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耀眼夺目的背影,闪耀无比光辉——

  ——父亲是名沉默寡言的男人。

  没错,只要闭紧双眼回忆,他的身影就会立刻于眼睑后方复苏。他的表情看似平淡以及不懂感动为何物般缺乏变化,他是名搭乘轮椅宛如石膏像的男子•八键风光。

  当他在家时总是坐在阳台旁的摇椅上,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窗眺望天空不见尽头的彼端,他就是这么一位东洋第一的魔术师。

  一如沉默寡言这形容词所示,他总是沉静且不太开口讲话。尽管寡言的理由也包含语言可能会导引结果这点,话虽如此,就算撇除魔术师家系,自己跟父亲的关系即使相对于一般家庭父子的相处模式而言,应该也同样遥远。

  他几乎没有在日常生活中有跟父亲交谈过的回忆,论及跟这种父亲有办法正常对话时,多半是他要灌输自己魔术知识的时候。

  教导魔术,展示神秘,解说身为魔术师应有的姿态,接着仅在最后这一刻时,他才会如同想起遗落于某处的热情般,诉说结社的理念——也就是盟主所追寻的目标命题,这点他每次都当成口头禅提起。

  他总是说这里必定会有该追求的事物,所以务必要追求神秘、追求自己的可能性。

  若是被别人听见,肯定只会认为这是如同不清楚现实的孩子所梦见的,不切实际的愿望。

  自己年幼时同样这么想过,因为父亲老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诉说结社理念。因此当自己询问父亲为何要以此为目标时,他伴随如今再也无法目睹的过往,以及与苦闷的憧憬重叠在一起,仅限那天曾提起过一次。

  ——有位我想保护的女人。

  她是受到破灭诅咒缠身的女人,是名只适合冰冷细雨与被艰辛浸湿的悲哀、不论阴晴都不会笑逐颜开的女人。由于自身所背负的宿命,使她成为绝对无法幸福往生,任谁都只会放弃且没人愿意对她回首,宛如坠落不幸地狱的悲哀女人。

  她总是待在父亲身边,总是在父亲的臂弯中啜泣,就连父亲也仅目睹过一次她发自真心的笑容,但就连她那临终前的笑容都能慰藉父亲。

  父亲说过想要保护这样的她,结果却没能实现。

  ——我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

  他在断气前曾如此提过。就在他们要去讨伐复苏于现代的龙,他在那最后一刻提起。父亲化身为盾阻挡在准备给予龙致命一击的自己面前,他变得遍体鳞伤。

  为何他此刻才提起这段往事?机会明明要多少有多少,为何他要将这件事埋藏于自己内心深处,就连他唯一的儿子也绝口不提。

  自己如此问道,父亲答复。

  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承担,毕竟自己是不幸女人与愚昧男人所生的孩子,然而这原本就是他跟受诅咒者许下的约定。一旦说出口,自己无疑会追寻同样道路,肯定也会像他这样迈入那条愿望被阻塞不前的末路。

  所以他才坚决不提。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呢,难道是他改变心意才打算提起诅咒一事吗,难道他的回忆从那蕴藏于内心且绝对不开诚布公的束缚中解放了吗?

  要听到这问题的答案,自己甚至不必开口提问,临终前的父亲简直难以言喻般能说善道,平常的他根本无法相比,已经到甚至连教自己魔术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程度。

  他那「啊啊」一声感叹,或许是因为父亲对他隐瞒那愚蠢耻辱的自嘲,或者是在父亲滔滔不绝编织字句时,从而察觉到他跟平时不同,感到可笑所发出的叹息。

  没错——他说因为还有留恋。即使他的身躯即将腐朽也无所谓,他跟她共同朝愿望迈进的回忆,彼此共同分享过的这份思念,他不希望伴随这副即将毁灭的身躯,无法残留于任何人的记忆中就此遭到遗忘。

  这份意念即使到最后都无法获得回报,即使是一条仅充满艰辛与苦难陪衬的荆棘道路,他仍旧希望只有自己,只有这位唯一的儿子能够记住。记住一对男女曾有这么段过去,记住两人曾作过幸福的美梦,还曾以幸福的未来为目标不断奔驰。

  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打算,就在此刻,就在此处,他讲出这番话究竟有何打算,毕竟自己能给予父亲的答复仅止一种,就只有这唯一的答案而已。

  他根本无从选择,因为自己也跟父亲同样是魔术师。

  因此——有这么一番话不断萦绕在耳边无法离去。

  「——水明,只能选择魔术与静间的我,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你而已。所以算我求你,拜托你去追寻结社的理念,假如盟主对这个世界的天理所期盼的事物是真实存在于世上,那么世间就绝对不会有无法拯救的人,所以——」

  ——代替未能给予救赎的我,去拯救无法获得救赎的女性。

  接着,最后他说出一句抱歉,梦想家人获得幸福的男子就此气绝。他就连自己的答案也没听,只传达他认为非传达不可的话后,这次确实化为宛如不会言语的石膏像。他在内心描绘的梦想尽头、总是于窗外描绘在内心的安稳、无比渴望的随处可见的家人间的相处模式,却连一次也未曾见识过就与世长辞。

  他实在任性妄为,将异端道路强加于自己身上,让自己总是往险峻道路前进,最后却像这样诉说幸福美梦。

  所以才说是事到如今。

  没错,因此当时自己才对打算朝自身释放最后龙吼的赤龙如此咆哮。

  ——你的梦想,必定由我遵照你的期望实现。

  ……没错,自己曾有段这样的过去。那是失去父亲,对逼迫而来的暴虐嘶吼的日子,当时咆哮的情绪化为誓言,那道誓言时至如今也未曾被他视为过错而迟疑,因此当下才会有以神秘为目标的自己存在。

  为证明世上绝对不存在无法获得救赎者,他不断迈进。

  这不过是段幼稚的故事,不过是缺乏现实感,难以指望得以实现,犹如身处浓密朝雾般连轮廓都不确实的愿望。但是,这却是自己希望实现的梦想,渴望实现的梦想。

  ……无关乎魔术、科学、学问,在解析这世间一切真理后所抵达的睿智,那即是阿卡西纪录。包含过去、现在、未来还有平行世界的所有事项皆记录在内,若是阿卡西纪录连无法获得救赎者们的幸福未来都有记录,那代表无法获得救赎者终有可能获救,这就是盟主那任谁都能以追求幸福为目标的理念。假如能找到阿卡西纪录,那么肯定也能证明那两人走过的道路并非徒劳无功。

  因此目前自己再次吐露犹如誓言般的誓约。

  「……爸爸,你留给我的那番话,或许正如你所言可能会束缚我的未来。可是,我既是你的儿子也是魔术师,因此我想见识你迈向的目标,所以——」

  所以自己将和你一样,要去拯救无法获得救赎者,不论是在原本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

  阖上双眼,这是仿佛说给自己听的宣言,他咀嚼起这番誓言的余味。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忘记,这份意念目前将再次正确地收束于内心,同时他要去拯救那位少女,去拯救那位现在也正为自身不幸而持续哭泣的少女。

  然后当他睁开双眼,污秽的邪恶化为一面平原尽情于眼前扩散,那是群光看就令人作呕,集恶德与私欲于一身的生物,宛如群聚于腐肉上的蛆虫,在视线所及范围尽是挤满这群生物的恐怖景象。

  这话说来可笑,他就是因为不想面对这种生物,才会在王宫里大肆抱怨。然而目前却在此处跟他们像这样面对面,这实在何其讽刺。

  「——哼。」

  从心底涌上的自嘲,被他一声鼻息吹到烟消云散,接着他回想起勒贾斯告诉过蕾菲尔的话,他由右往左方睥睨。

  想必这群就是他率领的部下,真亏他有办法如此徒劳无功地聚集这么多部下,成千或上万,其数量事到如今早已不可胜计,不过他可不会受到这种数量影响情绪。

  他朝那片具现出恐惧的大海,一步,再迈开一步。

  于是对方也总算察觉到他,魔族们争先恐后朝他袭来,他们是受到身处外壳世界却盯上这个世界的邪神庇荫下,可称为末端的先锐。他们拥有无法辨别是魔力、精气或星光体的,宛如漆黑气息般的力量,是群既为异形又是异能的生物。

  「真是——」

  真是蠢毙了,什么魔族嘛。这种注定跟人类水火不容的老掉牙生物,只会出现在小说跟游戏的幻想存在,这种只会在创作中出现的可疑生物,为什么身为现代魔术师的自己非得跟他们战斗不可,蠢毙了。自己明明得追寻结社的理念、追寻父亲的目标、追寻那微不足道的梦想才行,为什么居然变成非得跟想引导世界迈向破灭的魔王某某战斗不可——

  没错,自己内心某处清醒的部分,现在也正从远处以冰冷的视线眺望自己——这真的实在是蠢毙了,简直没有比这更蠢的情况。

  魔族的利爪上包覆混浊气息,袭向闭紧双眼露出厌倦表情并发出浸染愕然叹息的自己,魔族笔直的冲刺犹如野猪,简直像认为光会冲刺就好,仿佛原本就不懂何为战斗的机妙。

  「消逝无踪吧(Ex hoc evanescent)。」

  释放出的雷霆闪光就这么从魔族的半身掠过,他脚边只残留飘浮的湛蓝魔法阵,与随意伸出的手所模仿的刀印(注3:刀印出自早九字护身法中,将食指与中指往前伸,拇指按住无名指与小指的手势。),魔族碎裂的手臂被一同吹到后方,然而这也已经与他无关。

  他不经意从魔族围墙深处感受到心灵寒气(Psychic cold),将意识往该处集中后,发觉有力量于该处高涨。难道他们认为这就算非同小可的魔术吗?那是类似邪教民族所使用的异教神动(Goetia)类型的技术,魔族所释放出的混浊气息转变成火球。

  间不容发射击出的火球当然是以自己为目标。

  不过太慢了,跟战车炮射击出的破甲榴弹相比,这种火球的速度岂能称得上快。不论怎么推估,从火球形成到抵达为止,他都能从容发动三种魔术。

  他甚至不瞥飞来的火球一眼,稍微转身,火球就从身旁擦过在后方着弹。

  但是火球爆炸威力却非同小可,他转而防御。金属喷流能以二十马赫速度贯穿一切装甲,他却展开能防御金属喷流的金色防御魔术,然而甚至连这种魔术都不足挂齿般被消去。那么他根本没余力把注意力转向在背后燃烧的暴风,目前他只能往前看。

  即使是从天空飞来的魔族,他也不打算让道给他们。

  「匍匐卧地吧(Et cadens in terram)。」

  没错,只有一句话,魔族伴随这句话坠落地面的转瞬间,他将魔力灌注到极限的右脚,确实往前踏出以踩碎魔族。太弱了,竟然把这种程度的敌人当成威胁,他觉得自己实在慎重到可笑,只要能掌握战斗心得,结果不过如此而已,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甚至不具备被视为如小石头般会绊脚这种因素。

  为何自己非得跟这种敌人斗争,还非得获胜不可呢?

  蠢毙了,这简直愚蠢至极,不过他不会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如此决定。

  「我——」

  ——已经决定要贯彻这条路。

  ——当时就已经决定要踏上这条路。

  那天自己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是受挫或跌倒都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他要证明拯救想获救的某人绝非不可能,抵达阿卡西纪录,正确实现父亲所梦想的目标,实现父亲与自己的愿望。

  尽管他走在穿越魔族军队正中央这条愚蠢的道路上,但是目前他行走的这条路,确实与那个愿望联系在一起。

  「——魔力炉,负荷启动(Archiatius overload)。」

  散发彩虹光辉与交织瑰丽花纹的魔法阵伴随!于脚边展开。论及魔法阵的直径,那是直径推测有五公尺,还包含复杂又杂乱的文字数字在内的魔法阵,魔法阵仿佛对永恒时光心荡神驰般而逐渐解开枷锁。

  接着魔力解放,炉心才刚宛如断定内燃机失控而暴裂般,立刻高呼灼热的尖叫声并毅然决然猛烈旋转,闪电程度的魔力于周围扩散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犹如龙卷风的暴风突如其来降临,魔族围墙连同地面的爆裂一起被吹往高空。

  大气嘶吼,大地震撼,周遭万物皆化为尘埃溃散并飞扬于天空之上,形成一幅绝佳景致。就在失控的剩余魔力稳定下来的同时,犹如云霞般涌出的异形们再次袭向自己,简直像雪崩的前端爆炸,雪转变为火花,火花再转变为漆黑混浊气息,然后再度如野猪般争先恐后。

  他整理被魔力漩涡吹乱的大衣,伫立于眼前的魔族仍旧遍布四处并填满大地,此时他竟然很讽刺地回想起父亲的话。

  「愿望被阻塞不前的末路、吗……哈——正合我意!」

  自己将这句话在蜂涌的异形前,一笑后与其挥别——

  魔王是谁根本无所谓,要回到原本世界这件事先放一边,不过只有守护那位少女这件事,他绝对不想放弃。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的声音到底是势如破竹的威吓,抑或只是女性与绝望抵抗的悲痛吶喊。

  蕾菲尔让迸散的激情乘着挥落的剑击,朝魔将勒贾斯垂直挥剑一砍,释放出赤色闪耀的绯红魔风包覆于斩击上。不论大地、山脉、高空以及物体大小与规模,至今为止能将一切砍断的斩击,却被勒贾斯伸出缠绕漆黑气息且宛如盾牌的手臂抵挡。

  屠杀过何其多魔物与魔族的精灵之力,别说肉,甚至连皮都构不到就被混浊气息弹开,仿佛在亲身诉说这点力量根本无关痛痒。

  「唔唔……!」

  「哈哈!怎么啦,诺希亚思的剑士!你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给我闭嘴啊啊啊啊!」

  她仿佛要将沐浴在浑身的嘲笑挡回去般吶喊,接着她使出反复不间断的赤红斩击,包含横切、袈裟、上切、唐竹、逆袈裟、逆风等各式各样的剑击断断续续激烈攻击,勒贾斯使出他那被混浊气息强化过的不寻常拳头,以他预料内的轨道应付斩击。

  一束红线,与添入墨色的乌黑混杂后朝外侧弹开,这正是这种力量间的冲突。支撑两者双腿的地面无法承受彼此抗衡的力量,每当剑击与拳击激烈冲突时,地面会连同尘土被破坏到粉碎溃散。

  蕾菲尔处于劣势,将敌我力量置于天秤衡量的话,天秤确实倾向勒贾斯那方。当蕾菲尔无法承受压力往后退一步时,对方势必会以两步的距离逼近她,若是她挥剑使出十次剑击,对方必定会还以十一次的冲击。

  无论自己做何抵抗都不及勒贾斯,因此她的身体承受严重打击。

  「喝啊啊!」

  就在攻击遭到压制时,勒贾斯或许是想了结战斗,他猛力挥出一击,尽管蕾菲尔眼尖看穿这道攻击,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反应过来。平常这种随处都有机可乘的夸张攻击,在对手挥完拳这段期间,她甚至从容到足以给对手施展五次斩击,然而目前这副在战斗中受伤的身体却连一次斩击也使不出,她以大剑代替盾牌,光接下攻击就已经竭尽全力,她只能承受包覆混浊气息的拳击。

  这影响浑身的沉重威力使她溢出苦闷声,冲击压迫身体,令她不禁大步后退。

  「喀、唔……」

  当她膝盖着地吐出凌乱气息后,勒贾斯边浮现蔑视般的笑容边说道。

  「呵呵呵,你这只是在重蹈覆辙。」

  「……你说重蹈覆辙?」

  「没错,就像当时我们进攻你们故土那样——」

  这句话令过往景象于脑海复苏,勒贾斯的话令她回忆起那天魔族进攻诺希亚思的情况,如今她也难以忘怀当时的惨状。当他们与攻打过来的魔族永无止境地奋战时,推开小兵现身的就是勒贾斯,他拥有的魔族力量比现场任何魔族都还要强焊,将一切破坏殆尽。

  当时她在那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同样力有未逮,她如同现在这般屈膝跪地。

  当时她仅能目睹同胞在眼前遭到凄惨杀害,为自己的无力叹息,在那之后即使物换星移,直到王都沦陷为止她也在不同地点战斗过好几次,然而结果都只是重蹈覆辙。自己总是在战斗时被勒贾斯打倒,为保护被打败的自己,必定有谁会牺牲,不管是同胞还是同伴,必定会有自己珍视的人牺牲。

  面对魔族心余力绌的自己,总是有人为袒护自己遭受攻击。

  「呜、呜……」

  当蕾菲尔被脑海闪现的记忆囚禁,使她不禁漏出呻吟时,勒贾斯吊起嘴角。

  「我说得没错吧?凭你的能力根本赢不过我。」

  赢不过,她的心被这句话深深刺穿。那是已经被证明过,代表即为真理的事实,将自己全盘否定般毫不客气的一句话。这句话犹如远在天边却清晰可闻的雷声般,好似雷云即将逼近此处而嘈杂且喧嚣不已,勒贾斯的声音恰如此声,吵闹不堪的杂音正扰乱她的心。

  「给我、闭嘴……」

  「不甘心吗?因为这句话正好戳到你的痛处——不过你却选择逃避,即使讲出要保护人民与同伴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你仍旧数次背对我,因为你拒绝让自己的性命走到尽头。」

  「闭嘴……闭嘴……!别再说了!」

  「叫我闭嘴?你就这么不想听见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吗?不想听到自己未把高洁视作合乎道理的那份愚昧。呵呵——说得没错,任谁都不愿看见自己可耻的部分,也不愿给人看见,不想受人指摘,既然自己很清楚那是可耻的行径就更不必提了。不过,你不是对即将死去的人见死不救了吗?因为想保命所以就逃跑了吧?我有说错吗?」

  她无法让看透自己而嗤笑的嘴闭紧,他明明什么都不懂,既不晓得被强加己身的愿望致使自己无数次扼杀心灵,也不明白有群将这份心愿当作希望奉献自身的人们,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思念错综交缠在一起,他明明一点也不晓得。

  「话说回来,你晓得你逃跑后,其他人类怎么样了吗?」

  「你、你说什么……?」

  「你知道你的同伴、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那群为了让你逃跑而赌上性命的人,最后究竟沦落到怎样的下场吗。」

  「你、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是把每个人的四肢拽下来,一点一滴把他们玩死罢了!哎呀,给予打算替自己信仰牺牲的人痛苦与恐惧使他们哭喊,最后甚至咒骂你们所信奉的女神那副德行,实在让我享受得很愉快呢。不过,他们从途中开始都没有半点反应就是了,呵、哈哈哈哈哈!」

  「————!」

  这声大笑正撕裂自己的胸口,自己的想象经过勒贾斯的一番话被唤醒,那些于脑海内浮沉的画面,无疑是饱尝折磨者们的身影。那些折磨究竟有多痛苦,究竟有多艰辛,究竟使他们品尝多少绝望,那些替自己送死之人的空虚眼阵,全都在凝视自己,理应不可耳闻的怨恨声正逐渐在自己内心深处晕染开来。

  「怎么会……父亲……各位……」

  「这下你晓得了吧?晓得你的故乡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解你爱的那群人最后下场如何凄惨,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家伙、竟敢……竟敢……!」

  「不甘心吗!?恼羞成怒了吗!?诺希亚思的剑士啊!不过这正是你的罪孽,是选择逃跑的你理应注定背负的,正当的罪孽。」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菲尔朝向把造就这一切后果的原因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的勒贾斯,任凭气势挥剑使出斩击,这是她使出浑身解数的剑击,毫无条理,也没把自身的身体平衡放在眼里,仅仅被愤怒与心慌意乱吞噬而错判最佳攻击模式,是甚至可称为愚蠢的笔直并使尽力气的剑闪。

  「简直不愠不火!」

  不过剑击却被弹开,勒贾斯的拳头撞击剑刃将其弹开,他甚至称这攻势太过天真,表明蕾菲尔的攻击根本碰不到他,不论是剑击、意念、悲鸣,一切都无法触及他。

  「唔!」

  但是还没完,她连同简直把牙齿咬得作响般龇牙咧嘴的愤怒,打算再次朝对方挥落剑击,就在此时。

  「呼——」

  勒贾斯发出让人错以为是满溢而出的憋笑声般的微弱声音,手上的混浊气息简直像在呼应这声音般急遽膨胀。

  ——这是。

  「呜……啊……」

  将她身体残余力量掏空到一点不剩的绝望在此复苏。

  勒贾斯挥拳的姿势,让蕾菲尔曾几度见识过的景象于脑内如走马灯般穿越,她一时因愤怒而激昂的内心崩溃。这是那招,是这名为勒贾斯的魔族之所以被奉为魔将的,寻常魔族所没有的强大力量。此为他们几度交锋时,魔族将要塞彻底消灭到不留半点痕迹的决胜招式。

  浓郁深紫犹如凝固般化为暗色的漩涡后膨胀,形成足以吞噬一名成人的球体后迈入稳定,一瞬间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般文风不动的球体,在下个瞬间,球体仿佛展现解放前的征兆般开始震荡。

  她根本不可能躲开,这招原本就具备能消灭要塞使其化为空地的威力,且遍及范围辽阔,想躲开本是无稽之谈。论及自身能办到的事,就只有尽可能让精灵之力膨胀到极限,藉此保护自身而已。

  ——然后自己也被紧逼而来的暗色波涛吞噬。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遭到混浊的漆黑填满,一切被破坏的感觉,任何事物都被剥夺的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推落至此,推到与充满即将迎向终结的预感有相同感受的黑暗。

  ……然后,她在好似长时间都深陷这种环境的错觉中睁开眼阵,周围物体都抛弃自己被消灭殆尽,不论树木与岩石,或者冒险者们的尸骸,甚至是那名少女的遗骸皆然。

  「咳、呼……唔……」

  她成功撑过去,然而剩下的却仅有力量被大幅削减且犹如破布般的自己,就跟昔日相同,这不过是在重蹈覆辙。这不上不下的精灵之力越强,就越只有自己会苟活,只会让仅有幸存者才会被迫背负的痛苦与罪恶感,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还被攻击的余波囚禁,她的身体仍为痉攀而微微颤抖,勒贾斯却悠哉地靠近自己。即使她因对方昂首阔步而备感焦躁,她却无法抵抗麻痹的身体,就此被勒贾斯抓住头发。

  她的身体如悬吊般被往上拉。

  「你要、做——唔呼!」

  接着她的腹部遭受强烈殴打,如圆木粗壮的手臂所使出的一击,贯穿精灵之力所剩无几的防御,让她的内脏承受剧痛折磨。

  「还没结束。」

  接着他的嘴角吊起喜悦神色同时开始胡乱殴打,不计其数的攻击不曾间断,宛如岩石的拳头间歇性地殴打她的身躯。每当受到痛殴,她的嘴里就会溢出苦闷声,她只能吐露充满苦痛的气息,仿佛是代替叫勒贾斯住手的怨言。

  「嘎——呼、咳咳、咳咳……」

  她的腹部内总算被掏空,身体如垃圾般被丢掉地上。

  「阿、阿、阿……」

  她在地面又是翻滚又是匍匍,为寻求空气而邋遢地张开嘴巴,唾液自嘴角淌流,简直就像毛毛虫,不对,甚至比毛毛虫还不如。好痛,感觉好痛,比起身体心灵更痛。勒贾斯过度的责难,在物理与精神层面皆使出各种手段打击自己的心灵,她无法动弹,使不上力气,无法思考,她想把一切抛开。

  然而,勒贾斯却更一进步折磨她。

  「真难看。」

  「呜、呜……」

  「暴露出这副难堪的模样,你觉得有办法回应那些你想保护的人们吗?」

  她打算用剑支撑身体站起来,然而此刻却飞来这道问题,那句逼自己再思考一遍的问题,她根本不必考虑,因为根本毫无思考的意义,毕竟——

  「你有办法拯救那群人吗?」

  这答案她早就再清楚不过。

  「假如时光回溯到当初,你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吗?」

  她早就再清楚不过,所以——

  「我说得没错吧?你根本无法保护任何人。」

  ——拜托,别再说了……

  「呜、呜呜……」

  没错,一切正如勒贾斯所言,不仅是故乡的同胞,自己甚至连商队的人都无法保护。即使回到当初,结果也只会重蹈覆辙,自己根本无法遏止那些吶喊与泪水。

  所以自己才赢不过魔族,没错,绝对赢不过。

  好痛苦,这摆在眼前无以宽恕的事实,还有陈述自己无能为力的辛辣口吻比起疼痛更让她痛苦,因此那句话才成为致命一击。

  「你就承认吧,不对,应该说你已经开始承认了吧?承认你自身对自己而言究竟有多没价值。」

  「我、我……我是……」

  「全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毫无例外,正因为有你在,所有人才会死光。」

  「啊——」

  「没错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拿来支撑身体的剑从掌中滑落,膝盖无力跪地,随意挥出的手臂,松懈的肩膀,握住大剑的力量与气力全都从体内消失殆尽。

  「………」

  「——屈服了吗?」

  得以窥见喜悦的断言正穿透她的身体。

  没错,她正如勒贾斯所言已经屈服,她丧失战斗意志,这副被剥夺重要事物与骄傲等任何一切的皮囊,就随他怎样处置吧。

  「哼,你已经没有让我费工夫杀死的价值,你比较适合跟你所爱之人一样被玩弄至死。」

  勒贾斯伴随这句话朝部下打暗号,接着没受到勒贾斯暗色力量摧残的数名魔族,立刻回应这声呼唤。

  在扭曲歪斜的视线彼端,看上去模糊不清的魔族正在逼近,他们为了杀自己而争先恐后。尽管如此,那些要取自己性命的利爪还有猥琐的容貌与卑鄙的笑容,她仍旧清晰可见,仅充满恶意的眼阵混浊不堪,就在这些画面全都变得缓慢之时——

  「啊啊……」

  她发出的却是这种声音。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面临这种结果。重要的事物被剥夺殆尽,不仅饱尝屈辱地败阵下来,甚至连心灵都被对方折服。

  至今为止自己理应都活在正道上,她的人生应该是走在正道上才对,然而这却是错误的选择。为何她不能这么做呢,为何走在正道只会迎向凄惨的末路呢。

  根本没有希望,既然如此,那么希望究竟又是谁创造的词汇呢,为何那个人要创造这种词汇呢,希望根本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

  没错,追寻希望只是徒劳无功,光是仰赖希望根本毫无意义,结果希望终究也只是为了把人推向更深的绝望地狱,好让人饱受残酷的良心苛责而已。至今为止坚信希望确实存在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与眼泪共同溢出的是无法遏止的思绪在强烈诅咒世界,然后——

  「谁来、救我……」

  脱口而出的是源自这名少女的希望,即使死到临头,她依然渴望获救吗?这世界明明不可能如此凑巧,绝对不可能,没错,明明绝对不可能——

  就在死亡逼近,她打算闿上双眼之际,不知为何惊扰天空的雷霆轰鸣竟然在眼前奔驰。

  泛蓝光芒的洪流遮蔽视线,全体皆被雪白光辉埋没其中。袭击而来的魔族、被昏暗闭锁的天空、一切被吹飞成空地的大地,甚至连勒贾斯都陷入这片白光中。

  当轰鸣与眩目光辉收束后,眼前打算袭击蕾菲尔的魔族全体被一只不剩地消灭殆尽。

  她胡乱转动眼珠,等她回过神后,遮蔽视线的灼热悲伤被温柔拭去。

  接着,现身此处的是——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发出响亮声音的漆黑随风飘荡,眼前这位确实是自己熟识的人,他身穿过去未曾见识过,能酝酿稳重氛围的黑衣,这名少年是——

  ❖ ❖ ❖

  ——就在白光打算灼烧瞳孔而填满视野的剎那,他阖上双眼让画面仅化为残像流逝,这是合乎情理进而或许有一部分足以称为必然的行为。

  预测光线消灭的时间来临,他平静而缓慢地张开原本闺起的眼睑。

  然后他对眼前这现世的惨状,仅仅感到愕然且厌烦,他平静地燃烧愤怒。

  —这样啊,此处也有恶德吗?那是嗤笑打算清白生存者,将其姿态视为愚蠢,践踏被叹息与泪水浸湿者,将他们推落至绝望与悲伤后,甚至不承认这是过错也不引以为耻者。

  那是将那群生存于追求正道之人,把他们毕生累积的荣耀毫不留情剥夺者。

  那是不知悉为他人奔波之举所孕育出的高尚为何物,是绝对无法饶恕者。

  没错,那是剥夺名为幸福这种任谁都会祈求的微小希望,是恶意的化身。

  当残余光芒一闪一灭正逐渐消逝的过程中,他以悠闾步调穿越光芒走近少女眼前。

  那双光辉仿佛即将熄灭的湿润眼眸,不止歇地溢出斗大泪珠,那泪水看似永无止境的滂沱大雨,连带思念一同宣泄而下。这次他确实以手指掬起那些泪珠,就好似要令眼泪消失,好似要让眼泪仅在此刻消失。她那双眼哭肿的脸蛋,遍体鳞伤的身体,光看就让人疼惜的身姿,想必她遭受过沉重的打击,于是他悄声告诉她,抱歉自己来迟了。

  「啊——」

  那细若蚊吟的声音,犹如尚未彻底化为思念而从内心宣泄出来,宛如吐息般缥渺,那是心灵即将毁灭前的虚弱呢喃。

  至今为止不断哀叹受苦,持续责备自己,那位从未原谅过自己的少女,为什么这名温柔的少女非得面临这种处境不可。为什么这名比谁都过得清贫,比谁都更加把正道视为理想的少女,要让她在这种无可救药的终焉下迈向死期呢?为何总是有这种人,要把世界推向比不幸深渊更加深远的境地呢?

  「啊啊——」

  ——呼唤泪水者,请牢记,这世上没有无法拭去的悲伤细雨。

  ——送达痛苦者,请牢记,这世上没有无法熄灭的哀痛火焰。

  ——沉醉于恶德者,别遗忘,像你们这群邪魔歪道在这世上所能苟延残喘的地方,连一丁点角落也不存在。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魔术师,八键水明。」

  这点如今将由身为现代魔术师的自己,依循自己的意志证明。

  (插图)

  ❖ ❖ ❖

  一阵悠风奔驰而过,这风是目前默默伫立于自己身旁那名少年的声音所呼唤来的吗,或者他的声音就是这阵风呢?在酝酿热度的空气中,伴随凛冽之风赶来的这一声,毫无疑问震撼勒贾斯的耳膜。

  「你说是……魔术师。」

  勒贾斯以严峻神情蹙眉并重复水明所说过的话,由于他的装扮跟以往见识过的不同,因此勒贾斯似乎没立刻想起来。不过瞧见他的脸之后,看来勒贾斯总算察觉到这是张熟面孔,勒贾斯露出同意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是……当时跑来碍事的魔法师小鬼。」

  水明默默挺直上半身,仅以严厉目光转向勒贾斯。

  勒贾斯面对他,发出似乎感到钦佩的嘲笑。

  「区区魔法师竟然有办法抵达这里,半路上应该有很多我的部下吧?嗯?」

  「是啊,多到很没必要,真亏你有办法聚集如此多的秽物过来,我都不晓得自己差点要呕吐几次了。」

  「这番话出自被那群秽物们包围到变成这副衣衫褴褛模样者之口,实在颇具真实感呢!哈哈哈哈哈哈!」

  勒贾斯连带嗤笑与讽刺回敬水明,水明确实遍体鳞伤,尽管他身上不见严重伤势,但他那件长黑衣却因为过度磨损变得破旧且线头绽开,他的站姿与举动也显得无精打采。他的呼吸凌乱,体力感觉消耗不少,脸上甚至有细微割伤,直到他抵达这里为止果然是有段相当艰辛的路程吧。

  水明即使变成这副德行也要火速赶来这里,勒贾斯对他放声大笑,但是勒贾斯脸上的喜悦神色却显得薄弱,接着勒贾斯以同样口吻问他。

  「——然后?你这家伙究竟是怎么过来这里?毕竟是那种数量,你是一边驱赶他们一边跑来这里的吗?」

  「没什么,我只是把阻挡我的家伙挥开才过来的。」

  「哦,就凭你这副破烂样还真敢吠。」

  勒贾斯高声嗤笑放话的水明,他的模样看上去只像伤患在逞强,他在这种窘况仍旧坚持说大话的态度,看来确实只像不服输的人竭尽全力在虚张声势。

  「我问你,为什么你即使变成这副德行也要过来这里?」

  「我想事到如今这应该没什么好问的吧?」

  「……难道说,你不会是想说自己要去救那边那名女人吧?」

  「如果答案就是你讲的那个『难道说』呢?」

  水明如此回复勒贾斯的提问。他说来到此处是要帮助自己,他说是要来成为自己的助力,然而她明明挥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他明明不必做这种事也行,明明早就已经束手无策。

  水明以凛然表情转向勒贾斯,勒贾斯慢一拍后发出格外夸张的笑声。

  「哈!?呵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讲这种话!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说要来救这名女人!?我看你根本脑筋不正常吧!?」

  没错,诚如勒贾斯所言,他脑筋根本不正常。他不仅越过那名魔族麾下的军队,乃至抵达这个葬身之地,这简直不是神智正常的人会做的事。跑来这种地方又能得到什么,此处已是不具备任何人类渴求之物的地方,是即使闯进来也只会失去一切的地方,明明是如此。

  「怎么,难不成你认为这种女人值得拯救吗?她可是怜惜性命才逃避战斗,无法保护任何事物的女人喔?没有任何拯救价值的女人你也想帮她?」

  「是啊。」

  闭目颔首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承认自己的行为愚昧,肯定对手的这番话,内心承认自己是愚蠢之徒的水明,勒贾斯再度对他说道:

  「呵——有什么理由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你别让自己浑身伤痕累累,好好爱惜性命,对这种女人见死不救不就好了吗?干脆把她当作不存在过,把她彻底遗忘不是更好吗?」

  「这可不行,这样我就不能拯救她。」

  「嗯——?」

  当这番出乎意料的话使勒贾斯蹙眉后,水明立刻好似要向什么挑战般说道。

  「而且拯救为不幸哀叹者跟无法获得救赎者,正是我所相信的道路,我无法逃避这条路,所以——」

  ——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水明如此严峻地说道,说他是来帮助人,说他是来和勒贾斯战斗。

  当水明将潜藏的决心组织成语言后,勒贾斯似乎顿时感到有些惊愕,但随即从愕然回归清醒。勒贾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在呼吸一遍后——

  「哈——」

  对他宣示的决心反而发出更高声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白痴!就为这种理由!你就为这种理由跑来吗!?把我的部下们拨开,跑来这个葬身之地!说什么要拯救无法获得救赎者!?你竟然抱持这些无谓想法跑来这里,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呵哈哈哈哈!如此滑稽的话——」

  「所以说?」

  「————!?」

  水明发出的这道冰冷声音令勒贾斯不禁停止大笑,比北方国度呼啸的强风更刺骨的风,使任何人的心皆为之冻结,游刃有余的嘲笑以及从容不迫的呼吸声,皆在此遭到剥夺。

  就只有令人恐惧的寒气满布现场,那并非物理性寒冷,却能感受远比真实寒风更加强烈的寒气,温度好似寒风侵肌般凛冽,迫使精神上蜷缩的寒气当场出现。勒贾斯凭己力使之发热的周遭,简直宛如转变为冻土正上方。说到制造出这种情况而释放出阴森气息的水明,正以钢铁般稳固的眼阵凝视嘲笑他决心的魔性。

  「……小鬼,立刻停止你那眼神,我看不顺眼。」

  「你以为这样讲我就会住手?」

  「那么,就只好凭武力让你停止!」

  勒贾斯嘴里释放能动摇周围一切且响彻云霄的吼叫声,当卷起的冲击波将沙尘跟小石头吹飞的顷刻间,犹如青刚栎树根般的手与胳臂从朝他袭来的魁梧身体猛烈伸出。

  接下来,勒贾斯施展会将阻挡于眼前敌人变成肉块的攻击,迎击这招的是他那在其他地方绝对听不到的特殊咏唱。

  「城墙,五重展开(Primum ex quimtum excipio)!」

  以类似要架起盾牌而伸出的手为起点,构成闪耀金色光辉的五面魔法阵。魔法阵或者描绘出来,或者悬浮于半空,又或者类似将破裂的碎片拼回原状般契合。

  最后金色防御总算赶上,包覆混浊气息的拳头与水明的魔法彼此冲突。

  金黄火花激烈迸散,最后第二面魔法阵或许是无法承受冲击,也可能是职责分配错误而被弹飞,紧接着连第三面也被弹飞。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挖掘魔法阵进而打倒水明的豪拳,闪耀金色光辉的粒子不断飞舞而化为高涨魔力,无法承受冲击而碎裂的地面,散发开来的冲击风,这些在最后总算生成如龙卷风的气流,巧妙操控这激烈骇人的冲击。

  在两者嘶吼交错时,第四面魔法阵回转,随后立刻——

  「嗯——!?」

  理应朝水明行使的强烈力量一瞬间被反弹,之后勒贾斯的庞大身躯连同轰鸣与海啸一起凿开大地,甚至连斜坡彼端都被吹飞。

  「啧,即使有衰减城墙干涉,还是会被这种威力吹飞啊……你这、死蛮力……」

  水明气喘吁吁地晃动肩膀,同时他面向消失于视线彼端的勒贾斯露出疲态。他果然消耗不少体力,把先前路程上跟现在迎战的敌人合算过后,想必会如此疲惫也是情非得已。就在此时,他突然朝自己回过头,然后——

  「站起来,蕾菲尔,接下来去打倒那家伙吧。」

  他转向自己如此说道,他说一起战斗,他说两人一同抵抗,仿佛在乞求协助——不对,是仿佛在鼓励站不起来的自己。他的态度诚挚万分,看向自己的是闪烁蕴含妖异绯色却无比率直且眩目的眼眸,他那眼神中辉映出的热情,是宛如烧红的热铁般炙热的目光,是男人绝对不会遗忘自身奉献何种信念的眼神。

  不过,自己根本没有能够当作回应这份意志的答案。

  因为这些答案早在刚才就被勒贾斯彻底粉碎,所以自己——

  「办不到。」

  如此俯首,自己能办到的就只有放弃。

  「咦——?」

  「办不到,不可能赢过那家伙,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注定会在这里被他杀死。」

  「喂……蕾菲尔你怎么啦?」

  水明听到自己这番放弃宣言而困惑提问,他肯定对自己会在这里跟他携手战斗这点深信不疑,深信能集结两人之力确实击败那家伙。

  但是,根本不必问怎么啦,毕竟……

  「我们不可能赢过勒贾斯,那魔族太强了,你跟现在的我合力都不可能赢他。」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是否赢得过?」

  「不,我就是知道。那家伙很强,就连以精锐闻名的众多诺希亚思士兵,都败阵于他的力量下,这点光凭你跟我两人根本无法颠覆,也不可能颠覆。既然如此,那你跟我就只会面临死在那家伙手上的命运。」

  这种注定一死、无法改变的命运等足以被归类为沮丧的言词,在他耳里听来想必不过是在讲丧气话罢了。不过这就是真理,不论意念有多坚强,不论鼓起多少勇气,在强盛的力量面前也终究形同镜花水月。

  看见如此软弱的自己,水明垂落肩膀并俯视。他是感到灰心吗,他的表情由于俯首而无法窥见,不过恐怕没错。

  「……蕾菲尔你这样就好了吗?这种结局你真的能接受吗?」

  「是啊,已经够了,我早就想放弃一切,我觉得好累。」

  「……这样啊。」

  她能听见他的声音,看来他已经懂自己的意思,他们早已穷尽任何对抗手段,再继续抵抗下去也只会多受无谓的伤,只要稍微忍耐点痛苦,很快就能解脱。

  等自己回过神后,面向自己的身影转过身。

  然而那并非自己期望的身影,放眼望去,背影与黑衣就在眼前,那是仿佛要从勒贾斯紧逼而来的威胁中保护自己的模样。

  「水明?」

  「那么我就只能照自己想做的去做,既然蕾菲尔不能离开这里的话,那我就在这里击溃那名邪魔歪道。」

  水明讲出的话,是对希望深信不疑的人所编织而成的语言,然而这番话却过于无知,蕾菲尔因此慌乱地急于否定。

  「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晓得勒贾斯真正的实力吧!那家伙跟你刚才打倒的魔族可不同!」

  「我想也是,不过要是我在这里放弃,既不能拯救蕾菲尔,也无法抵达我渴求的目标。」

  他的目标就是刚才对勒贾斯放话时所说的,那个心愿吗?

  「你说为了要拯救无法获得救赎者?怎么可能!在这世上必定会有人陷于不幸!不论何时,不论何处都不会有例外!」

  「尽管如此——」

  「这根本是你的幻想!是泡影!不过是孩子才会作的梦!」

  「即使如此——」

  「你想说即使如此什么!你这种只会用漂亮话粉饰的说辞,根本无法在这里变成我们两人的保障!」

  「就算这样——」

  「……这种理想绝对无法实现,这不可能实现,绝对……」

  就是绝对,在这世上肯定会有人在某处挨饿,有因为悲伤而屈膝跪地者,有在愤怒中迈向人生尽头者,然后绝对无法获得救赎者的的确确就在这里,毫无例外。

  无法获得救赎者绝对存在,必然存在。

  他应该明白才对,既然是能分辨这点的人,既然是能认清现实的人,就该明白这种希望是老早舍弃都不奇怪的幻想。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像个不听劝的孩子般温柔施予教诲而摇头——

  「蕾菲尔,这不能由你来决定。谁能获救谁无法获救,都将由我从至今为止走过的这些梦想道路的尽头找出来。」

  「你以这理想为目标又能得到什么?这种不确实又暧昧的目标,即使努力追寻也根本不可能抵达这种目标。在那梦想尽头,就只会有献给遭到希望背叛者的绝望而已。」

  「或许是这样。」

  「既然如此——」

  「可是,我没打算回头,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即使我回过头,在那彼端也没有我想迈进的梦想,假如朝放弃梦想的将来前进,就不会有那天立下誓言的我,所以——」

  ——所以你看好,看好我所谓视作目标的这份希望,这种追寻希望的生存态度。

  「啊——」

  他说你看好,那果敢断言的身影为何会如此眩目又光辉灿烂呢,那光辉肯定是至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见识过的,灵魂的光辉。

  被吹飞的勒贾斯回归原处,当勒贾斯伸脚踏破地面的同时怒目横眉,勒贾斯简直像要以目光射杀对手般把视线不偏不倚聚焦在水明身上。

  「小鬼,你这家伙……」

  「给我飞远点,邪魔歪道。」

  「你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啊!」

  配合这声咆哮,勒贾斯掌中的那团混浊气息急遽膨胀,漆黑吞噬漆黑,同时周围坠入灭紫色阴影。这是勒贾斯将诺希亚思要塞吹飞,还有刚才包围这附近使其化为空地的那招。

  「你就这样继续跟那女人一起被消灭吧!」

  已经完了,这下总算结束。自己早就没残留任何精灵之力,不仅无法抵挡那份威力,人间也不存在能对抗那种力量的魔法,所以已经——

  「水明……已经够了……放弃吧……」

  明明已经束手无策,水明却丝毫不介意他应该有听到的自己那番丧气话。

  仿佛把那些丧气话断定成无谓之物,他吟咏起那段咒文(Spell)。

  「吾之盾非盾,是为纵使承受任何攻势依然坚固之物,无论面临何等炮火皆无以撼动之物(Non amo munus scutum. Omnes impetum invictus)。」

  高涨的魔力配合咏唱的咒文(Spell),金色魔力光辉好似要抵抗周遭的黑暗般满溢而出,光芒正化为旋风般回转。

  「绝不溃败且不动如盘石,其为受汇聚晓星吹息的金黄光辉虚饰之坚城,其名为(Invincibility immobilitas immortalis Cumque mane surrexissent castle)……」

  最后金色光芒总算是准备各司其职般迈向分配好的位置,开始激发出狂暴的金黄闪电后逐渐成形,周围开始间歇性地听见「哐啷眶啷」某种物体跟物体间嵌合的声音。然后——

  「坚守吾身!绚烂的金色要塞(Firmus Congrega aurum magnalea)!」

  伴随水明讲出的最后一句话,魔法阵开始重叠。

  其构筑慢上一拍,黑暗打算将一切褫夺般吞噬周遭景色。

  「————!」

  ……这下就结束了,一切都只能结束,在那道攻击前,不论肉体或灵魂终将全数被剥夺殆尽,理应如此才对。

  不过——却还没终结,她原本基于无可避免的死亡预感才阖起的眼睑,在那片黑暗中睁开后,却瞧见安然无恙的自己跟水明,两者的性命确实在此尚未断送。

  当眼前的沙尘散去后,自己对此之所以会显露出惊愕神态,并非基于己身平安之故。

  「这、这怎么可能……!?我那连要塞都能消灭的力量竟然不管用!?」

  当充满惊愕声音响彻时,环顾周遭却能看见令人屏息的景象于眼前扩散。

  在周围制造出领域的是几何图案与文字数字,以及包围这些的金色魔力光,描绘于地面的魔法阵布满类似时钟长针与短针的物体,其他魔法阵则仿佛要保护周围空间般散开,有大魔法阵、小魔法阵,刚才见识到的魔法阵也确实于此现形。待回过神后,她发觉他们皆被许多金色魔法阵包围。

  没错,那是犹如被魔法阵建造的城墙所包围的城塞——

  「哈——你少把我的金色要塞跟那种石头还有木材制造出来的玩意儿相提并论,这魔术可是仿造原本世界的军事基地,想要贯穿的话,至少得拥有赤龙吼两倍威力。」

  「你竟然说、原本世界……?你这家伙、难道说……!」

  「哈——这问题与你无关!」

  水明右手一挥,他掌中旋即构筑出一柄银色的剑,让勒贾斯困惑的声音连同飞尘和余烬全数被吹飞。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勒贾斯总算认定他是强敌,接着猛烈袭向水明。水明迎击,他让防御城塞回归为魔力,他坚决利用剑尖打头阵从而冲刺。

  另一方面勒贾斯的战斗虽然单纯,不过却迅捷且强而有力。

  ……他视之为敌者如此浩荡,明明人类光是接触到他就会化为绞肉,但是水明却奔驰而来。他与勒贾斯针锋相对,把战事导向近身战。

  死亡逼近,这感想肯定恰到好处,不过尽管如此,水明的威势依旧不减。

  他躲开勒贾斯粗鲁的攻击,-边靠灌注魔力的银剑来应战,同时组织语言,好让魔术确实命中敌人。在仅被拳头击中一记就会造成致命伤的这种岌岌可危的战斗中,他却不见悲怆。他的背影犹如在诉说蕴藏于内心的热切意志将化为原动力,形同铁芯般坚固。不屈从,不降服,他的身姿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强焊。

  混浊气息擦破水明的皮肤与衣物,他脸孔与身体上的细微伤痕逐渐增加,即使如此他仍旧不停下脚步。少年勇猛的吼叫声将逼迫而来的恐惧,以及害内心气馁的气魄等所有一切都强行反弹回去。

  ……他遍体鳞伤还如此战斗,当自己仍目睹他的热情甚至到入迷时,不知为何自己竟突然回过神来。

  ————她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啊……」

  当他仍然进行这种激烈战斗时,自己却躲在他身后,放弃一切,将全部抛出脑后,甚至否定他的话,如今依旧屈膝跪地。她仅能放眼注视,认定已经无力回天而光会袖手旁观,等回过神后她发觉自己什么都没做。

  「………」

  她能看见那道背影,那道一心一意的背影,来自比在这蛮不讲理的世界中以泪洗面的任何人,都还要祈求他们能获得幸福的少年。他那热切又凝重的心愿,就是如此光辉夺目。

  去拯救那群无法获得救赎的人,正因为他有此般坚定的决心,才能将这番话说出口。他让自己见识到那份决心,为他的决心着迷,但是自己却无动于衷,这样真的好吗?

  水明的身体被勒贾斯的拳头弹开并飞至自己眼前,他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然而他重新振作的力量,迎战敌人的气魄却丝毫未曾衰减。然后他奋力践踏地面,仿佛在宣称自己尚未败阵。

  等回过神后,自己居然出声喊他。

  「水明……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

  当自己打算问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时,他仅仅凝视前方,如此断言。

  「因为,我想保护你。」

  「————」

  他这句话似乎让某种自己遗忘的事物回到身边,那即是在破碎心灵中所蕴藏的热切意念。

  「你能明白吧?你应该也有想保护的事物才对,就因为你同样有赌命想保护的事物,你才会跑来这里吧?」

  「啊————」

  渴望保护,没错,他内心的意念跟自己的信念相同,所以他才会即使伤痕累累却仍坚持不懈,才会像这样伫立于此。

  然而自己只要维持原状就好了吗?她还想再次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就如同拥有这种绝对不停下脚步意志的他一样。

  ……少年为了贯彻自己的道路,再度迎战庞然大物的敌人。

  等自己察觉到这点时,她已经无法再停滞不前。

  「我——」

  因此她想再次,再次凭自己的力量奋战,按捺痛楚,即使浑身浴血,即使如此难堪,现下她将再次奉献自己的心愿。

  「吾等侍奉的女神爱尔休娜,如今请你再次赐予这个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我,独自一人无法成就任何改变的我勇气,但愿祢能再度、再次赐予我——」

  这段话既是愿望也是祈求,是她再次掷起剑的重生祝词。不过想必女神绝对不会帮助她,她很清楚,因为祂并不存在于世上,如今祂不过是仅能从旁守候的存在,因此这段话不过是为了改变自己,为了自己所讲的一番话。

  然后当她睁开双眼时,她感受到自己身体充满前所未有的力量,原本屈膝跪地,放弃希望的自己已不复存在,刚才占据自己内心的怯懦早已消失无踪。

  这份力量与跨越难关的勇气,无疑是眼前这位少年给予自己的,正因他告诉自己要坚信到底,正因为他将这点展现给自己看,正因为他让自己再次想起要贯彻到底的决心,所以她才能再度起身奋战。

  她重新拾起掉落地上的剑,凭借双手使劲挥剑。

  挥剑时所刮起的强风化为赤红阵风,穿越水明与勒贾斯之间。

  「什——你这家伙!?为什么还有那种力量!?」

  「蕾菲尔……」

  迎接重新振作的自己是惊讶的脸孔与喜悦的脸孔,这两张面孔究竟分别属于谁,事到如今已经不必多加赘述。

  她要解放精灵之力等如今自己拥有的全部力量,赤风宛如呼应战斗与绯色的精灵伊卓克忒尼那份赤迅,将全体强风皆染为光辉璀灿的绯色,勒贾斯因难以承受狂刮的阵风不禁后退。

  「唔、唔唔……这是……」

  勒贾斯看似因厌恶风势而靠手臂护脸,蕾菲尔把剑指向这名魔族,她内心振奋地放声说道。

  「……勒贾斯,你用那双眼睛给我看好,这就是毁灭你们魔族的力量,是身为女神臣民的精灵之力。」

  「什么毁灭的力量!你这畏惧自身破灭而败逃的小姑娘啊啊啊啊!」

  「——闭嘴……我不会再逃避,为了让我之所以能是我!不论面对任何事物!不论面对谁,我都不会逃离这命运!」

  「小姑娘!少说大话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插图)

  蕾菲尔以大剑与赤迅对抗连同嘶吼迎面而来的勒贾斯,他挥出既强悍又满布混浊气息的手臂与铁拳,不过这次蕾菲尔的剑却没被弹开,斩击环绕赤红豪风从斜角释放一闪,如今将以往总是把自己弹开的勒贾斯那豪拳弹回去。

  「唔、怎、怎么回事!?跟刚才截然……」

  会跟先前截然不同是理所当然,毕竟软弱的自己刚才已经死去,因此目前在此处的只会是获得力量的崭新自己。刚才还压制自己的攻击顿时不起作用,勒贾斯早就没闲工夫讲这种废话——

  「喝啊啊啊啊!」

  她的剑更严峻地打击对手,藉此表示她没闲暇聆听他的疑惑。情势有别于先前,对方的速度既没有比较快,攻击招式也是她比较多,他每一击所灌注的威力也能轻易看透。

  是迫不得已吗,他的反手拳如同挣扎般挥出,即便那只是急于应付现况才草率挥出的一拳,勒贾斯却幸运地在绝佳时间逮到自己的要害,若是吃下这招当然不可能安然无恙,不过那终究是说吃下这招的话。

  ——因此自己也如同周围满溢出的辉煌色泽般,化为赤迅。

  想必任谁都无法看穿此等飞速,就连影子都跟不上的赤风凌驾于任何速度。这高速无疑是绝尘,她以宛如会错看成瞬间移动的速度呈直角滑行到勒贾斯背后。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

  等他察觉到再回头时早就为时已晚,实体化完毕后挥出的斩击正确捕捉到勒贾斯胸口。

  「唔、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勒贾斯如同岩盘的胸膛被斩裂,尽管伤势深度不足以构成致命伤,然而那让自己苦不堪言的魔族力量泉源,也就是混浊气息正不断从伤口如蒸汽般喷发。

  这是绝佳机会——

  「波山(Gara Vama)!」

  大剑于头顶回旋,她跨出更超越平时幅度的一大步,伴随这股气势使出浑身解数将力量灌注剑内,藉此施展几近神速的一击。当自己的姿势压低到看上去简直像匍匐在地时,满布周围一带的赤迅好似模仿那道斩击般转变为巨大的斩击,将大地乃至天空撕裂。

  接着这道攻击命中被混浊气息包覆的勒贾斯。不过——

  「真顽强……」

  勒贾斯即使承受波山也依然健在,他浑身上下被砍裂,所见之处皆有暗色蒸汽喷发,不过他的四肢完好,即使步伐不稳依然确实站立,他明明暴露在水明的攻击再加上自己的攻势下,这名魔族究竟有多强悍!

  「唔……!」

  当自己的攻击不能如愿以偿致使表情因焦躁扭曲时,勒贾斯突然大步后退。

  蕾菲尔还以为他要讲什么才会勉强挺直身体时,他竟然转动那魁梧的躯体。难道说,事到临头他居然想撤退吗?

  「什——慢、慢着!」

  「……这场输赢暂且保留吧,诺希亚思的剑士。」

  想必他是判断这样下去战况不利,勒贾斯愤恨地撂下这句话,接着他尝试逃脱。或许是他还保有余力,他飞往高空的身影转眼间就远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菲尔打算连勒贾斯的后背一并斩断,于是她再次朝他击出一记波山,然而赤风却无法抵达勒贾斯身边,赤风的威力在赤迅没有遍及的地方会随距离衰减,最后化为普通的风消失。

  ——让他逃掉了,一旦拉开到这种距离,不论诉诸任何手段都无法触及他。如果能像勒贾斯那样能在空中翱翔又另当别论,然而自己却没那种能力。

  因此她仅能到此为止,她明明让水明替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受他如此帮助,自己却在该打倒势必得打倒的敌人时,于此处难堪地放跑敌人。

  「可恶……」

  胜负只能留到来日吗?没想到战斗竟然会以如此不干不脆的方式结束,明明就只差一步,只要再稍微多一点,自己再稍微超越他多一点,说不定就能击败他。

  ——然而,此事却发生在她因为失意而紧咬嘴唇的当下。

  背后冷不防传来魔力高涨的气息,不对,这现象无法用高涨这种不愠不火的形容词表示,此为魔力爆炸性增强时所产生的剧烈波动,引发这种现象的自然是——

  「水、水明……?」

  这名少年的魔力难道没有止尽吗?他已经越过魔族大军,防御勒贾斯的力量,甚至与其战斗,即使如此,寄宿在他身上的力量仍旧没有耗尽吗?他就这么维持高涨的魔力,缓缓且悠哉地昂首阔步,最后总算与自己并肩。

  接着响彻的是,魔术师的声音。

  「死吧,汝于吾等雷霆前终将覆灭(Abreq ad Habra)……」

  ❖ ❖ ❖

  ……挥剑时缠绕赤红光辉所刮起的强烈阵风,仅在背后化为清风。情况实在危急,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能在那点时间重新振作,不对,不仅如此,她甚至获得远比之前更强悍的力量,尽管自己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这一切无疑都是那名魔法师的错,因此自己不禁对必须撤退的惨痛经验咬牙切齿。

  「人类们,我不会忘记这份屈辱,等这身伤势治好后,我必定会找你们还清这笔帐……」

  勒贾斯的心思被满腔怒火占据,同时他打算飞往比目前所处位置的更高处。

  「……这种伤势闯进雷云实在很危险,不过也没办法。」

  他眼中凝视的是自己即将迈开的退路,假如继续照这样低空飞行,届时可能会遭到追击。尽管从相对距离观察,他认为这种机会算是微乎其微,不过既然刚才发生过那种逆转剧,进入云里自然更能确实隐蔽踪迹。

  虽然可恨,不过自己的确遭到那女人抵抗而身负重伤,假使凭这副身体冲进雷云里,想必无法平安脱身,但是他不能因小失大,想要平安无事,目前也只剩这个方法。

  ——没错,事情就发生在他如此忧虑望向雷云时。

  「什……?」

  他察觉到这点是在自己仰望天空时。

  勒贾斯因为彻底出乎意料的事态导致脑内充满困惑,没错——

  天空任何一处都没有雷云。

  「————!?」

  他冷不防感到惊愕与混乱地环顾周遭,原本理应存在孕育雷霆的黑云,以及喧嚣尖锐的雷电皆不在高空,刚才明明确实还在。勒贾斯以为自己眼花才定睛凝视却仍不见雷云,能瞧见的就只有星光被白云遮蔽的晴空。

  前不久确实应该有雷鸣响彻才对,即便是在他们战斗途中都响亮到吵闹的程度。既然如此,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见雷云却能耳闻雷鸣声呢。

  此时勒贾斯不经意往下看。

  「什……!?」

  接着扩展于视野下方那片惨状,令他不禁哑口无言。

  因为视线彼端出现让他甚至忘记呼吸的景象,原本处于山麓与森林间那片平原,该处并未聚集原本理应在此的军队,取而代之却是不断绵延燃烧的火焰,还有凹凸不已的扭曲大地。像是被冰封在永远无法溶解之严冰中的物体,在铺满酸与毒而令人感到不快至极的腐败之海内仿佛被永无止境溶解的物体,是残留在地面类似自己眷属的影子。最让他震惊的是,甚至连残骸数量都与他部下的总数不吻合。

  他率领过来的军队有大半都像海市蜃楼般消逝无踪。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即使人类带领军队迎战也绝对无法造就这种惨状,这点他在诺希亚思的战役中就已经一清二楚。不过既然如今惨状就此发生,那附近势必会有创造出此等惨状的元凶在场才对——

  若是有这名元凶在的话,没错。

  ——我只是把阻挡我的家伙挥开才过来的。

  那名回归战场男子的话,现下也好似言犹在耳,那句话正与眼下这副惨状联系在一起。

  没错,那名男子抵达那里前势必会有部下阻挡他的去路才对,那么那名男子讲的所谓「阻挡我的家伙」,出现在那名男子眼前阻止他前进者,正是自己的部下。既然如此,这又是怎么回事,每当男子要突破部下包围闯关时,部下们应该就会源源不绝扑向他才对,这场景甚至能浮现于自己眼前。

  那么那名男子,将阻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将那些为打倒勇者才率领过来的军队,仅凭只身一人就全部甩开才过来吗——

  「这怎么可能,居然只靠一个人就把超过一万名的军队消灭……」

  当勒贾斯找出这道答案,背脊为此战栗而变得冷飕飕时,震耳欲聋的轰鸣自背后响彻。

  不可能,这里明明没有雷云,那为何背后会响起这种声音呢。

  「难道说……」

  没错,仔细回想就会发觉自己过来这里时根本没看见雷云,他只是因为听到雷鸣才以为有雷云,既然根本就没有雷云的话。

  「难道说……」

  假设那道雷声与轰鸣皆有其他理由才会响起的话。

  「难道说……!」

  没错,从背后响起的那道声音,跟刚才他觉得吵闹到不行的声音如出一辙,因为——

  勒贾斯转过头,发觉背后就有他先前所抱持疑问的答案。

  伴随动荡大地的轰鸣,严冬时会出现的蓝白色雷电仿佛逆向坠落至天空般,威胁着暗空之黑同时描绘圆与图形跟文字。

  最后总算完成的巨大——不对,是远大的魔法阵。从圆的半途配置的中规模魔法阵所描绘出的远大魔法阵,正拥有与射击出强力魔术相应的规模。

  伫立于魔法阵中心的那位男子,是称自己为魔法师的那名人类。

  ……雷电粉碎大地,风势高呼刺耳尖叫,两者正准备随意破坏一切。以男子为中心卷起的力量将沙与砾皆吹飞,化为炭灰消逝无踪。

  是余波,正是余波,是构成魔法的力量,由于强行引起事象现象的力量过于强烈-其力量残余跟反作用力将无止尽蹂躏周遭事物。不论是雷霆蹂躏周围,还是局部性刮起宛如暴风雨中心的阵风,想必这些全是即将引起的现象的微不足道征兆而已。

  「那、那样只是前兆……?这怎么可能!」

  ——没错,魔将勒贾斯根本毫无理由知悉,这是亚伯拉=梅林的亚伯拉罕魔术系统,俗称圣魔术或神圣魔术。在藉助圣守护天使力量击退、退散、使役恶魔而制作出的魔术中,最知名也拥有最强悍力量的魔术——使汝之雷蒙受死亡(Abreq ad Habra),是同Abra-cadabra为世界最广为人知的咒文(Spell)

  ,以此为原形再应用现代魔术理论转化为攻击性魔术,是八键水明拥有的对恶魔及邪灵用魔术内最强的一招。

  男子背后犹如从海市蜃楼中显现般出现女性雕像,理应是仿造人类女性的那尊像却不具备一切生命性根源,是尊浸染介于白与灰中间一种过于无机质颜色的雕像,这尊像既不显得神圣,也不显得不祥,然而却拥有某种令人畏惧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这尊雕像僵硬张嘴,发出更加锐利刺耳的尖叫声,从高空呼唤雷霆之柱。

  ……他根本没听过这回事,怎么会有这种人类。这根本是无从得知的力量,是未知的力量,那种力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持有的力量,即便那名男子是从异世界召唤过来的勇者也不可能,毕竟勇者是赐予女神之力才召唤过来的存在,绝不可能具备那种力量。

  没错,勇者是拥有远高出常人的力量,受到元素绝大的加护而被召唤过来之人。但是那名男子却非如此,所以这假设根本不可能。那是不具备元素加护的魔法,是操控理应不可能操控的事象,集束现象并随意篡改女神制造出的世界。比任何事物都要神圣,却无比恐怖,他根本从未听说那种力量、那种招式竟然存在,这世上不存在会操纵那种令人难以置信力量的人类,绝不存在,那么那名男子究竟是谁。

  ——魔术师,八键水明。

  「他说……魔术师?那算什么!?那男人不是魔法师吗!?」

  雷霆于周围分散成几千份,残余的喧嚣吵闹声与残响往积聚的魔法阵中心集结,雕像不止息的尖叫,将世界从地平线彼方至天空尽头为止全体埋没于湛蓝闪烁下,视线彼端有张跟先前同样被惊愕占据内心的女人脸孔,还有以钢铁意志辉映出憎恨的男子那真红瞳孔,然后是自己无从逃避的死亡气息——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吧,将人类的哀叹当花蜜啜饮的恶意,于我等结社魔术师视为目标的远大愿望前,腐朽凋零吧。

  他确实看见男子嘴巴编织出这段言词。

  随后,指尖立刻碰触魔法阵中心。

  当震耳欲聋的雷鸣飞速奔驰的剎那,描绘成同心圆魔法阵的光芒集结成数千根雷霆光条,化为仅此唯一的巨大圆柱将视野全数填满。

  此处甚至不存在他们所侍奉之邪神的黑暗碎片,任何角落皆不存在。

  最后魔将勒贾斯连同自己发出的怨恨惨叫,在神圣雷霆所制造出的闪耀激流前,束手无策而惨遭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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