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始评鉴。」
沉重肃穆的宣言,响彻整个议场。
声音不大,却具备劈开紧绷空气的力道,严厉敲击齐聚一堂的人的耳膜。这也难怪。
原因无他。声音的主人就是一国之君,遵守弱肉强食法则的帝国之首──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第七十七任皇帝,文森•佛拉基亚本人。
乌溜溜的黑发和凛然的细长双眼,纤细的身体包裹在没有过度华丽装饰的衣着内。黑色瞳孔寄宿着理性光芒,思虑遍及广大帝国的各个角落,因此这名美青年被誉为足智多谋的贤帝。
在这位皇帝的统治下,佛拉基亚帝国迎来建国以来难得的平稳时代。
在他坐上皇帝宝座之后的七年间,是争战不曾根绝的佛拉基亚帝国史上最安宁的日子。百姓对此津津乐道。
但是,为政者的优异手腕,与个性的温和程度不成比例。──这一任的皇帝也跟历代皇帝一样冷酷无情。
这件事众所周知,从议场的气氛就能察觉。
「──」
为了评鉴而聚集到议场的众「将」,以各种形式表达强国佛拉基亚的「武勇」。他们的表情严肃,认真无比,使人无法放松。
众「将」都知道。──不只他人,何况在皇帝面前,只要展现出懦弱的举止,就等同要了自己的性命。
因此,聚集在此、二将以下的「将」们,个个脸上都爬满紧张。
「──虽然有点仓促,不过今天的议题多如山高。」
在充斥着杀气腾腾的紧张感的议会中,紧接在文森之后发言的沙哑声音,给人从容不迫的印象。
宽敞的议会会场中央摆放着长桌,皇帝居于上位,按照惯例,座位越靠近皇帝,就是地位越高的人。
而说话从容的人物,就坐在皇帝的右边──以奇夏•哥尔特驰名,有着白发和粉白皮肤,全身都穿着白色装束的魔人,地位正是皇帝的左右手。
以优秀和胆大的才智谋略为皇帝的治世做出贡献的奇夏,是深受文森信赖的参谋,同时也是佛拉基亚帝国武官顶点「九神将」之一。
佛拉基亚帝国所施行的「将」制度,其最高地位就是一将,而被赐予一将位置的只有九人,奇夏即为其中之一。当然,评鉴上也有传唤其他的「将」,但──
「首先是第一个议题……一将的召集可说是史上最困难,令人困扰的一次。」
事态严重到奇夏拿来当第一个议题。
在帝国最被尊崇的文森,周围的空位格外引人注目。这是帝国一将──「九神将」出席率差的证据。
「这是怎么回事!必须成为将兵们表率的我们却这样,叫我们面对众『将』的时候面子往哪摆!」
「我,严守时间。这是当然。」
一边气急败坏,另一边机械性地表明遗憾。他们分别是填补除了奇夏以外的空位的两名一将──哥兹•拉尔冯和莫古洛•哈葛内。
千锤百炼的军人哥兹,以及出身特殊、被称为钢人的莫古洛,都对皇帝极为忠诚,跟奇夏一样认为出席评鉴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但现实是,参加今天评鉴的一将,仅有三人。
「指挥远征军的葛路比就算了,奥尔巴特翁在搞什么!」
「奥尔巴特翁有交付会缺席的文件。……不过,从一开始就省略掉那两位,看来哥兹一将似乎完全理解了。」
「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期待,只会,失望。」
哥兹大骂不在场的同僚,奇夏指出他话中的毛病后苦笑,莫古洛以明智合理的见解予以肯定。
在崇敬强者的佛拉基亚帝国,要获选为「九神将」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是勇武兼具的高强实力者就行。为此,跟他国相比,帝国军拥有无伦比的战力,不过越上位者就越不遵照繁文缛节。
像是哥兹完全不期待会出席的前两名──瑟希鲁斯•塞格姆多和亚拉基亚,各自位居「九神将」第一和第二,就是个中翘楚。
不管怎样──
「这些人到底将陛下刻意拨冗召开的评鉴都当成什么了……!」
「──还是一样,就会叽叽喳喳吵闹。」
「陛下……!」
哥兹气到脸红脖子粗时,坐在上位的美青年──文森出言责备。皇帝眯起细长眼睛,望着不在场的「九神将」的座位。
「说起来,根本就不期待这些会出席。即便是沙特兰兹盘,每一种棋子也都有自己移动的法则吧。无视这些随便乱动的话,盘面将会无视棋手的意图而失控。最重要的──」
「──若是要求礼仪品行,陛下就不会恢复九神将制度了。在下是这么解读的。」
「哼。」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接过去讲,文森轻声喷气。
胆敢打断皇帝的话,做出这种不敬行为的,是坐在文森隔壁──跟坐右边的奇夏相反,坐在左边位置的是一头整齐灰发的高龄男子。
在武官就是讲实力的帝国里,文官出身,且地位仅次于皇帝的要职就是「宰相」,也就是文官的顶点──贝尔斯特兹•彭达冯。
细如闭合的双目深处在进行着各种策略与计算,这位帝国贤人在话中透漏的不满,针对的是对文森忠心耿耿的哥兹。
「宰相,怎能打断陛下的话……」
「万分抱歉。但是,陛下政务繁忙。可以的话,迅速地推进评定会议也是忠臣的职务,这是在下的愚昧想法。」
「您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妨碍了陛下吗!」
「哥兹一将,不要太激动。陛下的目光变得冷淡,这一看便知。」
「唔……!」
哥兹紧咬贝尔斯特兹抢话的行为,却被老练宰相轻易闪过。
非常遗憾,在唇枪舌战上,两人的等级不同。哥兹虽是身经百战、深受将兵信任的军人,但要发挥真本领果然得在战场上。
而且以何处为战场,端看当事人的气质──真要说的话,奇夏也是比起舞矛冲锋,更适合在战场上动头脑。
「瑟希鲁斯他们,事到如今,没有意义。」
「嗯,正如莫古洛殿下所说。『壹』和『贰』两位的缺席早已计算在内……比起这个,更该进入评定会议的主题。」
「……无妨。奇夏,开始吧。」
最后,被辩倒的哥兹没能挽回颜面,评定会议就开始了。
奇夏吐气,斜瞄几乎要把自己穿着的黄金铠甲的臂甲给握碎的哥兹一眼,同时进入主题。
「那么开始了。」每次评定会议开始之前,都要这样浪费精神。
──这也是现在的神圣佛拉基亚帝国首脑阵营的态度。
2
──「政变」这词汇,频繁地在佛拉基亚帝国史书上登场。
如前所述,以弱肉强食为真理的佛拉基亚,推崇靠力量获取渴望想要的东西。以此获得将兵等地位,或是抢夺心上人,抑或是争夺累积的财富,可以举的例子多不胜数。
当然,既然允许所有靠武力掠夺的行径,那已然是无法地带。
现在的皇帝,以贤帝闻名的文森•佛拉基亚在整个帝国推行法律,彻底强调和规范力量的使用和展示方式,并进行土地均分。
结果就是,无分强者弱者,多数帝国人民都受到其恩惠,每个人都不容易死亡,形塑出容易生存的时代。
不过要是以为造就太平盛世的文森是慈悲为怀的皇帝,那可就大错特错。
『──纵使国旗上高揭剑狼,但狼也有优劣之分。没有个体差异,群体就无法成立。然而,砍掉威胁到群体的恶性个体杀鸡儆猴,还是有其必要。』
这正是文森的方针,也是改变帝国型态的目的。
巧妙引导棋盘走向自己所想的布局,就是文森的执政法。为此,不惜扭曲、践踏帝国礼仪或古老传统。
以某种意义来说,最没有佛拉基亚皇帝风范的他,又最有佛拉基亚皇帝风范。
这是在文森就任皇帝后的七年──佛拉基亚帝国迎来建国之后的首次平稳时代。因此,也跟「政变」这词汇无缘。
文森•佛拉基亚的统治开始后,遇到足以被称之为「政变」的事态,除去继承皇位后,便仅有一次。
那就是──
「──必须填补上九神将的空缺。」
评定会议顺利进行,在消化掉几个议案时,奇夏触及这个话题。
顿时,议场的气氛急速冷却紧绷。
哥兹的眉心就像在岩石上刻下皱纹,连看不出表情的莫古洛散发的氛围都有变化。二将以下没有座位的「将」也都紧张兮兮,没有任何反应的除了奇夏外,就只有文森和贝尔斯特兹两人。
──武官的顶点「九神将」空缺,是绝不能发生的状况。
强大,是「九神将」唯一被要求的条件,意味着身居此位之人不得败北。而之所以会出现空缺,原因除了败死,别无其他。
而且原本排名「玖」的人物,不单单仅因败死才空出位置。
「要不是巴尔罗伊那家伙做出蠢事……」
哥兹抱起粗臂,表情苦涩地说。没人接他的话是因为没人打算纠正,并且大家藏在心中的想法都一样。
──巴尔罗伊•特梅格里夫。他正是原本居于「玖」的一将,更是在佛拉基亚帝国发动最新「政变」的主要人物之一。
牵连邻国使者的谋反,目标是文森的性命。这是文森的治世开始以来最严重的政变。结果是文森遭受濒死重伤,主谋和执行犯巴尔罗伊被处刑,政变告终。
这是大约两个月前的事,在那之后,「九神将」就一直空着一个席次。
既然文森已经身体无恙,可以继续执政,那就不能一直让一将的席次空缺。所以才会有这个提议。
「也为了警告其他三国,是该稍微考虑了。」
在鸦雀无声的议场中,奇夏抛砖引玉。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当然就是文森。承受视线的同时,文森正经地瞥了那空位一眼。
原本巴尔罗伊•特梅格里夫一派轻松坐着的空位。
「陛下。」
「无妨。余可没空闲关心死人。尽快推出人选。」
「遵命。感激陛下的批准。」
黑瞳眯起的瞬间,是文森的饯别。
接到指示的奇夏行礼,感谢皇帝的判断。接着转向不高兴地抱着手的哥兹。
「哥兹一将意下如何?是否有符合您目光的『将』呢?」
「嗯,这个嘛……假如是长于军略的人选,是有几个备案;但要说可以就任九神将之位的话,就是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二将了吧。」
「卡夫马二将是吗。」
与众「将」有广泛交流的哥兹,端出的名字当然也是奇夏知道的人物。
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不仅是年纪轻轻就爬上二将之位的奇才,身份更是连境内有各式各样种族的佛拉基亚帝国都少见的「虫笼族」。
虫笼族会在体内饲养被称为「虫」的寄生体,自幼开始操纵,战斗时就能借用虫的能力,是一种很特殊的技术。
但若要说有什么问题──
「卡夫马一族,跟巴尔罗伊,共谋。」
「如莫古洛一将所言,卡夫马二将因该事而在闭门反省吧?」
先前提及的巴尔罗伊发动的谋反,在参与策划的人当中也有虫笼族,而且还是卡夫马出身的部族。尽管他本人与谋反无关,但因为许多族人参战,所以他也被连坐拘留。
「要说他能补上九神将的空位,实在是不得不存疑呢。」
「所以这正是他挽回信誉的机会啊!他本人也对族人参与谋反一事感到有责任!这样下去他有可能会自裁。」
「唔嗯……」
「陛下!臣知僭越,但请容臣谏言!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对陛下忠心耿耿,是个失去会惋惜的人才!请陛下给予宽容判断!」
踢开椅子站起来的哥兹,手撑桌面,身子前倾直言极谏。
其他人这么做可能会让人控诉态度不敬至极,但哥兹•拉尔冯眼中和心头点亮的只有忠义与义愤填膺。
「陛下!」
「不要大叫,凡夫。你的音量本来就大得莫名。用不着往前弯,声音也早就不限议场,响遍城内了。」
因此,除了音量大以外,文森也没多加责备。
对这谴责,哥兹大声谢罪。
「万分抱歉!但是!请您重新考虑!欠缺的九神将席次,忠诚笃厚之『将』的未来,这两个问题都能够一举解决!」
「──。奇夏。」
「是。容小的表达意见。我认为哥兹一将的提议不错。」
文森征求意见,奇夏边摸自己的尖下巴,边这么回应。
尽管故乡的同胞做了坏事,但卡夫马•依鲁鲁库斯的武勇功勋,奇夏也是知道的。哥兹说得对,失去优秀的「将」对帝国来说是伤害。
更何况,帝国已经失去了巴尔罗伊•特梅克里夫。
因先前的事而跟露格尼卡王国签订了休战条约,为期三年,但以后的事没人说得准。
无论何时,帝国都不可能容许国力被削弱。
「我想卡夫马二将本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但被荐举为九神将还拒绝的人,放眼整个帝国应该找不到吧。」
「呵。不愧是不情不愿坐上位置的人,说起来的说服力就是不一样。」
「……见笑了。因为小的早已放弃。」
耸肩应对皇帝的挖苦,奇夏平静自嘲。
假如卡夫马没有打算成为一将的志向还被荐举,那实在令人感到非常同情。同类增加了,奇夏会很高兴吧。
奇夏本人就认为,被赋予「九神将」这种沉重职位是一种负担。他觉得比起武官,自己更适合担任文官。
不管怎样,既然奇夏持肯定态度,文森的担忧也获得解决。接下来荐举卡夫马的话题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
「──陛下,在下也有想要推荐的人才。」
「你说什么!?」
这话在议场空气中掀起剧烈震荡。发言的人是贝尔斯特兹。
眼睛眯得像条线,不让人窥见内心的帝国宰相所说的话,对哥兹来说简直就像是杀出个程咬金,因此哥兹怒视对方。
「你是打算怎样,宰相!身为文官的你,竟然对武官而且还是一将的任命插嘴!」
「尽管惶恐,但还是要说,在下的职位是宰相……负有为了使帝国更加美好而努力,为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义务。因此,请容在下斗胆提出意见。」
「真是大胆的发言。就当作你有与发言同等的觉悟吧。」
怒上心头的哥兹,面对贝尔斯特兹冷静的应对也平静地高涨敌意。那是肉食野兽面对猎物的集中力,「狮子骑士」哥兹•拉尔冯斗争心的显现。
就这样,还以为议场的空气将无可避免地一触即发时──
「住口,凡夫。你愤怒的声音又更吵了。」
为这场互动喊停的不是他人,正是文森。一声令下,哥兹也只能忍气吞声,文森则是看向贝尔斯特兹。
「贝尔斯特兹,你说你有想要推荐的人选?说来听听。」
「陛下!请再考虑……」
「余说过住口了吧。」
被重复要求闭嘴的哥兹涨红着脸,乖乖沉默。
经过这段插曲后,贝尔斯特兹点头道。
「感谢陛下宽大的判断,容在下献上敬意。」
「闭嘴。你也别让我再说第三次。快说。」
「遵命。在下想推荐的人物,名叫玛德琳•恩夏尔德。」
被催促的贝尔斯特兹抓住机会道出名字,文森听了微微皱眉。那是他难得的惊讶,虽然对其他人来说是十分微小的反应。
现场的奇夏、哥兹和出席的众多「将」们,全都面露诧异。
原因在于──
「我,没听过。宰相,那是谁?」
众人所抱持的疑问,由话很少的莫古洛代为问了出口。
发言机会少,讲话又断断续续的他,对评定会议的理解力绝不低下。他可以冷静地俯瞰状况后再开口,是一将少有的智者。
而面对莫古洛这理所当然的问题,贝尔斯特兹抚摸蓄在鼻下的胡须,道:
「会惊讶也是在所难免。玛德琳•恩夏尔德……她并非帝国军。没有从军经验,也没有率领军团立下功劳过。」
「这样子……根本上了不台面。」
「──不成体统!!」
荐举者明言大家不可能听过,奇夏接受这个事实,而被文森命令安静的哥兹则是忍不住骂出声。
但只有这次无人责备哥兹。议场内所有的「将」,包含一将在内,全都对贝尔斯特兹的想法感到疑惑。
没有从军经验,也没有率团立下汗马功劳,也就是说,是个没有建立过成果的人才。──谁会去理睬这种推荐啊。
「这是在愚弄我们帝国军的名誉吗!」
「岂敢。在下应该说过,身为帝国宰相,就应思考国家未来并给予意见。那话绝无虚假。」
「你哪张嘴敢说这种话……」
「慢着。」
额冒青筋、情绪即将爆发的哥兹,再度被文森制止。
肘靠椅子扶手、拄着脸颊的文森,以测试的目光看向贝尔斯特兹。在这视线注视下,宰相毫不胆怯地呼唤主君。
「陛下,容臣重申,在下绝无任何企图,或是有任何轻视九神将的意思。在下确信,玛德琳•恩夏尔德绝对是符合陛下想法的人才。」
「少随便开口就说什么确信。那东西会什么?」
「──操纵飞龙。」
「──」
顿时,这答案让议场的气氛整个冻结。
多不要命的发言,出言者却近在身旁,连奇夏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使唤凶猛飞龙的「操飞龙」技术,是佛拉基亚特有的技术。要运用这技术使飞龙服从,必须要有才能和长久的钻研,方能成为飞龙骑手。这种人才极少,所以被视为珍宝。──但是,问题不在那儿。
问题在于,发动谋反的巴尔罗伊•特梅克里夫,也是飞龙骑手。
由死掉的巴尔罗伊留下的位置,竟然又推荐同为飞龙骑手的人选。
先不论有无意图,这样的荐举只能想做是挑衅行为。众「将」愕然失声,连文森都接不上话也是正常的。
到底在想什么?哥兹的怒火即将喷发。
但是──
「因为是你,余不认为会推举一个飞龙骑手来代替原本的飞龙骑手。」
「正是,谢陛下慧眼。当然,在下也认为,一介飞龙骑手──尽管这是贵重的技能,但光是这样仍不足以胜任九神将之位。而且──」
「什么事?」
「容臣订正一件事。──在下没有说过玛德琳•恩夏尔德是飞龙骑手。在下说的是,她会操纵飞龙。」
这样回答完皇帝的疑问后,宰相满是皱纹的脸庞浮现看不见真意的笑容。
两者之间鼓胀的紧绷感,是每次评定会议的必经过程。心怀鬼胎的贝尔斯特兹是不能大意的对手,但他还是坐上了宰相位置,足见其多有才干。
──只要有能力就拔擢运用,借此构成想要的棋局。
自身武勇并不出类拔萃的文森之所以能治理剑狼之国佛拉基亚帝国,用的就是这个宗旨。
因此,这次文森也了无遗憾地施展自己的手腕。
「──传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和玛德琳•恩夏尔德两人。」
「……这没问题,但真的好吗?」
「无妨。卡夫马的力量早已有所掌握。既然如此,也必须看清玛德琳。要是不合余的目光,就意味贝尔斯特兹老糊涂了。余可没慈悲到为老而无用之辈准备席次。懂吗?」
「臣明白,陛下。」
被无情目光注视,贝尔斯特兹却不显畏惧,反而行礼。
并不是期待文森的慈悲,或是看轻对方。是对自己的眼光有绝对的自信吗?无论如何──
「操纵飞龙……那又怎样!卡夫马也会操纵虫啊!」
「哥兹,那个,不重要。我,认为。」
「用不着仰赖飞龙,虫也可以运送陛下!不是吗,莫古洛!」
「没错。只是,我,讨厌虫。」
贝尔斯特兹的意见被采纳,莫古洛要烦躁不耐的哥兹冷静。
瞥了他们一眼,奇夏在心中替换政务的优先顺序,并思索后续事项。
「先前谋反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但还是要考量未来呢。」
有预感将要辛劳起来的奇夏敲敲肩膀,姑且先接受了当前讨论出的结论。
之后要跟哥兹打声招呼,还必须探寻贝尔斯特兹的想法等等。要是期待文森会处理这些事,以认识他很久的忠臣来说,未免太虚假了。
毕竟,文森已经十二万分地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唯有强者可自由挥洒自我的帝国,却强迫位居顶点的『皇帝』不能自由,怎么想都觉得讽刺。」
而且这也是他求仁得仁的立场,所以才会觉得棘手。
要是认真抗拒的话,逃跑的方法要多少都有。事实上,自己对真的逃离了不自由的鸟笼的人心里有数──
「──啊~啊,大家都集合了呀。偶真是~太失礼了。」
就在评定会议要收尾前,议场入口被打开,同时有人这样说。
轻轻摇晃留有紧迫感的气氛,踩进议会的身穿蓝色长袍的温文尔雅男子。把帽兜拉到看不清眼睛的他,跟聚集众武官的议场十分不协调。
「──是『观星者』殿下啊。究竟有什么事,让您亲自跑这一趟?」
「没~事没事。没想到你们正在进行评定会议。唉呀,承蒙陛下好意把偶摆在水晶宫,但是任何派系都讨厌偶呢。」
嘻皮笑脸、不受欢迎的男子──「观星者」态度轻薄地回答。「这样啊。」面对这没法有效应付的态度,奇夏也只能若无其事地这样回应。
──所谓的「观星者」既不是帝国武官的「将」,也不是贝尔斯特兹那样的文官。是文武百官中的异类,也是水晶宫当中立场独一无二的人。
包含奇夏在内,在场所有人都不欢迎他,但──
「可不记得有叫你,丑角。」
这样称呼他却又没打算疏远,基于皇帝这样的态度,才允许他留在水晶宫。
丝毫不介意周遭的警戒与厌恶眼神,「观星者」的注意力只投向文森。对此皇帝嗤之以鼻,轻轻挥手道:
(插图011)
「正在开评定会议。没你出场的份。快点消失。」
「当~然,偶啊~自认了解自己的立场喔。因为陛下慈悲才得以留下,所~以说,不完成职责可说不过去。」
「──」
听了这不要命的抗辩,文森眉头略为上扬。同时,奇夏和其他「将」也全都一僵。
──没有人对这位「观星者」有好感,也不信任他。
但是如果是「观星者」带来的预言,那就另当别论了。
「没看出巴尔罗伊要造反的你,如今想说你看到了什么?这次要是不能说出有益的东西,你脑袋和身体就要分家了。」
「请不要讲那么可怕的话嘛。偶啊~就跟外表一样,跟碎木片一样弱不禁风哟~。被这样威胁,会害怕到说不出话的。」
「够了,少耍嘴皮子!陛下要你回答!就快点回答!!」
被文森威胁,又被哥兹破口大骂的「观星者」隔着帽兜抓抓头后,苦笑道。
「哎哟喂呀,看样子,偶啊~很不受欢迎呢。因~此呢,偶会按照吩咐回答,不过陛下,若是有任何烦恼,好像马~上都能解开烦忧耶。」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在比较某些优劣的话,大好时机将会降临。每次都讲得这么含糊实在~诚惶诚恐,但是偶啊,可以说的顶多只有这样……」
「这样啊。莫古洛,把手变尖。」
「明白。」
面对歪过头去的「观星者」这番发言,文森点头后这样命令莫古洛。
莫古洛按照指示,举起又长又大的手,接着宛如矿石平滑的手逐渐变形,变得越来越像长枪枪头一样尖锐。
奇夏也知道,莫古洛变成那样的手锋利得宛如刀剑。连石墙都可以轻易切开的手,就算十个「观星者」的脖子也能一口气削下。
「陛下!?莫非~偶要被处刑了!?」
「蠢货,哪有可能。──先从手指开始。」
「拷问出来的情报没有价值,这不是陛下的想法吗!?」
「像你这种不讲关键的家伙,重要的在于先让你肯开口,等你说完后再仔细审查内容就好了。不是吗?」
文森残酷又合理的判断,让「观星者」忍不住后退,直到撞上墙壁。而身高超过三公尺的莫古洛,不断逼近「观星者」。
在这样的压迫感下,「观星者」左顾右盼,期待救援。
「呼嗯,可不能让血弄脏议场呢。来人,去拿垫布来!」
然而,以将拷问当成既定事项的哥兹为首,无人有意伸出援手。想当然耳,奇夏也是。他没有忤逆文森、站在「观星者」这边的理由。
就这样,在「观星者」的指头即将变得比一般人短少的时候──
「──会议中打扰,万分失礼!但有必须报告的事!」
没错,在「观星者」之后,是传令兵冲进议会会场,中止了即将发生的血腥事态。
3
眼前有白色和黄色的蝴蝶在飞舞。
「──」
呆呆地看着以不规则的动作拍打翅膀的蝴蝶,同时思索这两只蝴蝶有什么关系。
不深思熟虑,直觉思考的话,是家人吧。可是颜色一白一黄的蝴蝶,有什么血缘关系呢?就像人类的头发颜色一样,也是各自继承了来自双亲的特征吗?
「可是,蝴蝶基本上都是品种相同的才会交尾。」
若是人类和亚人,因为语言相通且外型相似,如果双方萌生爱意的话,也是有诞下子嗣的例子。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没印象蝴蝶之间会跟不同品种交配。
就像鸟也只会跟同一种类的鸟交配,不会跟不同品种的鸟生下小孩。
「奇怪……可是猫跟狗就不是这样……是我想太多了吗?」
突然产生疑问而歪头思索,但不管想多久都得不出答案,于是干脆抛弃了这难题。只是想是没用的。那么这两只蝴蝶如果不是家人,而是宿敌的话又如何?
一安上这样的设定,以不规则动作替换彼此位置的蝶舞,看起来就变得像是寸步不让的赌命攻防。真是不可思议。也对蝴蝶所用的战技兴致盎然。
「这么说来,虫笼族的人好像可以跟自己的虫沟通,不知道有没有人养蝴蝶呢。有的话,我的烦恼就可以畅快解决了。」
基本上,虫笼族养在体内的虫以攻击性的居多,但假如有不是杀人,而是使用杀虫武术的蝴蝶的话,不也可以被列在强者的框架内吗?
干脆再拉近距离观察,说不定就能看见什么──
──刹那间,头上倒下鲜红火焰,转眼间烧光花海。
「──」
方才的田野光景消逝无踪,被火舌舔过的花草化为灰烬。
原本以蓝、绿、黄等柔和色调彩绘的世界,都被红色全部吞没覆盖,化为宛如地狱的惨状。
不只花草,以蝴蝶为首的各种昆虫与生物,都在一瞬间成灰了吧。
而做出这种事的人是──
「还是一样,打招呼很粗鲁呢。」
望着被烧掉的花海,蓝发青年耸肩。他的视线尽头是站在燃烧的花田正中央、不把灼热火焰当一回事的半裸少女。
大量裸露咖啡色肌肤的装扮,下垂的犬耳和银色头发,以眼罩盖住左眼都是吸睛的特征。美丽的少女正是烧毁花海的元凶。
站在火中的半裸少女,名字是──
「──阿妮亚。」
「……不对,是亚拉基亚。不要让我说那么多遍。」
被唤作「阿妮亚」就立刻面露不悦的少女──亚拉基亚反驳。
面对答案,被回嘴的青年摇摇头。
「没有啦。不好意思,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有的绰号吧?事到如今就算要订正,也已经习惯嘴巴怎么动了。」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说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所以我也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说啦。──阿妮亚要是赢过我,就会仔细重说一遍的。然而~」
「然而?」
「然而你却一直没赢过我,这不是阿妮亚的错吗?讲得像是我的错,那我也只能说对不起我太强啰?」
闭上一只眼睛,他露出一个充满恶作剧意图的微笑。亚拉基亚的表情被怒意渲染,细瘦的身体溢出连大气都畏惧的战意。
见状,青年张开原本抱在胸前的双手。
「唉呀呀。好啦,这里很危险,快走开。」
「……蝴蝶?」
张开的掌心飞起了一对白色与黄色的蝴蝶。
在亚拉基亚跟着火焰冲过来的时候,立刻用手包覆,加以保护的那一对蝴蝶。要是见死不救,它们现在就会跟花草一起被烧成灰了吧。
「难得的一对一决斗,却被人从旁干涉而糟蹋,搞得兴致全无。如果认为我对你们有恩的话,那一定要回来跟我报告是谁赢了喔……」
两只蝴蝶的对决,以及触发这场战斗的起因。那些一定是听了会很快乐的故事。青年的兴趣与好奇无穷无尽。
可是似乎很难听到后续了。青年切开逼近的火球后叹气。
「阿妮亚真的是从小就缺乏情感呢。」
「我本来就不叫阿妮亚。」
「真敢说呢。甚至可以引以为傲也没关系喔?」
展示切开灼热火球的刀身,同时对亚拉基亚笑。青年的笑容和说的话让亚拉基亚微微皱眉,他因对方的洞察力之差露出更深的笑容。
明明都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
「毕竟这是身为这个世界的主角、红牌演员的我──瑟希鲁斯•塞格姆多直接为你取的绰号。你可以大声说出来,自夸自己叫做阿妮亚喔!」
「瑟希鲁斯,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你又在说办不到的事了!」
对单方面的杀意一笑置之,面对以凶猛气势倾泻而来的破坏奔流,青年──瑟希鲁斯•塞格姆多毫不畏惧,猛然蹬地冲过去。
一边,是仰仗挂在腰部的两把刀切割破坏的不正常剑客。
一边,是能自由操纵大自然、扭曲世界原有形貌,超脱常人的美女。
──他们,就是佛拉基亚帝国「九神将」的「壹」和「贰」。
4
「唉呀~阿妮亚,你变强了耶!看,我的和服到处都有焦痕!这个要从卡拉拉基寄过来,可要费一番功夫耶!」
「哈吁、哈吁……」
「所以说,又要跟平常一样麻烦你善后啦!自己弄破烧掉的东西就自己修好,不准有意见喔!」
「……瑟希鲁斯,去死。」
在烧毁的原野上呈大字形躺下的亚拉基亚口吐诅咒之语,但被诅咒的当事人却一副浑然不知的嘴脸。
都充分领会过想必比诅咒更有效果的敌意与杀意了,却依旧处之泰然,因此诅咒的话语根本就不算什么。
「说起来,『去死』啦、『下地狱』啦这种低级台词,建议不要说比较好。这样会降低自己扮演的角色的价值,很容易沦为无趣配角喔。」
「……又在、讲些、听不懂的话。」
「我是不觉得有那么难懂啦。大人物本来就只会讲有份量的话。小人物就只会讲小家子气的话。世界万物都是这样运行的,所以反过来说,可以讲出帅气话的人就是帅气的人!」
瑟希鲁斯竖起手指阐述自身哲学。盘腿坐在亚拉基亚旁边的他,衣服处处都被黑灰弄脏,但人却没有醒目的外伤。
周遭附近简直就像被魔石炮地毯式轰炸过,一片荒芜。看到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他刚刚人就在爆炸区的正中央跑来跑去。
「我啊,要是拿出真本事的话,连雨都躲得开喔。」
「……再怎么快,都办不到。」
「我~说~啊!要不要办到是看我自己来决定。认为办不到的事就做不到。以为做不到的时候,就连云都斩不了。」
微弱的反驳被十倍奉还,瑟希鲁斯坐着拔出腰际的刀。
连声音都被抛下、宛如闪电的动作,从刀刃放出的剑压飞向天空,将两人头上厚重的云朵给砍成两半。
目睹这光景,亚拉基亚的红色单眼不禁动摇。
「──云切。」
「还好啦,就只是亮出来吓吓人的招式。不过,如果一直哇哇叫说碰不到云然后这样那样的,那就永远碰不到云啰。」
「──」
「所以,阿妮亚也别说什么要杀我还是去死的,专注在自己的目的上比较好喔。──你有目标吧?」
他观察躺在身旁的脸蛋;犹如抗拒他的视线般,亚拉基亚背过脸。结果因为更想看清楚而换角度观察,最后对方干脆趴在地上,把脸藏起来。
与其跟瑟希鲁斯对看,宁可选择与土地接吻,这极端的态度叫人傻眼却也微笑。
──从旁看来,这是只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九神将」成员的冲突。
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之间频繁发生冲突,但目的简单明瞭,就是排序。「九神将」的数字越小代表越强,身为「贰」的亚拉基亚上头是瑟希鲁斯──也就是说,亚拉基亚想要「壹」的位置。
据说获得那位置,就能完成她想要完成的悲愿。
「我会帮阿妮亚加油,希望你愿望实现。不过我不会放水的。」
「……我果然、讨厌你。」
「唉呀~很常被这样讲。不过我没那么讨厌我自己,不如说是喜欢。」
瑟希鲁斯边说边脱下披着的和服外套,轻轻盖在躺着的亚拉基亚身上。
被她讨厌是早就知道的事,但战斗中实在没法去顾虑衣着方面。原本的轻薄衣衫就已经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摆,要是不遮住的话,旁人就太可怜了。
「难得是个美人胚子,阿妮亚却毫无体贴可言呢。要是起了怪念头的人们反而遭受你的报复,同为男人实在看不下去!」
「……在说什么,听不懂。」
「听不懂也是问题所在。被牵挂的主人给抛弃,没人教导任何礼仪是不行的吧?我来教你吧。汪汪、汪汪。」
「──」
把外套拉到肩膀上披着,撑起上半身的亚拉基亚恶狠狠地瞪着他。
好心被狗咬,瑟希鲁斯只好举双手投降。话虽如此,被打不赢的对手同情有多难受,他不知道,但也不是无法想像。
「唉呀,不过被『剑圣』殿下安慰会很难受之类的……?一般来说,被喜欢的人温柔以待会高兴,应该不会觉得不甘心呀?」
「我讨厌你,瑟希鲁斯。」
「嗯~真顽固耶。好!这事还是直接丢给奇夏吧!」
伤脑筋的时候就拜托奇夏,是瑟希鲁斯烦恼时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全盘信赖老相识,决定把事情交给对方处理。
「好啦,这样子的话就带阿妮亚……奇怪?这么说来,今天城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想要打铁趁热到奇夏那边,却有些微挂意而歪头思索。结果在答案出来之前,先被解答那方给呼唤了。
「瑟、瑟希鲁斯一将!亚拉基亚一将!两位还平安吧!」
「嗯?哦,这边这边!我们都没事喔~」
瑟希鲁斯转过头招手,就看到赶过来的帝国士兵。
提心吊胆踩进被火燎原的一带的,是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他畏畏缩缩地环视周围,茫然地问:
「这是……究、究竟发生什么事?两位遇袭吗……?」
「用不着太在意没关系。这一区是阿妮亚的私有地,只是选了个乏人问津、没人打理的地方作为我们争执的地点罢了。」
「──」
瑟希鲁斯对吓到的士兵如此说明,亚拉基亚不满地低着头,但没说什么。
看起来像是天崩地裂的惨状,却是每次亚拉基亚找瑟希鲁斯麻烦时都会有的损害。瑟希鲁斯姑且不论,亚拉基亚的战斗方式本身就是在猛烈地破坏大自然。
由于损害太过,总是波及周围,因此亚拉基亚被禁止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使用能力。唯一例外的地方,就是在她拥有的私人土地上。
「因为是陛下亲自下达的命令,阿妮亚也只能勉强遵守啰。连我都被要求住在于私有地上临时搭建的小屋,我完全就是被牵拖下水的嘛。」
「原来如此……咦!?临时搭建的小屋!?」
「嗯,对啊对啊。你看,那一带,看到了没?就是那个。」
帝国士兵大吃一惊,瑟希鲁斯指了个有点远的地方给他看。森林附近有条河经过,旁边则挖了一个洞凑合着盖了间小屋,那就是瑟希鲁斯的住处。
另外,有个建筑章法相似的小屋位在同一条河的上游,那是亚拉基亚的住处。因此位于「九神将」顶点的两个人,都各自住在简陋的屋子里。
「为、为什么帝国最强的两个人,会住在那种地方……?」
「为了搜集古今中外的名刀宝剑,我所有俸禄全都花在上头。阿妮亚的话就只是不讲究而已。」
「……请问两位是一起生活吗?」
「不是……」
犹豫可不可以问,但最后输给好奇心的士兵问道。结果亚拉基亚比瑟希鲁斯还快否定这疑问。
事实上,两人是住在同一块土地上,但并没有一起生活。
「这也是陛下的命令啰。说什么我要是在不对的地方生活,阿妮亚脾气一来就会把那边整个毁掉吧?既然如此,倒不如一直待在阿妮亚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这样危险的就只有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理解力太低,完全不懂意思!」
「哈哈哈,陛下检定太低的话就会这样啰。我是认为,这在陛下心中八成有着不限于字面的意思,但我没详细问,所以不清楚。」
士兵面露困惑,瑟希鲁斯开朗地拍拍他肩膀,还向道歉的他笑开怀。
老实说,不管知不知道都能被原谅。只是对瑟希鲁斯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好几年,事到如今也没啥好在意了。
「……所以,有什么事?」
极度困惑的士兵开始眼睛打转时,亚拉基亚问起对方来访的原因。
「对了!」士兵听到这问题,彷佛被拯救般恢复生气。
然后──
「瑟希鲁斯•塞格姆多一将、亚拉基亚一将,陛下紧急召集两位!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帝都水晶宫!」
「水晶宫……啊!这么说来,今天有评定会议喔?因为每次去参加都在打瞌睡,所以最近都不叫我去了呀。」
「我也是……」
「虽然不是很想听到这样的实情,但这次不同!」
对两人的回应左耳进右耳出,立正站好的士兵表情紧绷。见他如此焦躁,瑟希鲁斯在焦臭预感下用舌头湿润嘴唇。
亚拉基亚也感受到相同预感了吧,瑟希鲁斯朝着她的侧脸笑。
「不久前巴尔罗伊先生才刚干了坏事,怎么突然又有别的事了呢。佛拉基亚该不会要开始战乱了吧?」
「……只有『选帝之仪』,就够了。」
「嗯,阿妮亚讲的我也懂,但我觉得手脚还伸展得不够呢。这股郁闷之前是由『剑圣』殿下帮我清除……哦哦,抱歉。」
一将之间的对话一开始,一个小兵根本无从插嘴。
瑟希鲁斯为打断传话一事道歉,士兵摇头道:
「不会。现在事态需要两位的力量。」
「哦哦~发生什么事?」
「就是……」
说到这儿,停下来吞了口口水后,士兵才继续。
开场白说到需要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两人力量的事态,就是──
「──『九神将』之『柒』夜鸣•魅时雨一将发起叛变!」
5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九神将」夜鸣•魅时雨有个坏习惯。
有力量的人会被提拔、就任高位,是佛拉基亚的传统。
当代皇帝文森•佛拉基亚恢复九神将制度是其象征,但选定的条件只有强大的话,想当然耳便无法保证人格品行。
所谓的强者,正是不会讨好他人、不会顾及弱者,因此方为强者。
若是顺着这种思维,那强者的极致「九神将」如果具备协调性和伦理观念的话,就说不通了。当然,并非只有任性可以被原谅。
──他们都肩负着唯有他们才能达成的职责。
以完成其职责为前提,「九神将」才被允许拥有超越尺度的自由。
而理所当然的,要是被判定不适合享有这份特权,便会以更强大的力量使其屈服。
这便是强者的道理,剑狼之国佛拉基亚帝国的传统。
──在理解这点后,把故事回到前一节。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九神将」之一的夜鸣•魅时雨。
位居佛拉基亚帝国的强者顶点,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以及相符合的特权,这位魔都支配者有个难以评价的坏习惯。
那就是──
「──『九神将』之『柒』夜鸣•魅时雨一将发起叛变!」
冲进正在开评定会议的议会场后,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厉声控诉。听到的刹那,整个议场鸦雀无声。
耳膜是接收到了这资讯,但让大脑理解需要时间。
之后,情报由大脑咀嚼,慢了一下,在场的人才各自有所反应。
参与评定会议的「将」大多都睁大双眼、面容紧张,而在议场中央有被安排座位的人们,反应每个都跟凡将不同。
有人皱眉,有人沉思,有的纹风不动。而在他们当中反应最剧烈的人,举起被黄金臂甲包住的手。
「开什么玩笑,那只母狐狸!!」
他顺从怒意把手往下挥,又长又大的桌子顿时粉碎。
这一击的威力刮起风,强大冲击波掀动与会者的头发和衣服。放任愤怒使出的挥击蕴藏了能一击杀害大型魔兽的威力,令人想起被人畏惧地尊称为「狮子骑士」的哥兹•拉尔冯有多强。
当然──
「你的愚蠢,就不能只停留在那张吵人的嘴巴里吗,凡夫。」
长桌被粉碎后,被掀起的风给摇晃黑发的皇帝目光十分冰冷。
接触到文森的视线后,乱发脾气的哥兹脸上血气倒流。原本听了报告后染成红色的脖子和脸都失去色彩,壮躯还当场跪地。
「陛下!臣万分失礼!任何惩罚均甘之如饴……」
「蠢货。哪有空惩罚你。明明身为『将』,却蠢到看不清这种状况吗?还是说,是在问余有多蠢?」
「不敢!陛下所言皆为实情!」
趴跪在上的哥兹,打从心底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可耻。
无论好坏,他的特征就是情绪起伏大,也因此影响到自身的力量与指挥大军的能力。或者,这该说是坏习惯吧。
若被问罪,为了改正这点,哥兹想必愿意粉身碎骨吧。但是那样带有风险,就是「九神将」中可以根据状况发挥最强大力量的男人,有可能会堕为凡将。
因此,文森只是瞥了跪地的他一眼,就没有多加斥责。取而代之──
「这就是你预言的东西吗,『观星者』?」
「恐怕是。……只~是,不早点告诉您的话,预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这是偶的个人想法啦。」
话题离开哥兹,转到用斗篷隐藏面部的「观星者」。听到他的回答后,文森看不出感情的脸哼了一声。
养在帝都水晶宫的「观星者」带来的预言,刚好和造反的报告一致。把这跟评定会议提到的事情叠加的话,也就看得清该做的事了。
──身为佛拉基亚帝国的首脑、皇帝该做的事。
「贝尔斯特兹。」
靠着扶手拄着脸的文森呼唤,细瘦老人安静回应:「在。」文森的黑瞳转向恭敬垂手的宰相贝尔斯特兹。
「你方才提到的名字是?」
「──是玛德琳•恩夏尔德,陛下。」
「那玩意儿,传唤的话有参加的意愿吗?」
皇帝试探的问题,让宰相脸上的皱纹加深。
只不过在老宰相回答之前,先有人呼唤文森。「陛下。」是坐在贝尔斯特兹对面的参谋奇夏。
奇夏粉白的面容也看不出感情,文森瞄了他一下。
「这样真的好吗?」
「无妨。反正不合期待,糟老头和丑角都要掉人头而已。」
「……小的理解了。」
接受文森的回答,奇夏老实退下。当事人「观星者」歪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文森没搭理他。
「听见了吗,贝尔斯特兹。余的意思很明确。对你也照办。」
「臣当然明白,陛下。从一开始,为了让帝国未来更加美好,臣便做好不惜粉身碎骨的觉悟。──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
面对真挚到让人觉得扫兴的回答,文森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文森的视线移向跪地大块头的头顶。哥兹目前仍下跪叩首,所以只看得见对方的头顶。
不管怎样──
「凡夫,你推荐的东西,能立刻行动吧。」
「──!当然!那个现在被拘留在领地内……只要陛下允许,在这瞬间就能立刻动身!」
「别胡说做不到的事。──就配合军队布阵吧。」
「遵命!」
开出的条件跟对贝尔斯特兹的一样,这让叩首大声回应的哥兹造成地鸣。
奇夏也接受,帝国首脑阵营的行动已定。
「镇压夜鸣•魅时雨的叛乱。根据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和玛德琳•恩夏尔德的表现,来决定九神将之『玖』的继任者吧。」
「陛下,下次不是『柒』会空出来?」
收到文森号令后,提出疑问的是莫古洛。
听见钢人的死板声音,室内的众「将」看起来也都持相同意见。当然,造反的夜鸣要是被处刑,她被给予的「柒」的地位当然也就会被剥夺。
「届时有可能卡夫马二将及玛德琳殿下会一并跻身九神将之列。当然,在本次战斗中,包含小的在内,也有可能空出其他九神将之位。」
「可以的话,想避免那种可怕的事态。但是,莫古洛殿下的担忧言之过早。是否要剥夺夜鸣殿下的地位端看陛下,对吧?」
接在奇夏的话之后,贝尔斯特兹的视线洞穿文森。
细到让人以为他根本闭着眼睛的老人目光带着试探,皇帝闭上一只眼睛。对其他人而言,可能从这反应中撷取不到任何讯息,不过──
「余并不慈悲深怀,也不宽宏大量。然而,只要那个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就不会剥夺给予的地位。说到底──」
在这边停顿了一下,文森先环视议场的众人,然后才继续。
「盘面上的棋子若不遵照余的意志,那就不在此限。──而这点,在场的你们也一样,搞清楚这点。」
这就是文森•佛拉基亚为这次的评定会议收场的话。
6
──「极彩色」夜鸣•魅时雨谋反。
帝国一将造反的新闻,在帝国内转眼间就传开了。其叛乱源头位在国土东南部的大都市──魔都卡欧斯弗莱姆。
原本帝国各个都市的首长就都拥有私人士兵,采行自治管理。
话虽如此,联系各都市的干道及要冲都有帝国军驻扎的军营,为了维护国土在四大国之中最为广大的帝国治安,强悍的士兵们日夜都目光炯炯。
因此,本次造反的最初火种,就发生在国土防卫最前线的士兵驻扎的军营里头──
「──军营里似乎有三百人起算的士兵,但无一幸免全遭杀害。夜鸣一将的恶评早有所闻,不过这次应该是最后了吧。」
「哦~」
在大众食堂的热闹氛围中,男子提不起劲地附和坐在同一桌的同事所说的话。
这也难怪。男子的视线聚焦于手边的盘子上、散发香草气味烤得恰到好处的厚肉块。唾腺早已麻痹,胃袋在高唱空城计。
正如宣传标语所说的「可以豪迈啃肉」一样,这肉是难得一见的美食。不过若以喜好来说,希望是能不要烤得那么刚好,留一些红肉带血的区块是最理想的。让粗鲁的搭档去点餐是错的。他在心头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不管怎样──
「喂,你那什么有气无力的回答啊。这是帝国最重大的事。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才在自省的时候,面前探出身子的搭档──右眼戴着眼罩的贾马尔不开心地说。青年则是旋转手中的叉子,耸了耸肩。
「才没有。我没认为事不关己喔。只是现在在用餐吧?明明是你带我来这家评价很高的店,放着美食不管,未免太过失礼了喔。」
「混帐东西。肉随时都吃得到,可是身为帝国军人,能就近展现志气的机会有多少?你也认真想一想吧。」
「认真啊。你那张脸真的很不适合认真耶。」
「你说啥~!?」
忍不住就说出真实想法,结果贾马尔气到脸红脖子粗。
跟粗鲁的外表和言行相反,对帝国忠心耿耿是贾马尔有趣的地方。虽说是弱小的下级伯爵,但好歹是帝国贵族的末端,对此颇有自觉吧。
不过,贾马尔没打算坐等继承原生家庭欧瑞黎家的当家之位,满脑子只想着要凭本事立下汗马功劳来取得成就。
讲好听点,就是个不靠老家力量的老实人。讲难听点,就是个把生来就有的特权扔到水沟里的大笨蛋。而青年的意见偏向后者。
只不过──
「我是在称赞耶。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脑袋的,当然会去捧迟早要成为我大舅子的人。」
「称赞~?你话里头根本感觉不到敬意……」
「我又不是那种会公然表示尊敬或景仰的人。要是办得到的话,就能轻松让卡楚雅相信我了。」
「哦~有可能喔。不是我要说,那家伙真的很顽固。」
贾马尔抱起手肘,点头表示理解。青年耸肩。虽说只是随便讲讲,但用在贾马尔身上,效果十分显著。
自己不打算跟他交恶。──要是见不到卡楚雅可就伤脑筋了。
与这个粗鲁男子有血缘关系的少女──卡楚雅•欧瑞黎对青年来说,是独一无二、绝对不想失去的人。
「好啦。卡楚雅的事先不说,继续夜鸣一将的话题吧。」
「那个可以边吃肉边聊吗?」
「你这个贪吃鬼。又不会花多久时间,听好了。」
香喷喷的肉摆在眼前却不能啃,青年垂下嘴角看着贾马尔。
虽然面露不满,但对方似乎认为这才叫认真,于是心满意足地竖起手指开始娓娓道来。
「注意啰?虽然这个也是听来的,不过为了镇压夜鸣一将的叛乱而出动的军队……似乎成了决定下任九神将的试验。」
「那是怎样?不久前少了一个九神将我是知道啦,但那又是怎么跟这次的事扯上关系的?」
「九神将的位置总不能永远空在那儿吧,也刚好突然有叛变。因此能够快速平息这场叛变的人,就可以补上那位置。如何!?」
「什么如何,我不觉得怎样啊。」
话语中挟带过度热情的贾马尔听了这回答后沮丧地说:「什么嘛!」他坐回椅子上一脸不满的样子,让青年歪头不解。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那又跟我们有何关系?该不会是想要立下大功劳,好被提拔为九神将吧?」
「哈,就是你说的那样!」
「我也有想过你是个大白痴,可是没想到笨到这种地步……」
看着贾马尔露齿一笑,竖起拇指比着自己后,青年惊愕不已。
身为一名帝国士兵,「九神将」的地位多有魅力,自己也能理解。贾马尔除了身为下级伯爵,又有着帝国士兵的自豪,所以使得这憧憬加速成长。
但是憧憬或理想,堪称是距离现实最遥远的东西。这是青年的想法。
「我说啊,贾马尔……你和我都只是一般士兵。虽然是上等兵,但依然是离『将』很遥远的兵卒。」
「所以才要在这边一举成名……」
「那种好事,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的啦。首先,你自信满满说的『镇压叛乱的目的是为了选出下一个九神将』,这事也很可疑。你听谁说的?」
贾马尔的人面意外广,所以早就听过他讲些真假不明的传闻很多次了。
只不过,至今大多都是被假消息给耍得团团转,因此让青年没法轻易相信他。老实说,这次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一定也是骗人的消息。
连不擅察言观色的贾马尔,都对青年狐疑的眼神感到不悦。
「不要一直挑毛病。也不要一直问东问西的。这话是我从夜鸣一将屠杀的军营中逃出来的家伙那儿听来的。」
「──不是说军营里头的人全被杀光,却有人逃出来?」
「啊!」反刍被问的话,失言的贾马尔这才抱头意识到哪里有问题。
追究对方有多蠢这件事先留待后头,青年稍加思索。假若情报的出处是事实,那单纯把这件事当成戏言就太可惜了。
「既然是从军营里逃出来,也就是说,该事件的当事人……假如是有事要报告,那对方就跟上头的人有联系啰。如果是从那边听到的话……」
「喂,怎样啦。才嫌我唠叨……」
「──贾马尔,你说的话,搞不好意外地不是笑话喔?」
因自己失态而摆出一副苦瓜脸的贾马尔,听到这话倒抽一口气。
不过,他的表情立刻变得神采奕奕。
「你到底想到什么啦?快点跟我说,陶德。」
「哎哟,等一下。不要那么着急啦。慢慢地静下来,收集情报吧。反正我们也被点名要参战了,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这样回答性急的贾马尔后,青年──陶德•方克狰狞一笑。
他一面笑着,咬上终于可以品尝的肉块。
肉早已冷却,但锐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把肉块撕扯开来。
7
被蹂躏过的军营惨状,完全符合单方面被虐杀的报告。
实际到达现场,踩在有许多士兵死亡的土地上后,哥兹•拉尔冯厚实的胸膛便被非物理的痛楚给折磨。
士兵的遗体已经全数运出,但营地内处处都留有战斗过的痕迹,遭到破坏的武器防具上都有擦不完的血痕,述说着这里曾经有过的激战。
「混帐,夜鸣•魅时雨……!」
一想到这些士兵们不甘心地死去,哥兹就义愤填膺。
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举的,是跟自己同为「九神将」的一将。夜鸣•魅时雨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自内心向皇帝陛下效忠?
哥兹是千锤百炼的帝国士兵,在九神将制度恢复时被指名为最初九人的其中一员,直到现在都还继续待在这位置上。他不觉得自己的实力有比其他「九神将」优秀,但却有着对文森的忠诚不输任何人的自负。
在哥兹看来,数次对文森发起叛乱的夜鸣根本难以理解。
每次镇压叛乱和造反,她的性命和地位都因为文森的温情而获得保障,不过引发这次的事件实在是不敬之极。
「这次的谋反,一定要割断夜鸣一将的首级。」
「──哎哟~那有点困难耶。看嘛,哥兹先生擅长的武器是锤矛吧?可以打烂头,但不适合砍头哟。」
严肃的面容上浮现险峻表情的哥兹,身后传来朝干劲泼冷水的声音。回头一看,便看到穿着草鞋踩在军营屋顶上、身穿和服的青年。
他的蓝色长发在干巴巴的风中摇晃,翩然地站到哥兹旁边。
「夜鸣小姐还是老样子,搞事起来毫不客气呢。听说留在军营里的人全都被她一个人给干掉了……」
「根据逃跑的士兵的报告来看是这样。夜鸣一将一个人灭了整个军营。」
「哈哈,不如说,若是夜鸣小姐的话,一个人战斗还比较厉害吧。在这边遇到她的人也真可怜,还得跟他们说声暖场辛苦了!」
心情大好的青年──瑟希鲁斯说。哥兹对他投以责难的目光。那眼神诉说对方太不尊敬死者,接收到视线的瑟希鲁斯挑眉。
「唉呀,莫非不合哥兹先生的意吗?」
「那当然。竟然把死去的士兵当成暖场……他们有他们的足迹和人生。以你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有自己的舞台。」
「哎哟,那真是失礼了。不过,只有一件事我要订正,哥兹先生。」
「──?」
「确实,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是也有这样的章节,但要我来说的话,那些都是逃避。不可能。这个世界,只有名为这个世界的唯一舞台……而在那上头闪闪发亮的主角,舞台上的红牌演员,就只有一个。」
瑟希鲁斯抬头仰望比较高的哥兹,正大光明地主张自己的道理。俯视话语中的热情和积极非凡的态度,哥兹松开相当于一个孩童脑袋大小的拳头。
「……这就是你想讲的话吗?」
「对,就是这样!你懂呢!」
对方拍了一下自己胸膛,笑得轻松自在。哥兹叹气。
那是瑟希鲁斯的哲学,对任何人都不让步的绝对信条──无论是哥兹还是佛拉基亚帝国的任何人,都无法笑他在痴人说梦。
──因为,在崇拜强者的佛拉基亚帝国,位居最强顶点的人就是瑟希鲁斯。
遵从帝国高举的铁血定律,假如要耻笑他的道理并加以否认,就必须比他更强。然而,帝国里没有这样的人。
因此,无人可以否定瑟希鲁斯的哲学。
「──又在讲这个。瑟希鲁斯,你真的是白痴。」
才刚做出结论,痛骂瑟希鲁斯的哲学很愚蠢的例外现身了。
这个例外刮起风,翩然降落在军营屋顶上。夹带肉眼看不见的风飞行的,是银色短发随风摇曳的犬人少女,亚拉基亚。
沐浴在从空中现身的亚拉基亚的风中,瑟希鲁斯歪过头。
「很慢耶,阿妮亚。明明是同时起跑的,怎么落后我一圈啊?」
「……又没明确决定哪边是目的地。」
「被通知的时候是那样没错啦,可是军营里头这个金光闪闪的哥兹先生就像目标一样,阿妮亚也是朝这边飞过来的吧?那么,先到哥兹先生这边的我赢了,这样说也没问题吧?」
「瑟希鲁斯,去死。」
「都变没法回嘴时的惯用句了。哎呀,真想知道输家的滋味呢~开玩笑的!」
被亚拉基亚斜眼瞪视,但瑟希鲁斯不改滑稽态度。
哥兹觉得这种孩子气的互动实在不能让其他将领士兵看到,对此很头痛。原本这两人就欠缺身为「九神将」的自觉了,凑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情况便会更加显著。
话很少、对职务很认真的亚拉基亚,一扯到瑟希鲁斯就会欠缺冷静。
「亚拉基亚一将,连你都用瑟希鲁斯那种标准说话的话就伤脑筋了。要对自己担任相当于陛下手脚的九神将一职更有自觉。」
「……对不起。」
「奇怪奇怪奇怪!?哥兹先生,莫非你认为阿妮亚比我还通人话!?这样我有意见,我很受伤耶!阿妮亚也是脑袋有问题的人!煎蛋的时候她每次都只煎一面耶!」
「两面都要煎的话就自己弄。」
给予忠告也是徒劳,亚拉基亚的情绪依旧被瑟希鲁斯轻佻的话语给摆布。侧目旁边这样的互动,哥兹重新从屋顶眺望远处──看向闪耀生辉的魔都。
远到在地平线上闪闪发亮的,就是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红琉璃城。
那是用名为红琉璃的特殊魔晶石建造,被誉为跟帝都水晶宫并列的美丽城堡。只不过,城堡内住着叫做夜鸣•魅时雨的奸臣。
「这样一想,那个亮晶晶的东西看起来就像血的颜色呢。」
「好啦好啦,漂亮的东西就是漂亮,没必要刻意说破……所以要怎样?这次我跟阿妮亚好像都要听哥兹先生的指挥喔。」
「我不认为用道理可以束缚你们。战斗开始之后,就交由你们各自判断。」
「不愧是哥兹先生!就是那么懂事~!」
被给予打游击战的使命,双眼发亮的瑟希鲁斯高呼快哉。
(插图012)
帝国之「将」被要求的资质,就是个人战力和团体的指挥能力。哥兹在两边都有一定程度的水准,但瑟希鲁斯的资质完全偏向个人战力。亚拉基亚同样也偏向个人战力,而奇夏就相反,是拥有非凡指挥能力的人才。
准备好和彼此相应的战场,使其能力发挥到最大程度,就是用兵的极致。这是哥兹靠实战锻炼出来的哲学,也是自己受到好评的部分──哥兹是这么分析自己的。
事实上,有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在,就算对手有千军万马也敌不过。可是,如果对方有「九神将」的话,这个道理就不管用了。
「更何况,对手是夜鸣•魅时雨……而且还是在那个母狐狸的都市。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话,被害范围只会扩大。」
「夜鸣•魅时雨……我没见过。怎样的人?」
「嗯……也是。毕竟夜鸣一将没有出席过评定会议。」
抱着粗臂的哥兹低喃,玩弄左眼眼罩的亚拉基亚问道。听到她说没见过对方,哥兹感到讶异,此时瑟希鲁斯举手。
「来!既然都提到了,那我要说,最近我跟阿妮亚都没被叫去评定会议喔!说是不在的话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我听奇夏说,这是陛下讲的!」
「这点无法否定,但就我们而言也是感到无可奈何。」
评定会议里,「九神将」的出席率之低,才刚被讨论过。
不过本来就没人期待瑟希鲁斯、亚拉基亚和夜鸣他们出席,因此出席者最多六人。现在少了「玖」,所以是五人。
前些日子的评定会议中,连这五人都凑不齐,不过──
「夜鸣一将是统治魔都的女狐人。以吃人的态度和举止欠缺对陛下的敬意引人侧目。以我个人来说觉得她不适任『九神将』,更没有好感。」
「是个大美女,很有魅力,所以适合当个舞台演员。哦哦,还有,在先前的造反中我有两次动了杀意,可是她怎么杀都杀不死。」
「──!连瑟希鲁斯都杀不死?」
听了补充后,亚拉基亚瞪大眼睛,感到惊愕。
亚拉基亚想要「壹」的位置而不断挑战瑟希鲁斯,这件事很有名。哥兹也曾刚好待在他们死斗的场合。每次都被对手敷衍的她听到有帝国无双的瑟希鲁斯杀不死的人,当然是不可能听过就算。
「瑟希鲁斯,对美女敌人,手下留情……?」
「哎哟哟,这可不能当耳边风呢!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刻意放水的啦!说到底,如果用对方是美女这个理由而不拿出真本事,那对上阿妮亚,条件不也一样了吗!」
「────」
「怎么说呢,夜鸣小姐的强大很独特。这方面,我想她比较接近奥尔巴特先生。唉~因为奥尔巴特先生也是不知道在强什么嘛!」
瑟希鲁斯提起夜鸣的强劲,亚拉基亚的表情很复杂。
不过不好说明这点,哥兹也有同感。他也不明白夜鸣的强大实力何来。连「九神将」之间都不明白彼此的实力底细,也是帝国的风格。
「跟老爷爷一样……越来越搞不懂了。结果,是怎么个强大?」
「别责备瑟希鲁斯,亚拉基亚一将。我也是觉得夜鸣一将的强大很难说明的人。不过硬要说的话……」
「硬要说的话?」
亚拉基亚歪头求解,哥兹思索了一下。
但最后只想得到一个答案,于是他脱口而出。
「就如绰号『极彩色』,是不时便会有鲜艳变化的强大吧。」
「……听不懂。」
「就是说嘛!」
不知是歪头的亚拉基亚还是哥兹的说明好笑,总之听了说明后,瑟希鲁斯大笑。
他那态度惹来亚拉基亚的视线针刺,还真是会触怒她啊。虽然偏离了主题,但哥兹对瑟希鲁斯感到佩服。
开战前都还是老样子的他们,这种态度应该是令人觉得很可靠才对。但──
「──也是为了陛下,我们必须完成使命。」
「这倒是。」
「没有异议。」
此次出兵是为了镇压叛变,为此而派出的军队指挥官为哥兹。哥兹道出决心,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都毫不犹豫地这样回应。假如内心不动摇与他们的强大有直接关联,那么予以肯定就是帝国的风范。
「不过话说回来,哥兹先生好辛苦喔。不只我跟阿妮亚,还得指挥集合起来的士兵,再加上监督巴尔罗伊先生的位置之争。」
「……既然知道的话,麻烦你也自重。」
「哈哈哈,开玩笑!人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事。嘴上一直说讨厌,奇夏还是一直陪着陛下,就是因为他适合呀。」
瑟希鲁斯随兴挥手道,哥兹沉重叹气。
瑟希鲁斯说的没错,这次除了要镇压叛乱外,哥兹还得监督争夺「九神将」席位之争的两名候补人选──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和玛德琳•恩夏尔德。
推荐卡夫马的正是哥兹,但既然被赋予这个责任,就要尽可能公平看待事物。
话虽如此──
「两者都太慢到了。……先不说不认识的那位,卡夫马二将理应不会这样。」
应该早已被命令出征的两人都没有露脸,哥兹对此感到不解。
还没见过贝尔斯特兹推荐的玛德琳,但跟卡夫马已经是至交。虫笼族出身的年轻人责任心强,跟文森说的不惜自裁谢罪的觉悟也不是夸大其词。光是这样,就希望给他一个机会挽回声誉。
这时──
「──一将!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二将抵达!」
「来了吗!」
「是的!在军营地底……咦!?瑟希鲁斯一将和亚拉基亚一将,两位几时到的!?」
双脚并拢发出声响,报告现状的士兵看到瑟希鲁斯他们后瞪大眼睛。因为这两人没有做抵达现场的报告,而是直接跑到屋顶上,因此小兵有这种反应也是难怪。
不管怎样,忍不住大声的哥兹安抚他。
「别在意。那么传话下去,要卡夫马二将上来。我要跟他讨论攻打魔都的事。」
「……这恐怕有困难。」
「什么?」
哥兹已经想到作战会议去的心情,因部下出乎意料的答覆而栽跟头。他带着「发生什么事」的含意睁大眼睛,士兵被他的眼神吓得嘴巴直发抖,说:
「卡夫马二将虽然抵达,但目前处在特殊状态……想请一将前往判断。」
「特殊状态?连你们都没法判断的状况?」
「是的……」收到不得要领的回答,部下以一脸伤透脑筋的样子点头。很想对这懦弱的样子说个几句,但卡夫马现在的状态叫人挂意。
而且──
「虽然跟你们讨论的事没关系,不过你叫一将,是在叫哥兹先生还是我?又或者是阿妮亚,根本就搞不清楚呢。毕竟你看,我们全都是一将嘛。」
「你有做过像是一将会做的事?」
「有啦!我有赌上佛拉基亚帝国的威信,跟王国最强的『剑圣』单挑!」
「听说输得很惨。」
「在王国再战的时候就平手啦!」
看到瑟希鲁斯被亚拉基亚的话激到跺地嘟嘴,就觉得把消解部下们的不安的任务交给他们,也太过残酷了。
不巧的是,瑟希鲁斯擅自闯进王国这件事,包含在该处引发的事件在内,全都是不得泄漏的机密事项。
而部下不小心听到而大吃一惊,之后得好好封住他嘴巴。
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件事的同时,哥兹对部下说:
「知道了。去卡夫马二将那儿。带路吧。」
8
「哈哈~这可真是。唉呀唉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手扶细腭,瑟希鲁斯不住眺望眼前的异物。
从后方看去的亚拉基亚,犹豫要不要攻击他满是空隙的背部。
文森有说过,自己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攻击瑟希鲁斯,然而如今是作战当中,应该要自重吧。再说了,要是在这边打起来的话,先不说瑟希鲁斯,哥兹和其他士兵会觉得很困扰吧。
亚拉基亚并不讨厌块头大又长得可怕的哥兹。
因为他总是会担心这儿担心那儿,还会照料自己,万一有什么不好还会提醒自己要注意。由于亚拉基亚对于一般人的常识很生疏,所以他的体贴帮了很大的忙。
因此,即便看到了攻击瑟希鲁斯的绝佳机会,都还是忍下来了。
「哎哟,不攻过来吗,阿妮亚?我刚刚故意全身都露出破绽,但是被你察觉了?」
「去死。」
不是对讨厌的话,而是对说出讨厌话的瑟希鲁斯反射性地回呛。被他苦笑带过,亚拉基亚感到颇不痛快。
「不过,虽然我没见过他,但真是相当奇特的人呢。你说他叫卡夫马先生吗?」
「……确实,虽然人多少都有不同之处,不过没有遇过这种样子的。」
「啊,果然是这样啊。太好了~。因为没想过有比莫古洛更偏离人类的人加入,所以我架式都摆好了呢。」
不甩亚拉基亚的心境,瑟希鲁斯和哥兹两人朝着面前──在被运到军营地下室的异物前交谈。
哥兹眉心深锁,不擅长推测他人心情的亚拉基亚读不出他的心。但是心情复杂这点,她的意见跟瑟希鲁斯相同。
要跟这个叫做「卡夫马」的物体好好相处,实在很难。
毕竟这个──
「──简直就像是虫蛹呢。」
瑟希鲁斯浅笑道出感想,直率地表达出他对这个的印象。
蛹──昆虫成长阶段的变态过程之一,羽化之前的状态。这个被咖啡色圆壳包覆、一动也不动的玩意儿就堂堂镇坐在地下室里。
就算听到这便是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交流。
「这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是这样的!卡夫马二将闭门反省期间……在体内放入了新的虫……」
「新的、虫……」
负责搬运蛹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这样回答亚拉基亚的提问。听了还是不懂的亚拉基亚,只好看向哥兹寻求说明。
在她单眼的注视下,哥兹手扶额头说:
「是这样啊。虫笼族在出生后,据说就会将该族相传被称为『虫』的寄生体放入体内。与该虫共存,有时借用其力量,就是虫笼族的特性……」
「可是,放了新的。」
「呼嗯,有听过。在他们族人中优秀的个体,会再纳入新的虫,好提升能力。也就是说,卡夫马二将……」
「追求新的力量,结果变成了等待羽化的蛹。」
哥兹眯眼望着蛹如此推测,瑟希鲁斯抢先讲出结论。
连对世间没兴趣的亚拉基亚,都有听说几个月前的政变与虫笼族有关。尽管卡夫马没有涉入叛乱,却因为被族人牵连,所以受到连坐处罚。
在关禁闭的期间把新的虫放入体内,用意是──
「委屈生气,所以想大闹一番?」
「啊哈哈哈哈哈!哪有可能是这样,他又不是阿妮亚!」
「──」
「人会懊悔而想要力量的理由很简单明瞭,就是为了奋发再起。杀死无力的自己,成为不同的自己,然后挑战下一个死域。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还有其他理由吧。亚拉基亚这么想,但也觉得瑟希鲁斯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因为,自己也有过想要力量的时候。──不,即便现在都还是想要。
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守护重要的人时,亚拉基亚的人生迎来了很大的转机。当时的无力感强烈到对现在都还有影响。
假如同样的东西,也袭向卡夫马•依鲁鲁库斯的话。
「是为了让自己变强。」
「话虽如此,也不知道要多久才会羽化。哥兹先生,抓得到时间吗?」
「──。不知道。不过不能等他太久,我只能这么说。」
苦着脸的哥兹沉重回答。
推荐卡夫马为「九神将」的他,应该很期待卡夫马在这次的仗中大放异彩。可是若对方继续窝在蛹里,就不可能实现。
话虽如此,哥兹可不会同意因此延迟开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就快快解决吧。」
「瑟希鲁斯?」
亚拉基亚对哥兹遗憾的表情感到同情时,旁边的瑟希鲁斯静静拔出刀。
他架着看起来微微透蓝的刀,刀尖指向卡夫马的蛹。锋利的剑气缓缓释出,里头没有任何玩笑或天真的气息。
「瑟希鲁斯,你到底想干嘛?」
「硬要说的话,便是质问卡夫马先生的觉悟吧。既然不能等太久,就只能证明啰。──证明他有多认真。」
回应神情严肃的哥兹后,瑟希鲁斯的蓝眼睛因剑气而湿润。
澄澈剑气高涨,亚拉基亚感受到躲在大气中的微精灵在胆怯。──以「食精灵者」来看,那单纯就是恐惧。
会吃精灵的自己被精灵畏惧,这点她早就知道了。可是精灵们会害怕瑟希鲁斯的剑气,代表瑟希鲁斯让没有实体的它们联想到死亡。
而这点,躲在蛹壳中的虫笼族也一样──
「──吁。」
简短吐气,瑟希鲁斯的手头发出剑击声响。
只是轻轻转动手腕就放出的剑闪,跟做给亚拉基亚看的「云切」都是技艺的一种。但能够取笑这是卖艺的人可少之又少。
顶多只有亚拉基亚那胆量超乎常人的主子,和文森而已了吧。
其余之辈,应该会错以为自己的身体被斩成两半了。
因此──
「──哈哈,确实有喔。」
这是对瑟希鲁斯的剑气产生的防卫本能吧。
瑟希鲁斯轻笑,歪过头。飞出来擦过脸颊的,是从龟裂的蛹溢出、彷佛深绿色荆棘的物质。原本毫无反应的蛹进行反击,瑟希鲁斯灵巧地用刀对应那东西,然后转头对哥兹说:
「已经没事了。既然会对我的剑气有反应,那只剩下时间的问题。壳可以剥吗?」
「……这样啊。看来,确实如此。」
哥兹只愣了一下,接着轻触伸出的荆棘后,接受建议。
他一用力握住藤蔓,藤蔓便裂了开来,一口气碎裂。看样子,这个绿色玩意如外观般有着植物般的弹性,却也蕴含了宛如结冻的硬度。
「这样一来……不,剥开的过程中或许还是会有荆棘跑出来。剥除工作就由我来。你们负责回收剥下的壳。」
说完,哥兹就开始俐落剥壳,其他士兵们也重新面向蛹。
旁观着这副光景,瑟希鲁斯把刀收回刀鞘,开心地转身。那雀跃的气息叫人厌恶,亚拉基亚的视线因此严厉起来。
「哎哟,心情不好吗,阿妮亚?」
「瑟希鲁斯心情好,我就心情不好。」
「这什么奇怪的连动啊。自己的心情不该托付给我或主人,我觉得这样才健康喔。」
「──哼!」
对方说了自己不想听的话,亚拉基亚的眼神开始带着怒火。但瑟希鲁斯只是轻轻挥手掸掉热度,就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呢,昆虫的羽化真是不可思议的现象。毕竟蝴蝶的幼虫和成虫,姿态外型完全不一样。为了活下去,使用的能力也不同,感觉像是这样呢。」
「……吃叶子,和吸花蜜。」
「没错没错,吃的东西也不同!根本就是不同生物嘛。蛹也是,在独立羽化之前要是剥开壳的话,里头就是软烂黏糊的东西,吓死人……」
就在瑟希鲁斯说到这儿的时候。
身后卡夫马的蛹那儿传来哥兹的粗野嗓音,以及士兵们骚动的声音。看来是剥壳的过程中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该不会,刚好跟现在讲到的话题有关吧。
「瑟希鲁斯。」
「我以为没问题,但还是太性急了吗?」
以一副没有危机意识的样子歪过头,瑟希鲁斯抓抓脸。那随便的态度让亚拉基亚叹气,同时把处理蛹的工作扔给哥兹。
取而代之,她用单眼紧盯瑟希鲁斯的脸。
「──?干嘛?」
「这次的任务,会决定下一次的九神将。」
「哦,好像是呢。因为是递补巴尔罗伊先生的位置,希望是可以沟通的人。卡夫马先生要是也能平安登上舞台的话就好了……」
「──我要让你,好好念对我的名字。」
「哎哟。」
亚拉基亚平静地告知决心,瑟希鲁斯圆睁双眼。
接着原本惊讶的表情转为满意微笑,并回视亚拉基亚。
「你的意思是,要在这场战斗中做出连我都会吃惊的战果啰?」
「瑟希鲁斯都杀不了夜鸣。那么,我来。」
「要杀掉夜鸣小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
亚拉基亚点头,瑟希鲁斯站到她前面,脸上堆满笑容。接着他快速地握住她的手,粗鲁地上下挥动。
「好耶,请杀掉夜鸣小姐看看。如果用赢过我这个条件,那阿妮亚永远都没办法达成,所以这次这样刚好!」
「──」
「唉呀呀,怎么了?皱眉头就不好看啰。因为你比我弱,所以至少要维持可爱美女的样子会比较好喔。」
「放开。」
瑟希鲁斯的话已经突破惹人厌的程度,亚拉基亚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
她暗暗下定决心,要让他那张从容的脸孔变成哭丧脸。
这不是为了抢走瑟希鲁斯的「壹」之位置,也不是为了一直在心底维持热度、自己对主人的想念。
但是对亚拉基亚而言,这是为了持续强大自立所需的仪式。
「哎哟喂呀,一说到阿妮亚又马上生气了。……不管怎样,这样的挑战我很欢迎喔。有能够挑战我的对手,我可比『剑圣』殿下还幸运。」
不睬亚拉基亚的怒火,双手抱住后脑勺的瑟希鲁斯这么说。
明明身在地下室,蓝色眼眸却像是透过天花板看到了外头的天空。对亚拉基亚来说,那是这一天最让人火大的东西。
不论何时都不把亚拉基亚放在眼里、一副绝对强者之姿的瑟希鲁斯•塞格姆多。他那样子,最是让人火大。
9
──就这样,在帝国军集结在最靠近魔都的军营的同一时分。
「不过,真没想到会有稀客上门呢。」
带着慵懒妖艳的声音,盈满、支配了天守阁。
铺着木头地板的大厅,坐在最深处上位的就是城堡主人,掌控着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天上美姬。身穿华丽斑斓的和服,头上插着众多发饰,用各种装饰品来妆点自己的狐人──夜鸣•魅时雨。
目前在佛拉基亚帝国里,立场最危险的女人,但她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紧张不安。
对侍奉她的所有人来说,表现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就是他们的心灵寄托。即便被整个帝国视为眼中钉,举手投足仍旧没有一丝动摇。
这正是数度起兵造反的美姬的态度。
但是──
「就算是奴家,也没想过会用这种形式迎接客人。」
「这是对龙的发问,给的答案吗?」
夜鸣把长柄烟管送到嘴边,吐出烟雾。而强硬的声音这样回应她。
出声者是坐在下座的娇小身影。夜鸣俯视这个稚嫩的小个子,要说对方看起来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也不奇怪。
然而这个迷路的小孩,却不是一个人造访红琉璃城。
「──」
好几个黄色瞳孔,毫不客气地睥睨着天守阁内。
眼睛的主人以凶猛闻名,不管对手是人类还是魔兽都会毫不留情地袭击。而彷佛要证明这事不是乱讲瞎掰的──
「──貚纱,不要动。」
「遵、命……」
夜鸣的湛蓝双眼瞥过去的天守阁阳台,正上演着异样光景。
小小的头上长着两只大角的鹿人女孩──眼眶蓄满泪水的她,头正被收起双翅的巨大飞龙含在嘴里。
只要飞龙一个不高兴闭上嘴巴,女孩的头颅就会像鸡蛋一样破裂。
而且,除了含着女孩脑袋的一只外,还有许多只飞龙。每只都把红琉璃城的屋顶和阳台当成让翅膀休息的踏脚地,拿魔都居民为人质来牵制夜鸣。
不肯亲人,驯服方法也极为有限的飞龙,现在却乖乖听从坐在夜鸣面前、双眼炯炯有神的少女──
「你是……」
「──玛德琳•恩夏尔德。」
「──」
「快快听龙的话去做比较好。因为大家可不像龙一样温柔。」
说完,少女──玛德琳•恩夏尔德的金色瞳孔紧盯夜鸣。
端坐得体的她,头部长着异于鹿人与鬼族的黑角。
──理应早就消失,被当成古代生物的种族。
──头上长着龙角的龙人少女,正在劝夜鸣投降。
10
──位在魔都卡欧斯弗莱姆中央的「红琉璃城」,被异样的气氛给包覆。
「────」
在城堡最顶楼,天守阁最深处,慵懒地看着来访者的美女夜鸣•魅时雨。
她是魔都支配者,佛拉基亚帝国武官顶点的「九神将」之一──不过,目前陷入称号被剥夺的危机。但是君临魔都的她即使置身在立足点动摇的状况,那美丽的容貌仍没有一丝阴霾。
这也难怪。
要是贯彻自己的信念,结果却是后悔,根本就不可能担任帝国军的一将。只不过,夜鸣的态度跟那软弱的想法无缘。
超然目睹发生的一切,走在用愤怒铺设的道路上,就是夜鸣的处事哲学。
而且即便四面八方被狰狞的敌意给包围,这点也没有改变。
「──回答龙。用心回答。」
以指头玩弄金色烟管的夜鸣不吭声,可爱的嗓音就开始逼问。
声音的主人即是夜鸣前方,端坐在木头地板上的娇小少女。坐在支配天守阁的敌意中心,明亮的蓝色头发中长着两只黑角,金色瞳孔紧盯着夜鸣。
不过,要是以为这名少女只是普通小孩的话,那要不是看不见状况的蠢蛋,就是感受不到威胁、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
很遗憾,夜鸣两者都不是,因此不会错估少女的危险性。
更何况──
「……夜鸣、大人。」
天守阁阳台上,随从貚纱命悬一线,就更不可能误判了。
嘴巴含着貚纱头部借此恐吓自己的,是喉咙发出低吟的巨大飞龙。以不亲人而知名的天空霸者,掌握着貚纱的生杀大权。
再加上,把天守阁当成栖木的狰狞飞龙不只一只。无数飞龙把天守阁的屋顶和阳台当成让翅膀休息的踏脚台,金黄色的眼睛直看着夜鸣。
以跟身在中心的少女一样的金色瞳孔──
「你,叫什么名字?」
「──?龙的名字吗?玛德琳•恩夏尔德。好好记住。」
「玛德琳•恩夏尔德……十分时髦的名字呢。」
「──」
给出名字的少女眯起和飞龙一样的金色瞳孔。在夜鸣眼中看来,跟龙种这些脾气暴躁的生物特有的目光极为相似。
当然,对方可是以貚纱为人质,还带来无数飞龙进行恐吓谈判的人。要说她倾向避免与人起争执,是谁都不会信的吧。
不管怎样──
「只身一人……这样说好像有语病。不过,你是奉陛下的命令来奴家这儿的吧?」
「陛下……是指地面上最伟大的人?」
「──。大致上就是那个意思。」
「是的话,那没错。……不对吗?直接跟龙说的和陛下是不同人。是个长满胡须的糟老头。」
「长满胡须……」
玛德琳意外有规矩地回答,夜鸣皱起娥眉思索。是把这个反应看成犹豫了吧,玛德琳的视线稍微变得尖锐了一点。
「龙回答了问题。你也快点决定态度。」
「这可真是热情的邀请。有时会有技巧高明的『操飞龙』。在奴家的记忆里,从未有人能让飞龙如此顺从。您是怎么驯服这么多龙的?」
「──这是侮辱吗?」
顿时,玛德琳瞳孔变细,宽敞天守阁的空气瞬间冷却。
在全年气候都很温暖的佛拉基亚,几乎没有机会感到寒冷。若要说有,那就跟气温无关,而是生命响起警铃,是与强者对峙时才会有的本能感受。
「龙,没有服从谁。别把龙的慈悲,当成是忠诚。」
「……明白了。不愧是龙人,跟奴家在标准上就不同。」
「──快回答,石头城堡的主人。」
玛德琳用不容分说的目光,强迫夜鸣做出决定。
这是没打算继续陪她闲聊的意思。至此,夜鸣把烟管抽离嘴巴,目光再度转向阳台上的貚纱。
性命被飞龙利牙把持的她,黑溜溜的眼睛与夜鸣视线交错──
「──貚纱。」
「……在。」
「你,能爱奴家吗?」
被问了跟状况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貚纱目瞪口呆。
不过夜鸣的声音里头不带玩笑和恶作剧,这点貚纱好歹分得出来。女孩睁大的眼睛透着微弱光芒,接着她点头。
见状,夜鸣静静微笑──
「请两手空空地回去吧。──这里是奴家的城堡。」
「──龙生气了。」
夜鸣的话充满挑衅,玛德琳站起来,朝飞龙挥手。
下达的指令很简单,就是闭上嘴巴。
巨大飞龙阖上嘴,其咬合力将貚纱的头像鸡蛋一样咬碎。清脆声响后,女孩的头部轻易裂开──并没有。
「──吼吼!」
下腭使力,打算咬碎貚纱的飞龙低声吼叫。每一颗都彷佛尖刀的牙齿怎样也无法贯穿貚纱柔软的肌肤,甚至还开始龟裂。
目睹这不可能的景象,玛德琳惊愕不已。
「你做了什么!?」
「──。多可爱的说法呀。」
玛德琳立刻表达惊讶,却因夜鸣的话而屏息。然而面对这意想不到的状况,龙人可不会只做出愣在原地这种愚蠢的可爱反应。
「──哼。」
屏气的玛德琳把手伸向背在身后的包包,白色手指解开包包的扣环,抓住把手,然后转动手腕。──接着,武器便发出声响伸展开来。
是有着和缓曲线的投掷用武器,又叫做「飞翼刃」。一旦扔出使其高速旋转的话,就能在空中划出弧形然后飞回来,是一种狩猎道具。
不过玛德琳手上拿的,大小却跟她娇小的身材差不多大。
「喝──!!」
她抓住飞翼刃的握把,使出横扫一击。
不是投掷,宛如刀剑横扫的一闪伴随惊人的冲击波,化为暴风肆虐红琉璃城的天守阁,直接袭向一直坐在上座的夜鸣。
但是──
「您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前来奴家的城堡了呢。」
连木头地板都被掀起,玛德琳这一击足以撕破血肉,却在继续待在和式椅上、一动也不动的夜鸣面前硬生生被挡下。
原因不明,总之飞翼刃的猛击没有碰到夜鸣。旋转的利刃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壁给阻挡,因而避开夜鸣,转而撕开她身后的墙壁,穿破天守阁。
这状况让玛德琳目瞪口呆,紧接着飞龙的咆哮传进她耳里。──不,才不是咆哮这种勇猛的叫声,而是飞龙的哀号。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在阳台那儿举起手的貚纱。鹿人女孩面露惊愕,手上握着拔下来的利牙。
捕食者和猎物的立场颠倒过来,飞龙因为被女孩拔牙而痛苦惨叫。
这个既成事实和貚纱的反应都很奇怪,令玛德琳忘记呼吸──
「在奴家面前还看向别处,未免太冷淡了。」
「──唔!?」
接着,夜鸣穿着的木屐屐齿,笔直刺向玛德琳的侧脸。
在强烈冲击下被踢飞,玛德琳整个人往后飞出去。就这样在地板上弹跳,以猛烈的速度撞上墙壁,半个身子埋在墙里。
毫无防备吃了一踢的玛德琳,不知道自己的攻击被防御的机制。但是踢飞她的夜鸣也因反作用力出人意料而眯起眼睛。
外表看起来个头跟貚纱没差多少的玛德琳,却让夜鸣的脚承受极大的撞击力,比踢飞一个必须抬头仰望的大个头男子还要沉。
简直就像是那小小的身躯里,塞满了不寻常的质量。
「真的、生气了……!」
脱离墙壁的玛德琳气到声音发抖。吐槽她说话口气发生变化的时机已然错过。
而且既然开始了,双方就没有放水的选项。
「──」
夜鸣叼起烟管,玛德琳让瘦小身躯吸饱空气。
烟雾与空气,各自用不同的东西膨胀肺部,两人视线交错的刹那间──
──强大的冲击波,从红琉璃城的天守阁内部炸开。
11
「这次因为自己的不小心给各位添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说完,青年以像要用额头摩擦面前桌板的气势──不,会议室真的响起了撞击声。青年深深低头折腰,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那是咖啡色皮肤和绿色头发,目光强硬、表情剽悍的人物。到他谢罪这边的过程姑且不论,能够平安无事地看着彼此,一行人还是感到放心。
毕竟──
(插图013)
「从蛹里跑出黏糊糊的东西时我紧张死了!要是就那样没有变硬的话还能当同事吗,光想我就不安得无以复加呢!」
开朗大笑、回顾刚刚发生的事,瑟希鲁斯道出没啥礼貌的感想。
事实上,要怎么处理蛹,在军营里引发了一阵骚动。要是哥兹等人害死了前途似锦的帝国之「将」的话,就等于是做了背弃皇帝的无耻行为。
幸运的是,尽管溢出黏性液体,但蛹里面的青年还维持着原形。
「那么,确认一下。你是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先生吗?」
「是!我是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二将!族人对皇帝陛下不忠,虽然我被放过一马,但最后还差点失去挽回颜面的机会……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呜哇啊,好一板一眼的人。我可能不太擅长跟这种人打交道。阿妮亚你咧?」
「去死。」
大声为自己的过失谢罪的青年──卡夫马•依鲁鲁库斯的态度,让瑟希鲁斯征求旁边的亚拉基亚的感想。因此,她如他所愿,给予回应。
撇开得到一如往常的答案而嘟起嘴巴的瑟希鲁斯不谈,哥兹发出粗野呐喊:「好了!」他踩过会议室地板,大手拍打卡夫马肩膀。
「抬起头,卡夫马二将!『虫笼族』的习俗我不清楚,但是你放了新的虫吧?既然是你,想必这也是为了洗刷一族的污名吧。」
「哥兹一将,可是我……」
「你的这股自觉和对皇帝陛下的忠肝义胆,都用不着怀疑。不只我,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一将也都认同,对吧?」
安慰自责不已的卡夫马,哥兹转头要亚拉基亚他们同意自己。
但是亚拉基亚却没法好好回应。跟卡夫马才第一次见面,根本没有准备好哥兹想要的答案。即便如此,还是必须说些什么才行。
「──」
「哎哟喂呀,不擅言词这点还是没好耶。看这样子,没有我跟奇夏的话,阿妮亚你要怎么办喔?辛苦的都是旁边的人,真令人同情。」
斜瞄了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的亚拉基亚一眼,瑟希鲁斯笑得傲慢,接着又满不在乎地拍手。
「很好,很棒,没有问题!就跟哥兹先生说的一样,卡夫马先生的努力很了不起。就算被下令去做我也办不到。竟然把虫放进自己身体里面!」
「……这是在侮辱我们『虫笼族』吗?」
「怎么会!?我是非常正面地夸奖你呀!」
卡夫马皱眉探问瑟希鲁斯这么说的真正用意。接触到疑惑眼神的瑟希鲁斯举起双手,厌恶摇头。
「还请不要误会。强化自己的方法因人而异,也有分适合和不适合的流派。我是自学的剑客,而既然『虫笼族』的方法是与虫共存,那以这个方向去努力是没有错的。我认为锻炼的方法不分贵贱。」
「这……对不起。我的看法太过主观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瑟希鲁斯每次都用这种像是吃人的说法。」
「同感。」
「怪了怪了怪了?我明明在讲正经话,怎么都没人帮我说话?」
被哥兹和亚拉基亚背刺,瑟希鲁斯一脸意外。但是以亚拉基亚的角度来看,被认为会为他说话这点才叫人意外。
亚拉基亚替瑟希鲁斯说话,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算是在酣战之际,假如瑟希鲁斯毫无防备地背对自己──
「会毫不犹豫地宰了我。唉呀,就算有那种机会,办不到的话就只是纸上谈兵。就像剥不下的龙皮交易一样。」
「你话太多了。」
「那就加点油,试着让我闭嘴如何?」
看到他挑衅的微笑,亚拉基亚憋住烦躁,别过视线。眼角余光瞄到的瑟希鲁斯,边把手放进袖子里,边摇动肩膀。
搞得亚拉基亚越来越不爽。
「好了。嗯。」
看对话告一段落后,哥兹轻咳一声好转变话题。
他碰触自己满是伤疤的严肃脸庞,低头直盯着卡夫马看。在他的注视下,卡夫马立正站好,脸上带着紧张。
「请问有何吩咐,哥兹一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来东部前线吗?」
「──。在蛹里面的时候,有微微听到。」
「就算变成黏答答的液体,也还是得听见啊。」
手贴嘴巴,瑟希鲁斯对亚拉基亚讲悄悄话。对方无视他这举动,只是看着事情发展。
抱起粗臂的哥兹听了卡夫马的回答,沉重点头。
「呼嗯。既然有听到,那就好说了。此次远征以镇压叛乱为目的,目标是以卡欧斯弗莱姆为据点的夜鸣•魅时雨。然后,会根据在那边的活跃程度……」
「决定目前悬缺的『玖』的继任者。」
「没错。我已经向陛下推荐你。」
挺起罩着黄金铠甲的胸膛,哥兹替卡夫马感到骄傲。
现任「九神将」亲自推荐,假如想要「玖」的位置的话,一定是渴望到迫不及待吧。
但是听了这话的卡夫马表情并没有变开朗,亚拉基亚歪头不解。
「你不想当?」
「──。不,我可以肯定地说不是那样。只是,我对自己是否与那地位相应,内心存疑。」
「自己是否相应……」
「我族的同胞对陛下造反,这是怎么也偿还不了的事实。这样一来,我怎么还好意思追求相当于皇帝陛下心腹『九神将』的地位呢。」
「……明明想要,却放弃?」
无法理解卡夫马的想法,亚拉基亚忍不住插嘴。
因为疑惑表现在声音里头了吗?被如此询问的卡夫马像是被责备似地脸颊一僵。可是,对于没有「放弃」这个选项的亚拉基亚来说,是真的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有想要的东西,为此需要地位,而且也有机会去获得地位。
既然如此,就没有道理不去挑战。要是挑战了却犹不能及的话──
「那时就只能死了。」
「……当然,我不怕死。假使由我填补上『九神将』的空位,亚拉基亚一将对此没有异议吗?」
「……不就只是,由能当上的人当上吗?」
被询问意见,亚拉基亚老实说出真心话。
其实,不管卡夫马有没有当上「玖」,跟亚拉基亚都没什么关系。当然,假如是看准亚拉基亚的地位,想要抢夺瑟希鲁斯的位置的话就另当别论。
「现在的阵容虽然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九神将』也有换人过。……只是没想到,巴尔罗伊会离开。」
「因为巴尔罗伊先生是个好人嘛。他陪我说话聊天的时候几乎不会露出讨厌的表情,好人不长命是真的耶。」
「巴尔罗伊可是企图暗杀陛下。称不上好人吧。」
「或许以哥兹先生的角度来看是这样啦。」
手在后脑勺交握,瑟希鲁斯苦笑回应口气不好的哥兹。
原本的「玖」巴尔罗伊•特梅格里夫──企图推翻文森,最后壮烈死亡,不过亚拉基亚也不讨厌他。
虽然是个多话的男人,但会根据对方体贴地改变应对方式。跟话少的亚拉基亚会保持适当的距离,老实说,跟他讲话很轻松。
因为平常都在对付一个完全不会顾虑己方心情的男人,就更加觉得难能可贵。
因此,听到巴尔罗伊谋反丧命的消息时,着实大吃一惊。
「没想到巴尔罗伊先生是被王国骑士杀死的。要是能先砍掉由里乌斯先生的脑袋的话,巴尔罗伊先生也比较能安息吧。」
「王国骑士的脑袋吗?这未必是你的真心话吧。」
「正是正是。就算砍掉由里乌斯先生的脑袋,巴尔罗伊先生也不会高兴啦。──但如果是『剑圣』殿下的脑袋的话,可能就另当别论啰。」
顿时,亚拉基亚、哥兹和卡夫马三人因本能而反射性地僵直身体。
原因出在凝视虚空的瑟希鲁斯,浑身散发出清澈剑气。
佛拉基亚最强的剑客,朝着在虚空想像的某人所发出的剑气余波──
「──」
讨厌瑟希鲁斯去想远在他国的对手时的那张侧脸。
亚拉基亚对瑟希鲁斯和那个「剑圣」抱持着莫名的愤慨。明明要杀死瑟希鲁斯、抢走「壹」的位置的人,是自己才对。
那种彷佛周围的人都入不了他眼的举止,真的叫人火大。
无论如何──
「卡夫马二将,你觉得担子沉重,我能理解。但是所谓的机会,并不会顾及我们的状况。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很明白,哥兹一将。请问其他的候补者是?」
「──。跟你一样立于候补的人选,是由宰相贝尔斯特兹推荐的。」
抱起粗手的哥兹沉重回答。卡夫马面露疑虑。不是武官,而是由文官宰相推荐,想必叫他很在意吧。
「我们已经错过会合的预定时间大半。陛下对展示出能力的人很宽容,但我可不像陛下那么宅心仁厚。为了尽早除去陛下的烦忧,必须投注心血。」
「好啦好啦,只要做出成果就不会抱怨,不就是佛拉基亚的风气吗?只是没守时,这种缺点等到回顾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可爱啦。」
「那么,被比较的双方如果都做出成果,可以获得好评的就是守时的那一方啰。」
「哥兹先生真的很擅长比喻耶。」
讲到另一个候补者就心情不好的哥兹,讲话尖锐到让瑟希鲁斯投降。
别人的地位进退,他本来不打算认真讨论的吧。早早放弃拥护的瑟希鲁斯盯着会议室的窗户看,放弃表达更多意见。
见状,亚拉基亚重新看向卡夫马。
「所以,要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你要当九神将吗?还是不当?」
虽然不是瑟希鲁斯,但亚拉基亚也对卡夫马的晋升毫无兴趣。
但既然作战指挥官是哥兹,那卡夫马的选择便会影响到哥兹的想法吧。所以只能要他快点做出决定。
明明有想要的东西,却做出妥协。尽管自己对这种想法丝毫不赞同──
「反正随你高兴。」
「──唉。阿妮亚、阿妮亚,可以过来一下吗?」
「……不可以。」
亚拉基亚催促卡夫马赶快下定决心,得不到教训的瑟希鲁斯此时呼唤她。
想要置之不理,但又知道他是个对方没反应的话,就会一直叫到对方有反应的人。因此百般无奈之下,只好看向瑟希鲁斯。
结果当事人一手支在桌上拄着脸颊,另一只手指向窗外。
「天上来了一群飞龙,但那是不可以砍的吧?」
如此这般,他用温吞的态度若无其事地传达出事态有异。
12
「────」
「哇~满是杀气。这么多的飞龙,就算是梅佐雷亚也不常见吧。」
「闭嘴,然后去死。」
来自四面八方的金色狰狞眼神围成一圈,置身在漩涡内的两人,对话却还跟平常一样。
其他手拿武器、远望状况的士兵们全都紧张兮兮。
只要是帝国人,知道飞龙有多凶暴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有时还会发生所谓的飞龙灾害,像是一整个村落被进入繁殖期的飞龙毁掉之类的。
而这样的飞龙突然以超过三十只的群体出现,也难怪他们会这么警戒了。
「冷静!那不是敌人!是我方的人!」
高声大喊的哥兹推开士兵,走到前头。
以军营中庭为中心,飞龙群正大光明地将瞭望台和外墙当成栖木。粗暴的空气支配现场,一名少女站在飞龙群正中央。
从一头飞龙背上慢慢降到地面的少女,她就是──
「──玛德琳•恩夏尔德对吧。你的事我听说了。」
「……龙的事?」
「龙的……?」
一瞬间不懂对方的答覆在说什么,哥兹皱眉。
回应他的少女个头不到哥兹身高的一半,外表也是年幼且楚楚可怜的样子。但是仰望哥兹的眼神却未有丝毫胆怯。
就只感觉得到,她在判定名为哥兹的「生物」有几两重。
另一方面,哥兹也同样在评估少女。──她的本质根本不是外表那样的年幼少女,这从她驯服大量飞龙就能确定。
但她也不是毫无道理就为飞龙所爱的少女。证据在──
「该不会,那双角……莫非你是龙人?」
「……没错。」
「竟然有残存者……!」
从头部的两根黑角联想到的事实被对方肯定,哥兹很是惊讶。不过这份惊讶,在后面歪头的两个「九神将」却无法理解。
跟哥兹有相同惊讶的,反而是环视飞龙群的卡夫马。
「哥兹一将,竟说她是龙人……是真的吗?」
「至少,当事人是这么说的。……据说是已经灭绝的种族,不过听说龙人可以跟地龙、水龙还有飞龙互相沟通。」
「跟飞龙沟通……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不然,眼前这个景象要怎么说明?」
哥兹用下巴示意飞龙,反问语塞的卡夫马。
在军营收起翅膀休息的飞龙们,也压抑着狰狞本性,老实待机。即便运用「操飞龙」来驯服飞龙,一个人顶多也只能和一头飞龙沟通。也就是说,玛德琳能率领这么多飞龙的方法,无法用「操飞龙」来说明。
那么自然地,少女──不,玛德琳•恩夏尔德的身份,就是解答。
「贝尔斯特兹宰相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姑娘的……」
舌头道出颤栗,哥兹为贝尔斯特兹深不见底的人脉网愤恨咬牙。
就如前些天的评定会议上贝尔斯特兹所说的,玛德琳没有从军纪录和可以担保其家世的人。但若说是看出了她在民间的才能,却又令人难以置信。
所谓的龙人,就是这么特别的存在。既然如此,到底是从哪里获取了孵化的卵──
「──呃,哥兹一将!」
就在哥兹这样思考的瞬间,状况开始有变。
身旁的卡夫马睁大眼睛,朝前举起手。被纹有虫笼族独特刺青的手针对的玛德琳,从背后的包包拔出飞翼刃。
以少女的身材来说大到过头的飞翼刃,锐利刀刃就抵在哥兹的粗脖上。
就这样,玛德琳用颜色与哥兹铠甲相同的双眼仰望他。
「不准侮辱龙。你那眼神,就是对龙的侮辱。」
「──」
是从哥兹方才的眉目表情洞察到其内心吧,声音饱含怒意。
心高气傲的龙人,绝不容许被侮辱或轻视。为了一雪侮辱甚至不惜性命。这种态度就是导致这种族灭亡的原因。
不过,在灭亡之前,龙人已经把超过十个种族给逼到灭亡了。况且既然还有玛德琳在,那龙人应该称不上是灭绝。
不过,其存亡端看玛德琳在场的行动。
「……别做蠢事。我自己也还没习惯到可以手下留情的地步。」
卡夫马平静警告,玛德琳稍微瞄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爬在少女白皙颈项上的,是从卡夫马手上伸出的绿色荆棘。在还是蛹的状态时就已经施放过的荆棘藤蔓,如今正绕在玛德琳脖子上。
这个荆棘似乎就是卡夫马变成蛹之后摄取到的新虫之力。只不过就如他说的,发抖的荆棘离完美驾驭还远得很。
「──吼吼!」
再加上自己的公主被威胁,使得飞龙们开始群起吵闹。
包围军营的飞龙活跃起来,发出凶猛叫喊,原本被哥兹要求冷静的士兵们又开始紧张,个个都准备要拔出武器,气氛一触即发。
这样下去别说攻下魔都,根本会先上演同室操戈。
在演变成那样之前,必须收拾场面。就在哥兹这么想的时候。
「好了好了,各位,冷静下来。──哥兹先生都在伤脑筋啰。」
说完,穿着草鞋踏进众人眼帘的人影,一句话就吞噬营内的气氛。
悠然而立的和服青年瑟希鲁斯,样子就跟先前一样没有变化。真要说起来,只有一处不同,那就是他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光是这样,瑟希鲁斯•塞格姆多就支配了整个军营的气氛。
「──!」
这名剑客的步伐,让玛德琳睁大双眼。
比起直接威胁自己性命的荆棘、污蔑龙人骄傲的哥兹,只是悠哉走路的瑟希鲁斯更吸引她的目光,令她一动也不动。
而且,感受到延伸出去的荆棘在胆怯的卡夫马,还有突然停止喊叫、缩起翅膀的飞龙群也一样。
虫笼族的年轻英雄、龙人残存者、狰狞的天空霸者,在天灾面前全都明哲保身,只能祈祷性命被保佑。──而瑟希鲁斯就是那个天灾。
被称为「蓝色闪电」、会走路的天灾,就是名为瑟希鲁斯•塞格姆多的剑客。
「你、你是、啥恰……!」
「啥恰?你刚刚说『啥恰』?那是龙人的方言吗?」
「你这种存在,太奇怪了!!」
发出活像哀号的大叫,玛德琳大幅后退。让荆棘离开她脖子,把虫收回体内的卡夫马也屏息看着瑟希鲁斯。
这两人──不,被整个军营的人盯着看,瑟希鲁斯歪头不解。
「嗯~受众人注目我是不讨厌啦,可是这跟我期望的方向有点不同耶?」
「你的不满之后我再私下问你。幸好,脑袋似乎冷却下来了。」
拍拍看起来不怎么服气的瑟希鲁斯肩膀慰劳他后,哥兹看向瞳孔变细的玛德琳。她全身都在警戒瑟希鲁斯,同时对哥兹的注视有所反应。
「我的目光若是失礼的话,那我跟你道歉,玛德琳•恩夏尔德。」
「……别让这个怪物,接近龙。」
「知道了。」
瞪着瑟希鲁斯的玛德琳如此要求,哥兹可是求之不得,点了点头。
瑟希鲁斯总是制造问题,但这次他的存在往好的方向发挥了作用。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也能派上用场,在哥兹看来是很稀有的体验。
「不过,因为瑟希鲁斯在场而使得状况变复杂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慢着慢着!既然都夸奖了,就夸奖到最后嘛,哥兹先生!不好好夸奖的话,我也会闹别扭喔!不可以太严厉,绝对不可以……对吧,阿妮亚!?」
「光是存在就麻烦……」
瑟希鲁斯一开口,马上就糟蹋掉方才帮上忙的功劳,结果被亚拉基亚拉住领子强迫退下。感谢亚拉基亚的贴心,哥兹手插腰看向玛德琳。
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实现所说的话,他用下巴示意周围。
「那么,请叫飞龙们静下来。营里的士兵们都放下武器了。彼此都是同一边的,就别再起多余的冲突。你懂吧?」
「──。懂。」
点头后,玛德琳朝周围的飞龙使眼色。
不是出声,也不是打什么信号,仅靠眼神便能沟通。
极为自然地就办到这点,令哥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真正的龙人。面对哥兹的视线,玛德琳眯起眼睛。
「干嘛。看着龙的眼睛,无礼。」
「失敬了。这么说来,都还没打招呼。我是哥兹•拉尔冯,奉皇帝陛下命令,以这个军营为据点,攻下魔都的指挥官。」
「……龙是玛德琳•恩夏尔德。」
「嗯,我知道。其他的人……之后再跟你介绍吧。」
亚拉基亚难得帮忙把问题儿童带远,没必要刻意让瑟希鲁斯的存在感回归,让玛德琳反感。
眼见玛德琳不时瞥向瑟希鲁斯,于是哥兹改变位置,挡住她的视线。
「所以,你为什么迟到?所谓的军队,目的就是众多将领士兵要成为一个生物,集体行动。要是有扰乱步伐的人,身体就无法产生应有的机能。」
「────」
「要是让手脚、尾巴和翅膀擅自动作,就会很伤脑筋。懂吗?」
哥兹说明的时候用玛德琳的身体来比喻──龙人的特征除了头上的黑角,还有长在背后的小翅膀。
尽量留意让说明简单易懂,这种小心思是哥兹的常识,也是在帝国军队里头培养的。尽管这并非一切,但至少哥兹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可以使唤整群飞龙,那哥兹认为,玛德琳也应该理解团体行动的重要性。
事实上,听了哥兹的说明后,玛德琳轻轻点头。
「嗯。知道就好。那么,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怎么了?假如只是迷路的话……」
「──龙,刚刚在魔都。」
「……什么?」
假如是因为不熟悉路况,才花了一点时间会合的话,那就算了。
可是得到的回答却背叛预料,哥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仰望他的玛德琳又重复一遍同样的回答。
「龙,刚刚在魔都。──那个女的,说要传话。」
「────」
有一刻,哥兹犹豫该不该斥责玛德琳。
但是这边该优先做的不是矫正玛德琳的常识,以及追究她无视作战行动,独断专行。而是审核她所带回的情报。
她一说「那个女的」,哥兹马上就猜到是谁。
因此──
「说来听听。那个母狐狸到底要你传达什么?」
「──逃离军营的,士兵们。」
「────」
「逃离军营的士兵,在彻底夺走他们的性命之前,她没打算收手。」
玛德琳淡淡陈述要转达的话,哥兹听了眯起眼睛、手扶嘴角。让手掌感受自己的胡须,同时静静地思考。
「军营的士兵……莫非是,哥兹一将!」
「我知道。──虽然我一直疑惑她是基于何种目的而开始造反的。」
听了相同报告的卡夫马声音急促起来,哥兹低沉回应。
屠杀整个军营的士兵,扰乱皇帝文森治世的夜鸣•魅时雨。她是想到什么而开始造反,又是因着什么而决定造反?
这些问题的部分解答,偏偏是从玛德琳口中传来的。
「──在攻进魔都之前,我们必须先请示陛下。」
没错,怀着苦闷的心境,哥兹瞪着屹立在远方的魔都。
13
「──要杀光逃离军营的士兵,是吗。」
「没有讨论的价值,不得不这么说呢。这种要求,根本不能说是要求了。」
听到魔都最前线的军营传回来的情报后,帝都水晶宫也静谧地产生动摇。
在缺乏华丽感的办公室内,靠在办公桌上的文森,目光自镜子里头哥兹的严肃面容上移开,内心思索。
取而代之面对镜子、朝哥兹出声的是也在场的奇夏•哥尔特。
担任皇帝参谋、浑身无一处不白的男子,用手抚摸自己的尖下巴。
「尊崇强者是帝国习俗……话虽如此,要是误以为自己所有的任性都能实现的话可就伤脑筋了。首先,以这道理来说……」
『那我的愿望全部都没实现很奇怪耶!』
「────」
「哥兹,让那个愚者闭嘴。会妨碍讨论。」
文森代替沉默的奇夏,朝镜子那头发出指令。『遵命。』先是得到沉重回应,接着,轻薄的声音便逐渐远去。
「对话镜」是要与远处联络不可或缺的「流星」,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好不容易跑远的大笨蛋也能像这样交谈。
无论如何──
「──把夜鸣一将的要求视为戏言一笑置之,会不会太早了呢?」
「哦~虽说是你推荐的人带回来的情报,但你可真执着呢。」
「这种情况比起是由谁带回来的,出处更重要吧。当然,身为推荐者,不能说没有私心就是。」
「哼。比起带回来,说是被要求带回来比较恰当吧。」
鼻子喷气的文森厉目看去,贝尔斯特兹垂下满是皱纹的脸。
水晶宫的办公室里有宰相、参谋和皇帝共三人。用来审查透过对话镜收到的情报,指示攻打魔都的军队下一个方针,这样的阵容可说十分充分了。
议题当然就是透过玛德琳•恩夏尔德传话的夜鸣•魅时雨的真正意图。
「我认为,很难将这视作单纯是在搅乱军心。说起来,要是玛德琳殿下没有擅自行动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传达那句话。」
「谁知道呢。所谓的战争,在开始的时候也要想到让它结束的方法。虽然在下见识浅薄,但造反不也一样吗?换言之……」
「打从一开始,就预定了一个结束战争的妥协点,是吗。」
三人凑在一块儿,推敲夜鸣提出明确要求的真正用意。
当然,经常会有「未经多想就恣意妄为」这种最糟糕的答案,但是文森看不出那种可能性。即使「九神将」是只看武力来挑选,然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以及为了实现心愿的计画。
例外的只有「壹」瑟希鲁斯•塞格姆多。
要说哪里有问题的话──
「──为什么,拘泥在军营士兵的性命上?」
这次叛乱的决定性起头源于军营的士兵,同时也被指定为结束的条件。不过,对方并非为了挑衅文森或帝都,才挑选了他们当祭品。
一定有非他们不可的理由。目前会议倾向这样推测。
「向西方挥军的葛路比•格姆雷特呢?」
「当地有暴动的火种。目前的状况无法调动。」
「缺席评定会议的奥尔巴特•丹克肯呢?」
「说在家乡处理流行病。虽然在下也已一把年纪,但较在下年长二十的他,工作表现却比在下出色。或许不太能对他做出无理要求吧。」
「军营是距离魔都最近的据点,在夜鸣•魅时雨统治的卡欧斯弗莱姆旁边啊。」
「嗯。连在帝国都算少数的亚人和族群都喜欢移居过去的边境之地。因此那边若发生像是问题的事件,都只会是夜鸣殿下引起的,可说是异常之地。」
「死亡的军营士兵有三百,下落不明者有十多位。」
「听说现场凄惨到让人想要背过脸。每一个人全都被仔细地断头。──陛下?」
冷静地抓住可以推进思绪的情报,文森难得陷入沉思。
不过,就算说是长时间思考,也不过才不到十几秒的时间。只是对皇帝那任何事都能在瞬间导出最妥善方案的脑袋来说,十几秒的思索极其罕见。
然后──
「──龙人的残存者,真亏你找得到。」
出其不意的话题突然抛来,但贝尔斯特兹的表情没有动摇。
白发老人摇头道:
「哪里哪里。发掘和采用难得人才,是使帝国繁盛不可欠缺的要素。在下也是透过向陛下推荐这种人才,才能放心觉得多少完成了宰相的部分职责。」
「哼,讲些诡诈的话。但是这次帮了余的忙。」
「谨遵旨意。」
表露忠诚到虚情假意的地步,贝尔斯特兹当场深深弯腰。看着他这一连串举措,文森呼唤自己的左右手:「奇夏。」
「在。什么事,陛下?」
「前往当地。余的期望,你早已明白了吧。」
「这可说是过奖了。若您能更明确下令,就能让小的不用怀抱多余烦忧。」
「你若想天真就顺你的意。准备折磨心头吧。」
陈述未被采纳,希望被拒绝的奇夏夸张地以手掩面。当然,文森不会因为这样就推翻意见,皇帝对左右手的沮丧不屑一顾。
相反的,是注意力重新转向对话镜。
「就跟听到的一样,你们该做的事没变。攻下魔都,让夜鸣•魅时雨知道自己做过头了。」
『是!知道了!……还有,陛下。』
「什么事?」
在对话镜另一头气势十足回话的哥兹,态度变得谨慎。文森对此蹙眉,哥兹则是挺着厚实胸膛道。
『臣知无礼,但请给予时间。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二将想请陛下直接赐言。』
「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啊。无妨。到镜子前面来。」
『是,马上来!同时……』
『来了来了来了!陛下陛下!听我讲一件事就好!』
哥兹离开,接着露脸的却是原本被斥退的瑟希鲁斯。
错估与对话镜的距离,直接在镜面显示大脸的佛拉基亚最强剑客无视距离感,直接对皇帝出言不逊。
「假如有人能割断你的脖子,余早就以不敬为理由处分掉你了。」
『又在讲无法做到的事了!唉,就是啊,我想说再过不久就会直接跟夜鸣小姐杠上,所以想问您有没有话要我转达的?』
「────」
『看嘛,夜鸣小姐不是一直在引起陛下的关注吗!搞不好是这辈子最后的机会,要是有一句话可以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跟我认真打,那我会很高兴的。』
跟一般人的顾虑天差地远,瑟希鲁斯用不同次元的理由想要皇帝赐言。跟方才恭敬有礼的哥兹之间的落差,让文森忍不住失笑。
当然,只是嘴角失守的样子,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是有要告诉她的话。你就用心当好传话的角色吧。」
『好的好的,放心交给我!感觉确实就像是皇帝陛下的传令官呢,真是奢侈加三级。』
「别误会了。还有,完成后立刻回到你原本的工作。你是──」
『──陛下的白刃。当然,我了解。』
平常察言观色的程度令人绝望的男子,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懂得看脸色,实在不懂他脑子怎么运作的。就算要追根究底,很遗憾地,文森得做的事太多了。
沐浴在参谋与宰相的视线中,文森肃静审慎用词。
宣告的话语十分直接,最重要的是意图很明确,充满对叛乱者的蔑视──
「就把余的话跟刀刃一并传达吧。这正是余的武器应有的意义。」
14
──决战的导火线被点燃,闪电穿过化为战场的城镇。
许多亚人混居,被揶揄为混沌都市的魔都卡欧斯弗莱姆。
杂乱无章的建筑物林立,随心所欲添加踏脚处和扩建建筑物的市容,完美地符合了「混沌」之名。
就算对都市景观没有一丝兴趣,也仍暂时被那份不整齐给吸引了目光。话虽如此,注意力也因为跑在正下方的影子吵闹而撑不久。
「唉呀~果然跑第一的感觉就是爽!难得可以跟『九神将』互砍,这机会怎能错过!啊,跟阿妮亚的互打不算!」
「去死。」
草鞋鞋底蹬着地面,猛然破风的瑟希鲁斯的碎嘴融入都市中。勉强追上他的速度,亚拉基亚皱起娥眉这样回答。
对话听起来十分悠闲,但这段期间发生在这两位帝国最强战力周围的事,已远远超出常规,非常足以验证两人身负的评价了。
「哎哟,诸位配角,对不起。重头戏在后头,所以得在过场收拾掉你们!」
没错,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理论,使出的斩击横过天空。
只要一眨眼就追不上的闪电,接连啃食挡路的人影,每个人别说接触了,连残光都追不上,血风就散落一地。
而运气好没站在闪电行进路线上的人也──
「碍事。」
跟着简洁的话语一同倾注的火球,从一头开始烧起被漏砍的人。
做出这事的人,是在自己腿部发火,不需要像鸟或飞龙那样鼓动翅膀便能飞行的「食精灵者」。
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这两名「九神将」所向披靡,以惊人速度踏破魔都街道。不过──
「难得可以和夜鸣小姐再战,却要带着阿妮亚,我不能接受啦~!」
「那是我的台词。」
「哥兹先生根本不信任我们嘛。要是因此出了差错,夜鸣小姐跑去另一边的话,那我都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干嘛了啦,讨厌!」
在没有合作意图的拌嘴下,配合瑟希鲁斯的亚拉基亚叹气。
亚拉基亚之所以与瑟希鲁斯同行,是按照指挥官哥兹的吩咐。老实说,亚拉基亚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战术这概念,所以除了个人感受以外,没法提出其他抗辩。
不管怎样,既然这是为了胜利,那也好勉为其难地接下监视瑟希鲁斯这个职务。理想的话,就是赢下一场会让瑟希鲁斯懊悔的胜利,那样最好。
虽然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最快的方法是以失败告终──
「──看起来闹得相当兴奋呀。」
穿过都市正门后,正大光明奔驰在大马路上的瑟希鲁斯停下脚步。
出声的人,就是傲立在大马路的正中央、盯着这边看的和服妖媚女子。──一看就知道是强敌。亚拉基亚这么判断。
「那是……」
「嗯,就是她喔,阿妮亚。──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夜鸣小姐!」
双腿化成火焰的亚拉基亚选择在空中调整姿势。抛下飘在空中的她,往前走的瑟希鲁斯朝着女子──夜鸣•魅时雨用力挥手。
面对他气势磅礡的问候,夜鸣摇晃手中的烟管。
「还是一样是个大嗓门呢。又送您过来,代表您十分得陛下赏识喔。」
「陛下赏识我?没有没有,没那回事没那回事。那一位不是用赏识不赏识这种尺度来看人。所以才会一年到头都板着脸孔!是劳碌命的代表!」
手指按着自己眉心的瑟希鲁斯,想到什么就讲。夜鸣眯起眼睛看他。
在亚拉基亚听来就是没有价值的胡言乱语,但夜鸣一脸认真地接受了,接着瞥向亚拉基亚。
目光简直就像在征求亚拉基亚的意见,令当事人有点困扰。
「第一次见到您呢。知道奴家是谁吗?」
「听说过。亚拉基亚。以后请多指教。」
「冷漠却又有好好打过招呼。真是有礼貌啊。」
振臂后卷起和服袖子,夜鸣当场弯腿行礼。他人有礼问候便回以周到款待,接着她问道:
「所以,那个先露脸的龙人姑娘,有把话传给您们吗?」
「传话……」
「哦哦,有喔有喔,有听到喔!玛德琳小姐说的话嘛。哥兹先生有好好跟陛下说了!」
瑟希鲁斯拍自己胸膛,大声回答夜鸣的问题。闻言,夜鸣颤动眉毛,视线里掠过微弱的感情热度。
在亚拉基亚的眼中,看起来像是微弱的期待。
既然如此,夜鸣会很沮丧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
「陛下的回答是?」
「要军营里每个士兵的命嘛。咳嗯。──不值得考虑。愚蠢愿望的报偿,就用自己的血来偿还。好像是这样。学得像吗?」
瑟希鲁斯先咳嗽一下,然后模仿皇帝文森说话。真是不知恐惧为何的人,而且学得完全不像。他有要模仿对方的意思吗?
亚拉基亚因此赏他白眼,而希望落空的夜鸣轻声吐气。
「那么,奴家的答案很简单明瞭……用血偿还就行了吧?奴家疼爱的东西流的血,就要以千倍的血偿还。」
「哎哟,反而生气了。阿妮亚,是我的错吗?」
「整体来说,是陛下和瑟希鲁斯的错。」
品尝到空气似乎发热沸腾的感觉,亚拉基亚握紧手上的细长树枝。
静谧的战意高涨,见夜鸣缓缓摇头,瑟希鲁斯故作轻松地放话,同时拔出青白刀身。
「服了你了。算啦,本来就打算要跟你打,这下也省得费工夫!那么,我们来当你的对手,夜鸣小姐!──『蓝色闪电』,瑟希鲁斯•塞格姆多。」
「──『食精灵者』,亚拉基亚。」
往前弯腰的瑟希鲁斯,和增强腿部火势的亚拉基亚。
正面迎战两人的战意,夜鸣却没有丝毫怯意,还笑道:
「──『极彩色』夜鸣•魅时雨。这就隆重招待两位。」
15
从都市中央传来的剑戟声响之猛烈,让哥兹知道战斗已经正式开打。
夜鸣果然到正门这边了。她做出这个判断没什么好讶异的。当然,就算她是来这边,自己也会作为一名「九神将」全力迎击。
「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一将,似乎跟夜鸣•魅时雨打起来了。」
「呣,真的吗?为什么肯定……」
「仔细听就知道了吧。可以听见武器撞击的声音。」
哥兹说,跑在旁边的卡夫马目瞪口呆,接着把手贴在耳后,按照哥兹说的仔细倾听。
「您听得见?在这场乱战当中。」
「声音也各有各的特征。别看我这样,我可挺喜欢乐器的。」
这个嗜好经常被人说不适合,但哥兹喜欢音乐。不管是听还是演奏都喜欢。会结识妻子,也是因演奏会产生契机。
音乐丰富了哥兹的人生。因此在战场上,声音也会帮助哥兹。
生来就具有超越旁人的听觉,是哥兹为数不多的宝物。
「但是,这个城市比原先听说的还危险啊。」
「是的,我也有同感。」
说话的同时,以哥兹和卡夫马领头的帝国军进入魔都。而卡欧斯弗莱姆迎接从后门挥军的他们,城市以奇形怪状的构造来迷惑入侵者。
创作者八成没有要阻扰他们的意图吧。就只是靠着杂乱繁多的想法,以及当天的心情而拼接出来的市容。
而在这种充满混沌的市容生活的人,也是符合混沌的居民。
「哦哦哦哦──!!」
边吼边冲过来的,是连正经武装都没有的魔都居民。
身上没有任何护甲之类的东西,只有气势和士气不输正规军。这些人不是有勇无谋,而是靠确切的力量在支撑──
「──夜鸣一将所施展的秘术。」
「术式详细不明,但魔都居民每个都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所以──」
说到这儿话音打住,哥兹用下巴示意的地方,经过武装的一队士兵正在接受居民们来自正面的突击。──不,是试图接受。
「呜哇啊啊啊啊──!?」
下一秒,一只眼睛点燃红色火焰的魔都居民,撞飞五名架着大盾的士兵。而后头的士兵也都阻挡不了男子继续冲刺。
这样的光景,在进攻都市的各处上演。
「那就是,魔都难攻不破的原因……!」
「嗯,没错。虽然多少有个人差异,但你就当作卡欧斯弗莱姆的居民每个都有十个士兵的力气。因此,才会需要我跟卡夫马二将你的力量。」
「──」
用力咬牙的卡夫马,胆颤地抚摸自己有刺青的手。这举动看起来莫名不安,于是哥兹问道:「你害怕吗?」
听到这问话,卡夫马猛然抬起头。
「我不怕!」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向陛下那样说?说自己不适任九神将。」
「那是……」
说不下去的卡夫马,正经八百的面孔满是苦涩。
开战前透过对话镜直接跟文森对话的卡夫马,拒绝了哥兹推荐的「九神将」荐举案。
当然,身为推荐者难免觉得没面子,可是哥兹跟卡夫马寻求的不是谢罪,这点卡夫马也知道。
想要的不是道歉,而是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是为了陛下……可以说是为了佛拉基亚帝国。在重要时刻却无法正常运作的『将』,难以回应陛下的期望。」
「──。那么,没打算爬更高啰?」
「不,这只是因为现在的我没那个价值。」
凛然眼神宿着光彩,卡夫马凝视着哥兹的脸后才这么说。
辞退爬升到「九神将」的光荣荐举,让哥兹•拉尔冯颜面扫地的二将卡夫马•依鲁鲁库斯,决心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不加以认同的话,被赋予一将地位的哥兹就真的面上无光了。
「卡夫马二将,你为何而战?」
「──为了神圣佛拉基亚帝国,和统治帝国的皇帝陛下!绝无二心!」
「呼哈哈哈哈!」听了他堂堂正正的宣言,哥兹大笑后,说:
「那么,就抬头挺胸吧,卡夫马二将。──唯有建立自己和旁人都认同的功勋,推荐你当『玖』的我才挂得住面子!」
「是!一定会!」
这么回答的卡夫马,背上长出透明翅膀,带着他的细长身子飞向高空。
斜瞄一眼,哥兹也举起自己的拿手武器──黄金锤矛,正大光明地加入战场。他疯狂肆虐,为了彰显皇帝陛下的威光,演奏出极大声量。
再来就是──
「──陛下,请随意。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是陛下的想法,我等将兵唯有赌上性命服从。」
16
彷佛烧灼般的战斗气味,令玛德琳•恩夏尔德抽动鼻子。
遥望就看得见的魔都正在开启战端,大量鲜血流失,性命空虚散落。
但这没什么稀奇的。性命不管在哪都会失去,血液不管在哪都会流淌。即使是玛德琳留守的军营也一样。
「────」
营地内飘荡着极为浓厚的血腥味。
似乎遭受强烈攻击,营中的建筑物本身也呈现半毁状态。集结起来的士兵们已出征,只留下最低程度的兵员数量,恐怕是放弃这个建筑物了吧。
索性宣泄一下情绪,把这里夷平算了。虽然曾经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要做蠢事。龙,是更骄傲的物种。」
这样戒惕自己,让浮动的情绪平息下来。
放任感情施暴,咬人啃人都是不可以的。那不是坏事,但是听说那样在人类的世界里会不受欢迎。
没打算要讨好人类,只是被数量多的他们疏远会很麻烦。
而且──
「……竟然有那种人类,根本没听说。」
这样低语的玛德琳,脑子里浮现腰部挂着刀的蓝发男子。
难以捉摸的态度和笑容不止的人物,但玛德琳只凭一眼就知道了对方是个异于常轨的怪物。那个轻薄态度,一定也是拟态。
这是龙人末裔玛德琳本来不会品尝到的负面情感。
龙,必须总是强大又豪气万千,君临在所有生物的顶点。可是,却被那个人类的气势给压过了。
「是因为,龙还太小。」
低头看自己的手,玛德琳的低语中掺杂着不甘。
要是可以发挥龙人原本的力量,根本没必要畏惧区区一个人类。可是,玛德琳还年幼,身为龙人还不够成熟。都怪这样,才会玷污种族的名誉。
为了洗刷这份屈辱,总有一天必须跟那个用刀男对峙──
「──哦哦~原来如此。确实是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甚至还有长翅膀,小的看了也感动得无以复加。」
「呀呜!」
思考时靠着墙壁的玛德琳吓到肩头耸起。表情变得凶狠,是因为从后面出声的家伙让自己发出不愉快的声音。
而且对方还没礼貌地摸自己的翅膀,于是玛德琳恶狠狠地瞪向个子比自己高的男子。
「好大的胆子,胆敢评价龙的翅膀?区区人类少得意忘形。」
「这可真是,小的做了万分失礼之举,在此向您谢罪。小的庸俗的好奇心似乎稍稍冒出了头。」
点头后鞠躬,这样回答玛德琳的是给人一片白印象的男子。
不如说,对方是浑身上下只有白色的异样人物。头发是白的,脸也是白的,衣服和鞋子也全都是白的,简直就像是刻意舍弃自己的「色彩」。
那个穿金闪闪铠甲的男子是有说一眼就能认出对方。原来如此,确实是一眼就能认出的外貌。他毫无疑问就是自己在营里等待会合的人物。
「──」
她眯起眼睛,男子一派平淡的态度让玛德琳感到焦躁。
又是个面对自己却面不改色的大胆狂徒。那个住在闪亮石头城堡的女主人,在这个军营里遇到的金黄铠甲男,森林臭味男和裸女全都一个样。
就算去掉那个异常的用刀男,无趣的人还是很多。
也是有龙会称这种人为勇者吧。可是玛德琳没那么老成。她相信龙是应该被敬畏、恐惧的存在。
因此──
「你,跪下。」
「……跪下,真是奇怪的话。小的为何要那么做?」
「少啰唆,跪下。敢不听龙说的话?」
玛德琳指着裸露泥土的地面,强硬下命令。
男子犹豫了一下,接着顺从地当场单膝跪地。如此一来终于可以俯视对方,玛德琳抱起双手摆起架子。
「不要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跟龙说话。你也好,其他的家伙也好,都不懂龙的伟大。」
「──。顺便请问一下,您说的其他的人是?」
「原本在这个地方的家伙。金闪闪铠甲男,裸女,还有用刀男。」
「都是跃然于眼前的面孔,但得由小的负责擦他们的屁股,还真是会让人痛恨起命运啊。──不过……」
「──?」
男子讲到这煞有其事地中断,令玛德琳皱眉。接着,男子维持跪地姿势,抬头看向玛德琳,白色的脸孔中,映照出唯一有颜色的黄色瞳孔。
「不知为何,四处替人擦屁股好像成了小的的工作。关于您的愤怒该如何回应,小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
没错,这个直瞅着自己眼睛瞧的男子,并没有连心灵都跟着下跪臣服。玛德琳领悟到在物理层面上俯视对方毫无意义。
跟龙不一样,人类都是骗子。──即便不是真心服从,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对方下跪。
「……够了。站起来。」
「哦~已经气消了吗?」
「知道让你跪着也没意义了。以后再教你们龙的伟大之处。」
「如果您愿意这样,小的会非常感激。唉呀,太慢自我介绍了。」
得到玛德琳的许可,站起来的男子拍拍膝盖,重新鞠躬。连这举动都让人不悦,不过表达出礼仪的态度,让龙的矜持抗拒咬他。
诡异一笑,男子边俯视玛德琳,边报上姓名。
「小的名叫奇夏•哥尔特。受聪明又桀骜不逊的皇帝陛下命令,亲自远赴战争前线。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知道了。龙不自我介绍。」
「要是不认识彼此的话就伤脑筋了,不过小的已经听说过了,玛德琳殿下。──那么,该从哪里开始好呢?似乎没剩下太多时间的样子。」
东张西望的白色男子──奇夏佯装不知地这么问。
听了这话,玛德琳抽动鼻子,然后指指自己的鼻子。这是玛德琳刻意远离战场留在这儿的理由。
因此──
「让龙的鼻子派上用场吧。就借此告诉你,龙的水准跟你们有差。」
露出锐利牙齿的同时,玛德琳凭恃龙人的矜持如此断言。
17
『她说在铲除军营士兵之前都不会收手。虽然我跟瑟希鲁斯说要以血偿还,但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尔后就被命令飞到当地,可以说这是信赖的证明吗?抑或是该怨叹自己无法违抗的权力者施加不当压力?真是难以判断。
就算想找人商量这件事,偏偏又爬到了没有上级可以商量的地位。因着这个自己不期望的地位,心情有多苦闷难受啊。
不管怎样,自己被赐予这个地位,就有相对应的责任,必须完成必要的工作。
至少,这是名叫奇夏•哥尔特这个人类的职业道德。
「话虽如此,情况有些难堪呢。」
「──?你对龙说什么?」
「没,只是自言自语。还请别在意小的。」
耸耸削瘦肩膀,奇夏这样回答。「这样啊。」玛德琳冷淡回应。接着她把手贴在地面上,鼻子嗅闻,再度开始追踪气味。
这么热心工作的态度,真希望让众多「九神将」也学习学习。但是,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看来,这句话简直再糟糕不过了吧。奇夏心想。毕竟让外表年幼的玛德琳趴地闻气味,然后自己跟在满地爬的少女后头。怎么看都很奇怪。
龙人自尊心强,对于玷污骄傲者绝不留情。
虽然第一印象就跟这个传闻一样,但事情发展到这边后就一口气转变了。
被人状似稀奇地看待角跟翅膀,玛德琳对此大动肝火;然而被人看到在地上爬的样子,龙人的矜持却似乎没有受伤。
这方面,可以说龙人与人类的感性有差别吧。多亏如此,只要奇夏对眼前的画面传出去有多难听这点睁只眼闭只眼,这个搜索活动可以说就能毫无滞碍地进行。
「要是葛路比在,那个不好的名声也能被忘掉吧……陛下真的是坏透了。虽然不觉得是为此才策划远征的。」
「九神将」之一的鬣犬人葛路比•格姆雷特的嗅觉,在同为兽人系的亚人当中也格外突出。只要碰上他的鼻子,就算从帝国一头逃到另一头都会被追上,这种不好笑的笑话可是在帝国境内传播不已。
而且奇夏知道,这事意外地不能以玩笑来解决。
「毕竟就算小的跟陛下调换,没有投入十成功力就会被看穿。」
有战事之际,自己必须担任文森的替身,因此从奇夏的角度来看,能够骗过葛路比的嗅觉就成了决定性的指标。
不愧是除了奇夏和瑟希鲁斯这些一开始就指定的棋子以外,文森最先指名要加入「九神将」的人才。
能否代理葛路比的任务,奇夏是有点怀疑玛德琳的。单纯只因为龙人稀少,是没法胜任「九神将」的职责的。
──现在,奇夏和玛德琳两人在追踪的,是遭受夜鸣•魅时雨的袭击而陷入毁灭状态的军营幸存者。
只不过,他们在找的不是报告军营毁灭的局外人,而是真的逃离惨状苟活下去,却下落不明的十几人──从地狱生还的人们。
「报告说军营全灭,多达三百名士兵被屠杀。可是……」
军事用语的「全灭」,跟一般人用的「全灭」之间有认知上的差异。
在军队中所谓的「全灭」,指的是无法继续战斗的状态。其定义在各国都不同,以佛拉基亚帝国而言是一百人以内死掉九十人的话,就可以说是全灭。
也就是说──
「有十个人活了下来。你,和地上最伟大的男人都这么想。」
抽动鼻子,顺着气味走的玛德琳把奇夏最后想的话说了出来。对此,奇夏以指头扶着下腭,说:
「是呢~。考量到军营的惨状和下手的人是夜鸣一将,猜想人数会更少,不过就是有人幸存吧。而且……」
「而且?」
「夜鸣一将意外有着在最后关键松手的习惯。毕竟,她要玛德琳殿下传话就把您赶跑了。」
「才、才不是被赶跑恰!」
「恰?」
玛德琳大吃一惊,用字遣词出现的变化让奇夏歪头不解。但玛德琳马上就粉饰好表情,露出口中锐利的牙齿。
「反正不要做多余的事恰。……不要做多余的事。做那种事就像是偷看龙的鳞片内侧,只会缩短自己的寿命。」
「这样子啊,您的忠告我会谨记在心。……小的充分理解您的忠告的意思了,另外,可以问点问题吗?」
「────」
玛德琳撇头重新看向前方,再度四肢趴地进行搜索。没有出言拒绝自己的要求算是好事,奇夏又开始思索。
由贝尔斯特兹荐举为「九神将」的玛德琳•恩夏尔德,配合身为龙人的特异点来看,不清楚她是怎么跟贝尔斯特兹有交流的。
说到底──
「玛德琳殿下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接受此次的任务呢?」
「……听了糟老头的请求。说如果接受这任务,就会站在龙这边。」
「站在您那边是吗。贝尔斯特兹宰相说的?」
「他叫那名字?如果是地上第二伟大的男人,就是了。」
假如皇帝是地上最伟大的男人,那帝国宰相被称为第二伟大的男人,至少在佛拉基亚帝国不能说是错的。
在军务上权力与宰相相提并论的「九神将」之「壹」瑟希鲁斯,简直就是白白浪费权势的代表。
更何况,没人会认为瑟希鲁斯是帝国第二伟大的人物。
『咦咦?我很伟大?请别乱讲啦,奇夏。你认为我会拘泥伟大不伟大那种头衔吗?会接下一将这位置是因为只要强大就能为所欲为,而且伟大的人根本不适合当主角,比较像是被人砍的角色!』
本人会如何回答,脑子里可以清晰描绘。
这十年来的交情,让画面重现得超出必要所需,让人退避三舍。
「不过,就跟糟老头说的一样。」
并未注意奇夏内心的煎熬,玛德琳突然这么说。
对此奇夏挑眉,玛德琳继续看着前面,抽动鼻子说:
「龙的血脉很稀少。他说,在地上遇到的家伙,全都会把龙当珍禽异兽吧。又说那些人会问一堆问题,可是不能生气咬别人的头。」
「原来如此。小的也想避免被咬头呢。」
「你也还有事要问龙吗?」
「呼嗯,这个嘛。」
玛德琳表明自己有贝尔斯特兹的指点和来自他的忠告,所以没打算再回应更多质疑,要求奇夏划清界线。
奇夏也没有被文森特别命令要试探她。
因此,这边就算放弃发问的机会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
「嗯,还是有想问的。小的这人就是担心成性,为了替小小的心脏带来安宁,所以认为知识越多越好。」
「就会卖弄小聪明。少拿无聊的问题烦龙。」
「这是当然。──您的出身、受过的教育、家人组成、信念、爱看的书、战斗方法、龙人的生态、龙人的故乡、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正义、厌恶、一天进食的次数、睡眠时间、喜欢的食物、惯用手、惯用眼、昼行性还是夜行性,还有其他很多问题。」
「────」
「可是,在这当中,若要选最想问的问题的话……」
奇夏罗列出想知道的情报,停下脚步的玛德琳一脸像在看有问题的人。虽然这点很令人遗憾,不过他也认为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凝视过来的金色瞳孔露出嫌恶,奇夏朝着她问道──
「──您的名字,是谁帮您取的呢?」
「……咦?」
「您的名字。玛德琳•恩夏尔德,您这个名字。」
可能完全在料想之外吧,玛德琳的双眼充满困惑和惊愕。
反应就跟外表一样稚嫩。贝尔斯特兹刻意让她讨厌周围,并保持她年幼无知的状态,是用来预防露出马脚的机制吧。
其实,奇夏也不认为可以得到难能可贵的情报。
不过──
「据说已经灭亡的龙人,相传都是跟龙一起生活。听说也是有龙能够理解语言。所以小的斗胆猜测,玛德琳殿下的名字也是龙取的……」
「──不是。」
「哦。」
「龙的名字,是龙的家人给的。」
小手贴着自己胸膛,玛德琳回答得像在告知秘密。
说这话时轻声细语,像在对待易碎品一般纤细。奇夏眯起眼睛,很快相信她没有说谎。打从一开始,她可能就不会说谎。
谎言是弱者的武器,是用来对付强者、看不见的爪牙。
强者的爪牙肉眼可见。身为龙人的末裔,她完全没理由说谎。
「──」
反过来想,玛德琳的名字姑且不论,要是调查「恩夏尔德」这个姓氏的话,或许会有什么收获吧。这么冷静思考的自己实在很讨厌。
只是,玛德琳口中的「家人」,对她而言是真的无可取代的吧。从声音和表情就能洞悉。
关于这一点,人类和龙人之间倒是没有差异。──不。
「──所以,龙来到了地上。」
接着讲出口的话,虽然平静,却有着闲人绝对无法涉入的冰冷温度。
听到这儿,奇夏重新做出人类与龙人没有不同这样的结论。
不管流着怎样的血、过着怎样的生活,「复仇者」的态度都一样。
──玛德琳眼中擦不去的憎恨,令奇夏理解到这点。
「……到了。」
就在奇夏做出结论时,趴在地上的玛德琳站了起来。她拍拍手拨掉泥土,用下巴示意通往深山的山路入口。
大致看看周遭,就知道这是远离人烟、生活很不方便的土地。
「在营中闻到的人类,跟血的气味混在一起。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呼嗯,原来如此。不过,躲在山里实在很麻烦。小的对自己的腿跟腰可没自信。」
「那种事,龙才不管。不然,要放弃?」
「没有没有。只是,荒废的土地和树林,看起来就像是不被人需要的山……要是玛德琳殿下能把在找的人从里头熏出来,小的会非常感激。」
「──熏出来。」
既然要找的人躲在山里,就只能搜山了吧。
遗憾的是,这次除了玛德琳以外,没有人可以帮奇夏。想要感叹劳动环境有多严苛,可是大量人手都被分去攻打魔都了,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如此,也只能拼命运用脑袋,拟出最佳方案了。
唯一的协助者玛德琳五感优异,找出了他在找的人躲藏的地点。再来要是能利用她有的优点把人从森林熏出来的话,事情就能快速获得解决。
而对于奇夏这样的要求──
「──龙的作法,有点粗鲁喔?」
金色双眼闪闪发亮,看向奇夏的少女嘴唇弯成弧形。
顿时,彷佛受到少女的笑容邀请,空中传来鼓动偌大翅膀的声音,而且数量还不少。奇夏看到了比传闻中更夸张的光景。
超过三十只的飞龙,翩翩落在玛德琳周围。
「龙的狩猎很凶猛。之后可别抱怨。」
抚摸站在旁边的一头飞龙的头,玛德琳提醒奇夏。接受龙人这样的牵制,奇夏也点头说好。
接着他走到玛德琳旁边,重新面向森林。
「军营的士兵掌握多少尚不确定,不过逃离夜鸣一将追杀躲进森林里的人,不能说没有关系。所以……」
「──?」
说到这儿打住,奇夏闭上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
「──躲在山里的帝国军!!假如您也有身为一匹剑狼的骄傲,就出来给个解释吧!!」
「──」
奇夏的声音大到撼动空气,甚至传到山的另一头。
这不是出于慈悲或宽容,而是必要的仪式。给予辩解的机会,是让士兵们可以为自己的名誉做辩护。
应该准备这种机会吗?奇夏心中的天平没有倒向任何一方。不过,当时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件事跟夜鸣造反有关吗?奇夏心中已经有个猜测。
要是那个猜测中了的话,奇夏便认为没必要对他们慈悲。
「玛德琳殿下,只要等一刻就好。要是这样还没有动作,待会的处理就要拜托您了。」
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山中回响,奇夏坐到附近的树荫下。望着他这样,玛德琳平静吐气。
「人类有够爱磨蹭的。……龙只问一件事。」
「是什么呢?」
「……你说的一刻,是什么?」
皱眉的玛德琳问道。其他飞龙也跟着歪头面露困惑。
亲眼目睹少女统领飞龙的能力,另一方面觉得贝尔斯特兹保持她无知到无情的地步,奇夏搓揉自己眉心。
一刻。是可以教玛德琳这个,要花的时间恐怕不到一刻。
然后当一刻刚过,飞龙群就会进攻卑鄙小人躲藏的山林。他们将会在那儿品尝到飞龙的凶猛和龙人的可怕吧。
──还会领悟到,对于扭曲骄傲的人,铁血定律是毫不留情的。
18
婀娜摆动手臂,纤白手指搔抓空气。
洗练得宛如舞蹈的动作,却引发了如梦似幻、非比寻常的现象。
「起舞吧。」
──马路就像生物一样弹跳,建筑物卸除桎梏后慌张地往旁边滑动。
「歌唱吧。」
──整个都市装设的踏脚台全都失去支撑,往下掉落,从名为自由落体的不自由规则中获得解放,自在地在空中来回飞舞。
「打碎吧。」
──砖造建筑物、色彩丰富的玻璃艺品,最后连种植的树木花草,全都扭曲原本的存在方式,随心所欲地肆虐起来。
在宽敞的大马路正中央手持烟管翩然起舞的夜鸣,周围的街景变化外型,建筑物和踏脚地飞向空中,树木花草像士兵一样傲立挡路。
「这是……」
「唉呀~还是一样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很恶心!不过,同时又让人移不开目光!这种综合艺术真是太棒了!」
目睹诡异光景,亚拉基亚大吃一惊。但是看到旁边的瑟希鲁斯跟平常一样,便立刻舍弃惊愕。
「极彩色」夜鸣•魅时雨,是个不可小觑的实力派,这点已经非常清楚。
「而且,奇怪的技巧,老爷爷也有。」
举看过的人当例子,亚拉基亚封杀自己的惊讶。
斜眼看到亚拉基亚恢复后,瑟希鲁斯往前踏出一步──消失不见。
「──!」
而消失的瑟希鲁斯下一次出现时已在夜鸣眼前,以雷速拔出的刀子穿越漂浮起来的各种障碍,直抵她细瘦脖子,打算将之一刀两断。
但是──
「唉呀,还是一样。脖子守得很严密呢。」
「您才是,还是一样的方法呢。取不下奴家的首级这点,不是应该已经从以前的交手经验中学习到了吗?」
「不,上次的我跟这次的我不一样。别说一天了,每一秒都在成长正是主角的特权。不如说,每次登上舞台,男人味都会上升!」
「歪理讲不完的人呢。」
脖子被瑟希鲁斯的刀砍,夜鸣的脖子别说还连接着身体和脑袋了,甚至连一层皮都没掉。斩击的成果只留下微微的红色印子。
以前瑟希鲁斯就有说怎么杀都杀不死。──原来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吁。」
接着,夜鸣用烟管弹开刀,旋转身体朝瑟希鲁斯使出肘击。
瑟希鲁斯瞬间往下缩躲过,但无数砖瓦──解体后的民宅零件如箭矢般追击残影,接连打向他。
没命中目标的物体在地面上打出大洞,惨状宛如炮弹风暴洗地。像这样直飞过来的砖瓦等物体,不过只是开端罢了。
「哎哟,相当华丽的发展呢!」
「难得有招待帝国最强人物的机会,奴家也不会放水的。」
原本装在都市各处的无数踏脚台,朝着往头上看的瑟希鲁斯降落。
每一个重量都不少,庞大质量只为压烂瑟希鲁斯一人,都市不厌其烦改变形状,直往他坠落──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面对宛如暴雨倾泻的巨大攻击,瑟希鲁斯不是采取慎重态度,反而大胆加速闪避。
踏脚台每次撞击都让地面摇晃,闪电踩过乱成一片的踏脚台,快速穿梭。就在瑟希鲁斯豁出性命挑战跑酷的时候──
「还有我。」
挥动手中的树枝,亚拉基亚用体内感受摄取的微精灵最后的热度。
「食精灵者」的能力,是靠燃烧摄取的精灵的性命来获得发挥。为了与夜鸣一战而事先摄取的微精灵,将在这里解放它们最后的光彩。
为了一举攻下被讴歌为难攻不落的魔都,以及它的女主人。
──刹那间冒出的火焰,以亚拉基亚为中心延伸至数百公尺。
「──这是……」
身体被满出来的火炎热量和扩散的势头给烧到,夜鸣惊讶抬眉。
一般来说,火是慢慢延烧,逐步扩大燃烧范围,可是亚拉基亚的火焰不走那种慢调子烧法。
摄取火之微精灵,运用蓄积起来的力量,让可以感知的大气范围内的微精灵一同发火,一口气烧光殆尽。
迅速扩大火焰和使出庞大火力,而且亚拉基亚本身也化为火焰攻击敌人。
这是她摄取火之微精灵的时候的战斗方式──
「虽然没有小看她这个姑娘……」
「我擅长,烧东西。」
在轰然烈焰中,夜鸣被照得红通通的眼眸里带着警戒。沐浴在她的眼神中,制造爆炎的亚拉基亚感受不到手感。
城市或物体,所有一切都在燃烧,可是灼热却碰不到夜鸣。
就像瑟希鲁斯的刀刃切不断她脖子,反而被雪白肌肤弹开一样,火焰也──
「阿妮亚!等一下!我也快要被烤熟了喔!?」
「……顺便。」
「啊啊够了听不懂人讲话!我要干啰!」
同样被火焰缠绕、奔驰中的瑟希鲁斯刀刃呻吟,一口气把面前的建筑物一刀两断。他跳到断面上,拔腿狂奔,逃离燃烧地面的火焰,抵达都市上空。
就这样纵身飞进踏脚地和建材暴风雨当中,斩击如闪电喷发。
──顿时,所有物体都被切割,失去作用。
此时,化成火焰的亚拉基亚也攻向夜鸣,使出大火力踢击。
「──!」
划出弧形的火焰拉长了亚拉基亚的腿长,像舔拭般扫过都市。被擦过的建筑物和行道树,路径上的一切全被燃烧扫踢烧毁,将魔都变为地狱。
但是──
「没有人?」
身在烧毁的魔都中,亚拉基亚却感受不到有任何牺牲者。
甚至连周围的微精灵,都感受不到类似的性命增减。在这一带,亚拉基亚的攻击范围内,除了夜鸣以外还真的没有其他人。
这也意味着,都市居民全盘信任夜鸣,让她一个人去对抗来自正面的敌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早就知道各位会从正面进攻。那么,把后门交给孩子们应付是人之常情。──只是一、两个『九神将』,由奴家一人就能压制。」
「好大的自信。」
「这是奴家的骨气。您的眼神,动摇了喔。」
穿破炎幕,以突出的厚底鞋鞋跟贯穿没有实体的亚拉基亚的胸膛。飘动的和服衣摆斜向砍断火焰,反手一击就把亚拉基亚纵向切成两半。
当然,物理攻击对同化成火焰的亚拉基亚完全不管用。就算拿剑劈砍、刺穿火焰,也杀不死火焰。然而──
「我,动摇?」
「够强的人,就会去做想做的事,这是佛拉基亚风格……而您,看起来似乎不快乐。不如说……」
「──」
「您像是对『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感到迷惘。」
夜鸣踏地剖开道路,往上挥出的手掌打消亚拉基亚的颜面。分散的火焰聚回来,被打掉的头部也立刻恢复原状。
可是话语比拳头更有力,带给亚拉基亚胸膛针刺般的痛楚。
夜鸣那番话彷佛看穿她内心,令她的心也跟着动摇──
「请不要这样啊,夜鸣小姐。因为阿妮亚是个马上往心里去的人。」
这时,瑟希鲁斯的声音介入其中,滑过来的他用草鞋轻轻贴在夜鸣胸前。「喝。」接着他膝盖使力,夜鸣的身子就被轻松往上推,被猛烈地踢向天空。
随后,追着她跳跃起来的瑟希鲁斯的无双斩击杀向夜鸣。
剑击毫不留情,夜鸣全身的要害都暴露在危险中。
「您真是学不乖呢。」
「呜哇,这样都还不行!还以为你铁定有『地灵加持』之类的,本来想说让你离开地面再杀就管用了。」
「──。您有学习的意思,着实令奴家惊讶。」
「当然,边找胜算边将敌人逼上绝路才叫醍醐味。什么都没想就投身战斗,我又不是阿妮亚。」
瑟希鲁斯的雷速斩击低吼,夜鸣无法阻止,只能以胸部承受。可是她丰满的胸部拒绝刀刃的锋利,回敬的一击被瑟希鲁斯用刀鞘防御住了。
承受反手拳的刀鞘嘎吱作响,瑟希鲁斯的身体迅速划破红色天空。
「瑟希鲁斯!」
目光追随飞远的瑟希鲁斯,亚拉基亚立刻转头看向夜鸣,但脖子却被伸过来的手抓住。夜鸣脚踢空气回到她面前了。
她用纤纤玉指掐住亚拉基亚的细喉──握住理应没有实体的喉咙。
「啊咕……」
「因为动摇了吧。影像模糊,变成了可以抓住的实体。──您,是为何而战?」
「────」
「奴家是为了爱。您是出于何种理由,烧掉整座都市呢?」
假如拥有的东西直接关系到强劲的话,那夜鸣强大的保证就在这儿。
感觉似乎被这样质问,亚拉基亚的嘴巴一张一合,同时眼皮底下冒出远昔的幻影──自己最重视的存在。
不论何时,不管在哪里,亚拉基亚核心当中的存在都未曾改变。──可是,亚拉基亚这样烧毁都市,能够说是为了她吗?
「──都说了,请不要让阿妮亚想事情了,夜鸣小姐。」
横切斩击闪过眼前,扫掉抓住亚拉基亚脖子的手。
她的手跟脖子一样砍不断,但发出的钝重声音带给夜鸣的手痛楚,趁她力气放松的时候把亚拉基亚抢走。被抱住腰往后退的亚拉基亚看过去,发现救了自己的是表情轻松到可恨的瑟希鲁斯。
抱住同化成火焰的亚拉基亚,意味着拥抱火焰,他却不改若无其事的表情。
「──。对奴家来说,最不能了解的就是您这种贵客。」
「嘿~我有那么难懂吗?陛下和奇夏都觉得我很难应付,所以都简单应付我,我对此倒是蛮有自信的耶。」
「您的手正在被烧,不痛吗?」
肉被烤熟的声音和气味,源自于和服底下的手正在被燃烧,可是瑟希鲁斯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连夜鸣的提问,他都表现得泰然自若。
「嗯~这时候比起痛到慌慌张张,笑得目中无人比较帅吧?」
「──」
皮跟肉被火焚烧,热度甚至传到骨头。散发着烤肉味的瑟希鲁斯没有羞耻,也没有畏惧,而是顺着自己的哲学如此主张。
他就这样绽放笑意,轻抚怀中亚拉基亚的头。
「还有,麻烦不要灌输阿妮亚多余的事。什么战斗理由还是意义的,我是不否定认为这些东西很重要的人啦……」
「可是强者不需要那种东西,您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不是,我的强大跟别人的强大性质不同。不想让阿妮亚去想那些事,是因为想事情的阿妮亚弱得甚至让人觉得遗憾。」
「──!」
被直接了当这么说,亚拉基亚立刻就想反驳。
但是她却出不了声。理由恐怕在于夜鸣与都市居民之间的关系──只身一人挡住前线的夜鸣,以及信任她并团结一致,保护她保护不到的地方的居民。如此坚强稳固的关系,令她好生羡慕。
过去,自己跟主人之间也有过的信赖关系,要说自己不会去想是骗人的。
可是──
「阿妮亚,我不会要你别思考,可是要看时间和场合。把自己当成主角还是配角,端看你怎么做。」
「……意思,不懂。」
「就是要你现在化为一把刀就好。或者,阿妮亚心中的主人希望你死在这里?」
「──」
手臂发出炙肉声,但瑟希鲁斯还是笑着这么问。
不爽他这表情,想说要不要干脆就这样把他的手烧焦,但算了。虽然很生气,然而亚拉基亚真正的主人不期望这样。
而且,真的做了会被瑟希鲁斯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自己可敬谢不敏。
「阿妮亚,摄取的微精灵呢?」
「……一百二十四。」
「好。那就杀夜鸣小姐一百二十四次。──这是我们,从九神将上面数来前两名的人,被要求存在的理由。」
直接给予战斗的理由后,瑟希鲁斯把刀收回刀鞘。「嘿。」接着他扶起亚拉基亚的身子,手穿进烧焦的袖子里,摆出要当观众的态度。
看着瑟希鲁斯这一连串的动作,夜鸣嘴叼烟管。
「原先还以为您只是擅长杀人……」
「啥?」
「您也擅长不用刀就让人活过来,同叫奴家吃惊。」
吐出烟雾的夜鸣眯起眼睛说,瑟希鲁斯抬眉。接着,帝国最强男人弓起腰大笑。
「哈哈哈!我终究只是一介剑客。才不会让人复活这种技俩咧。要说阿妮亚会苏醒,只是因为我跟她是老交情了吧。还有……」
「还有?」
「认真的阿妮亚很强的喔。偶尔会让我胆寒呢!」
用毫无恶意的表情这样宣告的瑟希鲁斯真的很讨厌。要是烤焦的不是他的手而是脸的话,该有多好。
可是,自己不会这么做。虽然不这么做,但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瑟希鲁斯。」
「我在我在。」
「──去死。」
「就是没法老实说谢谢呢。」
果然还是希望他死掉。这么想的同时,亚拉基亚全身都绽放耀眼光芒。
不考虑后头的事,把所有摄取到体内的微精灵全部活性化──见状,夜鸣缓缓摇头。
「你,也是为了爱而战呢。」
「……大概,完全不是!」
瞄了一下瑟希鲁斯时被这样讲,亚拉基亚大吼,冲上前去。
下一秒,魔都卡欧斯弗莱姆攻防战中,最大等级的破坏与光芒笼罩了战场。
然后──
19
吃了一记前踢而飞出去的身体,硬生生撞上墙壁。伴随哀号一同倒下的男子,脑袋被往下踏的鞋底给踩在地面。
门牙撞地而脱落,男子吐血惨叫。听着他哀号,踩着他的眼罩男歪头,不屑地说:「有够没劲。」
地点是帝国军宿舍的其中一个房间,互殴的是两名基本装备都是红色的帝国士兵。
话虽如此,这场架根本是单方面施虐。并非是出其不意或奇袭。彼此都手持武器,同时开始劈砍对手,接着瞬间一面倒。剑力差距非常明显。
一般兵和上等兵里头,恐怕都没人敌得过他。──这就是叫做贾马尔的男子的实力。
「要是脑袋再好一点的话,就会平步青云地晋升为『将』了吧。」
「吵死了,陶德!这边就乖乖夸奖老子的实力就好!」
「我是在夸奖你的实力啊,你的剑术没人会怀疑啦。好啦。」
耸肩带过不满的抱怨,被贾马尔呼唤的陶德走向前。他看着被打趴在地、头还被踩着的可怜男子。
(插图014)
不过这个男的是不是真的可怜,还得看他之后的应答表现。
「你、你们……同样是正规军,竟然做出这种事……」
「喂喂,先动手的可是你吧?在我看来,贾马尔只是反击。因此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你真是令人同情……不过,看来我们问的问题对你很不利,可以这样想吗?」
「──!」
「哦,可别想逃喔。要是敢开玩笑,就让你跟我一样喔?」
俯视脸色铁青的男子,贾马尔用手指敲敲自己右眼上的眼罩。这很明显是恐吓,但效果却很显著。事实上,如果是贾马尔的话,有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男子的气势越来越萎缩,陶德满意点头。
「帮了大忙。那么,继续刚刚的问题。──你,是夜鸣一将消灭的军营的生还者吧?为什么夜鸣一将要杀你们?」
「她、她脑子有问题!传言你们也知道的吧!那个女的之前也……呀!」
「她可是一将,放尊重点。这里是酒馆,我们是知心好友吧?」
贾马尔挥动手中的长剑,耳朵被削掉一部分的男子惨叫。贾马尔嘴边也很常挂着下流没品的发言,但却又莫名坚持上下关系,这样的性质显得很奇妙。
有鉴于此,男子的发言会比刚刚更加谨慎吧。
「脑子有问题,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呢,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主张,可不管看起来多不正常的家伙,都有那种人自己的一套道理在。即使旁人看起来没有意义的行为,在那种人的心里就是讲得通的。懂吗?」
「啊、啊……」
「也就是说,我推测这次夜鸣一将的暴行,也有身为一将的她的道理在。因此,她会一个一个杀光军营里的士兵,我怀疑是出自于怨恨。」
不单单是赶尽杀绝,而是彻彻底底地赶尽杀绝,从动机看来一定是根深蒂固。
开始调查后便得知,夜鸣似乎要求交出逃离军营的士兵。皇帝加以拒绝,结果就发展成了在魔都进行武力冲突。
但是──
「那、那种事,知道了,又怎样……」
「啊~?这种事用不着你关心……」
「唉,等一下,贾马尔。讲出来没有关系的。──视情况而定,我认为有可能阻止这场战争。」
手在胸前合十,制止贾马尔的陶德朝男子笑。
胸口和耳朵都在跟疼痛奋斗的男子,边喘气,边用求救的目光仰望陶德。
「假如开端是怨恨的话,那道歉的方法也会改变。没有什么比不知道在对什么道歉的谢罪更能触怒对方了。而且只有你得救的方法,我们或许也不是不能提供给你。」
「怎、怎么、做……?」
「不难。只要知道事情始末,由我们跟上面的军官报告。在我们介入内部纠纷进行调解的时候,对你搞失踪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啰。」
听了陶德的提议后,男子屏气,用试探的眼神看过去。虽然对方早已疑心生暗鬼,但陶德还真的没有比话中更多的企图了。
他终究不在乎这男子的生死或下场。他有兴趣的只在眼前夜鸣•魅时雨造反的原因,还有阻止的手段及确保情报。
准确来说,是要用这情报来做出功劳,以获得好评。
为此,才会刻意挑战危险,找出军营的幸存者,把闲杂人等支开,直接把当事人带到宿舍问话。要是这人派不上用场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一开始,只是排遣无聊而已。」
陶德的诚意传出去了吗,男子像是死了心,开始慢慢讲述。
这就是此次骚动的开端,搞得夜鸣屠杀军营士兵,还要求幸存者在内所有相关人员都要拿命来偿的理由。
听完的内容,大致就跟陶德想的一样。
果然,夜鸣•魅时雨谋反的原因在于怨恨和愤怒。
「这、这就是全部了。怎么样,能接受吗?」
讲到一半口气开始变得粗鲁,语调激动说完的男子询问陶德。在他的注视下,陶德抚摸自己下巴点头道。
「嗯,是啊,我能接受。若说事情是这样的话,那军官应该也会听才对。」
「那么……!」
「不过,运气有点不好啊,我说你。」
陶德附加的那句话,令男子目瞪口呆。
是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吧。正因男子的观察力差,所以得用自己的性命支付代价。应该要更早察觉才对。
察觉也在陶德身旁听男子说话的贾马尔,朝对方露出了打从心底蔑视他的眼神。
「明明有想过可能会变这样,失败啊失败。」
陶德耸耸肩,然后站起,男子被切断的头部在他脚边滚动。没什么。就只是贾马尔挥刀,一口气割断了男子的脖子而已。
「人渣。根本称不上是荣誉的帝国军。」
「你的自我评价如何,我才不想管咧。」
陶德转动脖子,伸个懒腰。
这家伙就跟刚刚说的一样很不走运。在贾马尔脚下失言是如此,被陶德他们掌握到位置这件事也是如此。
而明明还有其他锁定了位置的逃亡士兵,但男子站在最好引诱出来的立场上也是。
不过──
「剩下的两人,也不能说是运气好呢。」
「嗯,我要把他们大卸八块。」
「慢着慢着,不要为了发泄你的心情就杀了他们啊。要好好抓起来交给军官,变成我们的功劳。」
听到这建议,贾马尔用整张脸主张自己的不悦。用手推开那张烦人的脸,陶德对未来的大舅子这么莽撞只能叹气。
自己会去挑战平常不做的危险事,全都是为了建立功劳,好回到帝都。一切都是为了回到等在那边的心爱女人身旁,才有的付出。
为此甚至──
「──我会照顾好难以应付的大舅子的。相对地,照顾完以后,拜托要用你的胸口好好慰劳我喔。」
20
「──这次的事,源自于军营士兵凌辱、杀害鹿人姑娘,甚至还玷污其尸首。杀死了受魔都庇护的兽人,魔都女主人当然会勃然大怒。看样子,一切都在预想之外。」
挺直背脊,朝着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公事的黑发美青年──皇帝文森•佛拉基亚报告,刚回来的奇夏等待答覆。
不是等待慰劳自己的话语。是实务性的,针对往后发展的现实指令。
在奇夏面前停下翻阅文件的动作,文森视线抬也不抬,就说:
「那就是要杀光正好人在军营里的士兵的原因吗。──谁说溜了嘴?」
「四散逃亡的士兵有三人,跟会合的部队士兵透露了内情。掌握了情况的上等兵就把他们抓了起来,向上呈报。一名死亡,另外两名幸存者已被关押。」
「把关押的两人,送到魔都的夜鸣•魅时雨那儿。」
文森毫不犹豫就定下逃亡士兵的末路,奇夏默默遵从。
这次夜鸣的叛乱导火线,就是那些人。要是他们的惨死,能稍微慰借在这场战争中所流的鲜血就好了。
这么杀气腾腾的想法,连奇夏自己都讨厌。自己本来应该是个温厚又文静的人。
没有理睬他的内心纠葛,文森边看文件,边继续下命令。
「还有,找出任命军营的『将』的人,及其所有亲属。处置随后发布。」
「小的明白。另外,陛下,俘虏逃亡士兵的上等兵……」
「应该要给奖励吧。就给那些想要的奖励吧。」
「有想过您会这么说,所以就直接问了。当然,不是以这张脸就是了。」
听到这边,文森头一次把视线移到奇夏身上。
既然注意力有被吸引正好,奇夏在脑中描绘之前面对面的两名士兵。一个是气质粗野的眼罩男,一个是给人老好人印象的温和男性。
顺着少之又少的情报找到逃亡士兵,判断他们的堕落应该报告给高层,于是采取适切的作法,这点非常值得评价。当然,也想给予相对应的报偿。但──
「──帝国人民须剽悍强大。」
「……什么?」
「其中一名上等兵,在被问到想要什么奖赏的时候,跟小的这么说。说自己不过是遵从佛拉基亚帝国的理念。」
而且这么说的人,是看起来就很有野心的粗野男,所以更让人啧啧称奇。
该名上等兵是真心服从帝国的铁血定律,憎恨做出违背此一原则行径的弱卒。甚至一口咬定说,不要用他们的血换来的奖赏。
当然,他身旁的搭档听到这番话,一副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就是了。
「帝国人民须剽悍强大,是吗。」
只要是佛拉基亚帝国的臣民,任谁都一定会知道的剑狼道理。
这句话重新入了耳,说出口,文森微微眯起眼睛。存在于黑瞳深处,皇帝陛下那所有深远的想法,就连奇夏都无法完全看透。
说不定,最接近这本质──这番无从言表之理的,是不靠理论思考、跟责任感或地位这种束缚完全无缘的剑客。
总之,这次事件的起因已经做了一定程度的安排,并获得解决。若论还有什么其他应当报告的事,奇夏击掌道。
「对了对了,跟小的同行的玛德琳•恩夏尔德,实力和能力都无可挑剔,可说具备『将』的器量。然而没有从军经验,后盾是贝尔斯特兹宰相是麻烦之处,这是小的的担忧。」
「既然哥兹推荐的卡夫马•依鲁鲁库斯辞退,就没必要把有能力和气概的东西搁置在一旁。就算有那个插手也一样。」
「……小的认为没有必要刻意服毒。」
「为此才有你、『九神将』,和余。」
说着说着,文森视线再度回到桌面,继续翻阅文件。
态度表达出他不打算继续对话,奇夏对于文森的顽固,和一开始就大胆地把手放进还有余烬的灰中,只能叹息。
在长年的来往中,早已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但──
「──最晚,也只有两年了。」
「陛下。」
在离开前,文森静谧的话绊住了奇夏的脚。可是文森没有回应他的呼唤,继续埋首于工作中。
只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奇夏发问?
不管是何者,都没法再引出更多话。──知道这点的自己,明明知道却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极其可恨。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的呢?忍不住自问自答。
「……小的一点都不像自己了。真是让人感到厌恶。」
阐述心头话,佛拉基亚皇帝的宝刀──不,刀另有其人。因此自己不是刀,就只是心腹罢了。自认如此的奇夏离开了办公室。
「──」
从走廊窗户看出去的天空湛蓝得令人生恨,简直就像没注意到在老天雄伟的眼皮子底下,死去了多少生命。
「真是的……」
──身为剑狼的一员,实在无法不对此感到极度憎恨。
21
「啊!阿妮亚,你蛋又只煎单面了!」
「……想煎双面就自己来。」
在粗制滥造的小屋里,亚拉基亚瞪着对餐桌上的食物有意见的瑟希鲁斯。
放在粗糙桌上的食物有两人份,各自被盛放在颜色不同的餐具上。为了区分彼此的物品,餐具架上放了好几个颜色不同的餐具。
要是有个闪失不小心用到瑟希鲁斯的餐具,自己绝对敬谢不敏。话虽如此,因为他都不洗碗,所以也没法完全避免不去接触。
更何况,今天要把接触限制在最低程度都很难。
要说为什么的话──
「啊~」
「──」
「阿妮亚,来,我嘴巴开开啰。啊~」
被这样催促的亚拉基亚烦躁地抓住对方的叉子,朝他盘子里的煎蛋插下去,接着活像喂食雏鸟般把食物塞进他嘴里。力道猛到最好能折断他门牙,但他却轻松地用牙齿夹住煎蛋,享用起来。
既然这么灵活,进食根本用不着帮手吧,他这只是故意惹人嫌。
因为亚拉基亚烧了瑟希鲁斯的手,所以在伤痊愈之前都要被他找麻烦。
要不是因为一起生活,所以被命令照顾他的话──
「哈呼哈呼……嗯,好吃。撇除只煎单面这点的话,阿妮亚的厨艺很了不起喔。知道是以年为单位在进步的我可以保证。」
「奇夏的话还可以,瑟希鲁斯的保证……?」
「啊!不相信我的表情!我可是有评鉴的眼光喔,阿妮亚。不然的话,就没办法看清古刀和名剑了。当然也有看人的眼光。」
「……骗人。」
「唉~」手吊着没办法动,于是瑟希鲁斯左右摇摆身体来表达不满。
亚拉基亚不理他,想要快速结束用餐兼拷问,于是接二连三将刚做好的热腾腾料理送进他嘴巴。而他每次都能巧妙处理,真叫人不爽。
就连这种杀气腾腾的早餐时光也是──
「不过,这次夜鸣小姐的叛乱也以失败告终呢。唉呀,说到底,她到底有多认真,连陛下都很怀疑。」
「……死掉的鹿人,是原因。」
「嗯,没错没错。卡欧斯弗莱姆是有麻烦的人们最终寻求庇护的地方,所以要是半开玩笑插手的话,当然会得到相对应的回礼。就像把手伸进巢穴会失去手指一样,这种事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吧。」
咧嘴大笑的瑟希鲁斯悠哉地总评这次的叛乱。不过听了以后,亚拉基亚垂下眼帘,瑟希鲁斯挑眉。
「哎哟?怎么啦,阿妮亚?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夜鸣,很强。」
「是啊。唉呀~这次也还是不知道那机关是什么呢。本来想说总算可以砍断她的头了,结果还是失败了。」
「那个奇怪的能力,也是。」
会接连改变形状的都市,还有夜鸣那不知坏损为何的压倒性顽强。那些当然也很异常,但动摇亚拉基亚心房的,是她的态度。
虽然气恼,可是在战斗中,自己确实就如瑟希鲁斯所说的,都是抛弃杂念放手一战。然而就算结束了,内心的动摇──那个问题并没有解决。
为了什么而战?被这样问,亚拉基亚突然想到。
「瑟希鲁斯,为什么战斗?」
「────」
「……干嘛,那张脸?」
为了面对自己的问题,亚拉基亚这样发问,没想到瑟希鲁斯却露出奇怪表情。好半晌后,才意识到那是他惊讶的表情。
维持那张惊讶的怪脸,瑟希鲁斯摇头道。
「没有没有。阿妮亚竟然会想要了解我而这么问,真的太让我意外,大吃了一惊。这难道不是你从小到大的头一遭吗?」
「──。用不着问,你也会自己一直讲。」
「是呢。我对食物的喜好、信念什么的,身为红牌演员的心态什么的,要多少都可以让你问到饱,偏偏却是问为了什么战斗啊。哈哈哈。」
「回答不出来?」
「不,回答得出来喔。──因为我的志向是追求天剑。」
瑟希鲁斯平静回答,眼神中带着静谧。跟他平常给人吵闹程度是一般人两、三倍的印象有天壤之别。
有时候,瑟希鲁斯•塞格姆多这个人会展现这种表情。
难以捉摸,简直就像闪电一样没有实体,无法以肉眼追上的性质。
这是从亚拉基亚这辈子的主人,或这个国家的皇帝文森身上可以感受到的,异于常人者特有的气质。
就像彰显出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似的。亚拉基亚有这样的感觉。
「瑟希鲁斯。」
「是?」
「去死。」
「为什么!?我刚刚老实回答问题耶,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闹哄哄的瑟希鲁斯让那股气氛烟消云散。亚拉基亚吐气。
之后发现自己稍稍安心了,亚拉基亚皱起脸。
亚拉基亚心爱的主人,和本质上与之并立的皇帝。是因为不用把他们跟瑟希鲁斯看作同一个次元的人,所以才感到安心吗?
这无疑也是一个相当令人生气的案件。
「不过,阿妮亚这个绰号,好像还会再继续叫上一阵子呢。」
「──。马上,会让你撤回。」
「这么说的期间,已经过了七年啰。哈哈。」
笑得轻佻的瑟希鲁斯又「啊~」地张开嘴巴。这次亚拉基亚板着脸,把没有去骨的烤鱼直接放进他嘴里。
用牙齿和舌头灵巧地分开骨头和鱼肉,帝国最强的剑狼笑了。
──位在剑狼群顶端的存在,一面想着远大的天剑,吃着钓上来烤好、放在餐桌上的鱼,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