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荆棘的时刻与青色的地图 第四章 虚幻重逢

  朝着拉万前进的旅途进入了第六天。虽然比预定慢了许多,但我跟路伊都不去提起。

  从第一次跟雷姆对峙的那天开始,我跟路伊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透明的帘子。每当交谈时,彼此都会在短暂的瞬间,不禁透露出彷徨。

  那是一种分明人就近在咫尺,内心却隔着遥远距离般的寂寞。

  虽说只是细微的变化,一旦察觉了,还是会觉得相当难受。

  我抚摸着爱尔的颈子附近,将视线落在红褐色的地面上。

  这附近的土地有着罕见的特征。无数刻有白色与鲜红色条纹的险石从地面突出。但也只有一开始会觉得那鲜艳的条状配色很有趣,到后来就会觉得那很刺眼,并令人困扰。

  另外,岩石的形状也很奇怪。高度千差万别,但每个都整齐地呈现直长型。与其说那是岩石,不如说是大自然创造的石像。

  「就跟直直长长的草莓果酱年轮蛋糕一样……」

  「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

  我赶紧对着讶异地看过来的路伊摆了摆手。

  如果天空的颜色再明亮一点,四周的空气也没有这么郁闷沉重的话,就会是一片出现在幻想图画中也不奇怪的美丽景色了。

  我再一次仔细看着间距杂乱无章地在地面突起,并阻挡了去路的岩石。

  岩石的数量特别多,而且岩石表面陡峭的部分一定会长出类似紫柏松的树木。在树枝前端垂下的果实就像是水分全都蒸发光了一样,显得萎缩并泛黑。

  我感到相当可惜地叹了口气。

  「要真的是紫柏松果实就能拿来吃了……」

  说真的,我从刚才就觉得很渴。也许是有许多岩石的关系,这附近的空气比前几天走的森林附近还要干燥。

  但想必路伊跟爱尔也都这么觉得,所以我不能说任性的话。

  「……柳橙汁、汽水、宝矿力……」

  纵使我相当清楚这种时候更不该想起来啊!

  「……请再忍耐一下,会在某个地方找得到水才是。」

  路伊突然就像是在鼓励我一样这么说着。

  「咦?才、才不是呢,这些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为什么会被发现这些是饮料呢?

  我难道有散发出那么想喝东西的氛围吗?

  「真的没事,这种事情我也已经很习惯了,不要紧。」

  我绝对不会表达不满什么的,毕竟只有我坐在爱尔身上啊。

  「啊,那是——请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路伊走近了耸立在前方几乎会误认成悬崖的险峻岩石。那颗岩石高得就像要贯穿天空。

  「是要在这里休息吗?」

  「不,不是。这里似乎可以找到好东西。」

  路伊褪去了上衣之后,便动作轻盈地踩上了石壁表面的凹凸处,开始攀爬。该不会我也得爬过这片石壁吧?为此,我感到有些不安。

  「太危险了,快下来!」

  爬了约有公寓三层楼高的路伊开始单手灵巧地挖起了石壁,只见岩石碎片零碎地落下。

  在这段期间,我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路伊归来。

  看样子路伊是把石壁切割了一个圆形,他单手拿着一个形状歪七扭八的球体。他把那个东西夹在手边,轻巧地在不明就里的我面前跳下。

  「那个像球一样的圆石是拿来做什么用?」

  而且比起这个,可以轻易切下就表示这与外表相反,很一片脆弱的岩石吧。

  「路伊,我们离开这里比较好……岩石可能会崩坍吧?」

  我脸色发白地问着,却只见路伊柔和地一笑。

  「这些岩石其实是『活石』。」

  「活石……?该不是化石的意思吧?」

  「是会把地下水吸上来之后,产生石膜并积蓄在内部的岩石。」

  「因为有储水的部位,所以才这么好切割下来,是吗?」

  路伊点了点头后,要我在底部似乎已经崩塌的平坦岩石上坐下,然后用短剑把拿在手上的歪斜石球割出了一道缝。

  接着,石球便发出了像是硬橡胶的声音。把割出缝隙的地方稍微往下倾斜之后,一道漂亮的红水便流了出来,那感觉是比西印度樱桃再深一点的红色。

  「哇!这是什么呀!」

  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询问着路伊。

  「我赌这边可能会有水,所以稍微绕了些远路……还好有找到。」

  路伊语带放心地喃喃说着。

  「这比一般的水含有更多养分,也没有毒,所以你喝吧。」

  「可以吗?太棒了。」

  我把红水倒进水已经喝光的宝特瓶里,这大约有半瓶宝特瓶的量。因为颜色的关系,我不禁期待味道是不是也会像西印度樱桃一样酸酸甜甜的。

  我认为所以人看到应该都会这么期待!

  「也给爱尔喝一些。」

  把宝特瓶朝着它递出后,爱尔却明显摆出了嫌恶的态度,并撇过了头。

  「……爱尔的反应让人有不好的预感耶。」

  我战战兢兢地把宝特瓶凑到嘴边,下定决心之后试着喝了口红水。

  「唔!好、好难喝……!」

  能够憋住不一口吐出来,是因为路伊就在眼前。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会吐出来然后赶紧漱口。

  「这根本不是能喝的东西嘛!」

  铁锈味很强,而且感觉还有点温温热热地,后劲则是接近无糖蔬菜汁的草腥味。这让我的后脑勺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并像是感到一阵恶寒般,大开了毛细孔。

  「路伊,这就味觉上来说有点太刺激了。」

  我不断眨眼,希望这能让自己忽略在喉咙中扩散开来的恶心味道,并抬头看向路伊。

  我大概是露出了惨到不能再悲惨的表情,让路伊一瞬间笑了出来,却又马上收敛起来。

  「你知道是这种味道却故意不跟我说吗……?太过分了。」

  「我并不是在捉弄你。至少到拉万之前,你就先忍着喝这个水吧。」

  「……」

  「响。」

  「嗯……」

  不可以要任性,虽然知道不可以……回话还是忍不住变得慢吞吞地又不够干脆。

  「路伊也喝吧?」

  如果他只要我喝的话,我就要果断拒绝。

  「这是被称作万能水的珍品,就算没有食物,光靠这个水就可以长时间生存下去。」

  「是喔……」

  好厉害呢。自己连这么说着的声音都很哑。

  「算我拜托你了,我希望你能喝下这些水。」

  路伊的嗓音带着有点像是老师的口吻,听起来坚定且无法驳回。

  这种时候的路伊相当棘手。

  「你把迦楠的果实几乎全给圣兽吃了吧。」

  闻言,我不禁抖了一下。

  「迦楠的果实是指我平常给爱尔吃的那个像是葡萄干的食物吗?」

  「对,你吃的大多是没什么营养的东西,能转换为体内能量的食物总是给了圣兽。也因此,你的身体应该很容易感到疲劳吧。」

  「唔嗯……」

  老实说,这个世界的干粮咸味太重了,除了那个像是面包的食物以外,每种都难吃到让人想哭,也很容易口渴。

  有没有办法找借口逃过这劫呢……要是我这么想着并撇开视线好像不太好啊。

  这时,路伊突然单膝跪在地上,露出了越来越像学校老师的严肃神情。但是,那月色的双眸却浮现了太过哀伤的神情。

  「就算很难接受这个味道,这种水含有许多养分,请一定要喝下去。」

  「唔唔……嗯。」

  我不禁以摸棱两可的语气,回以狡猾的答复。

  感觉没办法顺从着点头,我打算把这件事含糊地搪塞过去,可这个想法还是被路伊看穿了,他接着以恐怖的眼神盯着我看。

  「好可怕的魄力啊,路伊……」

  「求你了,响。」

  充满威严的眼神只出现了一瞬。

  他宛如下跪磕头一般,深深低下了头。

  「路伊!」

  啊——这种情况太过分了啦!

  我不想看到他对我低声下气的啊。

  「我、我知道了啦,我喝就是。你快站起来。」

  「真的吗?」

  「……我会……喝吧。」

  我认命地垂下头答应他。

  「只好一口气喝掉了。只有半瓶的量的话,我还喝得完。应该喝得完!」

  虽然我做好了这种消极的觉悟,不过这个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路伊说着要当成是紧要关头的饮用水,于是又从岩石表面挖下了三个以薄膜包覆着红水的歪斜球体。

  「这根本就是拷问等级了……爱尔也会喝吧。」

  我才不要只有自己成为牺牲品。

  就在我打算把爱尔也拖下水作伴时,它却迅速地背对我转身过去。

  「我总觉得爱尔只有在发现苗头不对时,才会装出听不懂人话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并决定下次休息时要写在记事本里的内容了。

  就写下「万能水难喝到令人绝望」吧。

  ● ● ●

  「路伊,我问你喔,这附近空气是不是很干净啊?」

  穿过年轮蛋糕地带继续前进之后,我忽然觉得呼吸变得比较顺畅,也几乎没有尘土味。

  这是为什么呢?

  我皱起眉,不禁觉得这会不会是什么灾害的前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脑中深植了「变化不一定会带来希望」的想法。

  「例如误入了魔兽的巢穴之类?」

  「我想应该不是。真要是那样的话,感官敏锐的圣兽应该会最先察觉吧。」

  听见了路伊的推测,让我坐在背上的爱尔抽动着耳朵,并转过头来。

  「爱尔好像不觉得有危险。」

  「……难不成我们是不小心闯入迷境了?」

  「迷境?」

  路伊露出了比起警戒,更像是很困惑的表情,观察着周围。

  「你还记得以前我曾经提过,关于魔兽跟幻兽的事情吗?」

  「是指存在于不同的领域中的生物,对吧。」

  「没错,而那就跟这片迷境很相似。」

  听了这话,我吓得左顾右盼,急忙从爱尔身上下来。

  「你是说我们闯进了魔兽的栖息地吗?这样岂不是很不妙?」

  路伊冷静地挡下了准备伸手拿剑的我。

  「不,不是魔兽。因为空气澄净,所以我们很可能是迷失在妖精之乡了。」

  「妖精……」

  不熟悉奇幻故事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也就是指像是出现在图画书里长了翅膀,有着人类外表的生物吧。

  「妖精也跟魔兽一样,是存在于稍微偏离了人类世界的空间中。通常大人是不会迷失在这里,大多都是小孩子。」

  「啊,是指神隐吗?」

  「没错。当中也有被妖精拐走的小孩,就这么一去不回的例子。如果回来了,大多都会拥有特殊能力。也因此,无法将那一概而论戍是邪恶的存在。」

  「我说,路伊……我们这是闯入了那个迷境对吧……我们能平安离开吗?」

  路伊将视线向下瞄了我一眼之后,又把视线移向四周。

  「以前,我也遇过妖精。」

  「什么?」

  「我的情形好像是不过短短几天就回来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能力。」

  他对着一脸呆滞的我露出苦笑。接着便以单手表示继续往前走,我只好乖乖跟在后头。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在迷境当中的经历,但我猜那是妖精为了守护家园,才把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而且也并非完全不记得,多少还是有留下一些记忆。不过,自尊心强的妖精应该不可能放过擅自闯进来的我们才对……」

  我该从哪边开始惊讶才好呢?感觉路伊也有着惊涛骇浪般的过去。

  「感觉不到妖精们的气息啊。」

  看他这尉模样,似乎不用感到这么紧张。

  就在我稍微感到安心,并将视线转回正前方的下一秒,我就吓得跳了起来。

  「路伊!」

  眼前有个几乎要仰头到身体向后弯曲看的巨大生物。

  这该怎么形容才好啊!巨怪?仿佛装上了身体的摩埃石像啊。

  「是妖精……已经石化了。」

  路伊瞪大双眼,并靠近了那座巨大的石像。

  仔细一看,耸立在四周的那些宛如断崖的险石,大部分也都是妖精石像。

  「虽然是有听说过有会在白天石化的妖精,但也不可能全部的妖精都化成石头啊……」

  他诧异地喃喃自语,而这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妖精们会不会也受到了福君的力量影响?还是说……

  「因为跟人类种族不同,所以才没有变成雷姆?」

  「也可能是藉由石化保护自己。妖精的寿命对人类来说,可是长久到跟不死没两样。」

  落寞地解释了之后,路伊轻柔地抚摸着石像的表面,我则是注目着那带着怜悯的手指动作好一段时间。

  我也学着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石像。那粗糙的触感,就像是晒过太阳般意外地温暖。难道这是妖精本身的体温吗?

  「擅自闯入你们的家园,真的很抱歉。我们会保持安静,不会吵醒你们。直到世界恢复原状以前,就请你们再等一下了。」

  路伊看见我的举动,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内心的温柔体贴很惹人喜爱,我想妖精们也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路伊还真是个没自觉的恶质大人呢。」

  「啊?」

  路伊似乎不明白我会如此皱眉的原因。

  他大概是认为女孩子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着「喜爱」也不会脸红吧。

  说不定他从以前就像这样骗过不少女孩子。

  「这么说来,嘉蕾国好像是可以娶多位妻子呢。」

  想起了没必要的事情,这让我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响?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就算路伊的私生活比我想象中还要来得五光十色,我也没资格指责他。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能对他人怀抱这种感情。

  一口气思考到这里时,我回过了神。

  「……『这种感情』是指什么?」

  我大吃一惊。难道说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路伊当成相当亲近的人看待了吗?

  所以刚刚我才会感到心烦吧。

  「你在对我生气吗?」

  「不是。」

  「那么『恶质大人』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想害你感到不愉快,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

  路伊这家伙!

  如果这些都是经过盘算的话,那他可就是个不得了的小恶魔了。爱尔也把圆滚滚的双眼瞇成了一条线,直盯着路伊看。

  就在我把视线从困惑不已的路伊身上移开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那应该不是石像,而是真正的悬崖吧?……啊!那里有个茧耶!」

  好惊人。那几乎有着人类手腕粗的褐色藤蔓,无穷无尽地盘卷在阶梯状的悬崖上,并悬挂着好几颗神秘的白色球体,而且每个都好巨大。

  「是什么呢?比起茧,又更像是巨大的钤兰耶。」

  我和路伊一起跑了过去,看了一圈这个新发现的东西。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这看起来就像是个并非吊钟形,而是整个朝上的钤兰花苞。看样子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妖精尺寸的吧。

  「这真的是花吗?……里头该不会藏着虫子或魔物吧?」

  我和爱尔都提高了警戒,朝着那像白色钤兰的东西露出怀疑的目光。

  「要不要用小石头随便丢一下,看看有什么反应?」

  「啊,这不用担心,没事。我对这个有印象,大概是你会喜欢的东西。」

  路伊久违地露出了无邪的笑容,牵起了感到不解的我的手之后,登上了悬崖梯道。爱尔也跟着灵活地跑上了阶梯。

  大家一起靠近了其中一个像是钤兰的东西。乍看之下是人畜无害,不过实际上呢?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放心吧。而且邪恶之物本来就无法入侵妖精之乡。」

  他这句话让我总算放心了。一旦安心之后,好奇心便一股脑地窜了上来。

  「这可以摸吗?」

  「可以。」

  我怯生生地试着摸了像钤兰的东西的表面。

  与其说是花办,更像是有弹性的光滑橡胶,摸起来也很水润,是一种很舒服的触感。但这又比想象中还来得厚实,也很有份量。

  整体的大小超过了双手可以环抱的范围,感觉我这种身高的人,只要蜷起身体就能够整个人塞进去。

  路伊稍微便了力,把像是钤兰的东西的紧闭花苞部分扳开来。

  「——是水!」

  「对,这就是妖精们的水源。这个藤蔓会把地下水吸上来,储存在花瓣里……可以说是非常好运的一个发现吧。也许是妖精有意引导你来到这里呢。」

  路伊说得像是我的功劳般,令我不知所措。

  我逃避了回答,并再一次凑近看着花苞当中。

  里头装满了透澈的水,也没有杂质浮在上头。

  「是可以喝的水吗?」

  「当然,你应该也想洗个澡吧。」

  「可以吗!」

  他对我夸张的反应轻笑出声,并用指尖敲了敲白色的花瓣。

  「看来水应该非常足够。这些大多都是还没绽放的花苞吧?这就是在储着水的证据。」

  我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路伊用单手慢慢地舀起水之后,朝着因为喜悦而僵直了身体的我伸出了手。我急忙摊开双手。接着他露出了平和的微笑,便缓缓地把水倒在我的手上。那阵愉悦的清凉感,让我的肌肤有种重生般的感觉。

  「水好干净喔。」

  「对啊,响。」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几天了呢?我从没想过不能洗澡会是这么难受的事情。没办法在想喝水的时候就喝,也是令人非常痛苦。

  「我想,也差不多该决定要在哪里过夜了,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今天就别勉强赶路,直接在这里休息吧。」

  「谢谢你,路伊!」

  其实他应该很想再缩短一些到拉万的路程吧。但大概是看到我这副模样之后,就做出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比较好的判断。

  我已经到达极限了。

  这六天我几乎都没睡好。只要稍微睡着,那个恐怖的成山尸体跟怨恨的声音,就会在我眼前复苏。

  我也吃不下东西。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且恢复冷静之后,那哀恨的记忆就更加鲜明地压迫着我。

  我的内心某处一直希望能够洗净身体。

  当然好几天都无法洗澡也是原因之一,而且我总觉得乌鲁斯居民的……那黑色的皮肤似乎还紧黏在我的手掌上,挥之不去。

  「也可以洗衣服吗?我想在这里把能洗的东西都洗干净。」

  为了不让自己坠入阴暗的内心被察觉,我努力装出了开朗的声音。

  就当我正在解开衣带,手臂准备要从外衣抽出来的时候,被慌张的路伊给制止了。

  爱尔也急急忙忙地挡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不让路伊接近我一样。

  「响,你能等一下吗?我们先回到地面上,把行李卸下来吧。」

  「啊,嗯。」

  我发现自己差点就要在路伊面前脱衣服了,不禁冒出了冷汗。羞耻心还是很重要啊。

  我们暂且回到了地面上,然后找到了一个似乎适合躺着休息的岩石下方。那是个万一有魔物之类闯进这里时,也能迅速藏身的地方。

  「洗澡就当成是晚上的乐趣吧……」

  不如说,就算没有路伊以外的人在,这里毕竟还是野外。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身体,还是会有点抗拒……虽然我喇刚才毫不在乎地要脱衣服而已。

  总之先来准备食物吧。

  之后就是已逐渐成了每日例行事务的写写记事本。今天是个有众多新发现的日子,要写的内容很多。之后也不能忘了要教路伊的日语课程。

  就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天色开始变得昏暗,我也默默地紧张了起来。

  现在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日落。

  我紧贴着躺在岩石下方的爱尔的腹部上,竖起耳朵确认听不听得见雷姆的那道哭泣声。

  「好像没事……」

  「应该没事,妖精之乡的守护力果然还没消失。」

  我为此深感放心。看来今天我也能平安地活下去,今天也是只有我……

  转换了心情之后,我出声要路伊先去洗澡。他应该也很想立刻清洗身体才对。

  而我跟他为了这件事稍微争论了一番。

  「我后洗没关系,还是你先吧。」

  「不行,我会花很多时间,而且我还要洗东西呢。」

  表现客气的他令我感到不耐,既然如此,那也只好直接采取行动了。正当我打算强行脱下他的衣服时,他总算肯妥协自己先洗了。想说服大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差事呢。

  路伊先去洗澡,而我跟爱尔则负责看守。

  从垂下了好几条宽大藤蔓的另一端传来了溅起的水声。

  我在适合坐着的藤蔓上坐下,把手里拿着的布放在旁边之后便抱起了膝盖。路伊只准备了换洗衣物,却没拿到代替浴巾擦拭身体用的布巾。

  我小力地拉了拉蜷起巨大身体坐在旁边的爱尔的胡须,它也许是感到一阵发痒,便上下晃动着胡须,稍微垂下了耳朵。我对它露出一笑,就开始抓搔起爱尔的喉头。

  「水声听起来真舒服。」

  那在原本的世界是听惯的声音。

  「分明不管是雨声,还是浴室的水声,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地听着呢。」

  而现在要听到这两道声音的其一,都是一种奢侈了。在蝇耳倾听水声时,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打起了盹。虽然只有一下子,但那却是我久违的没有伴随着恶梦的睡眠。

  在水声停下的同时,我的意识也忽然清醒过来。

  我急忙站起身,抱着布巾谨慎地从代替墙壁的藤蔓中探出身体,并紧闭着双眼。

  「响?」

  我听见了应该是正在换衣服的路伊的惊呼声。

  「放心,我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不,没关系,你可以张开眼睛。要是一个脚滑,可是会摔下去的。」

  他是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呢?

  我这么想着,于是稍微张开了眼窥视,却发现他下半身虽然已经穿好了,可是上半身还是裸着的,这让我赶紧再次闭上眼睛。以前我曾经帮路伊处理过身上的伤口,那时也看过他的上半身,但现在不知道为何却感到很是尴尬。

  我不是为了看他换衣服才在这里等候的啊。

  「头发。」

  我一边这么说,就把拿在手上的布巾摊了开来。

  「……头发?」

  我还是闭着眼,对感到奇怪而重复着话的路伊点了点头。

  「刚见面的时候我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候的路伊浑身是血又受了伤,头发也因为沾到了野兽的血液而结块了。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好好清洗过再仔细梳开的话,一定会变得既柔顺又美丽。也因此,我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找个地方洗头』,结果那个『明天』一直迟迟没来呢。」

  这是个连保存饮用水都万分艰难的世界,很难找到足以用来洗澡的水量。

  「我一直希望,假如之后有把头发跟身体都洗干净的机会,我想帮你擦干头发并梳整一番。那个『明天』终于到来了,就算需要点时间,只要心中怀有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呢。我现在能够相信这点了。」

  我观察着他的反应,不过他好像连动也不动。

  「路伊,你愿意让我帮你擦头发吗?」

  「——」

  因为我还闭着双眼,所以不知道路伊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感觉等了好久,说不定他在烦恼该怎么回绝?当心中的不安越加扩大时,我总算感觉到路伊有动作的迹象了。他是跪着吗?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碰上了我的手臂,接着被生硬地牵动着。

  我不禁张嘴露出了笑容,手指也摸到了湿润的发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能把头发擦得干干净净的高手喔。」

  跟我想的一样,那真是一头柔顺的发。

  我要路伊他们先去休息之后,这次换我去洗澡了。

  要是没有光线就麻烦了,所以我将他做的小火把插在悬崖的缝隙间。

  我用跟路伊借来的短剑在藤蔓通过顶上的地方割了一刀,让水从那里滴下来。

  「好像简易式莲蓬头啊。」

  看样子这个藤蔓就稻路伊的解说一样将地下水吸上来,自然的力量真是既奥妙又伟大。

  我迅速脱下衣服,并将衣服也放在悬崖的缝隙间,然后站到了水落下的位置。

  下一秒,身体便因为寒冷而颤抖了一下。

  「毕竟不可能有热水嘛……」

  而且,裸着身体总让人感到不安。我像是抱住自己一样,把双手叠在胸前交错。滴在头上的水通过了眉心,然后流过了鼻侧。

  我闭上眼,暂时享受着冷水的触感。

  不只身体,若是能将一切都洗干净就好了。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慢地睁开眼,仔细清洗身体跟头发。我接着打算洗衣服,于是看向了垂挂在简易莲蓬头的藤蔓旁边,那巨大的白色花苞。

  「这个像钤兰的东西,也很像澡盆呢。」

  我想尝试到觉得心痒难耐。接下来大概也很难再有泡澡的机会了吧。

  「泡吧。」

  我绝不想发生全身赤裸摔下悬崖这种事,于是十足仔细地确认了白色花瓣的强度。

  「只要注意别把体重压在花瓣上,应该就没问题吧?」

  我踩上了藤蔓,小心翼翼地不要过度扳开花瓣,并把脚尖伸进水里。

  「好冰!」

  我缓缓地将身体沉下去,并检查花瓣有没有破损……虽然有溢出一些水,不过似乎没问题。水非常冰凉,让人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股舒畅感,觉得身体各个角落都被洗净,轻柔地被解放一般。

  「真想把这个像是钤兰的东西整个搬去旅行啊……」

  我环抱着双脚,把身体弯得像颗鸡蛋,连头顶也沉进水里。

  地上的寂静与水里的相比,似乎有种不同的深度。在水中感觉更加沉重。

  就像是自己化作一片树叶,在夜晚的涟漪上摇摆着的感觉。

  水波也左右摇曳着,就宛如蜃景一般。

  ——就宛如死者们的怨念碎片一般。

  「唔!」

  忽然在内心响起了低沉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使我睁开了眼睛。

  我忘记自己连头部沉到了水里,想要张口出声,却因此而不小心呛到了水,呼吸困难到连鼻子都感到阵阵刺痛。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挥动着手脚挣扎,却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

  怨恨的声音缠上我赤裸的身体。你别想只让自己变得洁净,别想把我们的怨念洗去——

  ——不对,我没有想要忘记,我没有打算置之不理……!

  无法呼吸的关系让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开始抽搐。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路伊跟爱尔的脸,接着,意识就突然至此中断了。

  ● ● ●

  「——响。」

  有人在呼唤我。

  「响,还好吗?」

  这是谁的声音呢?我想不起来,可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嗯——看来这果然是——没有我的陪睡就起不来的意思吧?」

  ……咦?

  「居然兜了一大圈来诱惑我,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小姑娘呢。我可是会心动哟。」

  谁、谁啊?到底是谁!我认识的人当中,会说出这种发言的人,就只有一个——

  「好吧,我乐意接受这要求。」

  我察觉到人身危机,努力地硬是睁开眼皮,挥去了睡意。

  当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闪闪发亮的蓝色头发。

  「早啊,新婚妻子!」

  朝气蓬勃的问候使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有个人撑着头横躺在我身旁,而且还是鼻子都几乎快要碰到的距离,这让我不禁无声地向后仰去。那有如宝石化身般的极致美貌、爽朗的笑容,以及华丽的衣服和装饰品。

  我目不暇给地看向四周。这里有点像是申海镇的旅馆房间,是一闻风格怀旧且豪华的寝室,再加上连这个诡异的情境都有着一股既视感。

  我愣了几秒,随后便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叫。

  「席尔拜伊——?」

  「耳、耳朵要聋了,这能让神明的耳朵都受到伤害的尖叫声……」

  我粗鲁地摇晃着捂住耳朵并在床上翻滚着的他的手。

  「为、为什么席尔拜伊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处以千年的制裁了吗?还有,欧里恩在哪里?路伊呢?爱尔呢?」

  【插图】

  「等等,少女,你冷静点。」

  我凑上前看着表情扭曲的席尔拜伊,并摇晃得更加用力。

  「我哪有办法冷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你摇过头了……」

  「你真的是席尔拜伊本人吗?我该不会在作梦?」

  差点因为我的尖叫而失去意识的席尔拜伊不知道为何突然红着脸,露出了害羞的模样。

  明明是个拥有顶级的美貌的人,行为举止却总是非常让人觉得可惜。

  「响,你意外地大胆啊,居然如此积极地想袭击我……但我并不讨厌这种强势的进攻态度喔,来吧。」

  「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这么大叫之后,才注意到自己正大刺刺地跨坐在仰躺着的席尔拜伊身上。

  看见他面带笑容张开了双手,这才让我稍微冷静了下来,并赶紧从他身上离开。

  「为、为什么你不扑进我的怀里?」

  虽然他现在一脸错愕的模样,但他居然认为这时我会扑抱上去,这点反而令人惊讶。

  我平静地看向他,然后抓住手把他拉了起身。在床上面对面坐着的诡异状况让我感到相当困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忽然,席尔拜伊担心地问我。

  「咦?」

  「你知道这里是天界,然后就昏倒了吧。」

  「……是这样吗?这里是天界的建筑物里面?」

  「哎呀,看来你的记忆错乱了呢。」

  我凝视着微笑的席尔拜伊。记忆错乱,是这样吗?我无法推测经过了多久时间。

  「你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吗?多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喔。」

  「不,我不要紧……虽然不要紧,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里会是天界……」

  我用双手压了压太阳穴。

  奇怪了,就跟席尔拜伊说的一样,我的记忆似乎乱成一团。

  我知道这里是天界之后就昏倒了?

  「咦……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待在天界只有短短一段时间才对,而我还像这样待在这里的意思不就是——

  「意思我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什么都还没开始是指……?」

  被这么反问之后,我便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这是刚见到席尔拜伊你们的时候……没错,是从重界的森林中被带出来之后的事情。」

  于是我推断出一个极度难以相信,仿佛作梦般的可能性。

  「难不成是时空跳跃……时光倒转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紧盯着一脸愉悦的席尔拜伊。

  「这样一来的话,乌鲁斯村不就……!」

  在那里,我做出了终究不会绝被饶恕的残忍事情——

  ……但我是做了什么?

  我还发过誓绝对不会忘记、不会弃之不理……不行,我的思绪无法统整!

  「总、总之,我必须马上回去才行!」

  我惊慌失措地打算从床上下来。

  「少女,真是的,我才刚叫你要冷静啊。」

  苦笑着的席尔拜伊委婉地挡下了我,而我则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再悠哉地待在这里了!我必须快点回去!」

  「回去哪里?」

  他平静的提问使我瞪大了双眼。

  「你问是要回去哪里,那当然是……我不知道。但是我做了件蠢事,无法挽救般的事情……没错,我伤害了好多人!」

  随着字句说出口,就觉得越来越看得见某个东西。那并不如光明般充满希望,而是漆黑且扭曲,满是恐惧的事物。

  「发生了很难受的事情,是几乎令人发狂的凄惨事情!」

  「既然如此,你还要回去吗?」

  「——咦?」

  席尔拜伊的脸上浮现了微笑,并采出身体。

  「你被允许留在天界。只要待在这里,不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吗?」

  「这、这个……」

  「你明知可能发狂,却还是要回去吗?」

  我无法马上回答,心跳得好快。

  明明应该尽快想起一切才对,但是心脏鼓动的声音却阻碍了我。

  「你并不需要体验如此痛苦的感受。听好了,响,一旦你从我们众神的手中展翅而去,你的心便会落得无数次坠入血泊之中,并痛苦挣扎的下场吧。」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我知道,我早巳知道会变成那样。

  「但你还是要去犯下『过错』吗?只要你采取行动,那个『过错』就势必发生。那是无可避免的道路,无法更改的宿命。」

  「为什么,你会……」

  「因为这是另一种战争喔。响,一旦前进了,你就再也无法回头。」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去。」

  「为什么?」

  我注视着他温柔的双眼,思考着理由。

  不,这根本不用想。

  「因为我答应过那个人,不会丢下他独自一人的,说好了要待在一起的。」

  席尔拜伊加深了笑意,那是满怀着慈悲却又严肃的眼神。

  「难受的事情跟痛苦的事情都要一人一半。假如我不回去的话,那个人一定会自己全部背负起来。抱歉,席尔拜伊,好不容易见到面了呢。你为了我而使用神明的力量,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对吧?因为现在还有办法重来。」

  「没错。你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是『拉万』,那是过去曾祭祀着『我』的风之城镇,与我的因缘很深。似乎是吹往那座圣地的最后一道风,向妖精们传话,提供了协助。」

  「协助……」

  「协助将我与你引导到这个『缝隙』之中,并根据你的选择,看是要当成现实,还是当作一场梦来结束。」

  我不想结束。剎时间,我是这么想的。我的记忆依旧混乱,也没办法确实理解席尔拜伊现在所说的话。只是,我总有一种若是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无法见面的感觉,也有一种和平会顿时远去的预感。尽管如此……

  「我还是要去!」

  我无论如何都想去。

  不管来到这里多少次,我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都会真心诚意地选择,那犯下了不被原谅的「过错」的那些日子吧。

  就在我怀抱着按捺不住的心情,离开了床并冲出去的时候——

  「小姑娘,谢谢你。」

  这段道谢的话语让我惊讶地回过头。

  「同时我也要献上歉意。这都是我们众神的罪孽,而且必将永无止尽地折磨你。」

  不知为何,席尔拜伊所处的四周突然变得昏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了。

  我犹豫了一下,并伸出单手朝着那个方向而去。我觉得必须说些什么。

  「不对,席尔拜伊,我只是不想再次逃避了。不管是宛如要丧失心灵的折磨还是痛苦,我都不想舍弃!就算『明天』不全是欢乐的也不要紧,没有好事也没关系。重头来过而获得的安稳『明天』,对我而言不是真正的『明天』。我想珍惜的人即使身处痛苦中,也没有失去他的温柔,所以没问题,我也不会有事!我希望自己的脚步声能靠近那个人的脚步声!」

  当我下定决心的瞬间,地面开始用力地晃动起来。

  这个空间发出了巨响,并渐渐陷入崩毁。

  青色头发的神明在说些什么呢?他的声音传不过来。

  但是我想听听他说了什么,我明明非听不可——

  我溅起了水花,从水中探出了头。

  响起了「啪沙」的一道猛烈水流声。因为挣扎的关系,像钤兰的花瓣似乎破掉了,我随着水被抛了出来,摔落在悬崖的梯道上。

  「——席尔拜伊?」

  我急忙穿上落在脚边的一件衣服,环顾着四周。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席尔拜伊都还在啊!

  景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一片漆黑的妖精之乡。

  「席尔拜伊!你在哪里?」

  正当我想冲出去时,有人从后方猛力拉住了我。我忍住了尖叫,并回头一看。

  「——啊……路伊!」

  「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从这里跳下去?」

  被路伊这么一吼,我愣了一下。对啊,这里是悬崖的梯道上,要是摔下去了,可不是只有受伤就能解决的事。

  路伊粗鲁地把我的背压在藤蔓墙上,像是要阻绝可以逃离的道路般,用双手因住了我。

  尽管是近得足以感受到呼吸跟体温的距离,他却丝毫没有碰到我。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是一时冲动想寻死吗?这片土地这么令你难受吗?我应该说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他们的死——乌鲁斯的死亡也是我的罪孽啊!」

  「路伊。」

  他误以为我一时想不开,想寻死。

  「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带给我安宁之后,又打算消失了吗?」

  「不对,路伊,我是回到这里了。」

  「你在说什么?」

  「我想跟路伊待在一起,而且总有一天要向乌鲁斯的人们道歉。」

  他的怒气突然消失,并低头看着我。远处的火把亮光使得他的双眸呈现美丽的赤红。

  「似乎有其他选项,我也可以选择一个装作视而不见且和平的『明天』。」

  「……其他选项?」

  我对皱着眉的他点了点头。说不定他正担心我是不是精神错乱,才脱口说出奇怪的话。

  但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介意,因为我最先要传达给他「我就在他的身边」这一点。

  「我在乌鲁斯导致了那么悲感的惨剧,一直作恶梦又睡不好。我非常害怕,有时感觉心都要碎了。即使这样,我无论如何还是想待在这里。我要跟路伊,还有爱尔一起前进,我想再次迎接这样子的『明天』。」

  放在我的头旁边的手握成了拳状,可以感觉他相当使力。我直盯着散发出强烈苦恼的路伊的脸,仿佛像是要看穿他一样。

  「请再说一次。」

  「路伊?……说什么?」

  「说你想跟我在一起。」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

  他歪着头,缓缓地与我对上了视线。

  这让我有种被无语地要求「再说一次」的感觉。

  【插图】

  我下意识扯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以感觉到我的脸颊正在发烫。这是怎么了?现在路伊根本连我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然而我却有股颤栗般的奇妙电流,从脚底剧烈窜上,刺激着羞耻心。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喔。」

  纵使对自己的情绪感到不知所措,我仍旧重复了这句话。

  路伊垂落在肩膀上的发丝跟他的双眼一样,照到了火把的亮光而火红地闪耀着。

  「我也是,响。」

  他有如野兽般紧盯着我,并这么诉说。

  「我也会选择与你相遇的道路,我只会选择这条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瞳孔深处有着仿佛违背了谨慎口气的猛烈意志。

  「我已不需要其他归宿了,我一定会永远遵从于你。」

  路伊的嘴唇凑近了感到讶异的我的耳畔,如此轻声低语着。

  「响,也能让我帮你擦擦头发吗?」

  「嗯。」

  我藏起了疑惑并点点头,他像是要遮掩双眸里的激情般低垂着眼,微微一笑。

  ● ● ●

  隔天,我们充分补充了饮用水,离开了妖精之乡。

  荒野的另一头是一片更加奇特的岩石地带。

  这片岩石地带也散布着有年轮蛋糕般特征的条纹状岩石,只不过这里跟之前见过的草莓果酱风格不同,而是呈现枕头状的石头树从地面延伸了出来。

  也许该描述为「拟态成树木的灰色奇石刺穿了大地」会比较正确。

  「好奇怪的形状呢,这些全部都是石头吧。」

  「这里被称为『密海地』。」

  走在身旁的路伊放眼望着四周,向我解释着。

  「这一带从以前便刮着强风,由于密海地的岩石脆弱,相当容易受到风化作用的影响,可能是积年累月一点一滴地被塑成这种形状。」

  「哦……」

  「密海地的岩石适合拿来加工,根据不同的冶炼方式,硬度也会改变。所以石匠们有时会直接把能用的部分削下来,然后带回去。」

  「于是就这样慢慢变成了树木的形状?」

  「没错,据传根部以上的部位比较有价值。这个石头跟人类骨头一样有『髓』,为了避开那个部分而削下来,结果就变成树枝状了。」

  路伊将手指向我们的四周。

  「你看这里的地形,是不是平缓地朝着中央变低了?」

  行走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不过这附近似乎成磨钵形。

  由下往上吹起的风比平地时的威力更强,也因此对岩石产生了强烈的影响。看样子我们正朝着磨钵的中心前进。

  「各种原因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这么有趣的景象呢。」

  我佩服完了之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石匠们会来这附近,也就是指……」

  「没错,拉万就在这个地区的内部。」

  看来拉万这个城镇被密海地给团团包围着。

  「那么,这个岩石树就是代替了自然要塞的作用?」

  「对,是为了由外守护神殿。生活在拉万的居民将密海地吹起的风当成了守护城镇的神圣呼息。毕竟是坐拥神殿的城镇,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听说拉万人民的圣风信仰相当深厚,而且也很虔诚。」

  「圣风信仰?」

  「据说人民怀着敬畏的心,将密海地的风称为『萨瑞德』。」

  总觉得很不得了呢。我不禁这么想着。

  目前自己像这样活着,而我的身边也有路伊的存在,所以现在才感慨可能有点奇怪,但是被诉说着的字字句句,都确实充满了生命的重量。

  人们真的曾在这个世界过着普通的生活。

  「这样啊……就算语言跟常识不同,这里和我的世界一样,有许多人活着呢。」

  「响?」

  「不,没事——风的信仰啊……」

  「对。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风神的眷属……」

  「唔、嗯。」

  路伊再次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注视着我。

  对耶,风神不就等于席尔拜伊吗。也就是拉万崇敬着席尔拜伊的意思,这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内容让我皱起了眉。

  「……?」

  这怎么可能呢?除了路伊以外,我并没有可以探听关于这个城镇的对象啊。

  第一个拜访的神殿就是隶属于席尔拜伊的地方,总有种暗示性或是命运注定般的感觉。

  我的胸口感到相当沉重,这是一座信仰虔诚的人们,所支撑起的城镇。

  我的名字是「响」,席尔拜伊曾经开心地说过,这是与大气为友的名字。

  但我却完全无法拯救任何人——

  「响。」

  「……嗯?」

  「我会不会对你太不敬了呢?」

  「咦?」

  我并非听不见他说的内容,而是不懂这和前一个话题有什么有关联,才会感到迷惑不解。我抬起了头,只见路伊一脸让人想起昨晚种种的苦恼表情,并捂住了嘴。

  一看到他的这副模样,连我也莫名感到手足无措起来。或许因为他平常都是不苟言笑且规矩的态度,才会反而更令人不知所措。而背着我的爱尔,则是怀疑地稍微转过头来。

  「你毫无隔阂且亲切地对待我,是近似神明的存在大多都兼备了这种慈悲宽怀,又或者这是来自你本身的特质呢?」

  我听不太懂。他是在说我虽然是神明的眷属,言行举止却相对天真,在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吗?我感到忐忑不安。

  「我是否太安逸于你的心胸宽大了?我大概将你的不追究化为允许自己的盾牌,过于接近你了吧。」

  「……?」

  路伊轻轻摇了摇头,爱尔也转头看向了路伊。

  「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你本来应该是在高处小憩的人,然而我是否有时候因你的和气,而忘了自己的立场,变得怠惰了呢?」

  「那个……路伊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因为我是别的世界的人,所以其实你应该要更加跟我保持距离才对?」

  把语言的装饰全数剥除之后,最后剩下的就是对异质的「我」的排斥了吧。

  我一想到这点,便感到心情一阵郁闷。我不过是个异质的存在,就只是这样。我不但被制造了我跟这个世界接触的关键的福君给舍弃,甚至做出了轻率的举动,而导致无法挽回的惨剧。我虽然从席尔拜伊他们身上获得了力量,却到现在还无法运用自如。

  这么说来,我也不记得有人对我说过「你办得到」、「我很看好你」这种话。话又说回来了,欧里恩起初还反对交给我处理啊。

  ——而且,在与神明有关的别层意义上,路伊惧怕着我。

  「路伊你……是不是已经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说不定昨晚的对话其实是在婉转地告诉我,他想要个别行动。

  惭愧令我的情绪更加低落。

  我为什么如此意志不坚呢?我不可以摆出怯懦的态度啊。

  「如果不是我,而是更厉害的人就好了……头脑聪明、值得信赖,能保护大家的人。」

  席尔拜伊或欧里恩在这里的话,路伊就不用这么辛苦,也不会有痛苦的回忆了吧。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负面,却无法遏止。

  这是与后悔相异的卑劣情感。

  但是,心中也有反驳着「只有这点是无可奈何」的自己存在。

  「响,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待自己呢?我想说的并不是这样。」

  「你愿意再等我一下吗?虽然我什么都还不行……但是我想改变自己。我要变得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让雷姆复苏。」

  为了不牺牲任何人,我必须变强。

  「不对,我指的并不是这个。」

  路伊紧张地低声说着,不过似乎有些迟疑不定,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说,路伊……」

  「——」

  「可以的话,你能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吗?」

  「……响?」

  「啊,果然没错!」

  ——名字的念法变了。

  「你的发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很好了耶。」

  没有错。虽说我是刚刚才察觉路伊之前的发音确实有些奇怪,而那现在已经变成漂亮的日文发音了。

  「我好开心。虽然说不太上来,但就是有种『是我的名字,有人在叫我呢』的感觉。」

  路伊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该说正因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更令人感动吗?总之我松了口气。

  名字这种东西,或许只是发音上一点点的差异,听起来就会像在叫别人一样。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不过,现在我非常喜欢听人喊我的名字。」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会吗——」

  路伊看着我,轻柔地微微一笑。那是带有亲切感,好久没看到的温柔表情。

  我的肩颈也放松了多余的力道,温暖的感觉逐渐扩散开来。

  「字体如画一般,感觉很美丽。」

  「啊,你是指字面上啊。」

  奇怪,总觉得话题好像偏轨了?

  「响?」

  「嗯——现在是在说,『路伊喊我的名字,我很开心』这样哦。」

  「……啊,对,因为发音正确。」

  「嗯……?我们本来是在讲发音的事情吗?」

  我们呆呆地对看了一下。

  先移开了视线的是路伊,他相当地动摇。

  「嗯?」

  路伊的日文发音变得漂亮,我很高兴?……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呢?

  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原本安安静静的爱尔发出了「吼嘎吼嘎」的低吼声。

  「难道爱尔你也在叫我的名字吗?」

  它以朝气十足的「嘎噜噜噜」吼叫声回答了我。那听起来不只像在威吓,还很好笑。

  「爱尔真是个乖孩子,好可爱。」

  「……响,你怎么样都觉得圣兽惹人怜爱的话,就这样吧。」

  面对着爱尔威严十足的脸,路伊的视线看上去五味杂陈。

  我笑了出来,并抚摸着爱尔的耳朵。

  我们在中午前抵达的拉万,是一座青色的城镇。

  而拉万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一座充满了幻想风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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