声的攻击,尽管飞尘伴随攻击被飞吹,地面也一同被凿开,自己却毫发无伤。只是堪比箭矢程度的速度,对魔术师的眼睛来说仍嫌太慢。
魔族发出振翅声,犹如追随刚才那记攻击般往这边冲刺。
仿佛要对抗这只由天上往地面呈一直线倾斜飞翔的魔族,水明如弹跳般朝魔族奔驰,对方原本打的算盘自然也被扰乱。
魔族着地,看样子攻击地点会产生偏移。就算水明往后方或旁边回避,对方的攻击即使多少有偏差也能修正,假如水明要逼近魔族就势必得进行牵制,因此——
「唰——」
敌我交错,魔族的黑爪伴随这道声响朝自己抓落,尽管对手毫无破绽,由于攻击地点突然改变,致使魔族的姿势稍微被打乱。
水明正是看准这点,因此他以左脚当轴心转动身体,藉此避开由利爪描绘的圆滑弧形,然后他搭住魔族伸长的手臂轻巧扭动手臂——
「呼——」
水明从肺部吐出空气的同时投掷敌人,魔族就顺势,不对,还有水明往后仰时所强加的力道,让魔族边朝地面向下回旋边被水明投掷出去。但是这攻击所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微不足道,魔族在地面稍微翻滚后立刻调整好姿势,接着再度飞上天。
魔族的蝙蝠翅膀随风飘扬,与水明保持一定距离后对峙。
魔族或许对败阵于水明的招式下感到焦躁,明明就不是什么狠招,魔族却散发危险氛围,响起憎恨般的沙哑嗓音。
「臭人类,竟然用奇怪的招式……」
「讲奇怪还真是过分,这分明是很正统的招式。」
水明边稍微探出身体边保持警戒地挑衅敌人,魔族以鼻子发出哼声随即闭嘴,他膨胀杀气后抛向水明。
「哼。」
面对朝自己施加沉重压力的异形,水明仅仅露出神态厌倦的冰冷目光,那宛如昆虫口器般的利爪令人毛骨悚然地蠢动,水明涌现出厌恶感。
……尽管魔族没再开口耍弄对手,却也没再进攻,看来由于水明刚才成功把魔族抛出去的缘故,他似乎也在刺探自己的动向,这位魔族似乎打算结束对话。
(还在戒备吗……既然如此。)
水明边观察魔族的动向边留心周遭。
商人们应该是藏起来了才不见踪影,其他冒险者似乎同样在交战,怒吼喧嚣与魔力高涨,从商队前方还能听见危险的破碎声。看来其他魔族都跑去人数较多的地方,再来就是森林深处,那边也有许多魔力场,也就是说一马当先的蕾菲尔已经立功,看来她的行动似乎如愿以偿。
……水明边单手插进口袋边如此思索。当他凝视魔族时,魔族突然振翅,看来对方差不多准备展开行动。
「去死……」
「我才不要。」
——啪嚓。就在水明的手指响起这道声音的同时,魔族前倾且飞扑过来,而他眼前的地面爆散开来。
「唔——!?」
那道趁虚而入的声音只是障眼法,指弹魔术给魔族来记下马威,致使对方当场扑空,水明顿时往后跳跃与魔族拉开距离,接着呼地一声吐气,随后行使魔术。
「……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异世界人类公敌的力量,究竟到哪种程度。」
水明如此细若蚊吟地低语后释放出必要魔力,迅速编织术式,让魔法阵于周遭现形。就在数字符号跟与其对应的等价文字描绘出阵式后,旁边的水明咏唱起启动魔法阵的声韵。
——没错,这是即使在卡巴拉中也以实践技术为重,魔术卡巴拉的数秘术。
「——火焰集结,宛如魔术师嘶吼之嗟怨(Fiamma est lego vis wizard)……」
火焰自飘浮于半空中的数面魔法阵内产生剧烈声响后喷窜而出,然而更甚者,魔术的火群犹如要把敌人吞噬殆尽般奔向魔族。
但是魔族却丝毫不打算避开火焰,不知为何他竟然靠全身接下这击。
(哦……)
魔族不致力于回避和防御这点令水明感到意外,敌人究竟是愚钝呢,还是有其他想保护的东西呢,就在水明思忖关于为什么魔族缺乏任何应对措施时,火焰仍旧包覆对手。魔族却没有丝毫崩毁的迹象,水明眉头紧蹙。
——此为魔术火焰,照理说一经接触就应该把敌人焚烧殆尽才对……理应如此才对,然而眼前那道映照于火柱中的身影,既没挣扎也没丝毫痛苦的模样。
最后魔族总算凭借某种力量把火焰吹飞。
「……居然以为这点程度的魔法就能打倒我,我还真是被彻底小看。」
……无法焚烧殆尽是基于威力不足的缘故吗?仔细观察即可发觉魔族连半根毛发都没被烧伤。另外,水明其实没有吝于揭露魔力或术式,但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哦,就凭那点魔力量,感觉他对魔术的抵抗力应该没有超出正常范围才对,尽管如此,他看起来实在也不像皮肤或肉体特别刚强……)
水明原本打算靠一击终结对手,看样子是如意算盘打得太简单。虽然他推测对手是靠内藏的魔力量产生抵抗力,但攻击没半点效果却出乎他预料。
——没错,既然术式没有衰减或消灭,首先就代表魔族本身不具备对魔术的高度抵抗力。关于魔族肉体的刚强程度,从他把对方抛出去时的触感判断,应该与绝大部分生物的皮肤没太大区别才对。
即使这种魔族是与生倶来耐火度很强的类型,但也不可能连毛发都没有丝毫烧焦痕迹。毕竟由魔术编织出的火焰,跟普通的燃烧现象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属于引火类型的魔术,并非让可燃物接触到火焰,满足具备充分氧气这项条件才能燃烧。而是基于重现出的神秘让施术对象引起强制性的燃烧现象。撇除引火条件外,只要魔术火焰一缠上对手,术式就算通关,进而燃烧。
因此,若施术对象不具有防备术式的能力就必定会在烈炎前消逝殆尽,假如火焰是靠前者方式产生则确实就另当别论,但目前的魔术当然是后者。
然而为何魔术火炎无法焚烧殆尽、为何魔术的效率会如此差劲?由于乍看下实在无法从敌人身上找出相对因素,所以问题陷入不可解的困境。
「既然如此,魔术会无效是来自外部因素吗……」
当水明如此嘟哝时,魔族手中再度凝聚力量,魔族飞窜的手臂这次没有振臂就直接击出,难道对方是打算采取远距离战吗?水明边往旁边跳跃边有惊无险地回避攻击,然而魔族又再度于掌中凝聚力量。
接着魔力箭矢胡乱扫射,这种数量仅来自一名射手的连续射击。
水明边留心别让载货马车被波及,同时四处奔窜以回避攻击。
接着魔族射出格外庞大的魔力集合体,这一击把水明的残余魔术卷进去,让树木化为碎屑后猛烈逼近。
但是这种程度的攻击水明还能避开,他果断地往后跳跃。
跳跃的一瞬间后,弹飞起来的沙尘拍打到水明身上,他一边伸手从流窜到背后的沙尘与风尘之中护脸,同时紧蹙眉头。旁边传来轰鸣声刺激耳朵。他望向映入眼帘的魔族,发觉魔族因为不晓得谁释放出的魔法而炸裂。
而且还是火焰。
跟自己释放火焰时情况不同,沐浴于火焰下的魔族被焚烧,然后迅速断气。
「这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火焰能奏效,就表示魔族与生倶来即可对抗火焰的可能性消失,既然如此为何他的火焰魔术不管用?就在他如此思索的过程中,男人的声音闯入。
「喂!你在干么!快退后!」
「嗯?」
「就是黑头发的你!快退后!」
冒险者们打倒另一侧的魔族后,朝水明所在处飞奔过来,仔细观察就会发觉那是先前跟蕾菲尔谈笑风生的队伍。
就在战士风男子吶喊时,另一位看似魔法师的少女伴随咏唱从魔杖中射出火焰。魔族也不管是否看清这道攻击随即迎风振翅,往后方高飞。
(那招就会躲开吗……)
魔族有惊无险地后退。这是为什么?为何魔族也不管有无看清招式就彻底拉开距离?
接着往水明身边跑来的冒险者说道:
「快后退,剩下让我们来处理。」
「不,没问题,我一个人可以想办法解决。」
「还可以想办法解决咧……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是陷入苦战了吗!」
「苦战?不,我根本就没在苦战……」
「你不就有吗!那只魔族根本还活蹦乱跳的!」
确实如此,确实是这样没错。
尽管他多少花费比较长的时间,但不表示魔族对他构成威胁,况且自己还没拿出全力,也并非对敌人束手无策而发愁。
不过既然他没办法打倒敌人,就旁人眼里看来他无疑是陷入苦战吧。
「……你说得或许没错,但我希望你先让我试试。」
「不准,你给我退到商队后方,剩下靠我们想办法处理。」
「咦——不行不行,你这样让我很头痛!」
面对朝他摇头的冒险者,水明表现出惊讶的态度抗议。
没错,他会很头痛,假如就这么直接交给别人处理,那就无法解开他的魔术对魔族无效的谜团,打倒魔族需要耗费多少魔力跟调整多少威力也无从得知,这些资讯当然要趁现在他还游刃有余时摸清楚才行。
「啥?你这家伙是有什么好头痛的?没有比打倒魔族更重要的事了吧?你给我学乖点,老实跟商人一起退到后方——!?」
冒险者们饱含愕然情绪的斥责就此中断。
水明靠最小限度的动作闪避飞窜出来的影子,那是来自魔族释放的攻击。
隔壁的男子似乎没有彻底看穿这道攻击,因此他大步跳跃拉开距离。
就在此时。
「——□□□□□□!」
魔族仰天嘶吼,那是道刺耳的呼喊,不对,是刺耳的声音才对。那简直犹如将恶意直接转换成声响般的声音,那恐怖的声响刺激耳朵。看来魔族的魔力伴随这声音仍旧不断攀升,对方似乎还打算继续导引出蕴藏于体内的力量,最后魔族的身体总算开始溢出漆黑如雾霭般的混浊气息。
(那是什么?魔力?不对,那是——)
就在水明对魔族喷发的力量产生既视感的同时,其他冒险者高呼出声。
「不、不妙!各位,尽快打倒那名魔族!」
水明的表情纠结在一起,旁边的冒险者仓皇失措地高喊。听见这声吶喊后,他的同伴们都以各自呼应他的方式给予答复,他们互看对方后颔首,配合彼此步调尽情攻击魔族,然而满溢出来的漆黑力量却弹飞了打算包围魔族的冒险者们。
「可恶!不能靠近!」
「用魔法!尽可能把魔法往他身上砸!」
「——火焰!汝当以化为贯穿敌人之枪尖……」
……一声令下,会使用魔法的人开始齐声咏唱以释放魔法,紧接着火焰及雷霆还有强风蜂涌而至。
但是当魔法师们各自的魔法面纱揭开后,魔族仿佛天经地义般,以跟攻击前如出一辙的姿态伫立于此。
「怎么会,魔法竟然无效……」
冒险者们的视线内捕捉到毫发无伤的魔族,大家充斥动摇。
魔族在这段期间内喷发出的力量,水明能从其中感受到强大威力,是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感到恐惧的力量。这种力量与怪异施放的力量,以及魔术师解放魔力炉都截然不同。
自己应该未曾见识过那种力量才对,不对——
(……差不多撑不下了吧,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有危险。)
他很在意,他确实很在意这问题,不过此时光顾着思考的确不妙。再这样下去
冒险者们会因为魔族释放的力量受重伤这点无庸置疑,所以必须趁那之前打倒魔族才行。
「——火焰集结,宛如魔术师嘶吼之嗟怨(Fiamma est lego vis wizard)。」
水明吟咏咒文(Spell),魔族展露敌意嘶吼道。
「哈!我刚才已经讲过凭你的魔法根本不管用吧!」
「——有这么回事吗?或许控制过威力的魔术对你没效,但是只要能确实施予打击就不在此限。」
「你以为凭这点温度的火焰就能烧死我吗!」
「话都是你在说,你这赝品恶魔!可别小看魔术师的火焰!」
水明如是说之后开始咏唱魔术。
「其濒死哀鸣化为具象藉以焚烧,赐予阻挡吾跟前者凄惨命运(hex agon aestua sursum Impedimentum mors)!」
火焰在周遭冒出的那些杂乱无章的魔法阵间急驰,于空中坠落,或者该称为往地面奔驰,最后烈炎集结。然而这次火焰却没有与魔族产生冲突,而是包覆其身,以攻击对象为中心卷起漩涡,周遭的物体皆被焚烧殆尽,尔后转变为焦炭。
「——唔、怎么回事!?跟刚才的火焰……」
火焰产生的光辉将被返照的大地染为朱红,于树木间辉映的赤红成为绝景,然后曾几何时水明手中出现一块魔石,魔石被微小环状魔法阵包围并以橙色燃烧。
——这块魔石最后伴随键言遭到捏碎。
(插图)
「——然则辉耀!亚述巴尼拔的璀璨之石(Fiamma o ashurbanipal)!」
缠绕在魔族身边的火焰瞬间将其包覆,周遭的声响消失。
爆炸尽情填满视野,地面喷窜火舌,天空晕染带红的白色,大规模爆音仿佛要追赶这片爆炸般袭击而来。
此为魔术的爆燃,魔术酝酿出的绯红雾霞化为波涛,成放射状发散。
急遽揭露的力量导致魔族甚至来不及发出濒死悲鸣,在场所有人光为了从迸散射出的热度中保护自己,早已竭尽全力。
……接着只残余烟熏臭气与被烧剩到微微冒烟的树木。
他已经考虑到对周围产生的影响而调整过效果。
尽管如此,庞大的火焰仍旧吹出冲击波,魔族所处的地面化为岩浆,融解成粘稠状。
其中一名脸上写满讶异神色的冒险者高呼。
「好、好厉害的魔法!」
这声音来自魔法师少女,其他人也因为少女的声音回过神,纷纷发出感言。
目睹这仿佛灼烧眼球般的场景,众人讲出「何等惊人的威力……」、「地、地面都融化啦!」等言论,此时刚才那名男冒险者靠近水明。
「喂!只要你愿意不就能办到吗!既然如此你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 !」
「嗯、嗯嗯,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跟魔族战斗。」
「什么嘛,所以你才舍不得使出来吗?下次打倒敌人时动作记得俐落点!」
「这、这样啊……」
水明给予笑容灿烂的冒险者暧昧答复后,冒险者随即往同伴身边迈开步伐。看来他似乎产生某种误会,不过这点误会根本无所谓。水明无所适从地搔头,同时重新打起精神,再度眺望原本魔族所处的位置。
(话说回来,这就是魔族、吗……)
既然如此,就表示他是害自己被召唤到异世界元凶的手下,他原本想在这里清楚掌握对手的力量到哪种程度,结果却为了顾及周遭,只好靠魔术的威力强行辗过去。
要打倒对手不难,完全不难。虽然他的确耗费不少时间,但要说费工夫也就只有时间而已,毕竟最后他仍在没拿出真本事的情况下就结束战斗,但是——
「……就算用上亚述巴尼拔的火焰,到烧光为止也要花费接近一分钟吗……」
水明用来打倒魔族的是火属性魔术,也是在五大元素中他最擅长驱使的力量。不仅与术式的适性良好,威力也是原因的一环,但重点是跟其他魔术相比,咏唱比例也较少。
不过即便用上这种魔术,要把魔族烧成煤灰也需要一分钟。
他花费太多时间了吗?毕竟把大多数对手烧到体无完肤为止都仅需数秒,然而他却连这种虾兵蟹将都耗掉这么多时间,包含魔术的效率在内,他果然还是没得到解答。
水明感到闷闷不乐,就在他表情僵硬地诧异蹙眉时。
他背后有某种物体以惊人速度飞奔。
「什——!?」
水明比冲击声慢一拍回过头,他好似目睹刚才见过的轮廓,弹飞过来的是魔族——不对,那并非魔族,而是成堆的魔族尸块。
两只三只魔族扭曲的手臂、切碎的脚还有头等等物体混在一起,基于某种理由被弹飞过来。
(什——)
水明伴随一瞬间的讶异睁眼凝视,在他眼前的果然是魔族与曾是魔族的物体。对面直线上有蕾菲尔单手持大剑的身影。她那挑起沾染红色的银剑身姿位于树木阴影下,水明初次与她相遇时的优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似乎可以听见理应听不到、不晓得是谁咽口水的声音,吞咽声却奇妙地响彻周遭。
这声音仿佛是信号,刚才那群被弹飞过来的碎尸集合体中,还有只余命尚存的魔族朝蕾菲尔飞扑过去。
蕾菲尔却靠剑将飞扑过来的魔族扫至旁边,那是从挥剑至击倒敌人为止都丝毫没有偏差的精准一刀,以几乎刮起飓风般的声势把魔族分割成上下两半。
她靠惊人速度反过来再继续砍杀魔族,第二度斩击由头上往下,宛如接连释放出强烈山风般描绘出十字的豪迈剑法,再次将魔族左右切断。
这下魔族已经彻底断气,但是她却没停手。
这分明是白费工夫,根本没必要对已经毙命的对手再施予斩击,追加攻击不过是无视效率的过度杀戮。然而直到最后的最后,蕾菲尔仿佛还没砍到心满意足般,甚至以巨大剑刃将魔族的头部打碎。
「领死吧……邪魔歪道。」
她那嘀咕般的言词之所以会缭绕耳边,是因为其中混杂满溢而出的怨恨吗?
……席卷周遭那难以言喻的压力似乎消失,持剑的蕾菲尔朝这边走近。
「……你们这边好像也已经结束了嘛。」
「是、是啊,算是吧……」
听到这句话后,刚才跟她颇为亲近的那支队伍的冒险者答道,虽然目前情况稳定下来,但或许是刚才蕾菲尔的阴气逼人的缘故,对方的声音有些僵硬。
水明代替僵硬的他询问蕾菲尔。
「你那边呢?」
「这个嘛,解决刚才那只后就已经把他们一个不剩收拾干净,里面没有魔族了。」
「那边不是比这里数量还多吗?」
「是没错,不过就我来说,我可是抱持要把那边那群家伙全部解决的打算才会跑去。」
「是喔……」
「没有任何问题对吧?」
连续听到蕾菲尔桀骜不驯的发言,水明重新体认到她确实非比寻常。
没想到她竟然会讲出把他们全体打倒这种话,然而这位少女的口吻听起来倒有种遗憾感,犹如在说「竟然会让魔族从旁溜掉,我还不够厉害呢」。说真的,她到底是何许人啊。
接着蕾菲尔缓缓扫视周遭。
「刚才我好像听到这边传出惊人声响,莫非这惨状是?」
「是啊,是我的魔术造成的。」
水明如此答复,蕾菲尔露出颇为意外的神色后,转为开朗的表情。
「真不愧是水明,大肆活跃一番呢。」
「拜托你别说我大肆活跃啦,我光是打倒一只就花了不少工夫。」
「什——你说一只?」
蕾菲尔会做此反应,大概是因为从现场的惨状跟数量推估有所出入的缘故,水明对她的话颔首,蕾菲尔仍旧备感震惊以疑惑态度询问。
「……我想比较强的魔族都已经被我挡下来,跑到你这边的魔族是这么强的类型吗?」
「不,我想应该跟其他家伙一样,刚才被蕾菲尔碎尸万段后砍飞的,恐怕跟我这边的是同一种魔族。」
水明如是说,他往下场凄惨的魔族一瞥,果然跟偷溜到他这边的魔族是同样外观,两者都是类似恶魔般的姿态,所以他不认为不同个体的强度会有太大差距。
「不,可是既然你能使出这种魔法,这点程度的魔族根本……我想这已经算是中级偏上的魔法,难道我的看法有错吗……?」
「中级?」
「是啊,不对吗?」
蕾菲尔再次重复询问。
……中级又是什么呢?这么说来,这个世界的魔术除了没被五大元素束缚的八种属性外,还有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魔法区分法,就是下级、中级、上级,当黎二学会所谓的上级魔法时,印象中周围的人全都欣喜若狂。
那么这里究竟又是以什么为根据分成上中下呢,无论如何,由于这里的标准跟原本世界的魔术规格与基准截然不同,这问题的答案自然得不出结果。
此时隔壁有位魔法师少女惶恐不安地举手。
「关、关于刚才的魔法,根据我的看法,我觉得不会比其他魔法师的魔法逊色。只是……虽然威力惊人却好像对魔族不太管用的样子。」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到底是哪点不同呢?」
留下这不明不白的结果令水明耸肩,究竟为何魔术效率会不好,最后仍旧在真相没厘清的情况下结束,不过老实说他还是有找到某种可能是原因的头绪。
没错,就是魔族最后使出的那种力量,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那种令人恐惧万分的感觉,让人从生理上就无法接受的混浊感,他的确有印象,那不就是恶魔崇拜者等人拥有的力量吗——
「……说起来,之前好像曾经听说魔族是信奉邪神之类的……」
或许这就是原因的关键,就在水明为寻求谜题的解答而进入思考的过程中。
蕾菲尔唐突喊他。
「……水明,还有各位。」
「嗯?怎么啦?」
「看来光解决刚才那些还不算结束。」
水明回过头后,发觉蕾菲尔用下巴指向商队前方示意他看向那边,当水明往她催促的方向看过去时,又能感觉到魔力气息朝他们逼近。
「真的假的……」
魔法师少女接在表情僵硬的水明后面说道。
「确、确实如蕾菲尔小姐所言!而且数量还比刚才多……」
「真的吗!?」
「可恶,我们这边还有因为刚才的战斗负伤的伤患耶,人数根本不够应付!」
听见少女这番话,护卫的冒险者与佣兵们各自喧嚷不已,他们因为可能要连战而心生动摇。
水明虽然慢一步,也朝那个方向集中精神,只要他阖起眼睑,遮蔽多余的感觉,就能发挥出魔术师第六感的本领。
(数量是十……不对,有二十只,的确如她所言,数量比刚才还多。)
魔力场跟刚才一样往这边逼近,由于感受到的力量程度与先前所差无几,因此恐怕是跟刚才同一种类型的魔族——
水明看向西侧时,护卫们各自高喊。
「……唔,该怎么办?」
「除了迎击还能怎么办!这种状况下根本逃不掉!」
「喂!刚才战斗中受伤的家伙先退下!还能战斗的人马上做准备!」
有人会发出怒吼,大概是因为感到越来越焦躁的缘故,毕竟立刻就要与敌人接触,或该称之为战斗。
接着刚才跟其他商人们一起藏身的格雷奥从载货马车后方现身。
「请、请问战斗还没结束吗……?」
他用紧张的声音发问,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对非战斗员的他们来说,魔族除了是感到恐惧的对象外其他什么都不是,他恐怕是从周围的动静与对话察觉到战况还没结束。其中一名护卫如此答复格雷奥。
「是、是啊,你们再稍微等一下,好像还有魔族要跑来这边。」
「你、你说什么……那么我们会没事吧!?」
「……这个嘛,据说数量会比刚才还多,而且我们这边还有没治疗完毕的伤患,这次恐怕会是场严峻的战斗。」
格雷奥听见护卫的话后,绝望似的露出苦涩表情抱头。
「我问你,我们只是要去涅尔斐利亚经商而已,为什么会碰到魔族……」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铁青,对他来说这趟旅程算是比较安全的路途,照理说应该会在毫无意外的情况下抵达帝国,哪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当格雷奥呻吟时,抢先察觉到第二波危机的蕾菲尔走来,她发出凛冽声音对格雷奥说道。
「——格雷奥阁下,请你别担心,往我们这边过来的魔族,我会全部收拾干净。」
「你、你的确是叫……葛莱齐斯阁下吧,虽然你这番话听起来很可靠,可是像你这种妙龄女性对付魔族……」
根本无法像嘴上讲得那么简单……他应该是想这么讲。
尽管格雷奥说得含混不清,然而他的眼眸映照出的身影,却是被区区小姑娘看法所污辱而表情扭曲的她。
接着在刚才的战斗中跟水明交谈过的冒险者直接走出来。
「不会,她没问题,格雷奥先生!蕾菲尔很强!刚才的魔族也几乎都是她独自打倒!」
「是的!而且蕾菲尔小姐的使剑技巧,高超到能把欧格尔一刀两断!所以即使去对付魔族她也没问题。」
魔法师少女搭起战士风冒险者这番话的顺风车,看来他们与其他冒险者相比之所以没那么不安,大概是因为曾一度跟蕾菲尔并肩作战过的缘故。
「是这样吗……?」
「是的,因此你不必操心。」
尽管说话的力道不强,但是让人干脆窥见其自信的蕾菲尔如此断言。或许蕾菲尔没展现出半点怯弱,是为了让格雷奥冷静下来。不对,既然她刚才能独自打倒魔族,想必她原本就丝毫不认为自己逊于魔族。
另一方面,由于战士与魔法师两人也提出说服理由,格雷奥转向蕾菲尔。然而周遭似乎仍旧飘荡半信半疑的气氛,格雷奥只好清喉咙说些场面话。
「……我明白了,请让我期待你的活跃。」
「好的,我会竭尽所能满足你的期待。」
蕾菲尔也谦虚回以事务性台词。
然后就在这段应对结束后,蕾菲尔立刻重新往水明的方向走去。
「水明。」
「嗯?怎么啦?」
「我重新问你一遍,你没问题吧?毕竟你刚才也战斗过,还是别勉强,先退下比较好。」
她之所以冒出这项提议,应该是担心水明的魔术不管用的缘故。既然水明身为魔术师要做出最妥当的选择,这里或许就该交给他们处理,交给蕾菲尔或其他护卫们肯定才是良策。但是这次魔族数量也多,只要他还缺乏足以袖手旁观的确切证据这种情况,他就无法坐视不管。
接着冒险者重复询问蕾菲尔提过的问题。
「没错,你真的没事吧?刚才还用过威力不小的魔法,你不会感到疲倦吗?」
「是啊,没问题,我还很从容。」
「从容啊……过分相信力量分配,可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喔。」
「我会诚心接受你的忠告。」
水明虽然态度冷淡,言词却很谦恭有礼,毕竟他不能跟出于担心才讲这番话的人据理力争。
就在没能理解真相的冒险者抛出怀疑的视线时,蕾菲尔说道:
「但是水明,你的魔法对魔族没效,这样好吗?」
「是啊,这点我会想办法。」
「有办法解决吗?」
「我能用的魔术也不只刚才那种而已,既然刚才用的系统没效,那就只要尝试换成有效的魔术就好。」
「……?有效系统……?不是属性吗? 」
「啊,说得没错……总之原因很复杂。」
蕾菲尔侧首,现在水明能明确看清她头上浮现出的问号。不过水明只找个随便的词汇去敷衍她的疑问。没错,魔术对付魔族的效率确实不好,但这对自己来说却绝非致命性的问题。
在原本世界的魔术,存在名为系统这种区分魔术流派的基准。
这就是原本世界的魔术并非单一源流的最佳佐证,即使原本世界有科学泛滥,不过一旦论及魔术或魔术师,却也不能仅认为出现于奇幻世界就已经是它们的极致颠峰,重新细数则会发觉还是有数量多到惊人的神秘存在。
包含卡巴拉、占星术(Astrology)、咒术等,若要举著名例子则是炼金术,还有被称为巫术的巫女术,集合魔术体系的阴阳道,细枝庞杂的密宗,大陆最大规模魔术系统的仙术,其数量光是能确认的就超过三十种。
其中若要再细分属性、系列、效果的话,又会是更庞大的数量。
然而把他没学过的魔术,还有即使能用于现状他却不会用的魔术先排除在外,在他能使用的魔术中必定会包含对魔族有效魔术。
驱魔、神圣魔术,若要列举他能想到的大概是这些。
再说就算对魔族的效果薄弱,原本世界的魔术却绝对不会相形见绌,即使试完能用的魔术仍没显著效果的话,也只要像刚才那样强辗过去就好。
——没错,既然会来十只二十只,也只要打倒同样数量的魔族就好,仅止如此。
假如真要这么做,他或许该担心的部分,就是他有可能要使出全力,然后面临在那之后的问题。不过他也不能因此弃车保帅。
(要是有什么万一可能会需要启动魔力炉,事前该进行的准备得先做足才行。)既然面临如此危机,势必得尽全力应付,假如因为吝于施展全力导致被逼到穷途末路,届时后悔的人肯定是自己。
水明正思索不能让自己做出此等蠢事。
「水明好像从刚才就一直都很冷静呢,既然面临这种情况,像其他护卫一样仿徨不安明明也很正常。」
「要这么说的话,那边的两人不也一样吗?」
「你跟他们不同,因为从你身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安。」
「是这样吗?说不定只是我在逞强而已喔。」
「居然敢讲这种厚脸皮的话。」
蕾菲尔看来很厌恶别人装傻,于是水明这次认真答复她。
「——不过仓皇失措也不能解决问题就是。」
当水明如此耸肩答复时,蕾菲尔神情愕然却以痛快态度叹息。
「你真是怪胎,你多半都会回应对方的问题,却绝对不让人看见你关键的杀手锏。」
「魔法师就是这种生物吧。」
「如果你老是这副德行,小心我把你那层皮剥下来喔。」
「——哦,怎么剥?」
「呵,我从以前就只会用剑……」
「呜呼!唔呃……蕾菲尔小姐还真恐怖。」
看见水明夸张地颤抖肩膀,蕾菲尔则桀骜不驯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或许是在回敬刚才的水明。当他们如此谈笑风生时,格雷奥似乎很担心地说道:
「……葛莱齐斯阁下,你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做准备吗?」
「是啊,毕竟我还有这玩意儿在,我只要有这把剑就足够了。」
「……我懂了,那么请你小心。」
听过蕾菲尔的回答后,格雷奥以认真的表情答复。
……尽管格雷奥多少有点慌乱,但他毕竟是商队的领袖,不愧是在都市间四处奔波的人,看来他似乎意外可靠。
「——那么,时候差不多了吧。」
「好像是这样。」
对于水明一马当先讲出这句过分抽象的话,蕾菲尔二话不说立刻同意,她单手旋转看似笨重的剑好重新把剑拿稳。
「……?」
这段对话过于简短且意义不明,格雷奥因为疑惑而侧首,此时魔法师少女对所有人高喊。
「各位!差不多要来了!」
风势和其他的因素让树木喧嚣,两者互相配合让现场的紧张氛围高涨。
格雷奥察觉到这种即将开战的气氛而坐立难安,冒险者对四处乱窜的他高呼。「喂,格雷奥先生!你退到后方去!战斗快开始了!」
「好、好的!那么万事拜托啦!」
慌张失措的格雷奥也不管对方有无回应,他以仿佛被冒险者这句话弹开的气势,如脱兔般退到后方。就在护卫们做完迎击准备,抵达各自岗位就位时,魔族维持翱翔高空的态势袭击过来。
从上空好似在配合魔族般突然降下魔力气息。
有几个察觉到这点的人仰望高空。
「上面也有!」
魔法师的声音响起,这是魔族抓准好时机从正上方展开的奇袭。
来自双方面的同时袭击,水明认为这下情况不乐观,于是他打算发动魔术,然而蕾菲尔正是看准此时。
「既然如此……」
她平静且冷漠地嘀咕。
某种奇妙现象仿佛随她这句话现形。
「什——!?」
蕾菲尔做了什么无从得知,她周遭突然闪耀赤红光芒。没错,就是所谓灵气满溢到外界般的景象,仿佛能劈开黑暗的晶莹光辉,开始将红发少女填满成绯红,某种并非魔力的力量配合光芒开始膨胀。
这种力量让她的身体跟剑还有周遭空气闪烁光辉,然后——
「——喝!」
她好似要把敌军一扫而空般劈开天空,然而她的长剑无法触及敌人,她使出的仅是劈开天空的拙劣一击。但是她描绘出弧形的斩击,却牵引出赤红且硕大的辉煌斩线轨迹,将从上方降落的魔族一剑扫荡殆尽。接着蕾菲尔倏地挪动大剑,为准备下次斩击而翻转大剑,就在原本的风平浪静被剥夺,阵风被召来的顷刻间,即可看见她给予在前方散开的魔族,一记仿佛要砍断周围而刮起龙卷风般的斩击。
数只无法预见斩击即将抵达他们身边的魔族,这道斩击对他们来说宛如光吹到就注定一死的魔风,让他们顿时化为不发一语的凄惨尸体。
「什……?」
水明扬起讶异的呼声,他甚至在脑内闪过转瞬间这词汇,战况正是如此单方面且压倒性的发展,让这种情况得以化为现实的,无需多言正是那赤红光辉的成果。「喂慢着,那是……!」
水明对忽然降临至脑内的猜想无言以对,难道说她的真面目是——
——水明以及在一旁仅能旁观的魔法师跟冒险者,两者在不同意义上同样无法跟随蕾菲尔的动作,他们发出欢欣鼓舞的呼声。
「好厉害!」
「喂你看见没!?蕾菲尔先前也是靠那招砍死欧格尔!」
「靠那招吗?蕾菲尔之前也使出过一样的招式吗?」
「啊?是啊,是没错……怎么了吗?」
冒险者面对以愕然态度提问的水明蹙紧眉头,他肯定认为水明只是太过震惊而忘记自己还在战场。
……先前能打倒那名巨人种也是因为有这种力量的缘故吗,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不对,说到底只要使用那种力量的话,想必任谁都能轻易打倒大多数敌人,就像她那样。
「……请问,你怎么了吗?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没事,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明不过是太过震惊,导致思绪跟身体无法顺利运作,然而这点实在不值得赞扬。
冒险者战士以眼尾瞥一眼这样的水明,他好似想起什么般对同伴发出号令。
「哎呀,我们可不能傻楞在这里!我们也要去掩护她!」
「好的!」
回应的呼声追赶过去,他们的队伍也加入战局,在他们周围的冒险者与佣兵也呼应这声召集令,在这段期间蕾菲尔仍旧浑身覆盖那赤红光辉,她一个劲砍翻魔族。
……跟周围高昂的气势相比,水明几乎仅能呆站在原地。
他看上去几乎分毫未动,不对,是动弹不得,他被惊讶与眼前的景象姅住脚步。水明无法动弹的答案来自包围她的那赤红光辉,她所散发出的那股力量,在原本世界恐怕是被称为圣灵、天使之力、精灵之力等类型的力量。这类力量与魔力还有乙太能量等截然不同,其根源来自天使还有恶魔等与精灵相关的力量,且她所行使的那份力量,因为超越由人类的运动所引发的能量,进而被分类为更高次元。
当然这边所谓的高次元并非代表威力强大,一言以蔽之,那不是属于物理性或魔术性的力量,也无法被分类为热能,是别种层级更高且莫名其妙的强大力量,而且还是种能干涉万物的荒唐力量。
没错,她已经完全——
(精灵化了吗?可是蕾菲尔是人类……不对,等等,还是说她的肉体或精神原本就有精灵聚集——?)
不过那种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藉助精灵之力,左看右看都像是蕾菲尔本身在释放精灵的力量。
这就是水明之所以无法从震惊中回归的理由,根据原本世界的魔术知识,精灵无法存在于物质世界,换句话说即是无法在有生物存在的世界现形。
不过即使在原本世界,昔日似乎也确实曾有精灵存在。据说如今这些恶魔、天使、精灵等被概括称为精灵的存在,由于科学文明高度发展,精灵还有神与邪神等在原本世界能生存的根据地大部分遭到人类剥夺,远古时代那群有名字的神灵连一尊也不存在,目前仅有与其拥有相似力量者、支配者或外神那群被视为拥有名字的例外,只有他们存在于世界外侧。
再者,若要行使他们的力量,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必须利用特殊技术进行通讯,透过缔结契约后好不容易才能显现些微力量。因此,由于那份力量目前正展现在水明眼前,在毫无限制的情况下被当作蕾菲尔自己的力量行使,这点令水明感到无比震惊。
根据观察,就她的情况来说,由于她确实保有人类的姿态,看来她是一半人类一半精灵这种相当特殊的案例。
……尽管他明白这是十分乱来的推测,话虽如此。
这种情况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发生,该说真不愧是奇幻世界吗,不过——
「再怎么说,存在本身就是圣灵未免也太作弊了吧……」
水明已经超越震惊,陷入半愕然状态,毕竟眼前的状况正是如此异常。
「就这点程度吗!」
大部分魔族都被弹飞,蕾菲尔嘶吼着。她打算凭借这股进攻气势一口气铲除魔族,响亮的声音与阵风袭向剩余魔族。
由于魔族开始丧失斗志,他们的攻击手段看得出在犹豫。
「好!追随蕾菲尔!就这样打倒魔族!」
看见这场景的护卫们伴随战士的号令发出士气昂扬的呼声,他们身处优势,这是任谁看来都能尽情宣扬胜利属于自己的状况。
只要再打倒几只魔族,他们就能从这次的战斗中获得解放,就在每个人都这么想的时候。
「慢、慢着!好像有什么来了!气势很惊人!」
某人感受到魔力在移动而焦虑吶喊,魔法师少女接在这呼声后面,她边感到惊愕边扬起催促众人集中精神的呼喊。
「这、这是怎么回事!各位请小心!有巨大的魔力气息往这边飞来!」
在目前这群魔族背后的更深处,响彻某种暴力性的声音,那犹如任凭蛮力将重物抛出般的破坏声响逐渐逼近。即使以水明的感觉为准,那也是种危险的气息,从魔力跟他能感受到那存在的体积来判断,这名魔族都与先前的迥然不同。
(唔,拜托饶过我吧,我原本还以为这场战斗就快安稳结束……)
水明在内心咒骂可恶的同时,至今为止未曾体验过的浓密危险让他陷入痛苦,此刻蕾菲尔转过头。
「所有人退后!就快来了!」
当她语毕后,那只魔族严重威胁冒险者才刚掌握住的胜利,铲倒树木后于战场现身。
轰鸣响彻,地面动荡,魔族宛如在痛殴大地般降落于众人眼前。
那名魔族在拳头紧贴地面的状态中缓缓站起,他身高超过两公尺,足以轻松超越其他魔族。那好似直接安装圆木的手臂,让人能轻易把他与暴力化身联想在一起,他正是拥有这种力量即为一切的威严容貌。他那强烈的威武气魄透过空气传达过来,正煽动众人的恐惧心,正可谓魔。尽管他拥有接近人类的造型,即使身穿类似人类的服饰,其细节理所当然跟人类服装大相径庭。
(插图)
「……哼,总算找到了。」
现身的魔族如是说,也不晓得他这句总算是什么意思,仅凭这句话根本无法掌握任何端倪。就在他这么说的同时,护卫们无法与他唐突渗出的气魄抗衡,因而显得慌张失措。
「怎、怎么回事……他比其他家伙个头都要来得大……」
「好、好惊人的力量!其他魔族根本无法比拟……」
一瞬间他们都感到惶恐不安,这也难怪,毕竟这强烈的气魄对人类来说是毒。
(喂喂这魔族还真是无法跟刚才那群家伙相比咧……)
其气魄让水明额头渗出汗水,也不管他连魔族的强度都还没清楚掌握,竟然又突然冒出比先前的魔族更高阶且强大的魔族,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接着魔族不晓得想到什么,他以猛虎般的目光睥睨因紧张而僵硬的众人周遭。
「不过这情况跟我听到的不同,难道是我被假情报摆一道吗……?」
不知道魔族究竟为何感到意外,魔族的言词间混杂困惑,最后他总算恼火地在现场吐起口水,之后他念头一转重新打起精神地吸口气,紧接着——
「算了,反正要做的事也没变——人类们给我听好!我名为勒贾斯!是吾等伟大的魔族之王纳库夏德拉将一支军队托付予我的七名魔将其中之一 !在此与我狭路相逢的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老实点在我面前领死吧!」
仿佛动荡大气与地面的响亮声音——非也,是冲击波,将战栗不已的护卫们更加逼进恐惧深渊。
「咿、咿……」
似乎能耳闻某人因胆怯发出的声音,周遭人脸色惨白,想必如今所有人都想发出这种声音,此处正是如此充满绝望。
「………」
另一方面,伫立于最前方的蕾菲尔在勒贾斯面前却文风不动,她仅仅仿佛在忍耐什么般,俯首并僵硬地以双手紧握大剑。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慑服于这名魔族的气魄下吗?就在周围的人开始将不安的目光投向之前总是在战斗中打头阵的少女时,顷刻间——
没错,就在这顷刻间,蕾菲尔激动的情绪倏地爆发。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不输给勒贾斯音量的怒吼,那道让愤怒占据大部分的一声咆哮,吹飞遍布现场的战栗,接着蕾菲尔伴随赤红光辉往勒贾斯砍去。
「哦?」
当勒贾斯看见那鲜红旋风,他浮现出目中无人的笑容,仿佛打算随便让蕾菲尔攻击般伸出手臂。
剑击与赤红光辉自然往手臂处聚集,然而蕾菲尔却无法砍断勒贾斯的手臂。她的力量跟混浊气息互相反弹,激烈白光与大量烈炎四散。
剑的一击遭到那个被混浊气息包覆的手臂阻挡,剑击因此无法抵达勒贾斯的手臂。
这应该是蕾菲尔倾全力彻底施展出来的绝佳一击,魔族既像称赞又像嘲讽地笑道。
「干得不错嘛,小姑娘。」
「这还用说!你忘记我的剑了吗!」
「哦?你说你的剑?」
「——混蛋!你是、你是想说你根本不记得我了吗!」
蕾菲尔除赤红光辉外,还散发出强烈怒气,照她的说法听来,感觉这位名叫勒贾斯的魔族跟她关系匪浅——
魔族一动随即把剑连同蕾菲尔-并弹开,蕾菲尔有惊无险着地后重新调整姿势,接着魔族朝她送出紧迫盯人般的视线,随即好似想起蕾菲尔提到的关系,放声大笑。
「——对啦,呵哈哈哈!原来如此!我想起来啦小姑娘!你就是当时诺希亚思的幸存者对吧!?」
「没错!你总算想起来了吗!」
「哈哈哈!真亏你没曝尸街头反倒能活下来!其他人明明全都死光了!」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蕾菲尔再度朝向露出欢愉笑容的魔族一剑砍去,她犹如彻底遭到怒气吞噬般浑然忘我,因此她的剑击蕴含无法与刚才堪比的惊人威力。然而那名魔族的力量也相当了不得,他缠绕混浊气息的手臂挥开蕾菲尔的激烈连击,蕾菲尔失去理智,接着勒贾斯好像因此掌握她的漏洞而展开行动。
勒贾斯弹开大剑随后降临的一段短暂停滞期间,手臂挥动到宛若炮击姿势袭向她。
「——你的攻击太单调啦!」
「啊——」
蕾菲尔的注意力被强烈的挥拳吸引,她不自觉发出声音。情况不妙,那手臂散发出的混浊气息跟水明刚才见识到的有天壤之别,假如吃下那招,即使有圣灵护体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啧——」
其他人全吓到蜷缩不动,那么现在能突破逆境的就只有水明自己,当他将残留嘴里的一抹苦涩藉由啧舌发出后,他用魔术强行拉走位于勒贾斯挥拳射程上无法动弹的蕾菲尔。
「什——!?」
「唔——?」
两者同样惊讶,不论是被拉走的那方,还是被迫强行分开的那方。
然后水明间不容发奔驰到前方,他跑到两者间,由于刚才的魔术是在突发情况下行使,水明无法让两人充分拉开距离,以至于她还在勒贾斯的攻击范围内,情况很不乐观。
因此目前水明只好自己上前,藉以填补魔术没充分施展的缺失。
「水明!不行!退后!」
「小虾米!你这是在向我挑战吗!」
宛如悲鸣般的警告声被勒贾斯的凶猛挥拳抹杀,挥拳化为硬质的风扑打水明的身体,他浑身承受这股冲击,使出自己所能拿出的最快速度朝魔族跑去。
就在此刻,他能看见勒贾斯挥拳的动作,看见他晃动的肩膀,还有他为了让自己灰飞烟灭所挥出的一拳。看见他挥拳后,水明抛掷对手的念头顿时消灭殆尽,那种威力的拳头光是轻轻擦到都不得了,抛掷对手只是步坏棋。因此他跳跃,仿佛厌恶那记由上往下挥的拳头,才将勒贾斯的手臂当作台阶奔驰。由于他不停加速,在魔族伸直手臂的当下,水明的身躯就已经抵达勒贾斯头顶——
「呼——」
蹴击一闪,踢击如践踏般前去招呼勒贾斯的肩头,这是他在这个时机点竭尽所能灌住魔力的一记攻击。水明的身体确实也感受到给予对手冲击的手感,应该更正为脚感,然而即使如此,勒贾斯也没受到任何沉重打击。
——可恶,连直接击中都没用吗?
即使轰鸣响彻,即使魔族脚边夸张地彻底凹陷,攻击仍旧不管用。
冒险者挥舞的剑明明就对魔族有效,这种差异着实令水明着急,难道是对方有耍什么小花招吗?这招平常可是能把人从肩头甚至上半身都踢烂的一击,简直是诈欺。
水明如此心不在焉咒骂的同时,满心杂念地露出恼怒神情。
「你这小鬼!」
勒贾斯的手臂胡乱挥舞,尽管没有精确瞄准好,但这样也已经残余十分,非也,万分足够将自己的身体破坏五次的力量。蕾菲尔竟然能正面跟这种威力互击,真不愧是圣灵护体,实在可怕。
「——重力路,形成(Via gravitas)。」
水明一句话讲出Via gravitas这词汇后,驱使魔术在空中操控自己的身体,他迅速着地后闪躲,这是他眼尾捕捉到勒贾斯踢击的预备动作进而做出的反应。
「——!?」
接着在下个瞬间他来到勒贾斯背后。
从勒贾斯眼里看来,大概以为自己化为一缕轻烟才穿越那记踢击。勒贾斯讶异的神情,水明几乎得以预见,水明迟一拍后耳闻巨大破坏声进而回过头,魔族踢出去的脚,让前方树根连同地面一并被凿开,原本看得到的整片景物消失无踪。
水明思忖,他实在很希望对方别使出这种放任蛮力的攻击,同时他趁勒贾斯还没时间回过头的空档向后走,这是他为观察这名穷尽暴虐之能事的魔族,所进行的悠哉阔步。
在水明眯细双眼的视线前方有勒贾斯的背影,他拥有庞大身躯,还有应该是上位种才拥有的近似人类的容貌。他满溢出的气魄无比壮大,其他魔族的魔力量根本无法与他相比。他周围还环绕漆黑的混浊气息,尽管那是从他身体渗出来的物质,但只有这混浊气息很明显跟他身上其他部分大相径庭。
此刻勒贾斯的视线总算追上来,他们的视线一瞬间交错,但水明根本不在乎而甩开视线,水明直接走向勒贾斯身旁与其擦身而过。
「呿——」
这是由于被水明玩弄于股掌间所发出的急躁声音,接着转身的一击袭向水明,既然如此。
「——逆理之天地(Omissa vieissim)。」
「什么!?」
魔术导致空间被上下反转,施术对象砸落地面,勒贾斯整个人翻转倒立并一头栽进地面。
水明当然没期待能给贾勒斯什么伤害,现在只要可以争取时间就好。他认为只要获得足够咏唱咒文(Spell)的时间就万无一失。他往后方跳,接着开始编织他认为有效的魔术咒文(Spell)。
「——Abreq a唔!」
但是咏唱却迫不得已遭到中断,宛如弹开地面的攻击,让砂土与地面中的岩石好似雪崩般被吹飞。
「哈,连土块一起吗……」
水明以这种连自己都不禁颤栗的冷漠声音说道。
水明只是胡乱挥手拨开那些土块,他一转身,朝自己如雪崩般迎面扑来的大质量地面,犹如卡巴拉始祖的男子所引发的神秘般被一分为二,他彻底避开这记攻击,接着他不经意转身碰触留在附近的残渣。
(……真是恶心死了。)
没错,这玩意儿果然是那类东西。那并非被称为邪恶或者负面的力量,不过就只是会害人恶心想吐且跟人类绝对势不两立的力量,也是向外界乞求而来的特殊的力量。
……认知到这点后,水明重新与勒贾斯对峙。水明双手插在口袋显现出一副倦怠样,当他以为对方会因为被施加犹如遭到玩弄般的攻击而脑充血时,对方却意外冷静。
既然勒贾斯自称将帅,就表示他拥有不会失去冷静的气度。
勒贾斯拍开沾在身上的土块,用鼻子哼笑道。
「小鬼,你很有一套,以魔法师来说你倒很敢放手一搏。」
「多谢称赞。」
「只是打起来一点手感也没有未免太不象话。」
「你说手感?在我看来你根本就一直在挥空,你这样是要怎么有手感?」
「哼,闭嘴,只有这种无法伤我分毫程度的力量,就少讲这种话。」
即使水明挑衅勒贾斯也只被对方眨低,看来勒贾斯是无法期待他会疏忽大意的对手。
接着重新调整好姿势的蕾菲尔与水明并肩——
「水明!小心点!那家伙的实力还不只这点!」
「……哎呀,他居然还没拿出真本事,拜托饶了我吧……」
水明吐出不像在战场该有的厌烦叹息,不对,他连内心也同样感到厌烦。
勒贾斯不仅游刃有余,他跟蕾菲尔都打成那样,蕾菲尔却仍说勒贾斯的实力不只如此-看来这家伙可能连一半的实力都还没拿出来。
「那家伙认真起来可是能连这一带都能轻易……唔!」
「喂喂,他是这么危险的对手吗?」
「没错,刚才那么一点过招,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儿戏,别大意。」
蕾菲尔握紧剑柄的手看来很用力,或许她是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对,是照这情况来根本不可能没有不愉快的回忆。
「呵呵呵,就是这么回事,你这区区人类魔法师,少给我得意忘形……」
「唔——」
蕾菲尔因勒贾斯急遽膨胀的气魄呻吟,看来情况危急。
……再怎么说,既然勒贾斯的力量还不仅如此,这样下去战况肯定不妙,水明势必得在失去应对手段前搞定对手,既然如此。
「魔力炉,负荷(Archiatius over)——」
——就在水明讲出!时,转机降临。水明原本以为勒贾斯会再度朝自己发动攻势,但他却突然转向蕾菲尔憋笑。
「呵呵呵呵……」
「有什么好笑!?」
「没有,我只是想到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勒贾斯不答复蕾菲尔的疑问,他就这么往高空飞去。
「这里就先暂时拱手让给你们吧。」
「什——!?」
「不过你给我记好,诺希亚思的女人,你那份力量对我们来说无法视而不见。等我找好在这片土地的部下们后,我会再上门来当你的对手。」
「你说部下们?那么……」
「他们只是我部队的一部分,哎呀,整体来看这点人数根本微乎其微,你也晓得吧。」
哑口无言的蕾菲尔维持不动,勒贾斯继续说道。
「你当然还是别期待援军比较好,毕竟我正送来大量军队到这附近,我还顺便告诉他们,要毫不留情袭击所有会动的人类。」
勒贾斯语毕后转身同残存的魔族一起离去。
蕾菲尔原本打算紧追过去而准备奔驰时——
「慢、慢着!」
「蕾菲尔。」
「——!?」
水明为了告诉她不能追过去而抓住她的肩膀,蕾菲尔回头对水明露出为何要阻止她的视线。当水明对她摇头代替答复时,蕾菲尔才突然回过神,接着浑身脱力。
「你没事吧?」
「……没事,真抱歉……我实在太欠缺冷静。」
蕾菲尔如此沮丧地俯首答道。
❖ ❖ ❖
当魔族撤退,总算安顿下来不久后,还有下一份工作在等水明。
那就是得用魔术治疗伤患,毕竟名义上这是让他与商队同行的理由。关于治疗部分,由于还有其他能使用治愈系魔术的魔法师在,疗伤意外顺利结束。
「呼,这下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当水明帮最后一人治疗完毕后,他呼出一 口气。由于他并非治愈专家,所以治疗伤患多少显得有点笨拙,但至少伤势没有以奇怪方式愈合,他对自己的评价极好。他环顾周遭后也没发觉治愈失败的问题出现。
就在此时。
(总觉得那边特别吵闹。)
水明似乎在距离稍远处听见某种嘈杂声,无需多言,这自然是商人们与护卫们发出的声音,只是他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对,或许是即将发生什么事。
从勒贾斯的语气听来,他麾下部队的魔族应该正朝这边集结,假如要确保自身安全,就不能继续悠哉待在原地,想必众人是急于动身。
难道又因为引起什么争执才有这阵騒动吗,水明心想自己该过去一趟。
水明告知别人一声后就赶往喧嚣的现场,然而该处已经被危险的氛围包覆。那么这种冰冷的感觉又是什么,水明浮现这疑问仔细眺望时,他察觉某人被护卫与商人包围,然后那名遭到包围的人,正是刚才勇猛果敢迎战的蕾菲尔。
照理说感谢她独自打倒魔族应该很正常,但是从周遭包围她的气氛考虑,这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称赞她的活跃跟战果才聚集于此。
于是蕾菲尔按捺不住说道。
「……各位把我叫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我想现在应该还有更要紧的事该做吧?」
当她语毕后回头看向聚集过来的面孔,有一名冒险者上前。
「啊?该做的事?该做的事是什么啦?」
「当然是尽早前往安全处,动作不快点的话,想必魔族又会再来袭击。」
「袭击啊……」
这名冒险者的言词间只充满挖苦的态度,蕾菲尔稍微加强语气说道。
「怎么,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想讲的话就干脆点——」
「是啊,我当然有话想说,我们之所以被袭击,不都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吗?对吧,诺希亚思的幸存者小姐?」
「——唔!」
「……哈,什么动作要尽快,真厚脸皮。不全都是你的错吗!不论是我们遭到袭击,还是陷入被袭击的困境都是你害的!」
冒险者谴责般地吶喊,接着她表现出比刚才更怯懦的态度。
「那、那家伙的确说盯上我,可是被袭击也不是我的错……」
「你有办法一口咬定吗?你确定真是如此吗?」
「……唔。」
蕾菲尔忽然因冒险者的说辞噤若寒蝉。
那名叫勒贾斯的魔族虽然明确表示已经盯上她,但是他坦言的部分也就仅止这点,魔族们之所以会现身此处的理由根本不明确。既然如此,冒险者的说法也不能算正确,不过只要无法彻底否定这项说法,她就无法反驳对方。
「那名魔族不是会过来追你吗?他会为了杀你而率领自己的军团过来。」
「那、那是……」
「那是?你说那是什么?你有什么想讲的话尽管讲啊,只要你能讲出来的话。」
面对冒险者突然抛出的这番话,蕾菲尔无以辩驳只能俯首。
看样子蕾菲尔无法证明魔族并非为追她才过来,但是水明却提出反论。
「可以听我说吗?」
「啊?」
「刚才的魔族在跟蕾菲尔战斗时不是讲过『我想起来』吗?从他的语气听来,表示魔族是在那个时间点才晓得蕾菲尔在场,原本就盯上她的话,根本就不会讲这种话吧?」
「哈,这点根本就没关联!」
「啊?你说没关联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就只是因为掌握粗略情报,打算等追来这边后再查清有谁是该锁定的人物吗?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吧?」
换句话说,他的意思是魔族认为这里应该有他们的敌人在,所以才会现身于此吗。然后魔族跑来这里时才第一次注意到蕾菲尔,这说法的确合乎情理。
「还有,你记得在我们被袭击前这女人讲过什么吗?她断定说要来袭击我们的是魔族喔,为什么这家伙会晓得来的是魔族?明明就有可能是魔物或魔兽——是啊,她当然晓得嘛,毕竟魔族早就盯上自己,这点她心里有数嘛。」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男人就是最早跑来告诉水明他们要迎击的冒险者,水明有印象。这么说来,水明同样记得当时蕾菲尔断定是魔族时,他表现出怀疑态度。
「这不过是你在牵强附会,这是因为她原本就有能辨明魔族的能力吧?」
「或许你说得没错,可是你又能证明这点吗?」
「——这个……」
这质问实在何等恶劣,只要对方提出这种诡辩,水明就无法与冒险者据理力争,毕竟察觉气息泰半主要来自本人的感觉,根本无法向他人证明。
然而就算有能证明的手段,一旦大动肝火也就根本想不起还有这回事。
「根本就办不到吧?那你就少恬不知耻地多管闲事。」
「混蛋……」
这男人的一言一词全在误触水明的逆鳞,就在他那苛刻的语气让水明开始激动时,有名男人拨开人墙现身。
「两位都先稍等一下。」
「格雷奥先生……」
他们转往出声的方向,对方是听到怒吼声才赶过来的商队领袖格雷奥。
「两边都是保护商队的人,无法和平共处我会很头痛,希望你们能立刻停止争执。」
「格雷奥先生啊,既然你说要制止纷争,那你会帮这件事好好画下句点吗?」
「我会,毕竟我有统整这支商队的职务在身,这件事希望你们能交给我处理。」
「好、好的……」
当格雷奥如此疾言厉色地放话后,冒险者也只能颔首应是。尽管他姿态很低,但毕竟是商队的领袖,他带来的这份压力似乎超越冒险者。
就在格雷奥对冒险者这么说后,他的视线巡视周围以获取同意,周遭其他人也缺乏对此提出异议的余地而颔首,谴责蕾菲尔的言论就此鸦雀无声。
格雷奥确认过周围没半点声响后,他转向蕾菲尔以冷漠的声音说道:
「……葛莱齐斯小姐,我是这支商队的负责人,换句话说,以我的立场来看,我势必得将商队安全放在第一考量。」
……这种话不必特地宣告,在场任谁都一清二楚。
既然他郑重提起这件事,这简直就像……
「目前我们被魔族盯上,然后这个原因出在你身上。我身为管理商队的人,不能放任现状不管,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我很清楚,你是想要我离开这支商队吧。」
「——!?」
「嗯,没错。尽管在这种状况下要放弃你的力量确实很可惜,不过既然你留在商队魔族就会跑来袭击——后半段不必我老调重弹你也懂吧?」
蕾菲尔领会格雷奥这段拐弯抹角言论的真义后,毅然决然地颔首。接着其他应该是赞同这意见的人穷追猛打的高喊,「这还用说!」、「赶快给我滚出去!」、「你这死瘟神!」这类过分到毫不留情的谩骂交错飞舞。
会被魔族盯上也非她本意,也并非她对商队有任何恶意。首先,目前最有人身安危问题的人是她,然而目前最担心周遭人会受牵连的也是她。既然如此,水明认为没必要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因此水明自然也不能继续坐视不管。
「你们打算在这里轻易把一位女孩子抛下不管吗!?」
「这还用说!魔族不都说已经盯上这女人了吗!你试着跟这女人一起行动看看,到时候只会面临跟那名魔族大将还有他麾下军团正面交锋的情况!」
「话是没错!但是独自一人也会有粮食跟饮水问题吧!」
「谁管她这么多!这女人就算饿死也不关我们的事!」
水明听了他这句话后,平静地环视周遭。
「……你们所有人意见都一样吗?」
水明问道,虽然答案他-开始就已知悉,尽管如此他仍旧非问不可。然而给予这冰冷言词的答复,是一如水明预期的,犹如寒冷雨水般的视线。
接着就在水明轻轻咬牙时,冒险者对他抛出轻蔑般的视线,讲出一句骇人的话。
「然后?你还要继续装乖孩子到什么时候?你内心也希望这种女人赶紧走人就好了吧?」
「什!?我根本没这么想——」
「你再表现出跟她要好的模样,可是会错失能摆脱她的机会喔,还是说你是怎样?你难道是被这女人的美色给蒙蔽了吗?仔细看看确实如此,她的确是个好女人。」
「什——」
「哈,不仅会吸引魔族又能诱骗男人,实在是不得了的女人。」
水明原本跟对方争论到变得情绪激昂,却因为这句话让他的怒火超越沸腾,反倒急遽冷却下来。这种过于下流的言词,让水明从忍耐的束缚中解放。没错,因此就算他打算朝冒险者弹指而举起手,想必也是情非得已。
「啊,你那只手是想干么?」
无知可谓愚蠢,水明想立刻使出魔术,让对方那下流的笑容在毫无仁慈与宽恕的情况下,如字面所述般被弹飞,如今男子那张扭曲的脸,实在令他感到厌烦至极。
然而他基于义愤填膺打算使出的一记攻击,却被蕾菲尔阻止。
「——住手!水明!你在这里攻击对方根本于事无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唔……」
蕾菲尔制止水明的声音令他回过神,重新考虑后发觉确实如此,即使攻击冒险者也无法改变现状,她会被赶出去这件事早就拍板定案,这点只要冷静分析即可明白。风险置于天秤衡量,只要多少考虑过如何让商队平安无事,她会被驱逐也是理所当然。
水明嘴里渗出的呻吟包含类似不甘心的感情,格雷奥再度开口。
「葛莱齐斯小姐,我们会折返,我想这么讲你应该就明白……」
「是的,我明白,我会往跟商队不同方向走。」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也只能这么做,要降低商队被盯上的危险性,他们势必得这么做。
就在两人如此交谈时,水明忽然转向跟蕾菲尔感情很好的冒险者队伍。曾跟她谈笑风生的魔法师,志得意满赞扬她的战士,他们的态度也一样,即使不时尴尬地往这边偷瞥,却绝对不会对上视线,也没打算袒护蕾菲尔。
然而水明却无法责备这样的他们,想必他们也很害怕魔族军队,毕竟在这里不装成陌生人反倒袒护她的话,根本不晓得会落到何种下场,或者他们可能也仅是把她视为害魔族现身的元凶。
这不过是在自保,要骂他们卑鄙又未免太没道理,这句话特别轮不到水明自己讲。
……最后当蕾菲尔结束关于粮食的交涉后,水明喊住她。
「蕾菲尔……」
「……水明,真是短暂的相处时光呢,尽管微不足道,但我仍旧会祈祷你能平安抵达涅尔斐利亚。」
她竟然连这种时候都露出笑容,她笑得如此寂寥,然而水明实在无法向这样的她询问「你觉得这样就好吗」,因为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回答「这样就好」。
接着蕾菲尔背对水明,她轻巧背负起大剑的背影,如今那份可靠感俨然荡然无存,那宛如豆蔻年华少女该拥有的虚幻背影,水明仅仅将这幅画面印入眼帘。
因此——
「喂,要走啰。」
没错,因此——
「喂?你有在听吗?」
没错,这跟黎二他们当时的情况不同,现在他要是置之不理就只是抛弃对方,就只是单纯把那寂寥的背影烙入眼中而已。
——所以水明曾几何时竟然如此说道。
「……也给我粮食。」
「啥?」
「我也要跟她走,至今为止这段路程受你们诸多照顾。」
表情诧异的冒险者增加,站在他们旁边的格雷奥愕然般地叹息问道。
「八键阁下,这样好吗?要是在半途放弃委托,我自然无法支付你报酬。」
「报酬就不必,只是我需要粮食跟饮水,这点看在我先前工作的份上麻烦你通融。」
「……我知道了,八键阁下,你多保重。」
格雷奥阖眼说道,他没打算挽留就干脆与水明道别。不对,应该说在这种情况下若无法坚持铁面无私,根本无法胜任领袖。
「哦,什么嘛,结果还不是——」
——啪嚓。
不知道原本想讲什么的冒险者被弹飞到隔壁,水明不打算再继续听进对方那番唠叨的下流言词。
于是跟蕾菲尔熟识的冒险者们抛出担心的视线靠近水明。
「喂,你这样好吗……?」
「是啊,你们也请多加注意安全。」
水明语毕后开始把粮食塞进书包里。
❖ ❖ ❖
「——你说你们把水明当诱饵利用?」
就在洛费利为确认后续有无魔族追来而前去放哨时,周遭立刻回归静谧,然而此刻响起的却是黎二逼迫般的怒吼声。
——关于这点请您不必担心,克雷葛力接在这句话后提出的内容使黎二不禁怀疑起耳朵,黎二以即将抓住对方的衣襟般气势逼近他。
克雷葛力甚至连对黎二的敬意都一并被吹飞,这位被称为勇者的男子所显露的激情令他不禁退缩。
「你这话当真吗!」
「是、是的! 一切都如我刚才所描述。」
「什……!」
过于出人意表的言论让黎二为之语塞,没想到这根本称不上笑话的笑话竟然千真万确。
接着黎二咬紧嘴唇,就在他当真打算揪起克雷葛力的衣襟时。
到此前仿佛都心不在焉的蒂塔妮雅出面制止。
「黎、黎二大人请你冷静点!」
「可、可是」
「克雷葛力话才讲到一半,请你先听他讲完吧……」
「……我知道了。」
蒂塔妮雅言之有理,克雷葛力确实也如她所说,还只讲出一句「因为有水明阁下当诱饵所以我们这边没太大危险」而已,就仅止这句。
……蒂塔妮雅由于自己的意见被黎二接受,安心地轻抚胸口同时吐出一口气。紧接着,总是轻声细语的她以平时难以想象的严厉视线与口吻命令克雷葛力。
「克雷葛力,我不容许你有半句虚言,没问题吧?」
「……遵命。」
克雷葛力伴随给予她的答复屈膝,仿佛即将被蒂塔妮雅投掷的视线贯穿而不禁颤栗,他额头冒出汗珠的同时开始叙述。
「……我听说这件事是在先前跟联络干事接触时,根据对方所述,由于魔族为打倒勇者已经率领大军朝厄斯泰勒附近迈进,为了让勇者阁下能安全摆脱那些军队,才会让水明阁下当诱饵。」
此刻瑞树焦躁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她率先询问克雷葛力。
「请问一下,你说把水明同学当诱饵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该不会是直接去拜托水明请他当诱饵吧……」
「不是,这件事水明阁下并不知情。」
克雷葛力讲出的内容,就某种意义来说即使能够料想到,实行起来却也会面临重重困难。水明就在本人也不晓得被当成诱饵的情况下成为诱饵,那么他们自然会涌现疑问。
「……那为什么水明有办法当诱饵?你们应该不是让他连同梅特尔一起被袭击吧?」
「是的,关于这部分,我们是配合水明阁下从梅特尔启程的时间……」
「配合他启程?」
「咦?咦?为什么?水明同学根本没说他要离开城镇吧? 」
没错,他们离开王宫时,只听水明说他要离开王宫出去生活,既然如此那瑞树会有疑问是再合理也不过,毕竟他会从梅特尔启程这件事根本不符逻辑。
「似、似乎是在我们从梅特尔启程后,就收到水明阁下去冒险者公会找担任商队护卫这种委托的情报。」
「水明去冒险者公会,是吗?」
「是的,据说水明阁下在离开王宫仅数日后就成为宵暗亭的公会成员,从这点足以推测他可能原本就打算离开梅特尔……然后跟讨伐魔王有关的贵族知道这件事后,就拿水明阁下……」
他或许是想讲彻底利用一番吧。只是如此一来又有别的疑问浮出水面,水明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为了安全才拒绝与他们同行才对,然而他居然跑去公会登录,甚至接受商队委托,如果他不是有什么打算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水明同学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很清楚离开城镇会很危险。」
「我不晓得他怎么想,只是既然是水明,想必他是基于某种考量才会采取行动。」
黎二看见瑞树仿佛很不安地转动双眼,他再度询问克雷葛力。
「……算了,反正已经知道水明是怎么被拿来当诱饵的,只是为什么贵族们要这么做?他们根本没必要强行拿水明当诱饵才对。」
没错,即使魔族率领大军进攻,如果他们没能力抗战到底,那就只能逃跑,那么也只要贯彻逃亡行动就好,根本就没理由硬去拿水明当诱饵。
「勇者阁下,目前朝这边迈进的魔族是大规模部队,虽然得以推测因为规模庞大导致全体行军速度迟缓,但对手仍旧是魔族,关于他们的行军速度与范围,人类军队进攻时的情况根本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万一我们被魔族逮到,勇者阁下要是有什么意外,赫德里珥士卿他……」
「你是说赫德里珥士公爵吗!?」
「是的……」
蒂塔妮雅的惊呼声让克雷葛力恐惧地垂下头。
这位赫德里珥士公爵究竟是何许人也,黎二确实记得他曾经听过这名字。
但是不论黎二如何搜寻记忆都想不起来。
「抱歉蒂雅,赫德里珥士公爵是谁?」
「……赫德里珥士公爵在厄斯泰勒也是屈指可数的大贵族,关于这次讨伐魔王一事,他受父王任命担当制定国内应对方针的职务,但是……」
「那么让水明去当诱饵也是他的命令?」
黎二回问后,蒂塔妮雅即使缺乏证据仍旧沉重颔首,于是晓得内情的克雷葛力说道:
「……是的,如您所言,这件事是赫德里珥士卿跟部分贵族专断独行做的决定。这当然不是怀疑勇者黎二大人的实力,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判断就算准备援兵,要让勇者阁下对抗魔族军队仍嫌时机尚早,因而才出此下策。」
「……就算是这样,也构不成强行让水明同学担任诱饵的理由吧?」
「关于这部分,是基于无法判断为何魔族能察觉勇者阁下存在这项理由。赫德里珥士卿手下逮捕的魔族也只说要来杀勇者,不论如何拷……恕我失礼,不论如何逼问结果仍不晓得其中缘由,因此他们认为只要利用同样被召唤来的水明阁下,就有很高的可能性得以扰乱敌方视听……所以才会向魔族们流出假情报,让商队跟水明阁下都被魔族盯上。」
这么做或许确实有扰乱视听的效果,目前他们之所以没跟魔族军队接触,是因
为魔族方只晓得他们存在,却完全不晓得他们身处何处的缘故。
假设,只是假设,如果魔族方拥有能察觉到勇者召唤的手段这项假设成立,先不论这推测是否准确,即充分能设想魔族派大军进攻的手段有一试的价值。毕竟魔族只要照这回的做法,即使仅晓得笼统位置却让军队整批进攻,魔族还是有很有机会打倒他们。
不过,假使要这么做,首先魔族还有非摸清不可的情报,那就是勇者被召唤的时机。
「……我们离开王宫到外面露脸是在游行之时,即使我们的行踪在当时就暴露给魔族,像这次这种进攻——有可能办到吗?」
「是啊,这考量实在说不通。正如瑞树所言,他们动作太快了。」
既然如此,那么拥有能察觉他们被召唤的这种能力的魔族果然存在吗?
「不然那位赫德里珥士公爵怎么把假情报流给魔族……?他应该不可能有魔族的熟人吧?那么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根、根据联络干事的说法,他们把士兵送往谢德科,利用不晓得有魔族在的士兵,让他们记住受召唤的勇者目前正混入商队前往格兰特市这条假情报,再让他们送情报过去。」
「什!?」
「这、这难道说……」
瑞树的声音仿佛在颤抖,这番话煽动她闪过某种可怕的想象,她恐怕已经正确察觉克雷葛力打算说什么,她脸色铁青,神情掠过不安。
「……假如只接获假情报的军队在行军时被魔族逮住,魔族可能会用某种方法让士兵吐出情报。然而士兵原本就只晓得假情报,即使撕裂他们的嘴也只吐得出假情报,因此只要魔族肯相信,我方策略就与成功无异,因此这道方案就率先通过……」
「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好过分……」
这件似乎带给她们两人相当强烈的冲击,蒂塔妮雅以手遮口并陷入哑口无言,瑞树则显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在她们面前的黎二愤慨地对克雷葛力强硬说道:
「……竟然这样践踏人命……这、这简直太差劲了!他们都把人命当成什么!」
「他、他们认为勇者阁下的性命无法跟士兵的性命置于同一个天秤衡量,假如为了救几位士兵而失去能拯救万人的勇者阁下,综观大局,这样未免太不划算。」
「他们就是这么想才会把水明也……!」
「还有商队的人也是,他们根本是无辜的吧,可是……」
黎二任凭激情怒吼,然后听见瑞树发出叹息声的克雷葛力或许是无言以对,他缄默不语,不晓得他是否也对士兵的性命有任何看法。
黎二爆发怒气后多少感到和缓一点,他缓和语气问道。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吗?」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魔族军队似乎早越过谢德科领土大半,已经来到国境附近的山脉前,当时早就束手无策了……」
「既然你这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我、我也是万不得已!我被命令时机成熟前不能讲出去,身为区区一介骑士,我根本无权违背命令……而且等我听说时早就……」
「怎、怎么会这样……那么水明同学他……」
「……恐怕现在已经跟魔族接触过了吧,关于流出去的情报,由于水明阁下缺乏明显特色,所以只能说他穿着一身奇怪服饰跟可能待在商队,还有粗略位置等。尽管无法明言,但只要魔族寻找符合条件者的话……」
「可、可是!假如他逃去某个地方藏身……」
「恐怕也很难躲掉吧,虽然不晓得原因何在,但魔族爪牙却已经伸进这捏尔斐利亚帝国内部。以此为鉴,魔族军队的规模恐怕相当庞大,一旦他们掌握特定地点,很有可能就会以地毯式搜索找人。如此一来,一无所知的商队……」
基于克雷葛力这番推测,每人都被难以名状的感情侵袭,所有人皆不发一语,或许是出于哀伤,也可能是失意,抑或两者皆然。不论是瑞树或蒂塔妮雅,她们都已经不认为毫无力量的水明还有办法平安无事,就连黎二也是如此。
此时蒂塔妮雅说道:
「……我国,不对,梅特尔跟格兰特市的防御情况如何?」
「对喔……这么说来!」
经蒂塔妮雅这么一问,黎二才惊觉到此事,他因为水明的事根本无暇多想,以至于彻底忘记有这回事。假如魔族盯上水明,就代表国内目前有魔族入侵,他们袭击商队后根本不可能不在现场破坏一番。那么照常理思考,周围的都市可说是必然会陷入危险。
「是的,关于格兰特市方面的防御会在当地的佣兵团与魔法师公会招募战力,还会从冒险者公会召集极机密菁英,关于梅特尔则由骑士团与魔法师团选拔技艺高超者,目前正在编制部队。」
「既然你们准备如此周全,为什么还要拿水明当诱饵……」
「编制部队的时间比预估的稍嫌不足,由于到格兰特市传令以及战力移动都需要耗费时间,所以除了让水明阁下与商队牺牲外就……」
他是想讲别无他法吗?为了拯救多数就必须牺牲少数,尽管合乎逻辑,然而对于非自己本愿却被召唤至此的人而言,岂非残酷至极。
黎二一想到水明对此事全然无知,一股无法排遣的郁闷旋即盘踞心头。
在黎二隔壁还有因为待遇残酷而眼泛泪光的瑞树。
「太过分了,这实在太过分了……」
哀叹与眼泪全都发自她的真心,尽管她坚强到足以参与讨伐魔王的行动,但她仍旧是一名少女……被找去帮忙讨伐魔王却不愿意协助的人就是此等待遇,这种事一旦听进耳里,任谁都会像她一样想把涌上心头的痛苦说出口。
这点蒂塔妮雅也一样,她略微低垂的脸庞混杂不甘、悲怆感还有失意,她称呼对方为朋友并为此感到喜悦的当下,竟然就发生这种事。
克雷葛力再度跪拜。
「我感到非常抱歉。」
再继续道歉也于事无补,水明深陷危机的情况已经无法推翻,因此黎二面对克雷葛力仅能保持缄默,毕竟他已经尽情宣泄愤怒,只剩无法排解的郁闷情感残留。尽管如此,他眼前仍旧有位叩首致歉的壮年骑士身影,他究竟是基于何种考量才会在此赔罪呢?或许这不过是熬过责难现场的赔罪,表面上认真对此深表歉意,实则于内心拼命憋笑。
无论如何,他确实费尽心思在做刺探对方想法这种似乎会产生自我厌恶的臆测。
(啊——)
没错,此刻黎二仿佛被闪电击中般顿时理解。
确实如此,这种事只要仔细思考就能明白。
「黎二同学?」
瑞树之所以感到疑惑,或许是因为看见自己领悟的模样——
「已经够了,克雷葛力先生。」
「勇、勇者阁下?」
黎二抓住克雷葛力的双肩,替这出漫长的赔罪剧闭幕。毕竟他没必要道歉,不如说他反倒处于该被感谢的立场,因为——
「克雷葛力先生,其实你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应该告知你半句话都不能提吧。对方应该交代过你只要告诉我们有魔族靠近,然后去把魔族诱导去别的地方才对。」
蒂塔妮雅与克雷葛力瞠目结舌,接着瑞树立刻提问。
「黎二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假如克雷葛力先生只会对那名叫赫德里珥士的贵族言听计从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告诉我们水明的事,克雷葛力先生只管叫我们逃跑就好,特地提这件事反倒制造我们对他的不信任感。」
「啊……」
瑞树察觉到真相的细微呼声,比周围任何声音都要响亮。
招致不信任。没错,仔细想想就会察觉这是段奇怪的告白,一旦他吐露水明目前的处境,必定会让黎二他们怒不可遏,既然他明白这点,就不可能让长官与黎二他们对自己抱持不信任感,何况采取这种策略的人,就更应该会隐瞒水明的情况。
即使如此,克雷葛力仍旧提起这件事,恐怕是基于他内心有某种无法扭曲的理念,毕竟他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想必对此同样忍无可忍。
「对不起,我总算注意到了,我竟然不假思索就对你怒吼,实在很抱歉。」
「勇者阁下……」
黎二伴随坦率的想法垂首道歉,克雷葛力因万分感动不禁发出声音。
蒂塔妮雅对这样的他说道。
「克雷葛力,我感到很抱歉,直到听完黎二大人这番话为止,我原本都无法信任你。」
听过这句话后,克雷葛力沮丧般地垂下颈项。
接着他犹如在忏悔般含混不清地编织句子。
「……我实在办不到,我实在无法欺骗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只是为了打倒魔王才被找来的各位。然后他们的朋友已经命在旦夕,却得装出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这简直不是人类应有的作为……」
克雷葛力明白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后,他再次缓缓垂首。
「实在非常抱歉,都怪我太过无力。」
「已经够了,没关系,毕竟——」
没错,毕竟要指责是谁不对的话,那全都是黎二自己不好。被召唤的人理应只有自己,他不仅把两人卷进来,甚至不听进朋友的建言,才导致情况演变至此,既然如此——
「……黎二大人?」
蒂塔妮雅的声音好似在追逐黎二站起身的背影。
然而黎二即使听见她的呼喊却仍不回首,于是蒂塔妮雅再次焦虑地喊住他。
「请、请问你打算去哪里,黎二大人!?」
「……这还用说吗?我现在要去救水明。」
「怎么可以,就算你现在过去又能如何呢!?」
「勇、勇者阁下!我能体谅您的心情,不过就算现在赶去也来不及!我们没有马了!」
「还有马吧,还有洛费利的马。」
「确、确实如你所言,只是现在过去根本就无济于事!即便能赶上,等着你的也
只有魔族大军,现在过去根本就是枉送性命」
蒂塔妮雅也提出谏言以制止黎二的辩驳,她的主张很正确,不容许任何人提出异议,她接二连三表明阻止黎二的言论。
「黎二大人,请你重新考虑,若是黎二大人现在有什么万一,那么究竟还有谁能打倒纳库夏德拉呢?」
「……唔!」
没错,正如蒂塔妮雅所言,事到如今,既然黎二已经接受他们的请托,他就是勇者。彻底忘记这点,反而让私情驱使自己,就某种意义而言这甚至能称为背叛。——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有无法妥协的部分。
「我不要……」
「黎、黎二大人?」
「我不想对水明见死不救,水明是我的朋友,所以……」
黎二因不甘而咬牙乃至握拳,他还没放弃,他想去拯救那位朋友。水明跟瑞树一样,对自己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好友,因此他不愿意失去水明,或许他有可能会失去,但他不愿意在没尝试任何努力的情况下就失去朋友。
此时蒂塔妮雅忧虑的视线刺向他,她的眼神不晓得是因为讨伐魔王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动摇,想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黎二避开她的视线,这次他转向瑞树。
「……瑞树。」
「我、我……」
「瑞树!走吧!我们去救水明!」
黎二紧抓瑞树的肩头如此诉说,他强烈传达想拯救朋友的意志,深信她肯定会赞同自己。
「啊、呜……」
然而黎二却察觉到瑞树在微微颤抖。
「啊……」
瑞树那乌黑圆亮的眼阵正因战栗而颤抖。
没错,她才刚结束第一场处女战,才在第一场战斗中初次跟魔族奋战。然而在作战当下她确实感受到恐惧,那么强求她去跟魔族军队战斗,这又能称为合乎情理吗?
不对,没道理,把这种负担强加在颤抖的少女身上,这根本彻底疯了。
刚才一瞬间,黎二脑海浮现出独善其身这词汇。他认为自己于此处冒出的一切想法皆然,为此他环顾周遭,所有人均因动摇而露出困惑表情。
「……抱歉,瑞树。」
「黎、黎二同学?」
他向瑞树赔罪后背对那道呼唤他的声音,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想放弃。既然如此。
「我一个人去就好,大家都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好。洛费利先生!」
黎二放声高喊正好放哨回来的洛费利,不晓得先前那段谈话过程的洛费利,感到不解地侧首驱策马匹过来。
「是,咦?请问有什么事吗,黎二大人?」
「借我马。」
「啊?遵命,借您是没问题,请问到底是……」
洛费利下马,此时有两道声音盖过他的话。
「请稍等一下,黎二大人!」
「慢着,黎二同学!」
呼声从背后追赶而来,此刻黎二——
❖ ❖ ❖
水明脱离商队追逐蕾菲尔进入森林,他一边探查她的魔力气息,同时稍微步行一阵子。即使进入森林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却没有一丁点能会合的迹象,想必是她认为自己会替商队添麻烦,为了远离商队而赶路的缘故。毕竟她没半句怨言就接受格雷奥的意见,会采取这种行动一点也不奇怪。
水明在寻找蕾菲尔的路途中,抬头眺望被成群树冠遮蔽而难以窥见的阴天,他思忖。
(毕竟是未开化地区,野兽和根本是从奇幻世界冒出来的魔物,果然都很理所当然在这里出没……)
水明停下脚步顺便休息而暂时伫立原地,他倚靠眼前的树干,豪饮水壶内的水,以微妙的态度呼一口气。这里无疑是会出现魔物的森林,论及危险程度,异世界森林肯定比原本世界的森林要高出许多。
(我居然会自己涉足这种地方呢……)
自己究竟是值得嘉许,或者只是单纯的愚昧之徒呢,水明在脑海内自我反问,他的疑惑只是一个劲儿膨胀。就在此时,当他打算再次以清水滋润喉咙时,他仅若无其事开口询问。
「——很抱歉在你绷紧神经时打断你,只是能拜托你别挥剑砍我好吗?」
「——!?」
水明面对从背后针对他的,那挥剑使出斩击前所酝酿出的锐利剑气,提出如此疑问。
当静谧的森林回荡起水明平稳的言语后,没多久,伴随些许践踏青草的声音,某个熟悉却充满困惑的人声流入耳中。
「……水明?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如你所见啰,我是过来追你的。」
水明回首,他看见后方有蕾菲尔放下大剑的身影,由于他让自己的气息变微弱,恐怕是把水明误认为野兽,打算从背后连同树木一起砍断吧。当水明以那过分平淡的语调开口时,蕾菲尔的表情严厉扭曲后询问道。
「你说来追我……?这怎么行,跟我在一起可是很危险的,你到底为什么要追来?」
「当然是因为我想你只有一个人会很辛苦,很在意你才会跑来。」
「不、不必你操多余的心,我单独行动也能想办法应付,你不过是在多管闲事罢了。」
「意思是你有办法独自应付危险?」
「没错。」
她这态度或许该称为尖锐,水明对这样的她露出讽刺般的笑容指摘。
「那恕我冒昧提问,请问你的饮水跟食物都足够吗?」
「唔……这个嘛,那个……」
「对吧?」
蕾菲尔语塞,她尴尬地将视线移向旁边,就在水明落井下石般征询她的同意时,她脑内似乎灵光乍现某种反驳论调,再度以一本正经的表情振作。
「你还不是没带多少行李,连自己那份食物都无法备齐的人,根本没有讲这种话的资格——」
「即使如此你也这么说?」
水明犹如要彻底破坏蕾菲尔无比认真的表情般单调陈述,他轻而易举从书包里拿出比书包体积要大上许多的行李。
「资格……」
「你说资格怎么啦?难道我携带食物检定一级会不及格吗?」
水明略微表现出得意的态度,反之蕾菲尔则哑然地瞠目结舌。
没人会说水明这样还不及格,毕竟水明的书包是利用魔术让容积巨大化过的施术书包,话虽如此,这书包的容积其实也只是跟外国制的行李箱容积交换过而已。
「……那个来路不明的魔导具是怎么回事?」
「讲来路不明未免也太过分……不过这下你也不能说我只是在多管闲事了吧?」
「确实如此……可是水明,你这样好吗?」
「假如我说我现在实在后悔到不行,你又会如何?」
「这个嘛……我很抱歉。」
「我怎么可能后悔嘛,假如我马上就后悔的话就根本不会追来,你别在意。」
蕾菲尔露出消沉表情俯首,水明则以玩笑话反击。没错,要是他原本就会为这件事感到后悔就不会跟来,所以他根本没在后悔。
尽管如此,即使她在白费工夫却仍旧紧咬不放,她拼命论述这么做到底有多吃亏。
「可是我被魔族盯上了。」
「你说得对。」
「既然如此……」
她是想说既然如此什么呢?将自己置身于弱势立场下,难道这种做法又能高呼为正当吗?水明怒瞪那些折磨蕾菲尔的不可视苛责,他斩钉截铁说道。
「蕾菲尔难道认为我跟着商队会比较好吗?让我抛下你一个人不管?」
「这……」
她为之语塞,这次水明将不同疑问抛向无处可逃的蕾菲尔,他眺望透过树木间隐约可见的天空,其天色犹如呈现那简直要彻底包覆此处的忧郁。水明仿佛在询问此般天空,不经意地平静说道。
「——蕾菲尔我问你,老实说你觉得我选哪边才好?」
「所谓哪边是指……」
「我过来找你,还有跟商队一起走,你觉得哪边比较好?」
「这、这还用问吗!你当然是跟商队走比较好!你就应该这么做才对!」
「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
蕾菲尔听到水明这仿佛再三确认的疑问后,她的神情明显不高兴,不晓得她是因为水明不相信她才生气,或者只是幼稚地逞强。水明指向蕾菲尔,讲出这句致命一击的话。
「那么,你能向爱尔休娜发誓你没在骗人吗?」
「什!?这……」
「这?」
「……你真是个坏心眼的男人。」
蕾菲尔看似举手投降般地叹息,水明再度询问她。
「然后呢?」
「是啊,老实说你能跟来实在帮了我大忙,不过——」
「那不就没问题吗?」
「咦——」
「其实我觉得也没必要把问题局限在这种做法是明智与否的二分法,只要自己觉得没问题就好。所以就让这话题到此为止吧,我想这样肯定也更痛快吧?」
「啊……」
蕾菲尔宛如听到出乎预料的话一般,她看上去像是无言以对。
没错,即使继续钻牛角尖追究问题,结果又能如何呢?毕竟他们又没必要去摸索什么才是最周全的做法,即使讨论出答案,难道就真能到此为止吗?明明即使这么做,也无法爽快排遣盘踞在内心的痛苦与悲伤。
所以他才不愿意说出口,不论他们争论出何种答案,既然这种忧郁的结果已经造成,那这就不是目前他们该伤脑筋的问题,所以水明才打断蕾菲尔的话。
「……怎么啦?你果然还是想讲一两句怨言吗?」
「不,你说得对,或许一切正如你所言。」
蕾菲尔的声音比起刚才更多上几分爽朗,尽管她没有老实承认,但至少已经接受水明的说法。水明边搔头边松懈般吐气,从旁人眼里看来这或许确实不是正确做法,不过正确与否,终究还是得端看本人如何归结,只要本人觉得好就好,毕竟最佳选择不见得总是正确。
——再加上,要他老实承认自己被那种廉价感情袢住,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
「抱歉,水明。」
「为什么蕾菲尔要道歉?」
「魔族之所以会出现,恐怕都要怪我,所以我才……」
「……对喔,你是指那名顽强魔族闲聊的内容吗,我感觉那段话比较像是他当场才想起你,怎么看都不像从一开始就为瞄准你而来。」
水明对蕾菲尔的赔罪提出异议,他认为这斥责只是杞人忧天。
毕竟勒贾斯的话都只有只字片语,光凭这点就把责任归咎在蕾菲尔身上的话,还有他不能接受的部分。冒险者同样指称错全在她身上,然而仔细考虑过就会发觉魔族是来找其他冒险者,不过是刚好在现场撞见蕾菲尔,这项推测也比较合乎情理。
只是刚好现场发生的惨况,还有基于被魔族袭击而还没能从恐慌中振作,以及容易攻讦的对象正好就在附近,这几点理由很不凑巧地撞在一起。
并非每人都能无时无刻做出冷静判断,拥有这种度量的人仅是凤毛麟角,人在被逼到绝境时往往会失去理智。
「不对,他们可还在跟托里亚与西方诸国互相角逐,即使如此他们仍旧拨出一部分部队送到厄斯泰勒来,怎么想都觉得……」
「什么叫拨出一部分部队来啊,你对自己的实力还真有自信耶。」
「我、我可是在跟你讲正经的,拜托你别随便开玩笑!」
「哈哈哈,抱歉抱歉,蕾菲尔的确很强呢。」
水明为自己乱开玩笑向她道歉,他话锋一转去夸赞蕾菲尔的强悍,不知为何她却反而回以不服气的阴沉表情,还有尖锐嗓音。
「……这话由你来讲,总觉得我好像被人小看似的。」
「哪有这回事,连我要打倒都需要花工夫的对手,你可是随便挥剑就能砍翻对方呢。」
这是水明于刚才的战斗中体悟到货真价实的真心话,只是蕾菲尔看起来似乎话中有话,她瘪起嘴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讲似的。
水明暂且先不理会她这种态度,继续说道。
「那么——对了,那名顽强魔族说蕾菲尔是诺希亚思的幸存者,我记得诺希亚思的确是……」
「……你明明对这附近的资讯很生疏,但是这个国家你就认识呢。」
「是、是啊,算是吧……」
刚刚水明才像个傻子般想起这事,以至于他只能给出这种无脑答复,说起来他的确是把自己设定成对这附近很生疏。既然对常识生疏,却拥有关于社会情势的知识,这样会让人感到可疑确实也莫可奈何。
当水明呻吟时,蕾菲尔投降似的忽然开口道。
「——是啊,没错,正如那家伙所言,我是诺希亚思的幸存者。」
或许是因为蕾菲尔吐露出自己拼命隐藏的真实身份,她的声音响彻类似告白的氛围。
她正宣称自己是被魔族毁灭国家的幸存者,并以会惹人怜悯的音色说道。
「我记得诺希亚思的确是人类领土跟魔族领土的交界线上,率先受到袭击的国家吧?」
「真亏你晓得。」
「……毕竟这是一大事件。」
这事关乎他们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契机,想忘也忘不掉。
接着蕾菲尔或许是因为这段对话回忆起往事,她以飘荡凄凉感的声音肯定他的话。
「——是啊,昔日从魔族手中保卫人类领土的就是诺希亚思,然而诺希亚思却不到一个月就遭到攻陷。」
「我听说魔族军队的数量有超过百万?」
「百万吗……我是不晓得你是从哪边听来这回事,不过又有谁晓得真假呢。毕竟我未曾目睹过数量如此庞大的生物群体,所以我无法明确断言这是否属实。」
回复水明的这句话如此淡漠,然而她那委婉的说法,难道是还有某种弦外之音吗?水明无法理解个中缘由,蕾菲尔却以宛如凝视过往情景般的视线眯细双眼,在视线彼端犹如投射出灰色的幻灯片。
「那是一片汪洋,从地平线的一端至另一端都被魔族的海洋填满,不计其数的军队越过国境朝诺希亚思进攻。」
蕾菲尔于视线彼端望见的是心象风景吗,水明仅仅模糊地做此想象,他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生物如同海啸蜂涌而至究竟会是何种景象呢,即使消弭地平线仍不满足,将整片大地填满的成群妖魔鬼怪就此抱持敌意侵袭过来。
「……所以你就是在当时遇见那名顽强魔族?」
「你是说勒贾斯吧,我当时就与他交锋过,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是七位魔族将帅的其中一名。」
「这么说来,他确实这么说过。」
蕾菲尔这番话让水明想起勒贾斯的说词,他说过自己是魔王纳库夏德拉托付军队的其中一名魔将,那名魔族确实是如此宣称。
「七名吗……」
「是啊,我记得当初在战斗中他确实曾这么说过,虽然我了解得也不是很详细,不过他好像得意洋洋地讲过七支军队他就分到三支。」
「……三支吗,而且还可能光这样就超过百万,那全部加起来是有多少魔族军队啊……」
这话题继续发展下去感觉似乎很不妙。
水明没有舔舐到任何东西,但他口中却扩散辛酸的味道。三支军队有百万人的话,全军单纯计算就是两倍多一点,但是照蕾菲尔的话听来,想必魔族的战力不能以这种单纯方式计算,对手不仅是妖魔鬼怪,而且这份重担还压在被召唤来的勇者等数人肩上,根本是强人所难。虽然待在这个世界的自己处境同样危险,但比自己更危难重重的果然是受托打倒魔族军的黎二他们。
「当时我跟勒贾斯战斗,我在他的力量前根本无计可施,部队因此溃败,后来我也被那女魔族……」
「女性……魔族?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还有……我想诺希亚思是第一个被盯上的理由,恐怕不仅如此。」
想必水明刚才耳闻分到三支军队时所嗅到的,正是关于这件事的核心,这部分水明不会称之为有头绪,而是有十足把握。
「是圣灵吧。」
「圣灵?」
「啊不对,我是指蕾菲尔拥有的那种力量,我们那边都是称为圣灵。」
「东方也有人拥有我这种力量吗?」
「不,没有到蕾菲尔这种程度,不过大致上算能区分在同一类吧?」
水明为这种连他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讲什么的说法侧首,想必身为听众的她肯定更不懂他在讲什么,她露出呆楞的表情侧首。这是当然,毕竟这个世界跟原本世界的精灵定义不会相同,这边的世界也不像原本世界有科学这种凌驾于自然与神秘的势力。再者,首先种类众多的魔术知识中也无法获得精灵的知识,所以关于精灵的情报相当稀少,详细情况就更加无从而知。
……蕾菲尔稍微尝试从水明的话推敲出其中意涵,结果仍旧得不到答案,因此她开口修正脱轨的话题。
「虽然我听不懂你讲的词汇,但理由正如你所言。我们将这种力量称为精灵之力,据说这在我国是从昔日就运用于对付魔族的力量。」
「话说回来,你好像讲过剑技是代代相传的,精灵之力也是吗?」
「是啊,我的祖先是由精灵与人类所生下,想必这是女神爱尔休娜为了让人类足以对抗魔族才出此计策,剑技也是当时所创造,而且据说我的祖先还靠这份力量在相当久远以前帮助过被召唤来的勇者。」
「帮助过勇者,真的假的啊……」
出乎水明预料外的单字包含在蕾菲尔这段话里,令他不禁以细若蚊吟的声音嘀咕。
没想到蕾菲尔的祖先过去竟然曾帮助过被召唤来的勇者,然后目前那人的子孙却跟没有与勇者同行的自己待在一起,这是何等讽刺的因果。
接着蕾菲尔一反常态,露出痛苦且寂寥的神情。
「我也想靠这份力量保护人们,我曾想帮助他们,不过梦想终究也只是以白日梦的形式结束,最后我竟落到现在这种下场。」
蕾菲尔说道,沮丧地垂落双阵。她的故国沦陷,成为冒险者后,沐浴在子虚乌有的诽谤下品尝孤独,不晓得她是否满怀难以排遣的忧郁。
那是一心向往无法实现的梦想,最后遭到现实狠狠背叛的女性愁容。在那里确实有一张如此痛苦挣扎的脸庞,她期许自己能守护并帮助人们,她的心念无比真挚且纯粹,却遭到宛如充满恶意否定般蛮不讲理的方式剥夺那份希望。
她对此束手无策,没错,好似在诉说那无法获得回报的心愿。
「……蕾菲尔我问你,魔族究竟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恐怕晓得他们来历的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吧,除了远古流传下来的少许传说外,根本就没有获得魔族情报的手段。」
「那少许传说是什么?」
「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有名跟爱尔休娜抗争的邪神……这我之前跟你提过吧。那名邪神以强盛力量为傲,然而他却败阵于爱尔休娜与元素及精灵们手下,最后被赶进次元缝隙。」
回想起来的水明说出「对喔」表示首肯,先前旅行时蕾菲尔确实告诉过他有这么段故事。水明大致记得故事概要,她所说的次元缝隙恐怕就是水明他们口中的外侧世界,也就是世界与世界缝隙间的虚空,即是所谓的外壳世界。
「魔族是那名邪神的奴仆,他们似乎受到邪神加护,要让世界充满纷争与死亡的混沌。」
居然又冒出混沌这种夸张的词汇,不对,当跟邪神牵扯到的时间点,就理所当然要预期故事规模将变得相当庞大。结果这仍旧跟恶魔崇拜所带来的影响,以及外神们所招致的后果等这类概念的方向性一致,既然如此,也难怪话题会演变至此。
「你刚讲说加护,那么魔族的力量根源来自那名邪神?」
「是啊,这么说来好像也有过这种说法,只是我记不太清楚……」
「哦……」
「怎么啦?水明。」
「嗯?没事,我只是试着以自己的方式思考魔族是什么。」
「嗯,以你的方式思考吗,感觉会很有趣。」
「你想听吗?」
「在某种程度上算感兴趣吧。」
蕾菲尔说道,看来她认为水明肯思考这件事本身就算值得钦佩,蕾菲尔好像很佩服似的笑道。不过她的表情只类似从感兴趣涌现出对内容的趣味性充满期待,并非期望水明有可能直达真相,这部分就先另当别论。
「可以啊,那么首先得谈谈故事里出现的邪神……」
水明的世界在恶魔与精灵的定义中,尽管也会触及有关精灵的部分,但基本上身处外壳世界的,仍旧仅止于跟出现在传说等内容的诸神拥有类似力量的概念,当他们通过召唤术被召唤后,通过命名即可确立其存在,此刻被召唤者才总算得以做为恶魔或精灵显现。
原本世界所称的精灵通常仅是暧昧且缺乏具体形象的情报体,然而神——在这里所指的神是比精灵更高阶的存在,不过他们并非精灵那类暧昧的存在,是被视为拥有意志与方向性甚至强盛力量的情报体。
换句话说假如有邪神存在的话——
「……待在次元缝隙,也就是存在于外壳世界那名叫邪神的家伙,他的愿望就是让这个世界被混沌填满,他目前同样抱此期待,因此才从外壳世界虎视眈眈紧盯这里。不过由于他的存在受到束缚,无法像远古时代跟女神斗争时那样直接千涉这个世界,所以邪神才让思想被他干涉的奴仆魔族,藉助他们所信仰的邪神的力量,如今也打算让这个世界充满混沌。」
「嗯……」
「尽管听起来很老套,不过刚才那段故事的剧本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吧。从这故事听起来,与其说是让世界回归为原初世界,倒更像是让这个世界填满斗争,不过——哎呀。」
水明正准备要讲出「也不晓得是否全体魔族都这么想」这句话,然而他察觉到话题脱轨而进行轨道修正。
「实际上这问题怎样都好,关于身为邪神傀儡的魔族……我想想,由于他们原本的规格……我是说肉体强度就跟人类不同的缘故,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往不同方向进化的别种生物,或者可能是由邪神设计出来,既然两边都有可能就无法把话说死,这就是我从刚才的故事听到关于魔族的印象。」
「你的观点很有趣。」
「多谢。那么,根据故事中有关加护的部分,魔族们那种力量大部分应该来自邪神,我是指会从魔族身上溢出的那种漆黑的混浊气息。」
「……?那不是魔族固有的力量吗?」
「怎么想都不是吧,那根本不是生物天生会拥有的力量,毕竟这个世界绝对不会孕育出违悖世界与自然的力量,这是天理。从正常角度思考,任谁都不会刻意制造出能破坏自己的事物吧?这点对世界而言亦然,所以那并非来自于自然界的力量,因此若是有打乱这种道理的存在出现,也应该是受到某种抗拒世界的存在影响才对,那么论及那个某种则是——」
「邪神吗?」
「回归正题,你说得没错。在确定魔族会使用那种力量的时间点,就能证明邪神存在,这件事讲起来还真是麻烦。」
结果讨论魔族到最后仍旧归结回邪神身上,话虽如此,这也是讨论起来最麻烦且辛苦的部分,总而言之。
「那么,像爱尔休娜这类跟邪神对抗的存在,恐怕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与其他亚人的信仰根源,才会被魔族视为敌人。」
当水明为话题作结时,蕾菲尔似乎认为内容颇值得玩味,她眯细双眼。
看来她应该是在脑内汇整资讯,最后水明总算说出尘埃落定的一句话。
「如何?你认为有办法成为一派学说吗?」
「这内容确实说得通,关于邪神是魔族力量根源的论点我虽然还是初次听到,以你刚才那番话为基础,再回头思考我讲过的故事,感觉这会是最接近传说的说法。」
「听起来很有趣吧?」
「是啊,真是出乎我意料。应该说,你讲的内容甚至有很多值得玩味的部分呢,水明你实在厉害。」
她似乎很佩服般认真颔首,水明补充道。
「顺道一提,我认为人类跟魔族战斗时有受到爱尔休娜的加护,就算先不讨论蕾菲尔,普通人也拥有足以抵抗魔族的能力。元素也能归纳为与邪神敌对的力量,所以魔法师的魔法才有效果。」
没错,所以在与魔族战斗时,撇除有元素干预的魔法,除此之外的物理攻击才会时而有效时而无效。由于信仰与居住此处的人类的生活有密切关联,因此他们才会与生倶来就栖宿那种力量。再加上,这个世界的魔法师拥有与爱尔休娜及精灵等关联强烈的元素干预其中的攻击手段,也拥有对魔族有效的力量。魔法之所以能打倒魔族就是最佳例证,反面案例则是像自己这种并非这个世界出生的人,跟元素间也毫无关联,才会致使力量变弱。
无论如何结论都已经得出,既然魔族有邪神加护,基本上能抗衡的就只有这里与邪神颇有渊源的魔法。不过既然邪神本身是存在于外侧世界的邪恶物种,结果仍旧能将其归纳为与外神们及恶魔同类型,魔族也能进而被归类为邪恶存在的眷属,那么那项魔术自然会有效。
此刻即为水明将至今为止的猜想升华为确信之时。
「水明。」
「嗯?怎么啦?」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
蕾菲尔之所以会如此若无其事地提问,是基于刚才那段发言的缘故吗?与其说她在怀疑水明的身份,不如说她真的只是单纯感到不可思议。
面对她的疑问,水明只是冷漠以对。
「——天晓得。话说回来,我们差不多该找地方休息比较好吧?」
「……对喔,嗯,你说得没错。」
身处开始陷入昏暗的森林中,蕾菲尔眺望染为藏青色的阴天,同意这看法。水明从视野角落瞥见她似乎很遗憾地耸肩,他不晓得是否为错觉,水明跟她再度于森林内迈开步伐。
❖ ❖ ❖
水明与蕾菲尔会合的那天夜晚,他将自己委身于夜间格外凛冽的冷空气,在视线良好的岩石处独自眺望异世界星空。
「方位是在那边、吗……」
美丽星空在交杂浓郁紫色的漆黑背景下扩展开来,水明一边凝望目前被废气污染的现代绝对无法拜见的夜空,同时靠拉测量正确方位。
尽管水明丝毫不了解异世界的星座,不过他已经在异世界度过好几天,眺望夜空的次数也算不少,因此他大概能理解星星与月亮的位置,方位程度这种初步性问题他已经能毫无疑问地清楚分辨,不过——
(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这部分而已吗……)
这是他来到这世界总是无法沉静下来的原因之一,同时令他在这里的烦恼更为增加。
没错,正如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这部分这句话所示,水明在这个世界能使用的占星术(Astrology)目前仅到这点程度。恒星光谱,也就是星星所释放出的光线,这部分确实能运用于魔术性分类>>藉1推论出恒星拥有哪种属性,然后多少具备能利用在魔术上的可能。不过是为&代名词的占卜,以及应用于魔术层面最具效果的星星威名,就名称与星星的关联这层意义上而言,星座的影响力实际上完全无法利用,因此占星术(Astrology)在这个世界无法发挥最大限度的效果。
若是非举例不可的话,流星陨落则是最佳范例。在原本世界只要地点与时间条件备齐即可成为以威力自豪的魔术,在异世界即使是能发挥的最大限度效果的时刻,也仅能引导出原本世界一半程度以下的神秘。在战斗时值得仰赖的强大魔术竟沦落成这副德行,也难怪水明会因忧郁累积而不禁叹息。
——当水明跟蕾菲尔聊完关于魔族的话题后,为了在日落前找到能野营的地方,他跟她两人就这么往森林深处迈进。
虽然他们在路途中曾遇上狼群,不过总算在没有遭遇魔物的情况下,成功找到能度过数小时的水源处与可以野营的洞窟。
找到洞窟时,夕阳即将西下,天色已经迈入黄昏与夜晚即将切换的交界处,于是他们急忙准备好床铺,用过晚膳后直到现在。
水明眺望星空让思绪盘旋于今后的打算,只是那根指针仍未决定方向。
既然他已经被感情绊住导致自己挺身而出,那么之后又该怎么办才好。照这状况来看,恐怕无法避免与那位名叫勒贾斯的魔族一战,不过——
「那家伙好像讲过要带同伴过来。」
白天对峙过的魔将,水明于脑海内回忆一遍那庞大身躯与他的说词,盘算策略。
勒贾斯当时的确说过要带他的部下去找蕾菲尔,尽管水明不认为勒贾斯会率领如她提及的以数十万为单位的士卒,但他确实在策划某种军事行动,所以还是准备可能会与相当数量的魔族接触的觉悟比较好。
为此在无法使用流星陨落的此刻让他大感懊悔,确实只有某种魔术才对魔族有显著效果。不过既然他已经从使用亚述巴尼拔的火焰时,晓得一旦具备根本不把混浊气息放在眼里的威力,就多少能强行闯关成功这点。无法以最大威力使用那项具有歼灭广范围散开敌人效果的魔术,实在是令人感到沉痛的事态。
就在水明为这个懊恼大叹一口气时。
「嗯?蕾菲尔?」
曾几何时她居然从洞窟跑出来,水明视线内烙印蕾菲尔仅身穿骑士服装的纤细背影。
不晓得她只身一人是准备去哪里,她如梦游病患般摇晃不定的步伐,简直就像被细线操控般往森林深处走去。
……她在这种夜半时分不带武器究竟是打算跑去哪里,用过晚餐后她说自己有点疲倦就先去休息。毕竟她不仅碰上与魔族战斗以及商队一事,再加上还要驱赶狼群,照理说她应该累积不少疲劳,那么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的确是往那边走。」
没错,蕾菲尔前进的方向确实是水源处,那边有地形稍微隆起所形成的小瀑布跟溪流。但是洞窟已经确保必要分量的水源,应该没必要特地跑过去才对——
「………」
水明现在因为降临至背后的险恶气息眯细双眼,这过分恶劣的预感正反复抚摸水明颈项到令他感到不快的程度。蕾菲尔的步伐如此不稳,走路摇摇晃晃简直不寻常,而且她甚至没携带进入森林深处可称为必备的武器。
这肯定是有什么内情——既然如此,现在还是追过去比较好。
当水明这么想之后,他立刻从岩石跳下来追在走进森林深处的蕾菲尔身后,他拨开树丛,穿越树木间往深处迈进,随即抵达水源处。
接着,当水明打算找她而准备从树丛里走出来时,他忽然踩到某种类似布的东西差点滑倒。
「哎呀呀……这是什么?」
千钧一发。他得留神才行,不然又会差点像之前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时跌个四脚朝天。接着水明为了确认自己踩到什么,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后摊开来看——结果这究竟是。
「咦……?」
水明的声音首次突然像发疯似的提高八度,脑袋的运转因为困惑变迟钝,他露出任谁看见都会评价为一脸蠢样的表情,然而他捡起的布状物体则是——服饰。这是人类会穿在身上,以穿着为目的……简言之就是衣服。
没错,这正是刚才水明从大岩石上看见蕾菲尔穿在身上的骑士服装。
「咦,喂、喂、喂等等,换句话说这是……」
水明之所以无法顺利组织语言,原因当然来自眼前的情况,这份迷惑与慌乱更加速焦虑,让他不禁吐出内容结巴的话。熟识女性的衣物掉落在这里,即使不是水明也难免会仓皇失措——那么,仔细观察就会发觉附近也掉落类似内衣的衣物,换句话说,这画面代表的含意就是——
「简单来说就是她没穿衣服吧……」
随即掌握状况的水明陷入呆滞状态,他已经彻底于脑内形成,女孩子的衣服掉在地上+内衣=嗯、这种恶魔才会创造出来的计算公式。
然后水明也并非有什么企图,他的视线仅仅被某种看不见的画面吸引,于是他那晕染困惑神色的双眼转向那边。
果不其然,视线彼端有蕾菲尔一丝不挂的身影出现在水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明被一股强烈涌上的感情推动,他在内心呼喊,这当然是被称为羞耻心的感情。什么叫有险恶的预感,什么叫颈项有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受到预感驱使而跑来这里的后悔,满满充斥于水明脑内。
就算这只是误会,但是从旁人眼里,这画面就无疑个是偷窥女性沐浴的色狼,要是这种状态被第三者撞见,根本无法避免被当成变态。
非也,重点是——
「不对,水明慢着你不能看,不可以看!虽然我确实有点想看……不对啦!我不是想看,是要忘掉!我要忘掉!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全部忘掉后赶紧回去——」
水明变得满脸通红,同时他煞费苦心彻底否定自己内心某种念头,他完全混乱到冷静的思考能力宛如已经全数从脑内飞走。
他丝毫没想过什么要看个仔细,或是要清楚印入眼帘等等念头,毕竟他正是无法应付这种情况的魔术痴。再者,由于他基本上个性认真,因此波涛汹涌、紧致有弹性、美丽动人、匀称美妙的比例等单字全被他视为仇敌,从脑袋里抹消殆尽。
就在此时,水明的耳朵突如其然捕捉到某种声音。
——啊、啊……呜、啊……
「咦——?」
令空气微微震荡的缥渺吐息,令水明忽然将前面的事抛诸脑后而开口出声。
——目前,向着自己的耳朵,以并非语言的声音诉说窘况的究竟是什么。好似某种喘息声及呻吟声,没错,那痛苦难耐的沙哑女声,简直像难以按捺的热度正灼烧身体的声音,难道她不只是在沐浴而已吗?
水明受到那喘息声勾起好奇心,再度往蕾菲尔的方向望去。
他的视线彼端出现水岸,蕾菲尔正倚靠在岩石边。
仔细观察她的眼神就会发觉她神智不清,与其说她正在沐浴,更像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在水边痛苦挣扎。
那呻吟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为何痛苦喘息。
此刻水明没有看漏,那宛如侵蚀般铭刻在她身体上的不祥花纹正于她腹部现形。
「——啊。」
他不自觉透露出察觉一切的声音,这声音在他停留视线的瞬间发出。不论是他挑起衣物的手臂,不经意发出的声音,望向她的眼眸,甚至是擅自羞愧导致焦虑的内心,全部都因愕然而垂坠。
——是诅咒。就在这单字明确浮现于水明脑海时,至今为止盘踞在他脑内那些基于毫无免疫力所产生的羞耻心,以及伴随而来的混乱全都烟消云散。
这样啊,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也会有一位受诅咒所苦的女性?他如此思忖。
满是动摇的言语穿越他的脑海,取而代之的是据守内心那无以排遣的忧愁与失意,这正是如此充满怜悯的情感。
是诅咒。没错,那是诅咒,尽管是初次见识的类型,但他应该没弄错,残留蕾菲尔腹部附近的花纹是诅咒的证明。红黑色曲线交叠并侵蚀她白晰优美的肌肤,那恐怕是异世界的组咒,每当花纹伴随魔力阴郁现形时,蕾菲尔的喘息与苦闷则越发增强,肢体淫靡地扭动。
她之所以会有那种动作,是因为花纹根源的诅咒带来的热度灼烧她全身的缘故吗?
那么究竟是谁,基于何种意图才会对她施加诅咒?
「——唔。」
自水明口中溢出的是难以言喻的强烈痛苦,此为知悉诅咒者才会拥有的忧愁,对于跟受诅咒之人多少有些缘分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愤怒的表现。
——没错,那天有位希望能击败诅咒的人向他乞求,有位女性因破灭的诅咒而哀叹。他曾经为消除那份诅咒而奔走,因为他无法饶恕这种蛮不讲理的不幸竟然会存在于世。
因此眼前发生这种折磨少女的事态,水明简直当成自己的问题般感到胸闷。她那淫靡的举动,现下也令他难以忍受。
他满溢出哀伤情绪,那名高洁的少女,居然因为诅咒而非得抚慰自己不可,这诱使他产生难以言喻的怜悯心。悲哀的女性,那股难以抑制的热度正灼烧她的身体,逼迫她无视自身意志,强行做出那种可耻的行为,若这无法称为悲哀,那又该如何称之。
为何诅咒,尽会玷污想活得清廉的人。
为何诅咒,尽会烙印在女性身上。
为何诅咒,尽想啜饮她们因痛苦所潺流的泪水。
水明就像这样,让受到怜悯感化的愤怒在内心纠葛时靠近她。
「蕾菲尔。」
他平静碰触她的肩头,同时出声呼喊因痛苦而喘息的她。
接着蕾菲尔的神智似乎略微回归清醒,她扬起仍旧朦胧的视线。
「呜、啊……?」
她那受人声吸引的脸庞因为诅咒变得潮红,她流露混乱视线并出声。
「啊……」
接着她发出察觉到有人喊她的声音,然而当她看见这名荡漾哀怜目光的男子,她的双瞳充满难以言喻的明确绝望。
蕾菲尔的表情看上去越来越扭曲,她的神情仿佛在哀痛诉说,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不小心被他看见,她根本就不愿意被他看见自己这副德行。
但是,即使察觉到他人在场,她的身体仍旧被无法抗拒的力量驱动般停不下来,身体违背她的意志,仿佛要抵抗诅咒带来的热度,为了能稍微减缓这灼热而摩擦岩石表面。
「啊、嗯……唔……不要……」
这是宛如要遏制火热才抚慰身体般,仅仅是冶艳无比的画面。
「不要……拜托你别看我……求求你……」
她那细若蚊吟的声音,已经不只为灼热的痛苦所发出,她只是恳求对方别再目睹自己可耻的身姿,这是少女发自内心的悲痛呼喊。
❖ ❖ ❖
……不久,当施加在蕾菲尔身上的诅咒总算稳定后,水明帮她轻轻披上她带来的骑士服装,再平静询问。
「是诅咒吗?」
当他为确认询问后,蕾菲尔维持视线背向他的姿势默默颔首。果不其然,就在水明打算继续询问时,她垂落犹如即将失去光辉的视线时唐突开口道。
「——我……」
「……」
「……我是诺希亚思的,也就是所谓王家的人……不对,诺希亚思已经灭亡,应该说曾是王家的人比较正确。」
她低垂视线并吐露叹息,那甚至可视为自嘲的平静宣言,是来自俯首的她意志消沉的告白,然后蕾菲尔继续说道。
「我出生于诺希亚思王家的旁系,我们的家系继承到精灵血统,由于我打从出生以来就拥有强烈的精灵之力,自幼就被教育成要守护诺希亚思。日复一日不断被灌输剑术与精灵之力的使用方法,就为了总有一天能从由北方进攻的魔族手中保护诺希亚思。」
接着蕾菲尔转向水明,她以确认般的口吻询问。
「白天我也跟你提过诺希亚思惨败于魔族手下吧?」
「……是啊。」
「当时……已经是半年前了吧。我们被交付最北方的要塞,却溃败于压倒性强势的魔族大军前,当时与我共同奋战的伙伴离散,最后回到王都时,原本待在要塞的人包含我在内仅剩数人。」
或许是回忆令她感到痛苦,她的说话声渗出苦涩。即使如此,蕾菲尔似乎仍旧认为她非讲不可般继续滔滔不绝陈述。
「魔族的进攻速度快到可怕,国民甚至来不及逃亡,转瞬间魔族大军就吞没大半国土。当时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抵抗手段,尽管也有人主张要进行曾击退魔族的英杰召唤仪式,不过这种状况无论如何早就为时已晚,唯一值得仰赖的就剩我的力量,但在魔族大军面前也无力回天。以精实强焊名闻遐迩的我军在压倒性的数量差距下惨败,结果最后为展现诺希亚思的坚持,我们决定闭守王宫抗战到底。」
围城吗?此为别说获胜,是甚至无法逃亡时才会做出的选择。想必这是自诩为北方守护神的人们,为展现出他们不屈不挠意志所做出的选择,不过——
「既然都决定围城,那为什么蕾菲尔还会在这里呢?」
「当时大家为围城做准备,因为我还有别的职务在身,不被允许死在王宫里。是精灵之力的缘故,毕竟绝对不能让精灵之力根绝,所以拥有这种力量的我非活下来不可。没错,正因为我拥有这种力量,才会对父亲、母亲、朋友、重要的人全都见死不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我逃出来……」
这情况究竟会导致何等懊悔,蕾菲尔的双肩明显低垂。
水明毕竟出生于日本,尽管对他而言,首先会对自己能保住一命感到高兴,然而对这群以战斗为生,且为祖先代代延续下来的使命自豪的人来说,想必忍无可忍。特别是拥有圣灵这种比其他人更强悍力量的人,这种情绪肯定也更加强烈。
「我会被施加这个诅咒就是在此时,我逃亡到其他国家的半途中遭遇魔族,我和那家伙战斗,然后……」
「是那名……?」
「……不是,不是勒贾斯。对我施加诅咒的是与勒贾斯共同率领军队的女魔族,她似乎是擅于诅咒的其中一名魔将,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当我战败无法动弹时,她就像在戏弄我一般对我下咒:你就像个蛆虫匍匐在地,下流地安慰自己吧。」
蕾菲尔无力地边颤抖边讲出「这就是一切原委」这句结论。
她之所以会被施加这种诅咒,原来有这种经过。她会对魔族抱持如此强烈的情感,想必不单来自这道诅咒,肯定是有诸多想法盘根错节的缘故。
水明忽然察觉到,关于蕾菲尔受的诅咒,他心想如此一来以前有件事也就能解释得通。
「难道说,之前在梅特尔的旅馆也是?」
「是啊,原来你还记得……没错,前一天我似乎也在自己不晓得的情况下去水边寻求慰藉,那天早上我醒来后就掩人耳目地回到旅馆……之后的事你也晓得,就在当时我跟你撞个正着。」
「……你晓得诅咒发动的原因吗?」
「好像是强烈行使过精灵之力后就会这样。那天也是我在前一天,因为公会委托跑去狩猎魔物,我想是因为这个缘故。」
「解咒呢?」
「当然试过了,不过对非魔法师的我来说当然是道棘手难题,即使是赫赫有名的魔法师跟救世教会的神官也束手无策。」
那么这道诅咒就会一直令她陷于苦难吗?在既无解咒方法,也缺乏压抑诅咒方法的情况下,为了不让自己无意识采取的那种行动被人看见,就这么独自承担那种痛苦。
……当蕾菲尔讲完这番话后,或许是沉浸于失意而缄默不语,然而她却自卑般的无力大笑。
「呵、呵呵呵……」
「蕾菲尔?」
「你尽管笑吧,我就是这种女人,被魔族施加这种下贱的诅咒,这种……这种!」
蕾菲尔唐突地以双手揪住水明的衣襟,不断说着「笑吧,尽管笑吧」。她似乎难以承受这种事实,因此才打算当作笑话看待。她那强颜欢笑的脸蛋因为失意崩溃,窘迫的眼神仅仅充满绝望。
「很滑稽吧!这是施加给被精灵之力束缚的我对必须守护的人们见死不救的惩罚!什么叫想用这份力量保护人们!我说得没错吧!?根本就没有保护这回事!受人诅咒,即使如此却也无法死去,只能羞耻地活着……」
她竟然将这自责念头称为惩罚,这名过于正直的少女哀叹的心灵正在恸哭。这究竟该如何视为喜剧来讪笑,为何需要讥笑这名为炎凉世态的蛮不讲理所困苦的她?她那因绝望淌流的泪水和思念,任何人都不能一笑置之。
「可是,蕾菲尔想保护他们不是吗?」
「……我,没错……我想、靠这力量……」
「那就没问题,所以你别这样眨低自己。」
「可是我逃跑了。我明明不想逃跑,也不想对任何人见死不救。」
「蕾菲尔……」
水明垂落视线后,无法压抑哽咽的蕾菲尔双肩颤抖。
「……我不仅无法死在祖国,甚至被施加这种非得可耻抚慰身体才能活下去的诅咒,还有比我这样更凄惨的吗……」
祖国被剥夺,珍视的人们被夺走,即使如此仍然因为诅咒被迫做出可耻的举动,以女性来说这情况想必忍无可忍。水明因为她这副模样揪心,他用手臂环起潸然落泪的蕾菲尔的肩膀。
「蕾菲尔,抱歉,恕我稍微失礼。」
「啊——」
接着她那套骑士服装的上衣被褪去,冶艳的湿润肌肤暴露无遗。
「啊,不要……」
少女的身躯或许是因为被触碰而感受到危险,她的双眼猛力紧闭。那名与魔族果敢奋战的强焊剑士身影荡然无存,水明不顾她在畏惧男人,触碰起那刻在艳丽肌肤上的咒印。
「——万物照应(correspondence)。」
水明施加的是解析魔术,他用手直接碰触在臂弯中蜷缩的蕾菲尔身上的诅咒,藉以调查诅咒的术式。以水明手掌为起点的魔法阵,缓缓将术式资讯流入脑内。由于抚慰行为是强制性,因此这并非是施加自然性咒法的诅咒,就种类来说接近类感魔术。虽然他能了解到这种程度,但就连拥有现代魔术知识的水明都无法解咒。
这项事实令水明咬牙切齿,同时他从手掌输送魔力,这次他则将能舒缓诅咒的术式碰触到咒印上。
「呜、唔……啊。」
不久后,原本痛苦不堪的蕾菲尔,声音开始逐渐变得安稳而和缓下来,最后当她凌乱的呼吸总算平稳后,水明询问她。
「身体的热度怎么样?」
「……呼、呼……啊,感觉、舒服多了……刚才那是?」
「靠我的魔术来抑制诅咒效力,这样你应该会比较好一点。」
「原来如此,明明至今为止都没人有办法抑制诅咒……」
这似乎是她放心的声音,然而这安稳的声音却增加水明的罪恶感,即使他多少能干涉诅咒的效果,但结果说到底——
「……抱歉,就算我能一时让诅咒的效果减弱,也没办法解除诅咒。这种类型的诅咒,并非仅仅单纯移植在蕾菲尔身上,我想恐怕得致术者于死地,或者处理掉诅咒蕾菲尔时所使用的媒介,否则就无法解咒。」
水明说完,失意地垂下头。
没错,施加在蕾菲尔身上的诅咒是应用到类感魔术范畴。
——类感魔术,此为英国人类学者兼神秘学者的詹姆斯•乔治•弗雷泽与接触魔术共同提倡的魔术、咒术分类法。以外形类似的概念为基础,提出相似物品全在看不见的部分有所关联,彼此会互相影响的这种基于形似法则的见解。将这种关联化为因果,再依据神秘来增幅,甚至升华至诅咒阶段。
利用模仿目标的人偶或者拍摄到目标的照片,赋予目标期望产生的效果是最常见的情况,举例来说像日本的丑时参拜、海地的巫毒娃娃等。根据调查结果,施加在蕾菲尔身上的恐怕是这类型的诅咒,是拿模仿目标的某种物品来利用其同一性,以至于无法轻易解咒。
「抱歉,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没关系,谢谢你。」
没有什么比无法解除的诅咒出现在眼前,能更清楚感受自己有多么无力。朝着沉浸在无力感而赔罪的水明,蕾菲尔露出看似痛苦的笑容摇头。
……最后总算,悲伤的灼热水珠自她的脸颊倾泻滑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仿佛开始下雨般,滴滴答答。
「呜、呜呜……」
置身于这种辛酸中,恐怕只有她本人才能领会其中痛苦。自己能理解她的心情,这种表面工夫的话水明就算撕破嘴也不愿意讲,那想必已没有任何话语能对她说。毕竟无论自己多么担心她,他都没有资格以指尖掬起这把从绝望中溶解出的泪水,因此水明直到最后也没有出声对在臂弯中持续落泪的蕾菲尔说什么。
❖ ❖ ❖
从晓得蕾菲尔身上被施加诅咒的那晚开始,时隔数日,两人考虑到必须慎重戒备周遭危险的野兽与魔物甚至是魔族,以至于目前尚未穿越森林。
两人这天也在河岸边的开放空间享用起简朴的午餐。
水明利用魔术将河水净化过,再从施术书包里拿出粮食摊开在眼前,待他们啃起硬邦邦的面包时,蕾菲尔指向水明手边的瓶罐。
「水明,不好意思,能帮我把蜂蜜拿过来吗?」
「好,给你。」
「谢谢。」
水明把装有蜂蜜的瓶罐递给蕾菲尔后,她称谢过随即开始涂起蜂蜜。
然后水明出声喊向开始大口啃起面包的她。
「我说蕾菲尔……」
「嗯,这块面包还真硬,水明,你吃的时候要沾点水比较好。」
「好,这点我还晓得,但我不是要说面包。」
「你别担心,这罐蜂蜜实在很可口,多少沾到点水也不会破坏蜂蜜的味道。」
「………」
这段对话实在太过单方面,水明只得噤口。自那天起,水明跟她就一直维持这种状态。她果然是有什么想法吧?不仅言行举止很刻意,别说对话,甚至要讲话都被她掩盖过去,看来她压根不打算跟水明交谈。
(再怎么说都是在发生那种事过后嘛……)
没错,毕竟是在他意外发现那种秘密后,两人关系会变得别扭也是在所难免。
但是——
「我说蕾菲尔。」
「……怎么啦水明,你可以不必再给我食物啰,我已经吃够了,还是说你要我帮忙拿什么过来呢?」
「不是,我没要你帮忙拿什么……是你脸颊沾到蜂蜜变得粘粘的。」
「咦……?呼呀啊!?」
蕾菲尔经过水明的指点后惊呼出声,她焦躁地拼命用手大力擦拭脸颊,同时态度一变,用责备的视线转向水明。
「既、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早点说……还有根本哪里都没沾到蜂蜜……」
「是啊,根本没沾到。」
水明态度冷漠地说道,蕾菲尔愤慨地站起身表示。
「你、你啊!你在骗我吗!?」
「算是吧,谁叫某某人都不愿意跟我交谈,我想这应该会是不错的契机。」
「唔……这个……」
「……我说蕾菲尔,既然我们都共同行动了,就稍微再多聊点吧?你以前不是也讲过吗?只要对话能减少隔阂,合作也会变顺利。」
「………」
蕾菲尔与刚才演戏般的态度截然不同,她痛苦地颔首,眼眸间能隐约窥见忧郁,但水明仍旧认为维持尴尬气氛果然不是好事。
「虽、虽然……我是说,我明白发生那种事后,无论如何都必定会无所适从,不过说到尴尬我也一样,虽然很困难,但我们还是多少尽量友好相处——」
「已经够了水明,我很高兴你体贴我,但是请你别再管我了。」
「蕾菲尔……」
水明的表情转为寂寞,他致力于消除隔阂的结果却是被严词拒绝给粉碎。
「我就趁这个好机会跟你明讲吧,你不该跟我待在一起。」
「……什么叫不该待在一起。」
「跟我扯上关系你肯定也会陷入不幸,所以我们也别再有超出必要程度的关系了。」
蕾菲尔一口咬定,她沉淀忧郁的眼阵究竟在想什么。不,她肯定是在凝视无法守护好的人们的身影,只要瞧见那波光荡漾的眼神,她的痛苦就会传递过来。
「跟我有关的人,大家全都不在了。所以你继续跟我扯上关系的话,肯定会被那名叫勒贾斯的魔族杀死,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谁在我眼前死去,所以说……」
「拜托你别妄加决定我会被魔族杀死。」
「不,肯定会。魔族是很强悍的生物,他们不是能随便应付的对手,而且只要处于劣势我就必定会对你见死不救,我一定会为守护精灵之力这么做。我已经不想再抛弃我的熟人逃跑了。」
「………」
水明的表情变得严峻后陷入沉默,蕾菲尔垂落视线以恳求的表情说道。
「我明白讲这种话很任性,但是能拜托你在这里打消念头吗?等我们走出森林就立刻道别,求求你。」
「真突然,我倒觉得不必这么焦急找出答案也没关系吧?」
「这——」
就在蕾菲尔因为水明的话尴尬俯首时。
两人身后的树丛冷不防发出嘈杂声。
「——水、水明!」
「我知道。」
他们因为感应到某种气息立刻回头,蕾菲尔发出警告的呼声,水明则回应她的呼喊。目前他们身后类似亡灵徘徊般突然冒出来的感觉,真面目会是野狗吗,或者野狼,还是魔物呢?也可能是魔族。
面对有可能会迎面袭击过来的危机,水明运行自己的六感提高警戒。
周遭忽然一口气剧增危险氛围,尽管剑士与魔术师在空气中酝酿紧张的荆棘,但是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却是彻底出乎他们预料的别种事物。
拨开摇曳树丛现身的是浑身负伤的人类。
「救、救救我……」
「——!?」
「喂、喂!?」
蕾菲尔与水明由于出乎意料的人物登场惊讶不已,现身的是冒险者打扮的男子。但是他的脚步不稳,眼神涣散,衣服破裂且染满鲜血,浑身残留撕裂伤跟烧伤溃烂的痕迹,耳里能听见就只有他那奄奄一息的微弱喘息。
蕾菲尔跑近重伤导致视线无法对焦且满身疮痍的男子。
「振作点!」
「啊、唔……你、你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
「有、有魔族出现,在、在山里……」
「你说山里?有魔族?」
能从男子结结巴巴的话里听见的就只有这些单字,蕾菲尔因男子的只言片语使表情变得严峻,水明则察觉到某件事而拍她的肩膀。
「喂,蕾菲尔,这男人。」
「他怎么了吗?」
「他是当时的冒险者。」
「当时?啊——」
她倏地高呼出声,看来蕾菲尔也已经察觉到。由于这名男子伤势严重、出血量多,以至于乍看下难以分辨,但这名男子是在蕾菲尔面临即将被赶出商队的窘况时,最大声嚷嚷的其中一名护卫。或许商队遭受魔族袭击他才会单独逃来这里,也可能是他跑来求救。尽管水明不晓得答案为何,不过再这样下去伤势不妙。
水明将魔力聚集于手掌,再对她下达指示。
「蕾菲尔,帮忙让这男人躺在那边,现在开始我要帮他施展治愈魔术。」
「好、好的……我知道了。」
蕾菲尔回应水明呼喊的是句不干不脆的答复,但是判断过现状后她沉重颔首,平稳地将男子的身体置于地面。
看来这名过于正直的少女,似乎对男子不带丝毫怨恨。
「有劳你了。」
「好。」
听闻这句话的水明点头,他即将施展的治愈魔术,只要非当场死亡或濒死重伤的状态,都还能靠水明的技术补强。虽然超常治疗对外伤效果显著,但在大幅流失血液的情况下却难免会有后遗症,不过这点也可以靠复原魔术弥补。
冒险者正下方跟浮现于水明手掌上的魔法阵色泽完全相同,冒险者的伤口被淡淡浮升的翠玉色魔力光疗愈,伤口在转眼间愈合。
不过——
「………」
水明却在此刻放弃治疗,治疗到半途,他维持俯首且默默窥视伤患的姿势,然而施展治愈的手却静静垂下。
「咦……?」
看见这画面,蕾菲尔呈现困惑样貌,对从旁目睹这画面的她来说,水明的行动看上去无疑是治疗到半途却放弃。他的手在出乎她预料的情况下停止动作,这次蕾菲尔发出困窘的声音。
「水明!?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停下魔法!?」
「……没办法,星光体耗损到无法回复的程度,帮这名男人治疗已经毫无意义。」
他在说办不到、无法治疗、不可能。然而这种解说对看见伤口正逐渐愈合这景象的蕾菲尔来说,终究无法理解。
「你、你的眼睛都长到哪去了?伤势不是被你的魔法治好了吗?怎么会毫无意义呢,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伤口是能治好,但是……」
「那——」
她或许想讲那不是就能治好吗?然而水明却苦涩咬牙同时仿佛要盖过她这句话般摇头,看见他摇头的蕾菲尔,满脸呈现如同质问为什么般的神情。
「为什么……」
蕾菲尔对他诉说的那段充满失意的言词令他心痛,无力感涌现水明心头,即使要治疗的人是曾一度抱持厌恶感的对象,这份苦涩也不会停止。
另一方面,蕾菲尔却猜想水明是基于别种理由才放弃治疗。
「难道你之所以会放弃治疗,是因为他是把我赶出去的男人吗?你别瞧不起我,我根本一点也不在意当初的事!所以你赶快继续治疗!」
「………」
「水明!」
「够了,他已经不行了。身体上的伤确实如蕾菲尔所见可以治好,虽然可以治好,但是如我刚才所言,一旦星光体——灵魂主体跟该容器的精神外壳缩减,不论进行多少治疗,这男人都不可能得救。」
「什……!?怎么会……」
蕾菲尔无言以对地凝视那宛如风中残烛般虚幻的生命脉动,水明好似要对这样的她倾吐遗憾般宣告。
「不论学会多少治愈魔术,跟他人灵魂有关的部分只能放手。」
「……真的没办法救他?」
「假如条件备齐,或许也并非全然束手无策,但是就算要这么做也没有时间,即使从现在开始准备,首先这男人的身体就撑不住。」
水明的断言令蕾菲尔强烈地咬牙切齿,她的肩膀好似因沮丧猛力垂落,任谁看见即将死亡的人都会感到痛苦,这原因甚至来自魔族。对跟魔族奋战过的她来说,这份无从遏止的情感想必比任何人都激烈。
「其、其他人还……还、受到魔族、袭击。」
「有人还活着吗!?」
「我不……晓得,或许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或许还有人活着对吧!?」
她开口反问男子,却得不到回复的声音。
不论如何将氧气吸进肺里,这名犹如在挣扎而动起嘴巴的冒险者男子,都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蕾菲尔以让人难以捉摸的平静声音询问他。
「……其他人在山里对吧?」
这道问题有任何意义吗?由于蕾菲尔的声音实在太过冷静,让人不禁误会她的感情已经彻底冷却,她那提问似乎得以窥见阴气逼人的一面而使人不禁颤栗,男子对此缓缓颔首。
接着男子旋即断气。
「——唔。」
「………」
男子的死亡令蕾菲尔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水明则俯首。
……最后蕾菲尔从膝盖着地的姿势起身,接着转身,然而她背对水明的方向却是——
「……喂,蕾菲尔?」
水明如此询问蕾菲尔,她却保持背对他的姿势,不知为何开口道歉。
「抱歉,水明。」
「抱歉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么?为什么你要转向那边?」
「居然问我为什么?水明,你这问题简直愚蠢至极。」
「愚蠢……」
她或许想说这问题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不对,答案确实很明显,现在她转身的方向正是至今为止他们一路走过的道路。
或许蕾菲尔已经下定决心,她转头毅然决然地说道。
「水明,我现在要去救商队那群人。」
「说什么要去救他们,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我没打算跟你开玩笑。」
「即使你根本不晓得商队那群人正确的所在位置也要去吗?」
「恐怕只要沿着山路就能找到人,就算弄错地点也不会怎样。」
「可是你根本就不晓得对方是否还活着吧!?」
「没错,但是或许对方还活着,所以——」
她是想说所以就要过去一趟吗?去救人,这甚至是足以称为有勇无谋的救援,
但这不可行,绝对不能让她去救人,因为——
「你有搞清楚状况吗!?这是魔族为引诱蕾菲尔过去才设的陷阱!」
「陷阱、吗?」
「没错!他们可是群看见人类就不分青红皂白先袭击再说的家伙,怎么可能凭白放过一名伤患逃跑!前方肯定有勒贾斯在埋伏等你自投罗网!」
没错,这是陷阱,是预见蕾菲尔将前来救助商队的人,才使出的残忍引诱计谋。这只可能是让半死不活的伤患逃跑,判断过看见此人的她会采取何种行动才使出的策略。
此处确实是森林深处,虽然也能说他会抵达这里几乎是出于偶然,不过基于引诱的盘算下才放走他的可能性同样很大。勒贾斯会伏击前去救援的蕾菲尔,恐怕也不算太难想象。
不过水明的诉说却形同虚幻,蕾菲尔以冷静沉着的声音回复。
「……或许是这样。」
「什么叫或许是这样……蕾菲尔明明也再清楚不过吧!」
「嗯,没错,正如你所言,我很清楚这是有勇无谋。」
「既然如此!」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去救他们!都怪我,一切才会落到这种下场!所以!」
面对纠缠不休要蕾菲尔别去的水明,她在宣泄情绪,肯定是至今为止不断累积的情感在严词斥责她。她渴望前去救人的心愿,跟自己非过去救人不可的意念,皆强烈传达过来,然而这或许仅仅是她自责过头罢了。
「所以都说那不是蕾菲尔的错……」
「不对,这已经是我的错了,你刚才不是也讲过吗?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魔族为引诱我过去才设的陷阱。就因为我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勒贾斯才会诉求这种手段。」
「那是……可是你这样怎么看都只是平白去送死吧!?」
没错,他的埋伏绝非那种不愠不火的程度,既然他期待与对手再战,就势必会做好万全准备再来开战,遭到埋伏的那方无可避免会绝对处于不利位置。
因此水明才会执拗纠缠蕾菲尔,打算藉此挽留她。
「蕾菲尔!重新考虑吧!你冷静下来再重新考虑一遍!」
不过蕾菲尔却不回头——
「蕾菲尔!面向我!你应该明白才对!」
「………」
「蕾菲尔!你不是不能送死吗!?因为你不能让精灵之力就此断绝!既然如此——」
就在水明话说到半途时,时至此刻都默默颤抖双肩的蕾菲尔开口说道。
「你……」
「咦?」
「你又懂我什么!」
「——唔!?」
制止水明说话的是她发自内心的呼喊,但是她的呼喊却充满溃堤般的情绪。
「你要我再继续视而不见吗!?我已经对珍视的人见死不救!还对血亲见死不救!你甚至要我对因为我而深陷危机的人见死不救吗!?」
蕾菲尔的话重击水明的耳膜与内心。
她所怀抱的这份激情与意念,至今为止都不断压抑在内心深处吗?无法拯救任何人的辛酸,谁都救不到的自己。她之所以忍无可忍地吶喊,是因为她想救人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缘故吗?那他又凭什么能阻止她。
「我究竟要逃避到几时才好!?我究竟该对人见死不救到几时才好!?光为自己保命!就非得牺牲我的心愿和他人的性命!我已经……受够这样了!」
那是为了控诉世间蛮不讲理的哭喊,是她至今为止全然无法宣泄的恸哭,正因为持续背叛自身信念,良心的谴责才令她苦不堪言。假如那是正道,想必会更加痛苦,正因为是坚定的信念,才更令她感到沉痛。
当蕾菲尔尽情宣泄过自己的感受后,她的眼角泛起泪光。
那泪珠是她诉说苦痛,诉说辛酸,被牢笼束缚的少女满怀哀悼的思念结晶。
……最后蕾菲尔总算调整好凌乱的呼吸并冷静下来,她为自己的慌乱开口道歉,接着再度转身,随即道出那句仿佛不再回首,今生已经就此明定方向般的诀别话语。
「……抱歉水明,尽管时间短暂,但承蒙你诸多照顾。」
「蕾菲尔!?别走!慢着!」
挽留她的声音所抵达的彼端尽是无限空虚,蕾菲尔没有听进水明制止的声音。她或许是利用精灵之力,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依循来路而奔驰。
「喂、喂,居然真的跑掉了……」
被抛下的水明发出的愕然呢喃响彻森林,然而呼声却无法传达给她。
水明停下追逐她的脚步,垂落往前伸的手,伫立原地。
她就这么跑掉了,为帮助那群赶走她的人,为拯救那群谩骂她的人,以及为贯彻自身坚信的那条路而离开。
「唔……」
这项事实令水明狠狠咬牙切齿。
就这么让她离开好吗,让她独自前往仅剩绝望之处战斗好吗?他思忖。
那自己是否该追过去?这想法冷不防动摇他的内心。可是一旦追去,确实连自己都会有生命危险。这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必须跟那名叫勒贾斯的魔族以及他的部下战斗,战斗势必会发展成符合勒贾斯那魔将头衔的严峻局面,一个不好,自己甚至有可能丢掉小命。
只是他还不能赔掉性命,他还有不能送死的理由。他必须实现父亲的愿望、结社的理念才行,他背负的就是这种约定。即使那是无法产生交集的约定,即使是单方面缔结的约定,约定就是约定,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努力到最后一刻为止都不能轻言放弃。但是,真的这样就好吗?即使这里认定这么做就好,拿自己还有势在必行的事当借口,一次也不回首,如此一来自己还有办法在安全无虞的道路迈进吗?他还有办法对一触即发的战斗视而不见吗?不去拯救一个劲走在无法获得救赎之路上的她,这样好吗?
没错——
——明明是一道要帮助无法获得救赎者才下达的命题,为达成命题却对无法获得救赎者见死不救,这岂非本末倒置至极?
质问自身处世之道的疑问声音在脑海响彻。
自己曾几何时,变成这副会畏惧死亡的德行,曾几何时变得畏惧这种总有一天终将来临的事物,变得要迈开步伐竟然会踌躇不定,变得仿佛手无缚鸡之力者才会怀抱的,如此颓废以及理应被他彻底抛弃的怯懦。
因此他思忖,自己究竟拥有什么?不就是自幼为凌驾于任何人才拼命学习的魔术吗,这不正是为披荆斩棘才存在的神秘吗,不正是让想拯救他人的人不会抱憾才拥有的力量吗?
……他的内心因纠葛动摇,不对,事实上他很清楚这里自己能选择的答案仅止一项。不论内心如何纠葛,不论他脑内危机感的警铃如何作响,不论自己如何盘算着将胜利与败北置于天秤衡量皆然。没错,因为——
——自己正是为此才在那天许下誓言。
「没错,八键水明,你可是结社的魔术师,那个结社的魔术师,岂会放弃追寻曾一度决定的愿望……」
那犹如自言自语的一番话代表什么,是为让自己的意志再度返回初衷,为确认这点才低喃的话语,是为让自己追寻的事物再度回归的,微不足道的仪式。
接着新的异变就在此时再度引发。
「……」
水明暂时缄默不语,他以冷峻目光眯细双眼。
他从背后感受某人站起身的气息,宛如伴随魔族释放那混浊不堪的力量而摇摆不定的亡灵般,不久前尚且虚弱不已的生气剧变,变得不祥且壮大。
——治愈之所以没效是这么回事吗……
水明在这项事实背后所抱持的疑惑总算瓦解,他的疑问是为何冒险者的星光体会如此不自然耗损,通常物理性外伤不可能引起星光体过度耗损,灵魂的绝对量即便受到致命性伤害也毫无例外不会缩减,受伤确实会使人精神力量变得虚弱,但那终究只是精神耗弱,不代表灵魂会被削弱。
因此那名冒险者男子必定受过外伤以外的攻击,可能是对灵魂能进行有效打击的星光体攻击,或者是有其他会侵蚀灵魂的因素,只会是这两者其一,这次的结果明显是后者。
这恐怕是为了给予大意的蕾菲尔一记痛击才设计的陷阱。
「——唔。」
「##############!」
当水明打算追赶苦于自责而落泪的少女时,他背后有活尸逼近。
❖ ❖ ❖
蕾菲尔始终不断奔驰,只要腿还没断她就会继续跑下去,因为还有人在等待自己。她仿佛仅受这项事实驱赶般,独自在去程上急驰。
她利用栖息于自己身上那股不寻常的力量,利用那道受女神祝福过的绯红光辉奔驰。她穿越树木,踏遍纠缠不清的藤蔓与树根,好似要靠双腿撕裂山麓斜坡般奔跑。即使最坏的设想化为影子在背后纠缠不清,她仍旧不放弃有人在等待救援的可能性,坚信自己该去救援。
当她抵达接近山腰处时停下脚步,蓦然回首。
「………」
论及她所见所闻,即是恶劣气候以及黯淡天空,还有树木全体不自然地喧嚣,仿佛在暗示某种毛骨悚然的情况般。然而浮现在她视线彼端的,却是这一路上随处可见之物。
在她急驰而来的地方遍布无数尸体,那是为阻止自己驱身迈向还在等待她的人身边,阻挡在她面前的魔族们所遭逢的凄惨下场。
这应该是魔将勒贾斯为了彻底杀死自己,才叫回四散各处的魔族。假如再迟上几小时,森林与山区间这十里的交界线就会被魔族的围墙填满,届时她可能无法突破此处。
勒贾斯恐怕就在这附近。
将自己重要的人全数夺走,让自己珍视的人在痛苦中横死,甚至连毫无关联的人都痛下杀手,他那份魔性,正摩拳擦掌地等待自己。
犹如边嗤笑边诉说让人类感到痛苦,就是自身无上的喜悦。
因此,她能够听见某种理应听不见的声音。那是在呼救,是她曾经耳闻过冀望获救的声音,那是即使听见呼救声,即使伸出手,也无法守护的人们的声音。
因此她绝对不能抛下他们不管,为了避免那种惨剧再度发生。
目前蕾菲尔再次确认埋藏于内心深处那宛如烈火般的愤怒,就在此时。
——别走!蕾菲尔!
「啊……」
不经意敲击耳膜的是记忆残渣吗?那理应不可闻的声音动摇自己怒不可遏的决心。
假如她被那道声音束缚心灵,她就再也无法抵抗满溢而出的回忆,淡然充斥于内心的千头万绪是宛如失去珍视之人那种、即使想挥别也太过严酷的失落感。
被她以超越人类智慧的跑法所甩开的道路彼端,有一名最近才成为知己的不可思议少年。他名叫水明•八键,是她在厄斯泰勒王国首都梅特尔结识的,有点不寻常的魔法师。
撇除拥有在这附近还算少见的黑发外,他是名外貌上缺乏显著特色的少年,若硬要列举他的特色,大概就只是拥有一双温柔眼阵而已。尽管他身穿就这附近来说还算常见的平淡无奇服饰,浑身却飘荡一股异国风情。不对,他散发的氛围不能光靠这种词汇形容,他是她至今为止从未遇见过的魔法师。
尽管他自称是要前往涅尔斐利亚的旅客,不知为何却对风土民情颇为生疏。当她这么认为时,他却又揭露令人大感震惊的知识,然而这也只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他的性格简言之就是滥好人,或许是因为他是魔法师的缘故,他会摆出一副学者样,还爱装酷跟自以为聪明,但是言行间的细微处都能让人感受他的体贴跟孩子气,在在显示他并不冷酷。
那天自己跟商队道别时,他甚至追到森林这点即可窥见那体贴性格的一端。他明明很清楚跟自己过来只会徒增危险,却仍旧没做任何盘算就跑来。在那之后她以消极的心态死缠烂打告诉他不应该跟来,却被他清爽挥开,因此她才明白。
而且能窥见他性格一角的情况不只如此。
那天夜晚自己被魔族施加的诅咒发动,就在自己结束可耻行为而无法动弹时,他忽然冷不防拥抱自己。
(没错,当时我——)
——当时自己确实感到很害怕。
她害怕察觉到自己的异变而赶来的少年,她变得很怕他。
不论他是如何体贴的人,对方都是男人。在人前暴露那副德行,她不晓得会被对方做什么,毕竟在那种可耻的行为后,也不晓得对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当双臂环抱自己的剎那,即使是那位担忧自己将来而打算伸出援手的少年,都令她感受到无比恐惧。
然而当她试着睁开双眼,看见的却是凝视自己的眼眸,他的身影一反自己感受到的恐惧,与狰狞彻底无关。
他的眼眸确实凝聚同情与哀怜的神色,或许他认为暴露凄惨身姿的自己很令人遗憾。不过,即使如此,当时触碰自己的手却很温柔,他涌上心头的并非被兽欲所蒙蔽的情绪,触摸自己肌肤的手掌仅仅满怀体贴,同时因为对诅咒的愤怒而默默颤抖。
她心想是这样啊,当她察觉到这点时,却有个窝囊的道歉声滑落,那是他为自己无法解开这道诅咒,替他自己的无力所道歉,听似遗憾的声音。
他并未肩负必须解开诅咒的责任,也没人说他非得为此赔罪不可。尽管如此,他的言词间依旧犹如在陈述这是自己的责任。
没想到竟然连在道别之时,他都依然替自己着想从而出声制止,他这样如此替
自己安危着想的行径,不可能不充满温柔。
「水明……」
所以这样就好,自己不能再让温柔的他遭遇更多危险,自己势必会迈向破灭的命运,他没必要随自己一起陪葬。
只要他老实待在森林里,一切终将结束。不是自己打倒勒贾斯,就是勒贾斯达成打倒自己这项目标,只会是这二者其一。
没错,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就好,没有比这更值得欣慰的结果。
——没错,即使无法再次看见那爽快的笑容也无所谓。
即使那穷追不舍挽留自己的声音使她满心眷恋也无所谓。
即使他那张混杂哀伤与焦虑的面容,是自己看过他最后的表情也无所谓。
就算她明白这项选择只是自己无可救药的任性妄为,嘴里说希望拯救抛弃自己的那群人,然而他前来帮助变成只身一人的自己的那份好意,她却没能接纳反而背叛他。像自己这种人,根本不可能获得救赎。
但是即使如此,尽管如此——
「这样就好,这样……」
她没能遏止积聚眼眶的热度,在她内心深处犹如波涛般涌向自己的炙热波浪,是让她更沉浸于哀伤的严词责难。尽管她确实感到痛苦,假如自己没有背负这种宿命,或许就能跟他以不同形式相遇,如果这种可能性成真,那他们是否又能迎向不同未来?当初他要陪自己时、按捺尴尬情绪跟自己讲话时、挽留自己时也是,老实说她觉得很高兴。
因此当她想起这些回忆,过去自己未曾怀抱过的感情就此泉涌而出。那并非与珍视之人离别的辛酸,也并非眷恋如今已成往昔之故乡的哀伤,而是充满思慕的离愁,是宛如哀叹离别的眷恋,正是此等情怀。
但是她不愿再逃避,她已经不愿再看见谁死去,不想再看见明明有人为魔族所苦,自己却只会袖手旁观。
「………呜。」
因此,现在她要挥别从眼角溢出的炙热思慕,只是一个劲奔驰。
❖ ❖ ❖
蕾菲尔一路斩开会妨碍她急驰的事物,最后总算抵达目的地。
当她让感官变得敏锐后,即可发觉有复数人数的气息跟魔族气息。她从树丛深处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挥剑砍掉阻挡她去路的事物后一跃而出。
对这座树木错杂林立的深山来说,这是片不自然的开放空间。也不顾时间逼近日暮时分,混浊天空与污浊空气相拥之处所见到的是——没错,是凄惨的地狱。
「——唔!?」
蕾菲尔一心渴求能够赶上,她斩断树木跃出,率先袭击她的却是令人感到晕眩的血腥味与腐肉臭味。造成这种臭气的原因窜进她洁净的眼阵,扩展于眼前的景象无疑是刑场。
这或许是勒贾斯的部下造成的。复数魔族不仅以漆黑的混浊气息施以暴行,还有受到魔族追赶致使性命垂危者,以及可能是被魔族玩弄致死的人在。然而在这群浑身带有无数伤势且沉淀于血滩者的身影间飞舞交错的,却是怒吼、悲鸣乃至哄堂大笑。
这是蕾菲尔曾经目睹,而她不愿再目击的光景,她的心为此沸腾。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接着她任凭自己的激情熊熊燃烧,往附近的魔族挥剑猛砍。
面对蕾菲尔猛烈扑来的斩击,魔族根本措手不及。
环绕赤红光辉的斩击呈现纵向一字,伴随轰鸣与卷起的土块,甚至濒死的凄惨悲鸣都一并在大剑前被吹飞,魔族就此被砍成两半。
无数视线灌注到她身上,有余命犹存的抵抗者,以及多不胜数的魔族,他们全在判断究竟发生什么事,所有人都将视线聚集在这名好不容易才抵达的闯入者身上。
此时有一人察觉到。
「你、你是!」
此人甚至没再问她是谁,而是发出目睹熟识之人才有的声音。
她还没来迟,还有人活着,还有人在等待救援,还有即使遭受魔族包围,在无以预见未来的穷途末路中拼命抵抗死亡的人。
没错,自己确实赶上了,她还能保护这群等待希望降临的人。
她回应这些渴求救援的呼声持续奔跑,她驱身前来营救他们,然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沐浴在她身上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怒骂声。
「什……!?」
蕾菲尔讶异于唐突指向自己的嫌恶和敌意,她的动作因此迟钝。为何此刻愤怒的矛头会指向自己呢,她明明是知悉众人的窘境后,才特地赶来援救。
「葛莱齐斯小姐……」
这次换成从别处传来喊她的声音,那是壮年男子充满分量的呼声,是格雷奥的声音。尽管他是与战斗无缘的商人,不过他还活着。只是他的话却没包含对此的喜悦,他发出的颤抖声音,确实蕴含愤怒。
他的眼神内寄宿怨恨,毕竟造就此等罪孽的人就出现在这里,他显露出恍若如此诉说的憎恨神情,他朝自己投射强烈目光。
「格雷奥阁下……」
「我不是讲过要你离开商队吗,因为有你在我们会被魔族袭击。」
「你、你的确是这么说过,不过现在没时间计较这些……」
不仅如此,目前他们遭受魔族袭击,早就已经走投无路,无论如何,内心有任何怨言都等战斗结束后再听,眼下情况根本无法让他们毫无防备对话。
然而周遭人的态度却一反蕾菲尔的心思。
「竟敢说现在不该计较这些……?不都是你的错才害我们被袭击的吗!」
「唔……」
这声指摘,蕾菲尔没有回嘴的余地,魔族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全是自己造成,因此她也只能接受这疾言厉色的斥责。
她咬牙切齿地一边牵制魔族,同时承受这蛮不讲理却非空穴来风的怒火。刚才放声怒吼的男子,他浴血的脸孔转变为诧异神色。
「慢着……你怎么会晓得我们被袭击?」
「刚才有一名护卫过来告诉我说冒险者被袭击。」
「你说过来告诉你……意思是有人能跑去找根本不晓得在哪里的你吗?」
「是、是啊。」
蕾菲尔颔首,护卫继续问道。
「为什么你有办法这么快就赶来?」
「所以我说,现在根本没时间计较这些吧——」
尽管蕾菲尔催促护卫要提高警觉,他仍旧充耳不闻。
「快回答我啊。」
「唔……」
护卫放话叫蕾菲尔不准岔开话题,周遭满溢险恶氛围,他那浑身浴血且阴气逼人的模样,正是如此惊人。不过这又是为什么,他们明明更清楚情况如何危急,为什么却一味斤斤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呢。
(不对……}
首先目前得机敏地戒备周遭,蕾菲尔重新如此思考。由于她的注意力被打断,当她提高警戒并沉默环视周围后,魔族们开始嗤笑。
简直宛如凑热闹地眺望丑陋斗争舞台的旁观者一般。
「什……?」
为何魔族们丝毫没表现出准备朝他们攻击的举动。
为什么他们完全没打算出手?魔族们毒辣的嗤笑迫使她感受难以言喻的恶寒,假如魔族要杀光他们的话,正在内斗的当下明明是绝佳机会,为何那些染满鲜血的手会在理应痛下杀手时怠慢呢?异常的氛围飘荡,此处分明是该厮杀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他们却无视这点反而展开这种犹如拙劣闹剧般的举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喂,你有在听吗!?」
蕾菲尔还为陷入这种难解情况而感到困惑时,她却突然沐浴在护卫的怒骂当中。
「——!现在这种问题根本无关紧要吧!?当务之急是赶紧重整态势,然后尽快逃跑!」
「逃跑?这种状况下你是要我们逃到哪里去!这附近早就塞满魔族了!事到如今再做什么全都为时已晚!」
「或许你说得对……即使如此,现在也不该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对话……」
「你少给我岔开话题。」
「——我才没有岔开话题!」
「……你不想讲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吧?我有说错吗?」
「什——!?」
「你是受良心谴责才说不出口吧!?因为你就在我们附近闲晃!所以你才有办法这么快就赶来!就是这么回事吧!?」
没这回事,她是行使精灵之力从十里外的距离飞奔赶来,并非原本待在附近闲晃。不过这又如何,现在计较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我们才会被袭击不是吗!因为你根本没有远离我们,就待在我们附近的缘故,我们才会因此遭到魔族袭击!」
「不对!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话,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赶来吧!」
「唔、呜……」
她原本想讲所以说不是这样,然而无以辩驳的郁闷情感却强烈侵袭,周遭的视线也是。
为何他们如此渴望责问自己?伫立于死亡深渊的人类,就非得如此将情绪迁怒于他人才行吗?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如此毫不留情吗?
「葛莱齐斯小姐,你……」
「我……」
她沐浴在来自周遭的谴责与冲击而不禁晕眩,简直犹如被人从侧边几度痛殴。那种仿佛责任全都该归结到她身上的说词不断侵袭过来,令她不禁陷入景色在旋转的错觉,敌意与严词责备正夺走自己的平衡。
为何自己要受他们责难?为何自己非得在此接受他们谴责不可?自己明明是为他们着想才会跑来,明明是挂虑他们才会赶来这穷途末路之处。
自己明明是替他们感到忧心,才会甩开他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温柔的手——
「为什么……我是来救大家……」
「少啰嗦!都怪你!都是因为你,大家才会落到这种下场!」
「我、我……」
沐浴浑身的言语恍若诅咒,难道都是自己的错吗,毫无例外全是自己的错吗?即使祈求他们平安无事才赶来这群抛弃自己之人的身边,也只会遭到嫌恶吗?
在喧攘不堪的责难漩涡中,忽然响彻一道痛苦万分的嘶吼。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她的视线往声音方向瞥去时,其中一名护卫的胸膛上,简直像不自然地长出一截好似圆木制成般粗壮的手臂,这无疑是魔族的手臂。
贯穿身躯的一击使护卫命丧黄泉,他的身体无力瘫倒,出现于往前倾倒的那名护卫后方的是——
「你来啦,诺希亚思的剑士。」
「——勒贾斯!你这家伙!」
「你还是老样子很有气势呢,怎么,你就这么想取我的首级吗?」
蕾菲尔对勒贾斯挖苦般的嘲笑释放杀气。事到如今还讲这什么话,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毕竟自己被身为破坏与暴虐化身的他夺走一切,这杀机与敌意的责任无疑出在他身上,没错,正因为有这份憎恨——
「这全都要怪你们,才会……才会变成这样!」
正因为他又打算重复这份罪孽,自己才无法压抑,这正是为尽情宣泄情绪才脱口而出的话,然而这份激情听在那家伙耳里又会如何呢?勒贾斯睥睨地环顾四周,简直就像准备表示他已经等这句话很久般吊起嘴角。
「你在胡说什么,这都是你的错吧,诺希亚思的女人,因为你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他们才会面临这种遭遇吧?」
他那不怀好意的嗤笑,究竟是在期待什么。或许自己确实是间接原因,不过制造出这种惨状的勒贾斯,根本不可能有资格讲这种话。
(啊——)
等她察觉到勒贾斯的话传递出去时,一切都太迟了。
视线犹如芒刺扎满后背,当她回头查看这气息时,怒气从炯炯目光毫不保留地射向她。
「果然是你的错……」
「如、如果没有你在的话……」
「这都要怪你……」
那已经并非人类会发出的声音,而是宛如累积到极限的怨恨所凝固结成,将恶意龇牙咧嘴吐出来的声音。
还有不知道为何,自己嘴里竟然会冒出否定言词。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各位!」
「闭嘴!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余命犹存者们异口同声地高扬谩骂声,待她察觉时,连原本较为冷静的格雷奥都随之高声痛骂,怨言不曾间断地从四面八方降临。
为何他们不愿意相信过来援救的自己,反倒要回应魔族的话?这不过是仔细思考就能明白的事,为何他们只会被眼前的事态与说词蒙蔽双眼,而无法看见本质呢——
「……不对,这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根本……」
骗人、都怪你、都是你不好、魔族也讲过、杀人犯、死神。
她听到的全是这类声音,藉此将自己拥立为恶。
「我、我根本没错!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能理解我!」
那是她悲痛欲绝的呼喊,或者可能是她一直蕴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心话。看见这画面的勒贾斯,好似大快人心般放声大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人类简直愚蠢至极!只要一出事就光会谩骂或眨低他人!剥掉一层皮的话,你们简直是比蛆虫更低劣的生物!」
勒贾斯如是说,等尽情享受欢愉一阵子后,他转向周围的魔族——
「——动手。」
他下令屠杀。
「——唔!」
这句话令蕾菲尔因谩骂而磨损的内心再度激昂,由于受到过度责备所折磨,她咬紧牙关压抑那因为懊悔与痛苦,导致即将落泪进而扭曲的脸庞。
她心想已经无法再继续放任对方胡作非为,但是……
「咦——?」
即使她的心灵坚持不懈,身体却不做回应。她无法一如既往在脚上灌注急驰如电的力量,平时的敏捷仿佛已经灭绝,打算踏步的脚却无法随心所欲移动。
她的动作变迟钝,即使想找借口也完全欲盖弥彰。
根本不必问理由为何,自己是因为恐惧才无法动弹。然而这并非勒贾斯的缘故,并非周遭魔族的缘故,是来自身为同胞的人类,他们的责备正束缚她。
然而光慢上一拍,就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致命危机。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啊、啊————!」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嘎!?」
周遭的人类只能束手待毙并逐渐被魔族残杀,不论是抨击自己的护卫、谩骂自己的冒险者、将怨恨视线投向自己的格雷奥,就连商人们也是。
当魔族正要袭击最后残存的一人时,蕾菲尔的身体总算老实听话。
但是早就为时已晚,即使脑袋再清楚不过,她的心却也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她砍断扑到最后一人身上的魔族背影,当她的视线垂落时,即可看见一名被魔族鲜血与自身鲜血染成通红者的身影。
那是名少女,是以前蕾菲尔曾接受来自公会委托时,一起组队讨伐魔物的魔法师,她是自己在队伍里最亲密的朋友——
蕾菲尔希望她能振作而屈膝抱起她。
「振作点!」
「啊、呜……」
少女痛苦呻吟,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正微微颤抖且染满鲜血,等蕾菲尔回过神时,她在喘息间以微弱声音组织语句。
「……你……这……」
「咦……?」
「如果没有……你这种人在、就好了……」
「————」
最后,她在讲出这句咒骂后随即气绝,残留下来的就只有打算勒死自己而附于颈项的鲜红手印,以及她那与安息无缘的尸骸。因为憎恨而扭曲的表情烙印在蕾菲尔眼帘,简直犹如仇敌就近在眼前般,她直到死前最后的最后一刻,都将憎恨的谴咒甩向自己。
……环抱她的肩膀与手臂皆无力垂落。
蕾菲尔感受到自己深信的一切都响亮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