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眼、耳或鼻的头部被箭矢贯穿,石造人偶大幅后仰。
然而,没有五官的头部并不像人类的头部一样是要害,即便被射穿或是有缺损,敌方进军的脚步仍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破坏头部不够的话……禾力!」
「我知道~~!」
成群石头人偶伸长手,蜂拥而上。
大小与人类差不多,以不像人类会有的动作逼近而来,这种模样让人恶心感大作。拉紧弓弦对抗这种感觉,接着强弓发出如雷声响。
同时飞出的箭矢有三支,每一支都命中人偶的躯体。不管有没有贯穿,身体被箭矢打碎的人偶都因此停止了动作。
只要身体四分五裂,就算是不怕痛的石制人偶也没法动弹。
但是──
「这数量,根本没法一一瞄准啊!」
说什么都想设法抵达目标城墙、被称为敌方布阵破口的第三顶点,枯纳抬起头,对于敌兵的数量与特性感到绝望。
据说守护第三顶点的是「九神将」之一,莫古洛•哈葛内。
该说幸运吗,城墙上不见莫古洛本人。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抵达莫古洛所在之处,或是对方根本就在别处。
无论如何──
「根本就像是聚在树上吸蜜的蚂蚁~!这么多根本打不完嘛~!」
「现在是抱怨的时候吗!射击射击射击就对了!不管有多少都要射中!」
「哇~啊!枯纳好严格~!」
发出近似哀号的声音,禾力从枯纳背着的箭筒里抽出箭矢,接连用强弓射出。每一射都能破坏两到三个石人偶,但依旧赶不上敌人的数量。
──因为石人偶的数量从数百到数千,总之就是数不尽。
「呿!该怎么做才好……!」
咂嘴的同时跟敌人拉开距离,枯纳诅咒下达指令的亚伯。
尽管只听过传闻,但莫古洛•哈葛内是被称为「钢人」的特殊亚人。跟能够把部份身体化为金属的刃金人不同,据说他全身都是由矿物所组成。
既然如此,眼前无数的石人偶,都可以说是那类钢人啰?
「每个看起来,都不像活着的耶~!看起来都像人偶~!」
「人家也这么认为!这些东西,是有什么机关操纵吧!?」
保持适当距离睥睨周围,观察石人偶群。由于没有眼睛,因此从石人偶身上感觉不到有自我意识的存在。
它们就只是包围接近的人,并用坚硬的手脚和怪力将之殴打致死。要是没逃掉被追上的话,在数量的暴力下,死状会相当凄惨。
挑战第三顶点反被石人偶群践踏的叛军尸首一如字面所述被踩烂、跨越,队伍前方根本不成原形。而这对枯纳她们来说可不是事不关己的事。
再这样下去不但无法解决敌人,还会被数量占优势的敌人给踩平。
在变成那样之前──
「要是状况变糟,也只好撤退……」
「啊!枯纳!那个,快看~!」
「啥~?」
脚下踢着化为战场的农地青草,边逃窜边抽空射击的时候,禾力突然出声叫唤,于是枯纳转头看过去,结果看到了惊人的东西。
有个站在战场上的人影,被石人偶给贴上,还被以石块制成的手敲击。才在想吃了这一击的人肯定会倒地化为血泊──
「──区区石头做的人偶,少来碍事!!」
这样大吼的,是凶暴美貌在愤怒下扭曲的米杰耳怛。
她边怒骂,边挥舞双手握的棍棒,把攻过来的石人偶的头部、上半身都打碎。
──不对。面对石人偶,不逃跑而是选择攻击的人不是只有她。
「挡路挡路挡路──!连该瞻仰的皇帝陛下的威容都不知道的帝国耻辱,少挡在老子面前!」
伴随着抱怨使出的斩击明快地切断石人偶的脖子,然后又把飞出去的头部在空中纵向剖开。还不够的话就斜向砍断身体,让石手离开肩膀,看到敌人停止动作就将之踹倒,然后进攻下一个敌人。
戴着眼罩、外表粗犷的男子,也跟米杰耳怛一样扑向石人偶。
在近身战中毫不留情的两人,靠攻击力挫了石人偶的威风。
不过,真正让枯纳和禾力傻住的,不是他们两个。
「──」
刚剑发出低吼,轰然击飞被横扫的石人偶。
很难称得上是犀利,是充满暴力的粗野斩击。但是对上需要破坏才能阻止其脚步的石人偶来说,可谓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剑技了。
使出剑技,葬送蜂拥而至的石人偶的是红发剑士──只知道他是高傲又对人颐指气使的普莉希拉身边所带的随从,海因格。
不知何时加入战斗行列、外貌像亡灵的他逐一切割无声石人偶的模样,就像在难以入眠的夜晚所做的恶梦一样,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如果只看发生的事,尽管这是枯纳她们应该要欢迎的状况,但其中却有负面情绪在打转,让人不知道该不该欣然接受。
原因一定是出在挥剑的海因格的样子,也就是表情上。
「未免太难受了~」
看到相同光景的禾力喃喃道,枯纳无法赞同。
不是不能理解禾力为何会这么形容,在枯纳眼中看来却更为直接,就是张想死的脸。
有时候,会有战士为了死得其所而前往战场。
貅德拉格也是会有年迈的人持弓说要挑战藏在森林深处的大猎物,以此选择自己的末路。
枯纳八成不会选那种方式了结性命,但能够理解那种想法。
可是海因格的情况,跟追求死得其所的战士不同。
一方面想死,却又怕死,猛然对抗死亡的模样只是让人觉得痛心疾首。尽管知道他的存在让战线维持优势,然而枯纳很希望他立刻倒地死亡。
这个挥剑的男子全身散发这样的负面能量,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这么想。
「枯纳!禾力!」
无视枯纳她们的心情,战场的空气又开始变动。
呼唤两人名字、飞也似地穿过草原而来的是塔立塔。背着箭筒、恢复成貅德拉格之民装扮的她来到两人面前。
「停下脚步很危险。走姊姊和贾马尔开辟的路。」
「用不着您说也知道啦,族长。……只是目光被吸引了一下。」
「海因格吗?」
枯纳尴尬嗫嚅,结果塔立塔眯起眼睛,一口说中。
米杰耳怛的妹妹,继承「貅德拉格之民」族长宝座的塔立塔,以前性格内向、没有决断力,与其说慎重,更像是胆小的姑娘。
可是为了继承族长之位而跟同伴前往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经验似乎大有裨益,现在不见她有胆小举措,还获得了具备韧性的坚强。
刚刚的针砭,也是根基在坚强之上的吧。
「族长不觉得诡异吗~?」
「说诡异太直接了……他很拼命,也确实是个战力,对于与他并肩战斗,我没有异议。」
「很气派的回答呢。……人家也认为可以。」
尽管有无法明确划分的部分,但没必要在这一刻就划分清楚。
先不论日常生活,本来在狩猎的情况下,塔立塔就很擅长切换心境。现在成为族长后,不管什么状况她都切换自如。
枯纳这样下结论后,塔立塔盯着她背后的箭筒。
「就看情况,回收掉落的箭矢吧。尽量不要对单一敌人用太多箭。」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啦……」
「可是一箭杀不死耶~!」
「要一箭击杀是有诀窍的。瞄准心脏。──像这样。」
在抱怨有难度的两人面前,塔立塔拉弓搭箭,迅速射出三箭。远处三个逼近米杰耳怛的石人偶分别被贯穿背部、头部、腿部,然后倒下。
如她所说的一箭一杀。枯纳怀疑自己的眼睛。
「慢着慢着慢着!为什么一箭就死了!?心脏咧?」
「因为是石头人偶,根本不知道心脏在哪里啊~」
「是、是这样吗?我认为仔细观察,就能知道重要的地方……」
被枯纳和禾力逼问,塔立塔一脸困惑地垂下眉尾。
看她这样子,似乎除了仔细观察外真的别无他法。虽然性格相反不好理解,但靠感觉来决定事情的塔立塔果然是米杰耳怛的妹妹。
不如说,身为貅德拉格之民之一,对于族长姊妹的高相似度感到骄傲。
「因为没法当参考,我们就用我们的方法去做。箭矢会捡,万一不够,管它棍棒还什么都拿来用。敌人就全部杀掉。」
「我们会结束人偶游戏的~!」
「有这股干劲是好事。但是,关键的『九神将』可能会在某处现身。……虽然夜鸣是那样子,不过一将都是超乎常规的人。务必留意小心。」
「这番话,对米杰耳怛说比较好喔~」
塔立塔表情严肃地给予意见,枯纳则用下巴示意在最前线施暴的米杰耳怛。
一脚已成义肢的前族长,把地位让给妹妹后,无事一身轻的她四处施虐,照这样下去,要是敌阵出现了「九神将」,第一个碰上的恐怕就是她。
即便少了一只脚,米杰耳怛不论对上怎样的大人物都会奋勇作战──
「姊姊,请不要冲太前面!一个人冲会死掉的!」
「──」
一箭射穿挡在米杰耳怛前方的石人偶的头,塔立塔大喊。米杰耳怛则是大动作挥手,回应自己收到关心。
塔立塔的判断与发言,让枯纳真的吃了一惊,并深有感触。
她相信塔立塔是真的不会再躲在姊姊背后了。
「发生马李巫李那件事的时候,本来让人看不下去……」
「塔立塔变得很棒,我们也高兴~」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两位也请作战!」
石人偶包围四周,禾力用弓殴打,枯纳手持短斧边砍边发言,塔立塔则疾言厉色发出指示。
听见可靠族长的指令,枯纳和禾力互看一眼点头,毫不犹豫地遵从。
过去佛拉基亚皇帝与貅德拉格之民缔结的古老盟约,对活在现代的枯纳她们来说非常久远,久到忘了也没人会去谴责。
本来是为了达成盟约而开始的战斗,但现在对枯纳和禾力来说,成了身为貅德拉格之民必须取胜的战斗。
2
笔直冲过来的石块人偶。
没有五官的话,也就没有敌意和杀意。朝这样的对手挥剑,诅咒神经大条地制作人型人偶的人偶师,海因格•阿斯特雷亚进入战场。
为什么,自己要在帝国土地挥剑呢?
为什么,在那样丢人现眼后,还能继续握剑呢?
为什么,该看到自己有用的一面的对象不在,自己还要拼命?
「──!」
敌人伸手过来,他朝手肘一带劈,斩击余波直接劈开敌人上半身。
粗暴地挥出架在腰间的剑,路径上的石人偶立刻被吹散。不好玩。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有趣。
挥剑有什么乐趣,实在想不起来。
无时无刻,剑对自己来说,都只是比外观还要沉重的枷锁。
「可恶。」
边骂脏话,边给予进入攻击范围内的敌人一击。
脑子里净是「为什么」这样的疑问,为了赶走这些几乎妨碍视线的东西,于是挥剑。挥剑。挥剑挥剑挥剑挥剑一直挥剑──。
「可恶。」
要练到无我境界。以前在修练剑术时经常被这样教导。
专注精神,直到没有杂念,与剑合一,如此剑技就能有所成长。──不管被讲多少次,每次都听不懂的教诲。
「可恶。」
叫人不要思考,但真的要实践的话,脑子里就会去想「不要思考」这件事,所以根本就不可能达到无我的境界。
人活着就会饿,就会呼吸。身体某处会痒,也会爱困想睡。要操心的事永远不会少,脑子角落经常会想到家人。别说明天了,连十秒后都有令人不安的事;别说十秒前了,连昨天,甚至更久之前的失败都会一直耿耿于怀。思绪会不断积累,延续、拉长,没完没了。
所谓的无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办到?
完全停止人类在生活中会自然产生的想法,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既然如此,能够达到无我境界的剑士,根本就不是人类吧。
所以,自己才会当不了剑士吗?
「可恶──!」
无止尽溢出的恶言恶语,不管流淌多少,都没有从脑中消失。
为了成堆成捆地扫荡这些恶言恶语,海因格拼命挥剑,把挡路的石块人偶逐一变成砂砾山丘。
做这种事,到底有多少价值?
在应该做的场合搞砸了应该做的事,想要讨对方欢心,结果反而让对方去收拾残局,最后勉强捡回一命,还欠了别人难以返还的人情。
反覆这样的过程,究竟能得到什么回报?
『很遗憾,本大爷啊~没有要去懂大叔你的想法啦。』
脑子里除了自己的咒骂声外,还掺杂了其他人的声音。
是还很年轻,甚至可说是青涩的声音。是在瞭望台上喝到醉醺醺的时候听见的吗?明明表现出不想跟人说话的封闭态度,却还不识趣地跑来烦人的少年的声音。
『就算犯错了,也不知道有多严重。可是犯错的经验,本大爷也有啊。』
在随口说些话赶跑他之后,少年还是经常来露脸。
而且明明他也一脸迷惘的样子,却还想跑来插嘴自己的烦忧。
那简直就是幼稚又廉价、让人想耻笑的青涩理想论。
『你犯下的过错,就只有你自己能弥补。所以,要说大叔能做的──』
「吵死了,臭小鬼!!」
管他是勉励还是安慰、怜悯还是同情,全都无所谓。
朝自己倾注的一切都很烦人,我又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并不想要别人给我任何东西。我没有任何要求。我只有想要给予的人而已。
唯有从那个人身上得到的才有价值。其他人给我的,全都只是沉重不堪的绊脚石。
「──!」
用手上紧握、刻有「阿斯特雷亚」的剑,砍倒一声不发悄然接近的诡异石人偶。
没有脸的对手,只会照既定模式行动,这种程度的玩意来几个都只有被砍的份。
只要还有呼吸,管它十个还是二十个都放马过来。但是,这有什么意义?
该看的人不在场,这样赚取无法让对方看到的分数到底有什么──
『──要说大叔能做的~就只有用自己的剑来弥补了。』
「混帐王八蛋……!」
紧紧抓着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即将消逝的灯火,简直是滑稽至极。
一旦开始讨论这件事,就会碰到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这种命题。
想用这把剑证明什么?想要获得什么?希冀什么?
「──」
如果主要的威胁是数量,那周围的人也会开始接连着手应对。
战力突出的有海因格、手持棍棒的狩猎民族女人,以及使用的流畅剑技跟长相不搭的眼罩双剑战士。而主要用弓的狩猎民族在族长的指示下果敢地推进战线,使得一度撤退的其他叛军也纷纷恢复气势。
这里是敌方防卫网的破口。就只是被大本营这样点出来而已。
跟其他四个顶点相比,很明显地只有这个顶点的防卫力低下。连海因格都能一路砍过来就是证明。只要有一个人,没错,只要有一个真正的强者在场,海因格就没法像这样走在众人前头。
「追上那个人──!」
「别让红发男抢功劳了!我们也跟上!」
「不赖的剑技。剃掉胡子的话,脸会更能看。」
赶不上走在前头的海因格,许多人只能在后头发声,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
因为,他才没有被短暂的错觉给迷住的闲工夫。
「可恶……过来!尽量来!这点数量,连赚分数──」
都不够。为了更严峻、更切实地接纳眼前的事态,海因格抬起头。
用横扫斩击破坏并排在正前方的石人偶队列,然后为了冲向面前可见的城墙,朝膝盖使力。
就这样攀上城墙,扫荡墙上的敌人后,就算攻占第三顶点──说白了,没有打败任何一个敌将,能算得上有所贡献吗?
而为了弥补在城郭都市的失态,海因格做的事情,是否跟寄望普莉希拉的事能有所连结呢?
一些也行,至少一点也好──
「──你,杀了,最多的我。」
没错,就在准备攀爬城墙的瞬间,海因格听到声音。
感觉肺部缩起来,沙哑声音从喉咙透出。既没有被攻击,也没有防御住攻击,就只是被呼唤而已。
光是这样,海因格就全身瑟缩。
直到刚刚还在想的什么无我、自己的愿望、弥补自己犯的错、掠过脑海的各种想法,现在全都被涂成一片空白,看都看不见。
知道的就只有「撞见了」这件事。──撞见了无法处理的威胁。
那就是──
「杀了,最多个,我。所以,我也要,杀了你。」
发出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后,海因格眼前又高又厚的城墙产生变化。
不是待在墙上的石人偶。
也不是一字排开彷佛在保护城墙的石人偶。
是五星城墙的顶点之一,被称为第三顶点的厚实墙壁本身发生变化。
「──啊。」
忍不住吐气的海因格,视野中朝左右延伸的宽敞城墙,生出了无数的「光」。──不,该称那个叫「光」吗?可能会有人持不同意见。
城墙生出的「光」,是大如拳头、闪耀光泽的绿色球体,乍看之下会觉得是人畜无害的东西。
可是,本来的城墙没有这种东西。
什么都没有的墙壁,突然长出无数个球状「光」,在海因格看来就像是生物的眼睛,而且还同时跟这些「光」对上视线。
那些「光」像在瞪自己,令人害怕。
「噫。」
顿时,海因格全身发软,握剑的力道也跟着松弛──
「揍飞你。」
顿时,跟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相反,夹带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响和强风,巨大的石拳头看准跳起来的海因格,将他往上打。
「嘎!」
(插图011)
从头到脚趾无一处不被撞击,海因格束手无策,只能往空中飞去。
就跟刚刚自己对石人偶做的事一样,被对方用完全符合「驱散」这个字眼的方式解决,喷洒血花飞出去的海因格看到了。
在旋转的视野里头,地面的状况骤变。这不是因为被揍飞的自己意识朦胧,而是变化明确到让人难以撇开目光──
「──九神将之『捌』,莫古洛•哈葛内。」
在战场上,战士的礼仪是自报本身的称号和姓名,光明正大参战──然而,这规模未免太异于平常了。
「──」
本该攻占的星形城墙之第三顶点整个动了。
而那正是自称为「九神将」之一的莫古洛•哈葛内的强大存在。
3
──有如远处雷鸣的声响,摇晃紧闭眼皮的碧翠丝的意识。
「……讨厌的声音。」
喃喃自语的女童脑子里,曾经听过许多次的相似声响复苏过来。
那是在距今四百年前,战乱不断的「魔女」时代。各国互相征伐,大量的人类拿起武器互殴夺命是很稀松平常的情况。
碧翠丝对战场的了解并不深。
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是母亲艾姬多娜的行馆,那里是与人类的争斗无缘之地。即便如此,远方的战斗还是让她感到很扰人。
时光荏苒,抱着被托付的书本消耗了四百年,这段期间,外面的世界虽然变得很吵,但至少远离了那时候的狂乱。
而当时遥望所见的狂乱,如今就在附近。
──那就是包围帝都的无数性命在互相争斗。
「呜~好担心。好不安。」
「舒舒的心情,明白。果然,巫巫也出去?」
「啊呜!呜啊呜!啊~,呜!」
「那、那不行!我们的工作是待机!待机!」
闭着眼睛努力节省能源的碧翠丝,耳朵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窜进耳内的是这几天来已经听惯的孩童声音──舒尔特、巫它卡它,还有露伊•亚尔聂博。
跟碧翠丝一同在大本营后方的帐篷中待机的幼童们──大本营位在可以俯瞰战场、地势略高的小丘陵上,说好听点,待在这里是保护大本营后方,但其实这只是没人会对此抱持期待的借口,至少碧翠丝还知道这点。
原本孩童就不是战斗人员,留在城郭都市才是明智之举。
事实上,跟夜鸣•魅时雨一同从魔都移居过来的居民当中,耐不住战斗的非战斗人员就离开前线,以后勤支援的模式来提供协助。
孩子们之所以没被调到后勤,最大的原因出在监护人身上。
『小打斗也就算了,都到大舞台了却要被放在远处,未免太可怜了。待在战场边缘就行。因为不管在哪,都不可能漏看妾身的光彩。』
『巫它卡它也是我们貅德拉格的一份子。背对战场、背对猎场的是胆小鬼,不是貅德拉格之民。所以当然要带她上战场。』
由于舒尔特和巫它卡它的监护人这么说,而两名当事人也干劲满满,没有想要退后的意思。
两边的发言都有别于一般伦理观念和信念,不过既然当事人都同意了,那碧翠丝也没有权利插嘴。
老实说,身为大精灵的碧翠丝并不喜欢这些孩子跟自己被归为一队。话虽如此,由于我方阵营所有人都各自有任务在身,行动大幅受限的自己会被托付在这儿也是很正常的。
而自己被委任的职务是──
「呜~啊呜。」
负责监视跟舒尔特他们一样、被命令在帐篷里头待机的露伊。
当然要监视啦,她可是大罪司教。就算在帝国认识她的人们再怎么替她讲好话,也无法稀释她的危险性。
所以,跟其他小孩不同,自己没有抛下露伊不管的选项。
『现状来说,最不安的要素就是她。碧翠丝酱,我不想给你太多负担,但还请盯紧她。因为这件事我没跟爱蜜莉雅大人和嘉飞尔说,就算只有我们也要冷静以对。』
这是在正式介入大乱之前,奥托所说的话。
由于必须节能,只得待机,或许是为了不让这样的碧翠丝因无能为力而闹别扭,他这样提点,但这同时也是看不见脚边而感到不安的发言。
用那种表情试图保持冷静,反而让人不安。──不过,相同的担忧,佩特拉和法兰黛莉卡也有,因此她们八成会想办法吧。
不管怎样──
「不要这么坐立不安。冷静下来。」
「贝贝,醒了?」
「一直都醒着啦。……还有,那种叫法让人很不舒服。总觉得像是被人扮鬼脸呸呸叫。」
帐篷里头没有可以躺着睡的床,当然也没有爱蜜莉雅和佩特拉的大腿可以借用,因此碧翠丝只能坐在简易椅子上闭着眼睛。巫它卡它朝她嘟起嘴唇。
对此,她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帐篷里坐立难安的三人。
舒尔特是不安;巫它卡它是战意过剩;露伊不知道在想什么,急躁地踱步,一听到战争的声响就会吓得肩头一跳。
「──」
单看她这样子,找不到可疑之处。
就只是单纯对环境变化过度反应的小孩──跟其他不知道「暴食」威胁的温吞同伴一样,很容易不小心就把她视为普通小孩。
但是,碧翠丝可不能那样。
「爱蜜莉雅他们,正为了昴他们努力。」
介入没必要介入的大乱中,爱蜜莉雅他们之所以奔赴需要豁出性命的战斗,在于昴跟雷姆很有可能在里头。
而既然没办法跟他们一起并肩战斗,那至少要好好监视露伊,好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不需要分神担心这边。
碧翠丝在稍快的呼吸中绷紧神经──
「呜~?」
「……你,在干嘛啦?」
嘴唇紧抿的碧翠丝,正被小手摸头。瞥过去,是垂下眉尾偷看自己的露伊。
瞬间,她因被露伊的手碰触的风险而浑身一僵,不过从她身上没有感受到危险气息,而且她也没做出要剥取碧翠丝的「名字」的举动。
当然,只要觉得可疑就要立刻有所行动,为此必须竖起神经──
「贝贝,脸好可怕。还是讨厌露露?」
「竟然那样形容贝蒂可爱的脸蛋。还有,贝蒂不是讨厌这个女娃。……是憎恶。」
巫它卡它以手指吊起自己双眼眼尾,来形容碧翠丝瞪露伊的样子。嘴上说自己才没有做出那么不可爱的表情,但碧翠丝最后还是说出真心话。
没错,自己憎恶露伊。
不只露伊,还憎恶「暴食」大罪司教。──憎恶折磨昴他们的一切。
「还有痛恨。」
对爱蜜莉雅阵营来说,尤其是对昴来说,最严重的「暴食」受害者正是雷姆。看着昴因为那位沉眠不醒的少女而痛苦,碧翠丝就很后悔在跟他订契约之前,自己对周围都漠不关心。
假如。她会这么想。
假如自己早点敞开心胸,展现出会跟昴他们合作的态度的话,结果就会不同了吧。不管是白鲸还是魔女教,都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昴也就不用一直表情悲伤地陪在睡美人雷姆身旁了。
因此下定决心,为了不再让昴遭受那样的痛苦,要一直待在他身边,结果却是这样。
跟昴相隔两地,最后还因为必须节能,没法出借力量给爱蜜莉雅他们。──自己的存在意义几乎荡然无存。
「碧、碧翠丝酱,那样说露伊大人也太……」
「可怜?贝蒂可不那样认为。总的来说,你也太随便了吧。为什么其他人后面就加个大人,贝蒂的名字后面却是加酱。未免太不敬了。」
「呜呜……对不起,碧翠丝酱。」
察觉到气氛紧绷而插嘴的舒尔特被碧翠丝狠瞪。
不知道虽然害怕但态度不变的舒尔特是怎么看碧翠丝的。难道因为一直在睡觉,所以被认为就是个女童吗?
「总而言之,不要让贝蒂觉得累。之所以会留在这里,目的在于不让她对贝蒂和同伴们做多余的事。虽然照做很火大……」
「呜~」
「总比放着你不管好。」
露伊的手依旧放在碧翠丝头上,于是碧翠丝抓住她的手,让睁大眼睛的女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然后就这样握住她的手不放,说:
「你们也是。舒尔特不要走来走去。巫它卡它也是,没事做的话就先保养弓。然后……」
「──看样子,似乎不需要我插嘴呢。」
「呣……」
在照料静不下来的小孩时,突然有沉着声音闯入帐篷。一看过去,在观察帐篷内的是有着圆形爆炸头的男子迪克尔•奥斯曼。
本应在大本营跟亚伯共同指挥的他突然登场,碧翠丝忍不住皱眉。
「迪迪!很忙还来这里!轮到巫巫和大家出场了!」
「哪有可能啊!……不过,有什么事?」
「虽然对不起巫它卡它小姐,然而确实还没有你出场的机会。但是,再过不久有可能要移动本阵,所以事先来知会一声。」
「移动本阵?」
迪克尔睁着充满理智的圆眼珠这么说,舒尔特双眼打转歪头不解。这样的反应让迪克尔点头,并用手示意自己后方的战场。
「是的。目前,我们为了突破城墙而分割战力,不过一旦开辟成功顶点,就会长驱直入进帝都水晶宫。届时,指挥官也不得不前往前线。」
「看不出亚伯有能力战斗。待在后方专心指挥比较不会有事吧。」
「如你所言……但是,这样无法让士兵听命。否则就算推翻了皇帝陛下,坐上宝座也不会有人认可的。」
「──。麻烦的国家文化呢。」
帝国人民须剽悍强大,这是佛拉基亚帝国的基本原则。
可是这个原则也适用于窃国篡位者。如果领导者没有彰显出自己的强大之处,马上就会被底下的人给推翻。
「是的,很麻烦。但是,这正是我等的祖国。」
缓缓摇头的迪克尔,嘴角泛出微微苦笑。
里头的感情为何,碧翠丝难以判别。肯定不是爽快接受吧,但另一方面却又不是否定。
「迪克尔大人,莫非您要出征了?」
「迪迪?」
看着迪克尔的嘴角时,身旁的舒尔特这么问,巫它卡它也平静地这么呼唤。
孩子们的眼神,令他诧异微微抬眉。
「如各位所察,我也要出动了。虽说我方在数量上有压倒性优势,但二将以下的『将』数量不够,因此必须推动状况。」
「……为什么?」
「──?请问是指什么?」
「为什么你要刻意前来?以你的地位,只要命令部下来传话就行。贝蒂没法看出你特地来这边露脸的意义。」
「哦,关于这件事啊。」
既然即将出征,照理来说应该会想要集中精神以面对接下来的事。
可是迪克尔却跑来根本不构成战力、等同于被抛在这个战场上的孩子们的帐篷里。
被质问理由,他腼腆一笑。
「大本营都是男人,貅德拉格女性也全都在前线。出征前想要收到祝福的话,果然还是女性比较能让人鼓起士气。」
「……啥?」
「原来如此!确实,这里有巫它卡它大人和露伊大人,也有碧翠丝酱!」
听到出人意料的答案,碧翠丝圆睁眼珠。但跟愣住的她成对比,舒尔特一脸能够理解,巫它卡它也抱起短短的双手点头。
接着,她还转头看向傻掉的碧翠丝。
「放弃吧。迪迪,一开始就是这种人。」
「还、还以为是唯一正经的家伙,原来大错特错………」
是有征兆。即便被称为「胆小鬼」,对方不但没打算回嘴,还引以为傲。只是因为自己没道理深入探讨,所以也就没说出口。
结果就是在这个紧急时刻,被迫看到迪克尔怪异的一面──
「还有一个盘算,就是如果先知道自己背后有着什么,也就不会迷惘了吧。」
「──。你,有家人?」
「我有母亲和许多亲姊妹。不过,当我选择站在这边的时候,她们的立场就岌岌可危。我真是家族的不肖子。」
原本是帝国那边的「将」,二将迪克尔造反之后,家人当然也会被究责。
他对此已有觉悟,并找出了站在亚伯这一方的意义。选择那个亚伯真的好吗?虽然碧翠丝会这么想,但当事人的理由,闲杂人等是不会知道的。
只是,她很在意。
「你,是为了什么而战?」
「你跟那些只是为了战斗而战的家伙应该不一样吧。为什么?」
如果是一介士兵的话或许还说得过去,许多战士都有这种想法,正是佛拉基亚帝国的可怕之处。不过身为「将」,更何况又是迪克尔,理由就不同了吧。
对于碧翠丝这样的认知,迪克尔皱起粗眉,略为思索。
「当然,是为了我所信任并献上忠诚的佛拉基亚帝国的未来。」
声音里头有着坚强意志,他又接着说:
「不过,毕竟是『胆小鬼』,可以反抗到什么地步还是个疑问。因此,可以吗,碧翠丝小姐?」
「……可以什么啦?」
「当然就是──获得美丽的少女之祝福。」
迪克尔边说边卸下自己腰部的剑,递给碧翠丝。
碧翠丝眯起眼睛俯视那把剑,接着叹气道:
「事先声明,贝蒂不知道作法喔。」
「祝福这种东西,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给予方和接受方心意相通的话,作法并不是那么重要。」
「几时跟你心意相通了。……真是的。」
碎嘴后,碧翠丝接过剑。迪克尔恭敬垂首,跪在她面前。
这认真的模样,让碧翠丝想起之前的典礼──昴由爱蜜莉雅亲手授勋为骑士时的事,于是她加以仿效。
拿起剑,朝跪着的迪克尔左右肩膀各轻敲一下。
「好好去做吧。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你自身的愿望。」
「遵命。」
接受碧翠丝的祝福,迪克尔严肃回应,抬起头,接着拿回剑收入剑鞘,然后看向巫它卡它。
对上视线后,巫它卡它说:
「迪迪,巫巫是貅德拉格战士,所以不会做贝贝那种事,是用战士的仪式送行。」
她边说边拔出自己腰部的刀。那是用兽牙做的刀子,将之贴在自己手掌上,浅浅切开皮肤,让血流出。
舒尔特看了露出很痛的表情,但巫它卡它则是把用血弄湿的手掌轻贴在迪克尔穿的铠甲上,留下手印。
「貅德拉格的血,是强大战士之血。迪迪也会变强。」
「感激不尽。」
「呃,那个,我想不到像碧翠丝酱和巫它卡它大人那些作法,所以我会为您献上鼓励!上啊──!冲啊──!迪克尔大人!在此!」
接在巫它卡它之后,舒尔特也大声鼓励迪克尔。微笑接受后,迪克尔当场起身。
接着──
「哎哟。」
「啊呜,呜~呜。」
站起来时,露伊挣脱碧翠丝的掌握,搂住迪克尔的腰。女孩的拥抱让他震惊,接着垂下眉尾,轻拍对方肩膀。
在碧翠丝看来,露伊的行动就是用肢体动作表达对迪克尔的正面感情。之所以没立刻制止,是因为没有不安稳的气息。
「迪克尔•奥斯曼,将要出征。──请多保重。」
「祝您!武运昌隆!」
解开露伊的拥抱,表情飒爽的迪克尔走出帐篷。舒尔特朝他的背影用力挥手,巫它卡它也眯起眼睛目送他。
望着远去的背影,碧翠丝理解到迪克尔很坚强,而且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战场的。
──四百年前,战争对碧翠丝而言是在远处发生的事。
可是母亲的行馆经常会有访客,他们全都是来请求「魔女」的知识和协助。每个人全都有着想改善恶劣现况的强大心愿。
但是,不管从智者那儿得到多少建议,要实践的终究是自己。
从母亲的建议看到未来后,许多人便背对行馆,走向自己的未来。──迪克尔的背影,就跟当时的他们一样。
「你。」
「呜?」
目送迪克尔离去后,碧翠丝叫唤露伊。
转过头的露伊,稚嫩的脸庞上那圆溜溜的眼珠眨得更圆了,直瞅着碧翠丝瞧。看起来什么都没在想──不,那是错的。
那只是看起来没在策划什么的表情。碧翠丝盯着她,问道: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4
「──呃!?」
胸膛被挥动的冰之双剑给打中,目瞪口呆的玛德琳整个人往后飞出去。
追着她的爱蜜莉雅边奔跑,边朝制止玛德琳动作的存在──用冰制成的菜月•昴冰雕喊:「谢谢!」
──跟七名冰之士兵一同战斗,是在普莱迪斯监视塔接受波尔卡尼卡的「试验」时,出于苦肉计所产生的战术。
一个人或许不够。
那种茫然的不安与时间的紧迫,跟「我把昴看得很仔细!」这样的自信相连结,于是造就了这支冰之队伍。
正式的名称,打算在展示给昴看的时候再披露。
「因此,现在就请以士兵的身份努力吧!」
七名冰之士兵并未回应爱蜜莉雅的话,取而代之的是举起拳头回应鼓舞。
感到非常可靠的同时,爱蜜莉雅与冰雕士兵们紧追飞了出去的玛德琳。或许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八个人在欺负一个小女孩,但──
「嘎啊啊啊!!」
只要看到吼叫的玛德琳挥个手,就打掉两名士兵的上半身的话,应该就不会涌现那样的感想了吧。
即使没有飞翼刃,玛德琳的龙爪与怪力仍然很可怕。
爱蜜莉雅制出的冰相当扎实稳固,虽然没有铁那么坚硬,但也有坚固大石的硬度。大概是如果随随便便赤手空拳去敲的话,手有可能受伤的程度。
但玛德琳只是勾勾手指,就能轻易破坏。
「抱歉喔。」
像昴的士兵被破坏,爱蜜莉雅感觉脑子里听到碧翠丝的哀号。
朝着脑内的碧翠丝道歉后,爱蜜莉雅提防玛德琳的反击。虽然提防,但她并没有后退,反而选择往前踏进。
「嘿咿!呀呀!哦咧啊!」
闪动冰之双剑,对没能削减初始攻势力道的她进行追击,然而敲在她双肩上的双剑反而粉碎了。
龙人强韧的皮肤,对冰之剑击不为所动。必须是更重的攻击。
「那就用这个!」
碎掉的双剑变成冰片,取而代之制作出冰之大锤。
挥舞大锤时,面前两名冰雕士兵跪下交叠彼此双手,制造出立足点,让爱蜜莉雅踩着然后往上抛高。她就这样获得加速度,以几乎让自己向前空翻的势头将冰槌敲向玛德琳。
「──哼!」
没有采取防御的玛德琳用头承受住这一击,因撞击力低下头时,爱蜜莉雅降到她前面,并灌注力气准备乘着反作用力来个第二击──
「咦!」
才刚用力握住,冰槌的握柄就碎裂了。──不对,不只握柄,是整体都坏掉了。
敲到玛德琳脑袋的冰槌,反而承受不住对方的硬度。爱蜜莉雅对此瞠目结舌,同时玛德琳活动手腕。
「不要、瞧不起龙──!!」
「啊呜!?」
吼叫的玛德琳挥爪,产生的破坏之风甚至掀翻地面。
尽管立刻往后跳闪过爪子,但被迟来的风吹到后,身子还是整个大幅后仰飞了出去。被掀起的大地波动吞噬,爱蜜莉雅的身子在地面屡次弹跳,被吹飞出去。
「──唔唔唔!!」
眼神像龙或蛇的玛德琳追了过来,举起飞翼刃。往下落的武器瞄准了爱蜜莉雅的腰部,加速坠落。
顿时,爱蜜莉雅腹部使力想努力承受,但马上就判断不可以碰到那玩意──于是伸长手,握住冰冷坚硬的触感。
「──」
手被用力拉扯,身子整个被扯动的爱蜜莉雅逃离了飞翼刃的路径。
帮上忙的是全力奔驰追上飞出去的爱蜜莉雅、边跳跃着前滚,边拉住她的手的冰雕士兵。
他们强行拉起爱蜜莉雅,直接将她扔出去。身体翻转飞出去的爱蜜莉雅,眼睁睁看着士兵被飞翼刃攻击而粉碎──
「昴──!!」
虽然不是昴,但感觉昴被做掉的爱蜜莉雅大叫。
而被抛飞出去的她,由另外一个冰之士兵追上,接着又把她抛给下一个士兵,就这样传递抛接,逃离龙人。
「够了没!少继续闹了!!」
怒吼一闪,涨红脸的玛德琳踩碎脚下的大地,踏稳脚步后豪迈地以迅猛的速度扔掷出飞翼刃。
以惊人速度旋转的飞翼刃,看起来就像个圆盘。割断路径上所有一切的死亡圆盘,夹带豪风逼近爱蜜莉雅。
「拜托了!」
在被追上之前,听到爱蜜莉雅请托的冰雕士兵们纷纷跳出来。
他们排成一个纵队,挡在圆盘和爱蜜莉雅之间,而且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冰之武器挑战飞翼刃。
──结果就是连续发出被高速粉碎的冰块声响,以昴为外形的冰雕士兵全灭。
不过,每一个冰雕昴在碎掉之前,都尽可能给予飞翼刃一击。
常人无法看出飞翼刃的危险性有何变化,但它的旋转模样稍微有一些,以心情来说有一点点变弱了。感觉变弱了。
「不对!是真的变弱了!!」
大声断定后,看起来就真的变弱了。
利用冰雕昴们争取到的时间,爱蜜莉雅在双脚底部装备了又厚又大的冰靴,双手撑在地面,双脚并拢对抗飞翼刃。
「嘿咿、呀啊──!!」
牙根咬紧到不能再紧,使劲吃奶的力气伸直弯曲的膝盖。
接住的飞翼刃传来惊人冲击力道传遍全身,整身的骨头都吱嘎惨叫。爱蜜莉雅拼命忍耐、憋住、承受,撑了过去。
差点爆开的双脚完全伸直,整双冰靴出现裂纹,但爱蜜莉雅还是把飞翼刃给踢向天空。
「啥!?」
没意料到飞翼刃会被接住吧,玛德琳惊愕出声。配合这声音,爱蜜莉雅身子跃起,接住飞翼刃。
一握住飞翼刃,就朝手倾注气力。
「这次……要回敬、你!」
飞翼刃比外表还要沉重,不过爱蜜莉雅也是个大力士。
单手有困难,那就用双手拿,然后转动身子。「嘿咿!」使出浑身解数的力气后,用力投出飞翼刃。
「──唔!」
看到被扔出的飞翼刃,玛德琳瞪大眼珠。
承受旋转力道的飞翼刃飞起,虽然不如玛德琳扔出的气势,但危险的武器依然破风飞行。
飞呀飞的,越飞越远──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远远飞去。
「呃──」
「……你,到底想干嘛?」
「失败了……」
本来想回敬对方,却完全不会操作,导致飞翼刃飞走了。对此怒不可遏的玛德琳,额头上都浮现青筋了。
接着脸颊抽搐的她,迈开步伐准备去追飞翼刃。
但是──
「这可不行!」
爱蜜莉雅抬起手,在玛德琳的前方制作出冰之墙壁。
从地面隆起的冰壁非常厚,而且还往旁边长长延伸出去。不管是要绕过还是飞越,都没办法简单做到。
自己没能好好驾驭飞翼刃,然而让玛德琳拿着挥舞还是很危险。
本来的盘算并不是这样,不过这种让对方远离武器的现状是最好的情况。
「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去拿回那武器。要继续打的话,就赤手空拳打吧。」
「──」
「假如你要投降,我会欣然接受。不对,那样做帮助非~常大。怎么样?要继续打?」
玛德琳朝着冰壁低下头,爱蜜莉雅对着她的背后问。
失去武器的玛德琳若是愿意投降,那是再好不过。为了让她觉得局势对自己不利,爱蜜莉雅在自己身边再度生出一度全灭的冰之菜月•昴,然后抱着胸膛傲立。
八对一,而且还没有武器,对玛德琳来说应该是非常不利。
这样一来就行了。爱蜜莉雅如此相信。
但是──
「──为什么,认为龙会收手?」
低语后,玛德琳的手轻贴眼前的冰壁。
「啊。」看到她那举动,爱蜜莉雅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霹雳一声的瞬间,巨大冰壁满布蜘蛛网裂痕。
源头当然就是玛德琳的手掌。龟裂以她为中心扩散到整个冰壁。
爱蜜莉雅是认真制作这面墙壁的。
冰的硬度和密度都跟前面说的一样,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破坏的。
「玛德琳,你……」
「跟你们人类说话,龙的脑袋会变奇怪。你也好,那个治愈者也好,还有糟老头,都在妨碍龙……!」
「──」
因为玛德琳背对自己,还低着头,所以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颤抖的声音里交织着复杂情感。有愤怒,悲伤,以及其他种种。
简直就像玛德琳本身不知道自己才是情感最强烈的那个人。
她说有人在妨碍她。
爱蜜莉雅当然知道自己的立场与她对立。除此之外,她说的治愈者和糟老头,也是她的敌人吗?
既是龙人,又站在帝国那边,跟爱蜜莉雅他们敌对并大闹一场的她──
「玛德琳,你是为何而战?」
「──」
被这么询问的玛德琳,头慢慢倾斜。
倾斜两只黑角,金色瞳孔凝视爱蜜莉雅。虽然感觉血液倒流,但爱蜜莉雅没有背过脸。
她对抗想要转头的本能,凝望玛德琳。
仔细想想,应该要更早,最好一开始就好好这样说话。
上次和这次,挡在前面的玛德琳都战意满满,连带着自己也突然就攻过去了。不过──
「要是能好好聊聊,我认为这样是最好的。真的。玛德琳,你是为了什么才战斗?为了谁?」
「……为什么,要跟你……」
为什么非得跟你说这个?玛德琳想这么说吧。
若是被这样回应,爱蜜莉雅会十分难受。如果玛德琳非得告诉自己的理由是悲伤的事的话,那自己还没准备好。
假如她抗拒对话,而且挥动爪子来表达抗拒的话,那自己也必须拿起冰之武器继续与她对打。
就在爱蜜莉雅绷紧脸颊时。
「你才是,为什么要违逆?违逆龙,根本没有胜算。」
「──啊。」
「为什么,你,还有你们,要抵抗?」
被反问的爱蜜莉雅,谴责自己的愚蠢。
以为她不会回嘴,但并没有。就像玛德琳说的,即使玛德琳没提到,自己也应该要先敞开心胸。
为何而战?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这一切的答案──
「我是来接我重要的骑士。……不对,是大家重要的骑士。」
说完,爱蜜莉雅触碰身旁的冰雕士兵──外型跟昴相似的士兵肩膀。她自认为做得很好,不管是发型还是「运动服」都有完美重现。
可是不管外表再怎么相似,都无法重现昴的可靠。
正向积极的言语,可靠的态度,让人感到开心的温柔,全都没法重现。
光是想起就能温暖胸口,菜月•昴这样的特质,只有本人才拥有。
「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有很多人在等着他,还有跟他在一起的女生回去,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为了这个理由,我可以很努力。」
「──」
「我战斗的理由就是这个。玛德琳,你呢?」
或许她有想要保护的人或事物。
如果有的话,可以跟她约好会保护对方、不会伤害对方,这样就可以不要战斗了吧?
也就开辟出能够抵达昴跟雷姆他们的路了吧?
爱蜜莉雅所抱持的这种期待与愿望──
「──巴尔罗伊•特梅格里夫。」
「……这个名字是?」
「本该成为龙的良人的名字。──龙战斗的理由,尽在于此。」
──被为了已经失去的人而战斗的玛德琳给背叛。
听到失去感情的这句话,爱蜜莉雅屏息。
找不到可以马上回覆的话,对方也不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因此爱蜜莉雅是赶不及的。
所以──
「──杀掉杀了巴尔罗伊的男人,就是龙的心愿。」
剧烈声响后,玛德琳捏烂冰壁。
真的一如字面所述,只能用捏烂来形容。贴墙的手用力一握,从那儿衍生出的破碎蔓延到整个冰壁,接着再一拳打碎。
彷佛已经看到她取回飞翼刃,再度迎战自己,爱蜜莉雅吞下苦涩的心情,跟冰雕士兵一同冲向玛德琳。
龙人少女失去重要的人导致心头空荡荡的,为了填补内心空洞而努力。想要追上这样的她,往前踩出一步时──
「梅佐雷亚──!!」
玛德琳抬头仰天,沐浴在碎散的冰壁破片中这样大喊。
宛如切开闪耀飞舞的冰片场景,高亢声响彻天空。听她这样大喊的爱蜜莉雅睁大眼睛,看向天空。
她对玛德琳喊的话有印象。
之前她就曾说出那些音,而在那些音被造就出来时──
「那个时候,产生了非~常大的攻击。」
倾注的白光一口气扫过城郭都市,改变了地貌。
当时因为跟普莉希拉在一起,所以两人勉强防御住了。如果又发生同样的事,这次自己一个人可以扛下来吗?
非常困难。焦急如焚的爱蜜莉雅,头上并没有发生相同的状况。
但是,没有发生相同的事,不代表可以欢天喜地。
因为──
『──我,梅佐雷亚,听从爱子的呼唤,化身为来自天空之风。』
鼓动白色双翼,庞大身躯缠绕着云朵的巨大物体──「云龙」梅佐雷亚接受玛德琳•恩夏尔德的呼唤,翩然降临帝都天空。
5
那一刻,战场上所有人都目睹了带着白云降临地面的存在。
那是一个宏伟雄壮、存在于与凡人芥子不同维度中的超然生命体──任谁都能一眼就理解这些。
「──那、个是,龙。」
睁大翠绿双眼,人在坍塌城墙旁边的嘉飞尔喃喃道。
(插图012)
刚结束与卡夫马•依鲁鲁库斯的死斗,肩膀剧烈起伏喘气,望向战场寻找自己的下个任务时,就发生了。
让人错以为远方的天空掉下来的巨大存在感,出现在帝国燃起最多战意的战场,且冻结成白色的顶点决战一角。
「爱蜜莉雅大人……!」
拥有夸张容量的门,运用玛那的方式与纤细无缘,从世界夺去热度,毫无疑问是认真起来的爱蜜莉雅所干的好事。
如果是在跟镇守五星城墙的顶点的敌人交战,那么对手要不是「九神将」,要不就是实力可以匹敌的人,至少等级跟卡夫马相同。
光是这样就已不想让爱蜜莉雅去应付这种敌人,但现在追加的战力竟然是神话中会出现的存在,未免也太夸张了。
「叫龙来的是『飞龙将』?可恶,不马上过去不行……!」
嘉飞尔咬牙切齿,决定替换战场。
爱蜜莉雅可以战斗,跟让她战斗是两回事。她本人想必会反驳,不过让她战斗对阵营来说是很苦涩的决定。
因为她本来应该是要待在不用担心会受伤的地方,综观全局的人。
「──」
闭上眼睛,嘉飞尔平静地确认自己的状况。
与卡夫马战斗所受的重伤,为了杀死啃蚀全身、在身体内侧扩散并筑巢的「虫」,所以燃烧了自己的身体,不过嘉飞尔还能战斗。
「要说活蹦乱跳是太过头了……不过可以!」
全身的伤口冒出惊人的血雾蒸气,驱动彷佛在燃烧的火热身体,嘉飞尔决定挑战远处的龙。
「你们──!城墙被本大爷弄垮了!快点冲进来!!」
张开嘴巴大吼,唤来从远处看着这边的叛军们。
他们是比嘉飞尔先挑战卡夫马,却被横扫打倒的一团。包含受伤、被同伴支撑的人在内,应该还有相当的人保有战力,不过他们远离嘉飞尔和卡夫马战斗的战场,在分出胜负后仍然没有任何行动。
可能是被两人的战斗给吓到了吧。
不过,不光是如此。
「成功攻破城墙的是你!那么,应该第一个过去的就是你!」
「──」
「勇敢的战士,我们尊敬你的威武!不管是谁,都不该冒犯这点!」
一名半人半马男,勇猛地这样回答嘉飞尔。
打倒卡夫马的嘉飞尔,才有资格第一个越过城墙。因此,他们之所以停下脚步,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在等嘉飞尔跨越城墙。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而是看完刚刚决斗的所有人的意见。为了自私的理由挑起战争的他们,骨子里奉战士的荣誉为最高价值。
在他们的眼中,嘉飞尔的战斗方式似乎相当耀眼。
他们的心意是火热了胸膛没错,但──
「抱歉,本大爷有必须去的地方。不是有句话叫『半途折返的菲普孚洛克』吗。──看那家伙。」
嘉飞尔用下巴示意君临远处天空的白龙。
在普莱迪斯监视塔和城郭都市瓜拉尔都有机会打照面,却因为不凑巧而接连错过的嘉飞尔,终于在自己可以攻击到的位置见识到龙了。
不是想跟龙战斗。而是龙是自己必须要战斗的对手。
「──」
顺着嘉飞尔的动作,叛军们也看到了白龙而倒抽一口气。
这也难怪,他们也意识到了相同的存在。为之畏惧,却又不屈膝垂首是出于帝国人的异常气魄,但要挑战与否就另当别论了。
嘉飞尔要去挑战,所以──
「跨越城墙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穿越崩塌的城墙,叛军蜂涌进帝都后,状况就会有变。
五处顶点,每一处都是由帝国顶级战力来镇守,那么位在水晶宫的文森•佛拉基亚皇帝周围的防守可能就很薄弱。
跟字面意思一样,关键打击很有可能来自于这面城墙上被打穿的大洞。
「所以说──」
把进攻帝都的先锋职务让给叛军,嘉飞尔要去跟白色威胁开战。
没错,正要前往龙所在的顶点之处时。
──嘉飞尔突然全身起鸡皮疙瘩。
「──!」
专注。专心一致。
毫不犹豫,用不着怀疑,顺从大脑倾诉的感觉,使出浑身解数的攻击。
连岩石都能击碎的钢铁反手拳,殴杀破风,攻击本能引导的位置──
「──哦哦,居然看穿咱的隐形了。太猛了吧?」
刚拳后方传来了这样的沙哑声音。
「咳。」
瞬间,反手拳应该命中了后方的影子。
拳套表面确实有碰到东西的触感,可是吐出哀号的却是自己的嘴巴,思考之际大受震撼的嘉飞尔瞪大眼睛。
冲击来自于背后。有人的小脚或是脚尖碰着自己的背。这一踢不寻常──不,不对。
「完全就是你的攻击。透过咱的身体,反还给你而已。」
声音回答疑问后,睁大眼睛的嘉飞尔全身骨头作响。
不知声音说的是真是假,但这攻击相当于使出浑身解数,威力撼动内脏与脑髓,导致视野大幅失焦。假如是割伤、撞伤、骨折或内脏破裂之类的伤势,转眼就能治好。
就算没完全治愈,也可以恢复到能够强行活动的地步。
但是直通身体核心的攻击,是无法抵销的。
「──呃。」
因全身麻痹的感觉而咬牙苦撑,嘉飞尔警戒着对方的追击。挪动反应慢半拍的手脚,护住脖子和头等要害。
但是,他所担心的追击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利用可以追击的时间来进行牵制。
「事实上,要是被爬过墙壁闯到里头去,可就麻烦了。」
带着叹息的这番话,跟至少十人的惨叫声重叠。
鞭策快要倒下的膝盖,抬起头,闯进视野的是响应嘉飞尔的呼唤,准备冲入帝都的那团叛军,前面一排的人全部倒地的模样。
人马人和兽人,额头或胸口都插有黑色铁刃──被称为苦无的投掷道具在一瞬间夺人性命。
就算冲过去施加治愈魔法也来不及。因为是当场死亡。
他们身为战士,应该也具备了相当实力才敢来挑战帝都。就算远不及卡夫马这样的「将」──
「死了就是喽啰。跟战士有何干系。」
「──」
「咯咯咯、咯!很不爽的眼神呢,年轻人。打穿城墙的也是你吧。接二连三跑出麻烦的东西,很伤脑筋耶,呐?」
咧开嘴巴笑着这么说的小个头身影,用手指抚摸自己的白色长眉毛。
用终于可以动的脚蹬向地面,拉开距离的嘉飞尔看到的是身高比自己还要矮小的老人。
但是矮小的老人这种形容,根本不足以描绘这个怪物。
「混帐……!」
「哦哦,慢着慢着,待会再当你的对手。唉~嘿咻。」
「嗄~?」
嘉飞尔全身竖起敌意瞪着他,可是老人却举起少了手腕以下的右手喊暂停。
发现他手部残缺,嘉飞尔皱起眉,同时,老人甩了甩腿。
顿时,本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地面被他踢出一道深深的线。就像是要分隔开嘉飞尔与老人,以及身后的叛军。
接着,老人面向位在线的另一边的叛军,说:
「敢跨过这条线就试试。会死得一个都不剩喔。」
「──!」
「很好很好,都是听得懂人话的家伙,真是帮了大忙。真想叫村里的年轻人也学学。这阵子,咱说什么他们都要回嘴。咱可是村长耶?」
老人耸了耸削瘦的肩,接着露齿一笑。
这是根本不把方才威胁叛军的事给放在心上的态度。但那威胁绝对不是骗人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凭本能理解到这点。
嘉飞尔也理解了。──眼前的老人是什么人。
「奥尔巴特•丹克肯……又叫『毒辣翁』!」
「那个绰号每次被提起都会讲到,可是咱不喜欢唉。根本是造口业吧。」
「──。你来这里干嘛?」
嘉飞尔低声询问歪头的老人──奥尔巴特。
对方看起来自然无比、毫不做作,正因如此,嘉飞尔丝毫没有放松警戒。毕竟他毫无声息就站到自己背后了。
况且还是在这片视野良好的平原正中央。
假使消除气息,藏身在建筑物阴影处,偷偷靠近的话那还能接受。
就算是那样,威胁也已经相当大了,不过至少能接受发生的事。可是能在这空间毫无声息介入的存在,除了威胁还能视作什么?
而被投以强烈警戒的眼神,奥尔巴特挑起一边的眉毛,道:
「哦?来这里干嘛,那还用说吗?不让叛贼进到里头就是咱们的工作,卡夫马搞砸了,所以来帮他擦屁股啰。」
说完,老人用残缺的那只手示意倒在地上的卡夫马,接着又收回右手,改用左手去指。
「哎哟,真是抽到下下签了。明明就说派出奇夏或是叫葛路比回来,不然很危险。果不其然,输惨了吧。」
「果不其然~?老头,你没资格笑这家伙。」
「嗯~?」
奥尔巴特闭上一只眼睛,滔滔不绝地述说不满。像要挡住他的视线,嘉飞尔介入老人与卡夫马之间,吐出激动的热气。
卡夫马是敌人,这点没有改变。但除了跟他正面交锋的自己,其他人没有资格对他的战斗方式和行事风格有意见。
「这家伙很强。只不过本大爷更强。」
「──?哎呀~这个用看的也知道吧?咱可没有否定喔。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在说不爽你的态度啦!你那是可以跟同队的,而且同为『将』的人说的话吗!?嗄~!?」
嘴巴张开开,吠叫的嘉飞尔像要咬人。面对这狰狞吠叫,奥尔巴特皱眉歪头。
老人看起来是真的很不解,开口接了下去。
「是说啊,咱是一将,卡夫马是二将。完全不一样,根本没关系喔。」
「──!」
这话说来面不改色,只是传达理所当然的事实。从中感受到不可能互相理解的隔阂后,嘉飞尔的瞳孔变细。
那是肉食兽锁定猎物那一瞬间的样貌,还没切换完就已经扑向老人。
对于卡夫马必须致敬,但对眼前的敌人则不用。老人似乎也不期望或认同这些,所以只要视为敌人即可──
「宰了你!!」
抡起双手逼近奥尔巴特。
并未放水的刚腕像刚刚一样足以打碎城墙,甚至因为浑身使劲,可能威力更甚,总之灌注了能够穿透矮小老头的身躯还有剩的破坏力。
而且毫无保留地朝奥尔巴特的脑门砸了下去。
咚!穿透的冲击力撼动大地,碎裂的地面像爆炸般扬起烟尘,碎土如雨,倒在被奥尔巴特警告不得越线的叛军头上。
这等火力,就算说是粉身碎骨的奥尔巴特下在众人头上也不奇怪。
可是──
「很厉害吧?你的攻击威力,就这样跑到地面了。」
「什、么──」
「唉呀,地面会炸开,就是因为你的腕力很危险啦。」
脑袋被嘉飞尔的双拳夹住,却丝毫不受影响的老人笑着说。
接着,他的笑容在拳头之间留下残影,往下钻──立刻用眼睛追随的嘉飞尔,脑袋被不明冲击力给贯穿。
「呕啊!?」
奥尔巴特应该是蹲着的,但自己却被人从上方殴打。
「以为是下面其实是上面,以为是上面其实是下面,这是基本啦,基本。」
「嘎、啊啊啊啊──!!」
蹲着的他讲得一派轻松,嘉飞尔的拳头猛然下挥,朝他满是白发的头部刺去。
顿时,自己的后脑勺、背部、臀部,都被锐利冲击力贯穿。
往下打的拳头挥空,直刺地面。
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消失不见的奥尔巴特,从正上方发出声音。
「都说了,以为是下面其实是上面。学不会的家伙可是会被抛下的喔?」
扭转身子,朝声音来源挥拳。在手指碰到什么的瞬间,嘉飞尔便强行把那东西往下甩,试图将之砸在地面上。
砸在地上,封住他的动作,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只要没有施力点的话,对方也就无法施展刚刚那种杂耍──
「──」
这股斗争本能的倾诉,在察觉到手碰到的不是奥尔巴特,而是老人扔到自己头上的卡夫马的时候瞬间停止。
砸向地面的动作停滞,嘉飞尔嘴唇颤抖。
顿时──
「问你啊,你觉得为什么二将有五十个,一将却只有九个人呢?──因为咱们强得不像话啊。」
声音和冲击,从左右两边穿透嘉飞尔的头颅。
(插图013)
6
──倾泻而下的大量火焰,彷佛是要烧尽世界的天空之怒。
目睹染红的世界,夜鸣产生错觉。
如果真的招致了够多的愤怒,或许所谓的世界真的会把这种等级的愤怒对准渺小的个人也说不定。
大地已经化为焦土,叛军与草木被以相同的方法烧毁,全都化身为连五脏六腑都被烧焦的尸体。如斯庞大的火力从天倾注。
但是,夜鸣对此一动也不动。
「──阳剑。」
「真是会使唤女儿的人啊。」
夜鸣的嘴唇道出声音,纯红宝剑以此为信号纵向劈砍。
夺人目光,焚烧心灵,连灵魂都要俘虏的美丽宝剑。但那样的魔性对宝剑而言只是附带的,甚至不是真正存在的理由之一。
也就是说,完成它原本存在的理由时,宝剑的光彩就会变得更耀眼。
「──」
从下往上,从大地往空中,剑身往上挥砍的「阳剑」,迎击直直落下的庞大火团。
顿时,塞满整个视野的强大火焰消失。──不是被切断。是如字面意思,整个存在都消失了。
「阳剑会烧掉妾身想烧的东西,斩断妾身想斩断的东西。」
就是这么暴力不讲理,强迫人接受这种荒谬道理。
但是正因为这件事成立,才能造就眼前的光景,让以为会消灭世界的业火凭空消失。
对方可是倾注了相当大的力道,想要挫折我方开头的行动而放出的大火力,却被剑挥一下就消失了,想必对方应该无法平心静气──
「小看不得,那个是『食精灵者』。」
无论是作为说明或忠告都不够亲切,丢出这句话,普莉希拉就朝右飞了出去。
而夜鸣则同样朝反方向左边飞了出去──一道大口径水柱以惊人力道穿透两人之间。
「──!」
简直就像把整口井的水喷出来。目睹这光景,成功闪避的夜鸣把敌人──亚拉基亚的实力向上修正。
这不是夜鸣第一次跟亚拉基亚战斗。
以前夜鸣发动「谋反」时,两人就曾一度交锋过。
不过当时跟现在于先决条件上有诸多不同。地点也不是在夜鸣能够以万全状态迎战的卡欧斯弗莱姆,亚拉基亚的魄力也跟现在没得比。
为了让人深刻了解到敢对魔都居民出手会怎样而策划的谋反,以当时彼此碰撞的经验来看,夜鸣认为亚拉基亚的本领在于一对多的压制力。
可是这个认知不但错误,还很天真。
「海放奥尔巴特翁实力的『贰』,是这么回事啊。」
跟着吐气一同低语,夜鸣瞥了后方一眼──地面被水柱画出一道远至地平线的纵线。
「以前都只用火,还曾把奴家的都市给烧掉一半。」
今天,亚拉基亚也连同城墙把叛军给烧尽。她擅长的火攻刚好很适合防卫帝都这个目的,事到如今还以为她不会改变战术,不过──
「这也是某人教的,要是别向着妾身的话,倒还算可爱吧。」
说完,脚踢地面的普莉希拉缩短与亚拉基亚之间的距离。
必须守住五星城墙要塞其中一个顶点──把这件事留在心底的亚拉基亚,点燃双膝以下的腿,在空中飞舞。
光是从高空毫不留情地倾注火力,就已构成极大威胁。
首先,必须把亚拉基亚拽到手碰得到的地方。
「母亲大人!」
「──!知道了!」
冲过去的普莉希拉吆喝,夜鸣心中产生片刻迟疑。
面对重逢的女儿,一直抓不好彼此之间的距离感。不如说,面对外貌已经改变的母亲,普莉希拉那正大光明的态度才令人生疑。
毕竟在哺乳的年纪就分开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养育的。
「跳舞吧。」
烟管离开嘴巴,夜鸣边挥舞烟管,边用厚底鞋敲地面。
接着,普莉希拉前方的地面缓缓震动、剥离,然后飘上空中,成为踏脚平台。
夜鸣的「魂婚术」对无机物也有效果。
只不过,放入多少感情跟经过多久的时间,与效果强弱成正比。因此也是有不安之处。──究竟,对于曾跟心爱的男人一同生活过的大地,自己能付出多少爱呢?
但是,结果就如肉眼所见。
「做得很好。」
留下不把母亲当母亲的发言后,普莉希拉跳上面前的平台。
当然,踏脚平台不单只有一个,而是接连浮上空中,做出一条通往亚拉基亚的路。考量到只有一条的话会被锁定,因此还配置了好几条路。
分岔的选项,可以让普莉希拉扰乱亚拉基亚──
「──碍事。」
亚拉基亚挥动拿着树枝的手,放出大风把飘起来的地面连根吹翻,铲除掉所有的路。
大风的威力别说是匹敌暴风了,根本等同于被巨大手掌搧巴掌,一旦直接命中的话,就连普莉希拉都很有可能全身被打烂。
「居然毫不留情地想痛殴妾身,都不怜惜妾身的美貌吗?」
「决定了。就算没有手脚,公主殿下还是公主殿下。」
「说是让别人决定的,会更正确吧。」
眯起眼睛,从高空落下的普莉希拉这样说亚拉基亚。
在大风扫光踏脚平台之前,她就已经逃往天空。勉强躲过强风一击可说是直觉敏锐,但面对第二击就等同毫无防备了。
事实上,眼中已没有迷惘的亚拉基亚瞄准了束手无策、只能落下的普莉希拉的手脚,无情地举起手,准备夺去她的战斗力。
这时──
「忘了奴家的话可就伤脑筋啰。」
亚拉基亚仰望头上的普莉希拉时,从正下方飞跃过去的夜鸣使出踢击。
修长美腿所穿的厚底木屐深受夜鸣喜爱,所以经过反覆维护和修缮,是陪伴她很久的重要物品,这可以说是精心准备的一击。
「马齿徒长。竟想比妾身更引人注目?」
配合夜鸣的踢击,普莉希拉也将「阳剑」垂直往下砍。亚拉基亚就这样被母女两人从上下两边夹击。
声息相通的合作,两道令人自豪的出色攻击交织在一起。──没错,交织在一起。
「──!?」
理应逮住亚拉基亚的一击,命中的反应却慢了半拍,跟预料产生了些微落差的冲击打出坚硬声响。看过去,夜鸣的厚底木屐打到的不是亚拉基亚,而是普莉希拉往下挥的阳剑刀身。
重要的夹击少了关键对手,两道攻击互相碰撞,惊天动地。
更该惊讶的是,夜鸣和普莉希拉的攻击碰在一起的位置,竟然是在看起来在晃动的亚拉基亚体内。
「穿透了?」
「令人火大。」
夜鸣惊愕,普莉希拉焦躁,两人同时吐出感想后,把攻击吸纳在体内的亚拉基亚,身体开始泛白发光,施放反击。
亚拉基亚全身彷佛炸了开来──不,是真的爆了开来。
化为白光碎片而飞散的身体,挟着可怕的扩散范围变成散弹,朝四面八方飞散,就像水花一样溅向夜鸣与普莉希拉。
「咕……唔!」
顿时,夜鸣立刻收集被刚刚的大风给扫开、化成细土的土地碎片,将粉尘缠绕在自己和普莉希拉周围。
说是缠绕,但并不是附着在身上变成衣服,而是在周围高速旋转,好弹开攻击的小技俩。
只要亚拉基亚的散弹没有与外观相应的火力,那就足以减轻其威力。
但是──
「──呃!!」
缠绕的土衣被轻易贯穿,亚拉基亚的碎片打飞夜鸣和普莉希拉。
被撞击给打飞,夜鸣边惨叫边坠向地面。她立刻伸长脚贴在地上,全力避免做出丢脸倒地的难看样。
不能倒下。更何况还是背后贴地那种丢人现眼的模样,一定要避免。
「珍爱奴家的人们,会困惑的……!」
夜鸣拥有的魂魄重量,是透过深爱她的人们才得以维持。
所以,她必须用尽全力来回应他们的爱。回应爱这种行为,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包含所作所为、言行举止、情绪感情的变化在内,都必须与之相应。
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闺房私领域甚至在战争当中,都一样。
──乓啷脆响,插在夜鸣头发上的簪子碎散。簪子上头挂着叠了许多鳞片制成的发饰。
「是谁送的礼物,母亲大人?」
「──。妾身心爱的孩子们献上的赠礼。」
以指接住碎成粉尘的发饰,夜鸣垂下眼帘。
她身上穿戴的物品,大半都是赠礼。和服、木屐乃至发饰等,都是魔都居民们亲手编织、缝合,甚至拿身体的一部分做出的精品,是蕴含灵魂的东西。
承受夜鸣的爱,而且具备了为了保护夜鸣,得以粉碎的资格。
「你也是?」
「很遗憾,妾身不像母亲大人那么没节操。除了原本就有的东西,再来就是已经过世的丈夫给的供品。」
普莉希拉边说边给她看自己的耳朵。结果发现原本挂在那儿、有翠绿宝石的耳饰不见了。
她也把性命代价转移到心爱的物品上,换得自己的存续。
「丈夫吗。普莉希拉,你也──」
「表情说不出的奇妙呢。这个消失的耳饰,记得是从第四任丈夫那儿收下的。」
「第四……!」
「妾身有过八任丈夫。不过,还远远不及母亲大人呢。」
普莉希拉淡淡讲述,夜鸣却被意料之外的答案给震惊到忘了阖上嘴巴。不过,这份震惊也因阳剑被普莉希拉重新握好而绽放的光彩给打消。
方才那个奇妙的现象是?
「普莉希拉,既然有阳剑,应该就碰得到任何对手吧。除非是只能透过碰触灵魂的命剑才能斩断的对手,不然……」
「用不着母亲大人说,这个认知并不相左。但是,理解不同吧。」
「理解不同?」
「妾身的阳剑会烧掉想烧的东西,斩断想斩断的东西。」
说完,普莉希拉慢慢高举阳剑。
夜鸣跟着这动作看过去,便看到阳剑剑尖尽头处,是本来飞散的白光聚集起来、一点一点逐渐成形的亚拉基亚。
反映出吃掉的精灵的特性,并将其力量寄宿在肉体中的「食精灵者」──实际样态鲜为人知的能力,其机能延伸之广,令人印象深刻。
就像刚刚,她的身体是以怎样的原理而化为光的──想到这边才注意到。
阳剑可以砍断想砍的东西,是可以碰到万物的宝剑。但──
「──如果对象是火呢?水呢?又或者是风呢?甚至是光或影这种摸不着的东西,要碰到想必是难如登天吧。」
眯起红瞳的普莉希拉,与瞳孔颜色相同的亚拉基亚视线交错。
可以碰到万物的阳剑持有者,以及有能力变为万物的超能者的对峙──
「原来如此,养育出麻烦的对手了。」
假如这里是卡欧斯弗莱姆的话,夜鸣或许有机会可以充分挑战并削弱亚拉基亚。
可是这里不是魔都,夜鸣的力量称不上完备。
因此,能够给予决定性打击的不会是夜鸣──
「不论何时,舞台的中心都是妾身。」
没错,连置身的险境都能化为自身粮食、宛如太阳的殷红女子嫣然微笑。
那微笑之耀眼,令跟她并肩而立的夜鸣忍不住这么想。
若是唯有被普莉希拉的眩目焚烧都还烧不尽的存在方能待在她身旁,那么亚拉基亚挡在眼前的状况,只能说是再讽刺不过的命运了。
7
「──奥托先生!」
近距离的大嗓门,以及干渴的冲击破坏了「声音」的漩涡。
简直就像蓄水的水槽坏掉,里头的水向外头溢出,也像是从沙地里捧起的沙子从指缝间流失,「声音」逐渐逃逸。
自己对此感到有些可惜和眷恋不舍的同时──
「好、好危险……得、得救了,佩特拉酱……」
「刚刚你的脸色又变得很糟。请擦鼻血。」
「啊~谢谢。……总觉得虽然没战斗,但流的血跟战斗过没两样呢。」
把已经沾满血的手帕按在鼻子上,奥托有气无力地自嘲。
把加持运用到超过极限,考量到造成的人体负担,只是流这么多血就能解决,似乎没得抱怨。但再怎么说,跟在朴利斯提拉腿部受创那时还是不能比就是了。
「一旦想要潜入得更深,影响就很明显呢……」
「我没帮上忙吗?」
「不,要是没有佩特拉酱的支援,我的状况八成会变得更严重。脑容量的消耗……应该说是大脑的疲劳吧。那个负荷很重。」
加持的效果就算一样,但给予加持持有者的影响却不同,所以无法同理另一方的感受。
举例来说,地龙的「除风加持」有启用和没启用的时候落差虽然极大,但除此之外是个几乎没缺点的完美加持。
嘉飞尔的「地灵加持」也是,只要脚有踩到地面就能给予好的影响;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为了让身体经常维持在绝佳状态,所以是必须持续承受高负荷的能力。
只是刚好嘉飞尔的身体勇健,所以看起来没有坏处罢了。要是普通人类的话,通常会承受不了过剩的负荷,而出现衰弱的健康身体这种矛盾状况。
而奥托的「言灵加持」,负荷完全集中施加在大脑。
由于生物的「声音」从耳朵进来后是透过大脑转换成奥托能理解的声音输出,因此负担很自然地是集中在大脑。
平常关闭频道,不要撷取到任何资讯;如今则重启接触「声音」,并试图掌握能听到的一切,这就是奥托的现状。
为此,运用佩特拉刚学会的阳魔法,强化奥托的身体──假如是老练的战士,据说熟能生巧到会自然运用玛那强化肉体,只是现在是以外部插手的形式,将其全部运用在脑部活动上。
当然,用阳魔法强化脑部活动,并不会让爱蜜莉雅突然变得跟拉姆一样敏锐。
佩特拉的阳魔法做的不是提升脑部运转量,而是提升持续力。
就像强化心肺能力可以做到长时间闭气潜水那样,强化大脑机能可以让奥托长时间开启频道。
假如没有佩特拉的协助,那老实说,成果大概会不到一半吧。
「但相对地,会让人忍不住想深入追寻的场面也就变多了呢……」
「如果觉得好像有危险,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力拍下去吧?」
奥托对做出搧巴掌的动作,坚定下手心态的佩特拉苦笑。
事实上,当奥托状况危急的时候,由佩特拉把他拉回来是最佳方案。届时靠蛮力硬是切断频道是最迅速又确实的作法。
一旦深入追寻听见的「声音」,就很容易看丢自己一开始立足的位置。
当然,奥托跟佩特拉交谈时理所当然运用的「声音」就是正确答案,但如果迷失这个答案的话,奥托可能就会失去说话能力。
要是连最亲近的「声音」都听不懂,那为了跟别人对话,就必须永远开着频道。──届时,迟早会把风声或衣物摩擦声给错认为「声音」,可以轻易预期到那种发疯的未来。
「演变成那样的话,我也会跟许多有相同加持的人一样,因为自身的加持而殒命吧……」
虽然运气好,不仅没死还平安度过了幼年期,但这次凭自己的意志开放频道,仍有可能因此迷失已经独立的自我。
因为加持者的人生里头,有太多陷阱。
不过,由于被迫走困难的路,所以也可以说是有相对应的回报──
「所以,怎么样?」
「……第一和第二,已经不行了。没有留下我可以听到声音的人。第一的是被烧光了,第二是……这边是爱蜜莉雅大人负责的。」
「啊~爱蜜莉雅姊姊……」
手帕贴鼻的奥托说,佩特拉听了满脸复杂。
守护第一顶点的是「九神将」中最顶级的实力者亚拉基亚一将。
由于她运用精灵的力量烧毁整片田野,因此会发出奥托听得见的「声音」的生物全都被铲除了。
鸟类等小动物,甚至连虫类都无法苟活,即便奥托再怎么开启频道,却已经没有生物发出「声音」。
「既然地面被烧毁,那土里头还好吗?」
「就算幸存了,地底的生物本来就不太对话。而且,我跟佩特拉酱说过了,『言灵加持』……」
「只是听得懂生物说的话,并不是听力变好。」
「对。」
身子前倾的佩特拉问,奥托无力点头。
就如她刚刚说的,自己的「言灵加持」终究只是能够理解听到的「声音」,以及配合无法说话的对象,使用对方的语言沟通。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在实际听到「声音」的地方,加持就无从发挥功效。
佩特拉的阳魔法的效果是帮忙强化大脑机能,也是适用于此。
提高听力,也就是听取能力的机能,可以比平常听见更多更广的「声音」。
只不过──
「第一和第二顶点的希望消失了。因为被亚拉基亚一将烧掉,还有被爱蜜莉雅大人全部变成冰雕了。」
「咦,爱蜜莉雅姊姊没有恶意啦!」
「我知道。而且即便爱蜜莉雅大人没出手,第二顶点的反应本来就很糟……因为生物都会畏惧龙人吧。」
因为爱蜜莉雅没有恶意,所以也就不会去行恶。不管怎样,先把相同看法摆一边,对佩特拉的拥护也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顶点的守护者是玛德琳•恩夏尔德,让城郭都市陷入毁灭边缘的龙人──存在罕见到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亚人族。
龙是立于所有存在的顶点,而据说可以跟龙沟通的龙人,不管是哪种动物都很畏惧他们,看到就只能逃跑。
爱蜜莉雅把那一带的气温降到极低温,给人最后放手一搏的印象。
无论如何──
「──第五顶点,嘉飞尔应该会好好处理。第四顶点,光人集体进攻没有停歇。刃金人和单眼族的幸存者有按照指令,到那儿会合。」
「第三是貅德拉格人和先去那边的人一起跟石人偶战斗。说是去探查看看,那里有顶点以外的路吗?」
「原本第一顶点好像有直通帝都的路,不过似乎已经被埋起来了。跟亚伯先生推测的一样,很讨厌。」
「可是,这样一来也就不需要有人真的去确认,能尽快打出下一张牌了。」
在脑子里整理「声音」的分布图,对照佩特拉拿在手边的地图。
已经写了好几个文字的地图上,又追加了奥托刚得到的情报,由佩特拉补充箭头等符号。
因为大脑疲劳,脑子甚至沉重到感觉里头彷佛储着一桶温水,在这当中,佩特拉能够把自己拉到并未共享视觉的地图上,是个非常宝贵的存在。
对爱蜜莉雅阵营来说,最大的收获或许就是她。至少以奥托个人而言,想把佩特拉现在在这里视为昴最大的功绩。
「不过,我们会在这里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菜月先生,所以抵销扯平了……!」
感谢与愤怒并存,就在奥托挤出复杂感情时──
「──奥托亲!佩特拉酱!」
「啊,米蒂安酱!」
矮小身影朝着草原上的两人用力挥手,冲了过来。
跃动金色长发的,是静不下来,在战场来回穿梭的少女米蒂安。她用她的飞毛腿一直线地跑到奥托他们旁边。
「立了很大的功劳喔,奥托亲!亚伯亲说等你接下来的报告!」
「我认为他绝对不是用那么可爱的说法……不过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毕竟情报交给不懂价值的人,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奥托先生,讲话很毒耶。虽然我懂你的心情。」
米蒂安眼神发亮如此告知,奥托和佩特拉微微苦笑。
很意外地,有米蒂安的介入,使得指挥系统变得更加融洽──奥托也得以专心收集情报,将情报运用全权交给亚伯他们就好,这种状态简单明快,帮了大忙。
这种状况,也是少了米蒂安就无法成立吧。
「就算能做,肯定会更加困难。」
「是呢。特别是我跟佩特拉酱……佩特拉大小姐,不得不严厉对待亚伯先生。」
「──?人家被称赞了?好耶!」
听着奥托跟佩特拉的对话,米蒂安高举双手开心不已。
在她之后,还有四个用来跟大本营联络的士兵也跑来,这代表亚伯重视奥托给的情报价值吧。
原本亚伯也希望奥托待在大本营,这样做事会更有效率。
「奥托亲要是不到外面逛逛,就听不见『声音』吧?」
「毕竟奥托先生的耳朵没有那么大呀。」
「两边讲的意思都不对啦!」
米蒂安没有恶意,佩特拉则是揶揄,两人说话的方式都让人在意,不过大多是事实,所以也没法否定就是了。
不管怎样,把刚刚做好注记的地图交给传令兵,并接过新的地图后,以现在进行式应付一直在改变的战况。
「这个,请善加利用。字有点潦草,不过有大小姐补充的箭头等记号,应该是看得懂。」
「明白。分析官殿下也请当心敌方斥侯。」
「分析官……」
连同地图一并交付过来的头衔,让奥托苦着脸。
先是旅行商人,然后是内政官,接着又被称为武斗派内政官,这次又多了分析官。结果在王选结束之前,自己到底要接几个职务啊?
抑或是即便王选结束了,这个烦恼也不会结束?
「这么幸福的烦恼,应该要留待后头去伤脑筋吧。」
至少,只要没能完美做完眼前的事,内心所想的明天就不会到来。明天是奥托自己一个人迎来也无可奈何的东西。
「所以,接下来才正要开始喔,奥托先生。」
「唉呀呀,就不能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吗,大小姐。」
「平常我叮咛说要休息却都不休息的人,现在讲什么呢。等全部收拾完就让你喝酒喝到躺平,所以加油吧。」
「这样听起来像在说我是一个没救的酒鬼耶!?」
无端遭殃的奥托大叫,佩特拉吐舌带过。
就这样,感受到这是对方不要让自己心情变得沉重的顾虑,奥托拍拍自己的脸颊,重新集中精神。
到底自己的脸在佩特拉和嘉飞尔眼中看起来有多可怕、多么忧虑,奥托想问却又不敢问。
把这一切全都推给不在场的昴,要他负责──
「机会难得,胜利特典我就收下了。为此──」
就在奥托打开频道,好提升情报准确度时。
有巨大的杂音撼动了奥托的脑。
「──奥托先生?」
发现奥托的侧脸僵硬,佩特拉呼唤他的名字。
可是这声呼唤没能传给他。因为世界发出惨叫的力道盖过了这声呼唤。
「呜、啊……!?」
有一瞬间以为大脑被炖煮,在这冲击下,奥托抱住头,不过却还是揪住差点飞走的意识衣领,硬是留在原地。
可怕的尖叫声仍在吞噬整个世界。
原因在于──
「──啊。」
待在突然受到冲击的奥托身旁,佩特拉和米蒂安两人看向天空,傻愣愣地张开嘴巴。
在她们的视野中,有着从空中朝地上笔直落下,在落地之前张开翅膀的巨大威容──远看也知道世界会尖叫的原因尽在于此。
世界上所有生物都会惨叫,是很正常的。
「龙……」
不知道是佩特拉还是米蒂安,或者是哪个传令兵说的。反正不是自己,只有这点奥托可以肯定。
「──!」
就在现身的白龙吸引战场上所有人的刹那,注意力没被夺走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奥托。因为他立刻抓住佩特拉的手,用另一只手推开米蒂安的肩膀。
「──呀啊!」
被往后拉而叫出声的佩特拉倒进奥托怀里,视野下方的米蒂安则是因为被推倒而一屁股坐在地上。
到这边,都是奥托在这一刹那间好不容易做出的闪躲行动。
──倒下的奥托和佩特拉,以及跌坐在地的米蒂安头上,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经过。
「~~噫!」
倒地之后,佩特拉紧接着又惨叫。
但是能够惨叫,某种意味上就代表平安无事的信号。要是没能躲过而造成严重状况的话,根本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像是奥托没能碰到的传令兵们,便是如此。
穿过三人头上的火团,命中了拿地图的传令兵。
顿时,身穿以红和黑色为基色军服的士兵们一口气被烧光,连手上的地图都没能幸免。
而目睹这样的惨状,却不被允许发出惊愕的声音。
「──!危险!」
接在少女的高呼后,钢铁撞击的声音响起。
放声大叫的,是被奥托推开的米蒂安。她从跌坐在地的姿势转为伸长以孩童而言十分修长的脚,稳固下盘后拔出腰后的蛮刀。
借此用力反弹瞄准奥托挥下的凶器。
「站起来,奥托先生!」
被佩特拉扯着手拉起身的奥托整个人往前倾。
站稳后往后看,就看到娇小的米蒂安用双手握着过大蛮刀,跟来袭者正面对峙,互相瞪视。
然后──
「──失败啊失败,还以为刚刚就能一口气解决呢。」
嘴巴这么说、跟米蒂安对峙的男子──战场上出现白龙这种惊天事态,却跟奥托一样刻意去无视龙的存在感的另外一人。
是头上绑着头巾的帝国士兵。手持单手也能挥舞的长柄斧头,从臂章来看,位阶并不高。
是一般兵。如果要说哪里有问题,就是这个男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虽然有限缩频道,但可没放松戒备。
这个男的,到底是怎么回避掉自己透过「声音」索敌的行为呢?
尽可能提升警戒的奥托,用手护住身后的佩特拉,跟米蒂安一同瞪着男子。
「连对女性甚至小孩都不留情?未免太野蛮了。」
「战场上最好还分什么女人和小孩啦──要这样回答是很简单,不过这样一来,帝都居民会受到池鱼之殃呢。而且,这种说法未免太方便了。」
「方便?」
「假如只是被留在战场上的非战斗人员,那你刚刚的道理还说得过去。可是,在战场上工作的家伙,我可不认为是非战斗人员喔。」
毫不留情地发动奇袭,就是要来夺走我方的性命。
一开始就觉得平稳谈判的可能性很低,不过面对如此坚决的态度,希望可说是完全被断绝吧。──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法理解的事。
这个帝国士兵,到底是怎么掌握到奥托他们的位置的?
「我跟这些小孩在工作?这里离军营有段距离,是能做什么工作?」
「谁知道。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就是在这场战争里为恶的最大祸根。另外,我的直觉还说了──」
「……说什么?」
男子像在估价般望着三人,淡淡的陈述到此中断。
对这一瞬间的空白有不好预感的不只奥托,抓着他的背的佩特拉也一样。自己与佩特拉的直觉都在述说。
眼前的帝国士兵,对大家来说是非常凶恶又可怕的对手。
彷佛要证明这点似地──
「──你们也是那种,最好不要给时间反应的家伙。」
与宣告同时挥下的斧头,为了无情夺去三人性命而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