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7 『绯色联盟』

  1

  「──好。那么,开战吧。」

  高举手上的扇子,犹如鲜血般赤红的美女正大光明地宣告。

  身旁听到这番宣告的人不是吃惊就是困惑,还有一部分人表露出狂热,反应各异,但有个共通点。

  就是有反应的人,每个都很年幼。

  「──」

  听到美女通透美声的,全都是十来岁的男童女童。

  年龄多少有点差距,然而全都很年幼。再加上,这些孩童并不是精通战斗的人,而是都来自于城镇的普通人。

  虽然不能说与战争无缘,不过小孩不可能主动站上战场。对着这些孩童宣告「战争」开始,甚至还推了人一把的暴行。

  这种行为就算是玩笑也太恶质了。遗憾的是,堂堂正正宣告的当事人完全没有在开玩笑,还是个要是有人敢在背后指指点点,就直接连同手腕一起砍掉的暴君。

  不管怎样──

  「──开始战争吧。双方,都做好准备吧。」

  重复宣告的美女──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十分愉悦。没打算让她撤回这番话,不是因为惋惜自己只剩下一只手喔。从后方看着一切的铁头盔随从这么想。

  2

  ──时间回溯到普莉希拉做出开战宣言的几个小时前。

  「普莉希拉大人!不好了!我已经应付不来了!」

  小孩的大声叫喊,响彻整栋豪宅。

  不是因为嗓门特别大,只是刚好为了让房子透气,所以侍女们把所有门和窗户都打开而已。

  听起来像是被逼到绝路,可是猜到大叫的人是谁后,侍女们都漾出微笑,回去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因此,听到声音后抓抓脖子、抬起腰杆的就只有一人。

  「唉呀呀,舒尔特酱今天也一样很有精神呢。」

  从原本靠着的沙发站起来,不情不愿这么说的是黑色铁头盔男。

  跟以漆黑钢铁罩住的头部相比,脖子以下的部位防御力显著降低。脚下甚至踩着改造过的草鞋,毫不一致的印象肯定会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不过,跟这奇特的外貌相反,了解他所扮演的角色详情的人很少。具体来说,连他自己也没法掌握自己的地位是什么。

  「虽然都被公主叫成丑角,但会不会给薪水啊?」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支付给下人的薪水相当丰厚。她不是那种小气的性格,会得到侍女们的喜爱,也是因为她会给认真工作的人慷慨的报偿。

  话虽如此,每个月的薪水并不是汇进银行户头,所以应该是在某个地方交付现金才对。──只是自己根本没印象有收到过。

  「我物欲低,说想要零用钱就可以拿到,所以都没仔细想过。该不会我现在,是个没有像样的工作经验和存款的糟糕大叔吧……?」

  被不经意的自我分析搞得心情消沉,男子毫不犹豫地走向某一个房间。

  想想刚刚大叫的人和叫喊的内容,那目的地就只有一个。随后,果不其然,这个直觉没有失误。

  「我试着努力,可是大家都不听我的话!这样下去,普莉希拉大人的、普莉希拉大人的手段会因为我……!」

  「呼嗯,妾身的手段会?」

  「被、被众人怀疑!我没法忍受这点……」

  偷偷往房内窥看,便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小个头背影。

  悔恨地握紧小拳头,惹人怜爱、浑身发抖的粉红色翘发男孩,万分适合穿五分裤的知名管家──舒尔特。

  稚气全开的模样,小心翼翼、努力活下去的样子,任谁一看都会忍不住想要温柔疼爱他。豪宅的侍女们也都无一例外地爱着他,这不单单是年龄的原因,还出自舒尔特本人的性格。

  不过,侍女们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舒尔特的疼爱。并非因为现在还在工作时段,而是有更根本的理由。

  那就是──

  「每个动作都很可爱的家伙呀。在用那矮小的身躯担心妾身吗?」

  是因为这么说完便眯起红色瞳孔的豪宅之主普莉希拉,万分宠爱他的缘故。

  坐在金碧辉煌的椅子上,倚着扶手、拄着脸颊的普莉希拉腿上放着看到一半的书,正在倾听舒尔特令人感动的诉说。

  意外地很爱看书的普莉希拉,自由的时间大多都消耗在读书上。

  跟书互相接触的时间是她的圣域,要是有人胆敢打扰,就等着吃一顿尖锐无情的挞伐,状况糟糕的话,甚至可能会触发炸弹,变成断头台上的露珠。

  但只有舒尔特是个例外,能够入侵那个圣域。

  「不,意外地,女仆小姐们好像也或多或少都会被放过耶?这样一来,不如说有特殊待遇的,只有会被骂的我了。」

  「搞什么,想说怎么听到恶心的声音,是你啊,阿尔。」

  「哎呀,糟糕。」

  从走廊偷看房间里头的时候被发现了,男子──阿尔鞠躬哈腰。

  (插图015)

  本来没打算被发现,但普莉希拉的麻烦之处就在于其宽容跟股价一样会大幅变动。可以的话,希望是碰到她心情好的时候。

  幸运的是,普莉希拉没有提起偷听的事,而是抬起下巴问道:

  「你该不会也要用世界末日的表情,跟妾身报告什么吧?」

  「这怎么可能呢,公主。就算没这个头盔,你觉得我会像舒尔特酱那样随时都露出很拼命的嘴脸吗?」

  「就算会,那张丑脸也让妾身的心纹风不动。」

  「咦!普莉希拉大人有看过阿尔大人的脸吗!?」

  「──」

  普莉希拉和阿尔对话的一部分,激起舒尔特的强烈反应。

  「啊!」顺着好奇心发言,但马上用双手捂住嘴巴,努力反省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我真的是很没用……!好像变成只会发出悦耳声音的虫子了……」

  「蠢蛋。虫子是可以放在妾身屋子里的东西吗。不想被踩烂的话,赶紧羽化成舒尔特便行。」

  「我会成长的……!」

  「匆匆忙忙的样子很可爱呢,真是的。」

  大步走过去,阿尔从后面把手放在舒尔特垂下的脑袋上。不仅不讨厌被这样做,反而显得有点开心,这稚子有够狡猾。

  啃食周围的人的好感,殷切盼望肥美丰满的未来。

  「那,舒尔特酱今天的哀叹是什么?公主又出不讲理的难题了?」

  「『又』是什么意思?说起来,妾身何时给舒尔特出不讲理的难题了?舒尔特会这样哀叹,大部分的情况都是『谢尔夫』吧。」

  「Self,自作自受。确实啦。」

  抖动漂亮的眉毛,普莉希拉讲英文单字的可爱样子让阿尔苦笑。

  接着他面向舒尔特,歪头道:

  「怎么啦?舒尔特酱慌了手脚是家常便饭,可是公主的手段被怀疑可就大条了。可以讲给我们听吗?」

  「那是,这个……」

  「──记得你今天早上,跟侍女一起去街上。」

  「──噗通!说中了!」

  按住自己的小胸膛,舒尔特做出被说中心事的反应。

  因为第一次看到有人说「噗通!」,所以惊讶之余也很感动。「街上啊。」阿尔看向窗户外。

  普莉希拉在这边说的「街上」,指的是最接近豪宅的库尔弗纳。

  在跋利耶尔宅邸附近的库尔弗纳城镇,想当然耳是跋利耶尔领地最受普莉希拉影响的土地,也可说是欣欣向荣的城镇。

  正确来说,是普莉希拉「令其繁荣」。

  「莱夫老爷爷当领主的时候,那里可是惨不忍睹呢。」

  普莉希拉的亡夫,前任领主莱夫•跋利耶尔男爵的专横跋扈,从旁人来看也太过极端,领民更是苦不堪言。

  此时飒爽现身的,是广施善政拯救他们的莱夫的「爱妻」普莉希拉。

  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有人主张莱夫旁若无人的过分行径是为了拉抬后继的普莉希拉的人气的话,大家可能都会相信。

  只不过对于精神崩溃、几乎都躺在床上,跟死没两样的莱夫来说,那种评价根本连听的价值都没有吧。

  「舒尔特,你在库尔弗纳做了什么?」

  「我……我太无能为力了……!」

  自行扛着对瘦小肩膀来说过重的行李,舒尔特面对普莉希拉的问题紧咬嘴唇,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是今天早上他跟侍女出门采买时发生的事,简单来说──

  「……也就是说,一对兄妹因为公主的事吵起来,你上前仲裁,却失败了?」

  「是、的……」

  阿尔总结,舒尔特轻轻点头,湿润的双眼充满不甘心。

  低头看着他,心想该怎么办的阿尔,用手指拨弄头盔的接缝,让它卡铿作响。

  ──根据舒尔特所说,事情是这样子的。

  跟侍女一同前往库尔弗纳的舒尔特,途中遇到在马路上吵架的两个小孩。想说只是起口角的话就放着不管吧,但这两人──似乎是兄妹,吵架的原因却是普莉希拉。

  「哥哥说了普莉希拉大人的坏话,而妹妹泪汪汪地反驳。可是吵到一半的时候,妹妹被推开……」

  「于是就忍不住介入了。可是,看到舒尔特酱也不怕,那个哥哥胆量可真大。」

  「──?」

  当事人面露不解,不过在外用不着自我介绍,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普莉希拉的随从。

  在跋利耶尔领地是知名人士,在库尔弗纳恐怕也没人不知道他吧。连面对着舒尔特都还继续骂普莉希拉,可见得对方勇气过人。

  在这个世道,八成是个脖子会被割断死掉的勇者。

  「当然,公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做出那种暴行……」

  「──出发,去库尔弗纳。」

  「喂,等一下等一下!冷静点,公主!这样不行吧!」

  岂止话刚说完,根本是还没讲完对她少到可怜的信任之前,对方就起了身,阿尔连忙安抚平息普莉希拉的愤怒。

  虽然领民高声批评领主确实是很愚蠢的事。

  「再怎么说,就只是小孩子嘛?那对兄妹跟舒尔特酱年纪也没差多少,对吧?」

  「是的!哥哥只比我大一点而已。」

  「看吧!这样就要砍他的头未免也太……」

  「蠢货。」

  气势如虹阻止普莉希拉的阿尔,咽喉被对方的扇子尖端抵住。

  顿时,声音被封住,紧接着火热感从外部炙烧咽喉,阿尔发出惨叫,整个人翻倒。

  「呜呀啊!好烫!好烫好烫烫!做、做过头了吧!?」

  「哪有什么做过头。不能正确汲取主人的意图,那放你这种丑角在身边的理由也消失了。不得据此立场傲慢懒散。」

  「懒散是指……」

  「你能随侍在妾身旁边,别以为是理所当然。」

  「唔咕!」

  按住被烫伤的喉咙,阿尔在普莉希拉冰冷灼热的视线下呻吟。

  普莉希拉摊开刚刚烫他喉咙的扇子,遮住自己的嘴角。

  「妾身可没打算做出你担忧的粗浅举止。不过,舒尔特可是哭着说能力不足了,要是不有所行动,有损做主子的颜面。」

  「……真心话呢?」

  「排遣无聊,还有,这样痛骂妾身倒是令人产生了兴趣。」

  「我就知道……」

  多么有普莉希拉风格的回答。阿尔对此垂头丧气,接着环顾周围。

  「奇怪?话说回来,舒尔特酱跑哪去了──」

  「阿尔大人!请用──!」

  「咳吧!?」

  寻找不见人影的舒尔特的瞬间,正后方传来当事人的声音。一回过头,大量的水就朝阿尔的脸倒下。

  仔细一看,气喘吁吁的舒尔特拿着走廊上的装饰花瓶。先仔细地把花都拿了出来,然后用里头的水给阿尔洗澡。

  滴答滴答。头盔处处都有挟着植物特有气味的水珠滴落。阿尔对舒尔特突然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感到惊讶,于是问道:

  「唉~请问……?为什么?」

  「因、因为阿尔大人烫伤,我想说要赶快冷却伤口……」

  「原来如此~」

  听了答案,阿尔点点头,扭动脖子发出声响后,抬头看向普莉希拉。

  「我去洗一下头盔和擦干,可以给点时间吗?」

  就这样,请主子延迟出发。

  3

  「因此,妾身就这样直接出面了。」

  「──」

  普莉希拉威风凛凛地宣告。看到在她面前整个人僵住的人,阿尔发自内心感到同情。不过,除了同情以外,他也不能做什么就是了。

  他既没有阻止她的力量,而且打从一开始也就不打算阻止。

  「敢对公主有意见,怎么会做出这种不要命的行为。」

  首先,普莉希拉会听随从阿尔的意见,是非常罕见的事。

  事实上也是,清洗被花瓶的水弄湿的头盔,仔细擦干后回到房间的阿尔,发现根本没人等自己。听到普莉希拉和舒尔特早就离开宅邸,才连忙追上去。

  而这个时间点,普莉希拉已经站在出门的目的面前──

  「啊、呜……」

  被红色视线凝视,惴惴不安、眼神游移不定的是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

  暗红色头发和雀斑脸孔,可以说是没有醒目特征的普通男生。面对领主突然来访,想必整个人怕得要命吧。

  而且自己就是来访的原因,就更不用说了。

  「太阳公主……!哇啊,是真正的太阳公主耶!」

  而在面色铁青的少年旁边,手掩嘴角雀跃不已、难掩兴奋的,是绑着红色辫子,年约十岁左右的女孩。

  根据舒尔特在宅邸所说的话,这两人恐怕就是那对问题兄妹──讲普莉希拉讲到吵起来的兄妹。

  「而且说公主坏话的,是哥哥……」

  拥护普莉希拉的妹妹挺身面对讲领主坏话的哥哥,然后舒尔特加入,却还是输给了哥哥。

  假使立场颠倒过来,是年长的哥哥安慰不懂世间道理的妹妹这样的形式,那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但偏偏不是这样,所以才微妙。

  而说到微妙,少年的年龄也很微妙。别看普莉希拉这样,她对小孩子意外地宽容,不过,少年的年纪可以挤进那个宽容范围内吗?阿尔觉得这就很难说了。

  要是有什么差池的话──

  「要是会让随意斩了领民这种谣言传开,不如现在由我冒险出面阻止?虽说若想说服公主的话,会被打到骨折啦。」

  事实上,恐怕不只是骨折而已,说脑袋会搬家甚至比较恰当。

  无论如何,他维持着有什么万一随时都可以冲过去介入的姿势,提高警戒,踏进刚过午后就有可能一触即发的现场。

  结果注意到阿尔的舒尔特高声大喊:

  「啊!阿尔大人!您追上来啦!那个,头盔不要紧吧?有没有生锈或坏掉……」

  「哦哦,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喔。唉呀,假如真的坏掉的话,到时就用舒尔特酱的存款买一个适合我的新头盔送我吧。」

  「新头盔……可是,说不定帽子比较好!戴起来比较时髦,而且也可以看见阿尔大人的脸!」

  「完全不隐藏旺盛的好奇心也是舒尔特酱的可爱之处呢。……是说,公主那边怎么样了?已经让小孩子哭出来了吧?」

  舒尔特对阿尔的长相兴致勃勃,阿尔轻松带过,并把话题转向普莉希拉。听到他的话,美丽残酷的美女斥责道:

  「蠢货。妾身有可能做出那种事吗?现在正在告知此行用意。」

  「说是用意,要怎么表达?」

  「听闻他痛骂妾身,所以来问他说了怎样的谩骂。」

  「那真是节哀顺变……」

  背地里讲人坏话被当事人知道就已经很尴尬了,还被当事人直接上门质问,怎是一句尴尬就能表达的情况。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住的地方的领主,现在一定是吓得魂飞魄散了。

  「太阳公主!我哥哥很过分!说太阳公主的坏话……请骂他!跟他说不可以这样!」

  但妹妹却不知道哥哥现在的心境。不了解事态严重性的女孩直接向普莉希拉告状。

  普莉希拉接受了的话,少年很有可能不是挨顿骂就能了事的,可是要女童了解这点实在是强人所难。

  「呼嗯,由妾身亲口斥责吗。实在是很有意思的提案。舒尔特怎么想?」

  「呜……这都是因为没法好好回嘴的我不好。所以,要是由普莉希拉大人回嘴,该说是很奇怪吗……」

  「表达得不干不脆。不能好好讲吗?」

  「我、我想让普莉希拉大人看看我努力的样子!」

  在普莉希拉面前挺起胸膛表达决心的舒尔特红了脸,重新面向少年。「哦哦。」他的模样,让跟普莉希拉并肩看着他的阿尔十分感动。

  不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普莉希拉处理。尽管切入的角度跟阿尔完全不同,但舒尔特也产生了相同看法。他抬头看向比自己高的少年。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跟妹妹讲那么坏心的话!普莉希拉大人非常漂亮又可爱!头脑也很聪明……哪里奇怪了!」

  「这、这个……」

  「对啊!哥哥每次都这样,每当我称赞普莉希拉大人,不管我讲什么都只会反驳『才不是那样』!你仔细看嘛!那么漂亮!」

  乘着舒尔特的气势,女童也朝哥哥赞美普莉希拉的美貌。

  被两名幼童夸奖美貌、承受少年紧张视线的普莉希拉一动也不动,毫不吝惜地将自己那番绝不动摇的火焰美貌暴露于公众视野中。

  不过,少年看着她的视线里头掺杂的感情,跟之前听到的不一样,感觉是有点复杂的情绪。

  讲白一点,他的紧张不单是针对领主,还因为面前有个让人眼睛承受不住的大美女。

  「这样看来,似乎不是因为讨厌公主呢……是那个吧。我就是不称赞大家都说是美女的人,这样才显得我是个硬派。青春期特有的逞强。」

  「你的比喻听不懂,不过妾身大概找到原因了。──阿尔,你有兄弟姊妹吗?」

  「我?我独生子兼长男。」

  「那么,跟你说了也不会懂。」

  被干脆地抛了这句话,阿尔不禁一副苦瓜脸。不过这表情被头盔隐藏着,所以没被任何人看到。

  「少苦着一张脸。阴沉都传到空气里了。」

  「好可怕!」

  应该没人看得见的表情却被看破,阿尔感到畏惧。普莉希拉不睬他,走上前去。

  被舒尔特和妹妹追逼得几乎都让人感到可怜的少年,又意识到了压倒性美貌和权力的存在而萎缩。

  但是──

  「你们兄妹,都是红头发呢。」

  「咦……」

  「妹妹的是亮红色,哥哥是暗红色,不过构造是一样的吧。」

  普莉希拉伸手,用手指梳理少年的红发。这让少年目瞪口呆,女孩则是大声回应。

  「对啊!因为红头发的小孩很少,所以我说『跟太阳公主一样,很高兴』。结果哥哥连这个都要生气……」

  「只是红发少见就被周围的人另眼相看。因为这种小事被人找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呢?」

  「您指被人讲坏话吗?有。可是,这个时候……」

  顺着普莉希拉的问话,女孩回想不好的遭遇,看向哥哥。

  这视线的意思很清楚了,就跟普莉希拉举的例子一样,被人以红头发为理由找碴的时候,每次都是由女孩的哥哥来出面反驳吧。

  只不过那种事,在普莉希拉•跋利耶尔这位红发的「太阳公主」出现后,就没再发生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比普莉希拉慢很多,但阿尔也意识到兄妹吵架的原因了。

  也就是呢,哥哥对普莉希拉反感的理由是嫉妒。

  「原本因为红发而被取笑欺负的时候,保护妹妹的都是自己。可是公主登场后,立场就瞬间转变了……」

  感觉做哥哥的自信和矜持被整个抢走,所以妹妹一称赞普莉希拉,就忍不住反唇相讥。而且时间点又不凑巧,当时舒尔特正好经过,无法当作没听到,于是事情就闹大了。

  「统整起来的话,真相自然就清楚了。不是谁的错,硬要说的话就是运气……不,是星星的错吧。」

  「呣呣呣,看这样子,阿尔大人好像知道了什么!?」

  理解后阿尔不住点头的反应,令舒尔特用小小身躯拼命回应。他跳着跑向阿尔,拉着他的衣摆仰望他。

  「四十五度角看人很狡猾喔。」

  「──?为什么?有事隐瞒才狡猾!也请告诉我!我也很在意阿尔大人的长相!」

  「不要在这边追加希望啦。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

  刚好进入青春期的兄妹吵架,阿尔试图以此做个总结。

  实际上,对话要是再拖得更长的话,只会让为妹妹着想的少年感到害羞,这样他未免太可怜了。而普莉希拉非比寻常的美貌与异样的气质,也使得人们开始聚集起来。

  被原本的兄妹吵架气氛给吸引的年幼孩童很多,但骚动没必要地扩大后导致更多人聚集,情况变得难以应付。

  这正是靠阿尔的方式收拾问题的大好时机。

  ──就在这个时候。

  「──好。那么,开战吧。」

  突然一记宣告烧毁了整个对话流程,支配现场。

  忽然听到开战宣告,理所当然的,除了宣告者──普莉希拉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阿尔和舒尔特也不例外。

  不过,突然被当成战争当事人的兄妹,惊讶程度更甚吧。

  脸色惨白的哥哥如今更是瞪大眼睛,妹妹则是对这番超出她理解的话频频发出「咦?咦?」的声音。

  虽然无关,不过兄妹慌张失措的模样是一个样。

  而不等其他人的反应,普莉希拉便哗啦张开手中的扇子,向听到自己声音的所有人下令。

  宛如难以抗拒的火焰吞噬一切,将所有事物都染红,就是普莉希拉的做法。

  这是你应该挥洒自我的对手和场面吗?阿尔非常疑惑,却没有插嘴。

  因为──

  「──开始战争吧。双方,都做好准备吧。」

  如此宣告的普莉希拉的微笑,美得阻绝一切从旁干涉。

  4

  「我先确认一下,为什么要玩模拟战争?」

  「蠢货。什么模拟,少用你的一己之见平凡看待。让不同意见进行对抗,若其中涉及武力的话,就可以称之为战斗了。」

  「哪来的涉及武力……」

  「按照舒尔特所说,是哥哥先出手的。」

  俯瞰正在准备「战争」的庭院,普莉希拉直接阻断随侍在后的阿尔的疑问。

  以兄妹吵架这种小事为开端的骚动,透过意想不到的形式被带进跋利耶尔宅邸。

  是真的照字面意思被「带进」来了。

  「──」

  骚动中心的兄妹,跟他们的朋友──相识的男孩女孩全都被聚集起来,用龙车送到跋利耶尔宅邸。然后,被不熟悉的领主豪宅内的景观与氛围给震撼的孩童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接受「战争」的教育。

  当然,不是拿真枪实盾开打的战争──

  「看到是木剑和泥巴球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毕竟公主真的有可能让他们拿真的刀剑上场。」

  「拿那种连使用都不会的道具是没法发挥本领的。如果那些是战士的话也就算了,可他们是连士兵教育都没受过的身分。」

  「稍微训练过就能让他们拿武器上战场的发言,感觉会炎上,好可怕。」

  「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搞不懂意思。」

  听了阿尔的干话而皱起娥眉的普莉希拉质问「炎上」的意思。

  对此耸肩带过的阿尔,看向地面乖乖照着安排在做「战争」准备的孩子们。

  好歹是「战争」,因此一群人被分成两派阵营。

  也就是作为中枢的哥哥与妹妹,分别是东军和西军的首领。两边人数各十五人,集结起来的都是兄妹的朋友,只是哥哥那边的平均年龄较高,男女比例方面也是哥哥那边男生比较多,以一般眼光来看,会认为哥哥那边胜券在握。

  当然,妹妹那边也不是完全没有男生。然而──

  「我会加油的!大家一起齐心合力,证明普莉希拉大人的伟大~!」

  斗志高昂的舒尔特就是其中一人,所以应该很难赢取胜利吧。

  原本舒尔特的发育就比同龄小孩慢,再加上普莉希拉的刻意引导,使得他许多行为都无法表现得正常得体。以战力来说根本是极度不合格。

  他的奋斗精神让人会心一笑,却又令人痛心。

  不过另一方面,很难认为普莉希拉没掌握这种状况。

  「怎么着,又是一张无趣的嘴脸。」

  「就说了,不要透视头盔里面啦。我是什么嘴脸公主应该不知道才对吧。」

  「要是未曾见过,或许如此吧。但不是那样吧?」

  「──!」

  听到他的不满抱怨,普莉希拉轻触自己嘴唇。

  视线被这举动和粉色嘴唇诱导,阿尔想起了以前被看到素颜时的事而噤声。

  那是不可抗力。但是,普莉希拉和阿尔在角色上不同。不管怎样虚张声势,被人握住弱点的心情是无人可以颠覆的。

  「──你问了妾身,为什么是战争,是吧?」

  就在以为对话被迫结束的时候。

  看都不看不发一语的阿尔,坐在椅子上的普莉希拉拄着脸颊这么说。对此,阿尔闭上一只眼睛,她则是盯着底下的孩童们。

  「既然彼此没有退让的意思,就算是亲手足也有必须动干戈的时候。决心被质疑的情况,是不会被体内的血统浓淡所左右的。」

  「……不是不能懂,但这决心非得现在去质疑吗?兴奋起来的妹妹姑且不论,哥哥那边没想到事情会变这么大条吧。」

  「应该说过了,先使用武力的是哥哥。」

  意见被跟前面一样的道理驳斥,阿尔万般无奈地抓抓脖子。

  兄妹吵架的原因,和哥哥不得不这么做的心情都已经明白了。但是,出手推人确实不对。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不过,『战争』开打后,哥哥赢的话,不是反倒出乎意料了?」

  「哥哥赢的话,确实如此吧。但是,士气站在妹妹这边。再加上──」

  「再加上?」

  「妹妹那边,有妾身指点。」

  附加的情报在阿尔心中,是足以颠覆原先评估的震撼弹。

  老实说,阿尔不知道普莉希拉是否通晓会战的战术。虽然不知道,但他期待普莉希拉没有做不到的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神奇的是,这个大无畏的绯色公主,被所有事物所爱。

  这正是──

  「──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妾身量身打造的。」

  她这样标榜的哲学,简直就像世界团结起来帮助她似的。

  「……公主莫非有兄弟手足?」

  迎着为了普莉希拉而刮起的风,阿尔突然产生这样的疑问。

  这是连阿尔本身都没想到会脱口而出的话,说完才意识到这可能会触怒普莉希拉,内心因此慌乱不已。

  但是普莉希拉没有搭理他的内心波澜,眯起眼睛道:

  「真唐突。为何这么想?」

  「没有,真的就是天降泉涌的印象?一开始会察觉到兄妹吵架的原因也是这样,还有就是,呃……」

  「不要在这边停顿。想惹妾身不高兴吗?」

  「……因为你对搞砸的哥哥很严格?」

  毕竟是脱口说出莫名涌现的念头,因此在心中没法顺利化作语言。但是刻意讲出来后,就想到了让自己挂意的理由。

  仔细想想,一开始会说要前往库尔弗纳,不是因为有人在背地讲她坏话,或是舒尔特能力不足,而是听到兄妹吵架的内容时才做出这决定。这事越想越合理,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

  「──」

  听了阿尔的推测后,普莉希拉难得默不作声。

  她也有这种因为心事被人说中而沉默的可爱之处吗?惊讶之余,阿尔身体前倾,想要拜见她的表情。

  结果,下腭被伸过来的扇子尖端戳中。

  「好烫好烫烫烫!?」

  普莉希拉再度施以灼热制裁,焚烧阿尔的好奇心。

  「啊咕!嘎呃、啊!好烫!干嘛啦,公主!?」

  「不得抱着无礼想法窥探妾身的脸。对妾身的美貌产生情欲是男儿本色,但希冀更多,就要支付相对应的代价。」

  「因为这样就要把喉咙烧成焦炭未免太不讲理……啊啊,可恶!」

  遭遇辛辣应对,导致连优越感也被烧焦,阿尔边摸喉咙边沮丧退下。

  接着普莉希拉轻声吐气,说:

  「手足的话,曾经很多。有哥哥弟弟,也有姊姊妹妹。」

  「……嘿~好难想像。」

  先前提出的问题收到答覆,阿尔歪头思索普莉希拉的家人组成。而他的回应让普莉希拉反问。

  「呼嗯。为何很难想像?」

  「虽然是我先问有没有手足的,但我不觉得公主是会在拍家族照片的时候乖乖听话的类型,而且那种身为姊姊或妹妹的感觉也很低。听到你说你两者兼具,脑子里就产生了bug、lag和error之类的。」

  「一口气说这么多,是大瀑布对面讲的『跳楼大拍卖』吗?」

  含笑之后,普莉希拉活用一知半解的词汇,但阿尔没有迟钝到没察觉出她这番话里头蕴藏的几许乡愁。

  乡愁,没错,乡愁。普莉希拉也会怀念什么东西,这件事真的让人很吃惊。

  也很在意她用过去式表达自己曾有很多兄弟姊妹这件事。

  「普莉希拉大人!准备万全了!」

  阿尔跟普莉希拉的对话告一段落的同时,在庭院里的舒尔特大喊。

  看过去,装备了「战争」用武装的孩子们分站庭院左右两边,斗志高昂,急着要证明自身的武勇。

  妹妹的阵营本来就士气很高,连一开始没干劲的哥哥阵营在即将开战之际,热度也都提升上来了。

  「这下子,要大乱啰。」

  「正因如此,才有点火的价值。」

  阿尔的语调意外兴奋,普莉希拉也站起来这样回答。观察她的侧脸,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掠过她眼眸的情感掳获阿尔的心,然而在解读出那意味着什么之前,普莉希拉就把扇子朝前比出──

  「双方,竭尽死力对决。既然坚持意志互不相让,证明自己正确的方法,便唯有取胜。──那么,开始吧。」

  「──上啊──!!」

  接受绯色公主的高声号令,孩童们高亢的呐喊响彻天空。

  以跋利耶尔宅邸为舞台的「战争」开始,兄弟姊妹开始对决。

  看着这光景,阿尔终于掌握住先前内心疙瘩的答案了。

  普莉希拉的侧脸所透露出的微小东西,是期待。

  ──能否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里头有着这样的期待。

  5

  「今天大吵大闹的,到底是在干什么?」

  带着酒气的脸庞红通通的,摸着没在打理的胡渣下巴,男子歪头问道。

  发色亮红如火的高个子,脱去轻铠,只着一件衬衫,透露出锻炼有素的身材,跟平常自暴自弃的态度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不过,说不定当事人并不期望给人这种印象。

  ──入夜的跋利耶尔宅邸,阿尔在白天也待过的阳台仰望夜空时,并非跟普莉希拉、也不是跟舒尔特,而是跟这男的度过雀跃不起来的片刻。

  并不是特别在这儿碰头。只是偶然度过平静夜晚的时间和地点重叠,彼此互不相让也不退避罢了。

  有时,像这样在没有人的阳台沉思,对男人来说是必要的时光。

  「唉,像我们这种年纪的男人,有很多复杂的事啦。」

  「什么?」

  「没有,在讲我自己。不管过多久,男人都还是青春期啦。」

  男子皱眉看过来,阿尔缓缓摇头回答。

  年龄越大,相应的烦恼就会增加,不过若谈到自己的话,根本的本质却没有太大变化。结果,就是到死之前都还持续在问同一件事吧。

  ──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种像是青春期会有的烦恼。

  「……算了。所以,没有要回答吗?」

  「哦,是公主心血来潮啦。不过若要问那个是什么的话,我也有没办法完全掌握的部分就是了。」

  「太阳公主的首席骑士,可真悠哉呀。」

  「饶了我吧。从以前就说了吧?我不是当骑士的料啦。」

  「──」

  骑士。就算是开玩笑,阿尔也讨厌被这样揶揄。

  甚至对骑士这个职业有偏见,认为每个骑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自己和普莉希拉来说,都没打算要用那种东西来装饰彼此的关系。

  说起来,骑士云云的话题,不只阿尔,对方也很讨厌吧。

  毕竟──

  「因为是『骑士中的骑士』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殿下的父亲。」

  「呿!」

  被这样讲的中年男子──海因格•阿斯特雷亚不悦咂嘴。

  满面愁容、放任胡渣乱长、简朴的穿着在在都削弱了仔细看很端正的容貌,加上红色头发,就跟王国的知名人士「剑圣」特征一样。

  他们是亲生父子,所以自然长得像。──当然,父子关系复杂也不在话下。

  不然,就不会发生父亲跟儿子服侍的主子分属不同阵营这种事了。

  「──」

  安静下来后直接拿起酒瓶对嘴喝的海因格,目前是普莉希拉挑战王选的阵营成员之一。话虽如此,他被期待的职责是什么,是连阿尔都没法预测的东西。

  这可是普莉希拉的意图。很难认为其中没有任何意义。

  「我既没有能忖度的器量,也没有这种想法。」

  「话虽如此,那种调调,旁人会很伤脑筋吧。要是普莉希拉大小姐认真想要那王位的话,就会诞生一个人没人能理解的国王……」

  「跟那没关系。──不管做什么,我都会让公主获胜的。」

  靠着阳台扶手,轻轻抚摸今天普莉希拉倚过的部位,阿尔道出这份决心。

  听到阿尔果断地这么说,海因格微微睁大眼睛。

  「真意外。还以为阿尔殿下对王选的结局没兴趣。」

  「喂喂,说得太过分了吧。我可是每天都在为此烦恼喔。」

  「……是吗,那我换个说法。我认为,自己没必要去参与王选的过程。普莉希拉大小姐一个人就能包办一切。」

  「哦。」

  海因格充满刺探的推测,令阿尔微微吃了一惊。

  是因为他说出了自己完全没想过的事?并非如此。自己是对海因格竟然拥有看清周围的眼光一事感到惊讶。

  ──不,想到普莉希拉今天连续两次看穿头盔内的表情,说不定是阿尔其实并非自己所预想的是张扑克脸。

  「唉呀,就是因为有部分自觉,所以才像这样戴头盔的哟?」

  明明很干脆地选择罩上头盔,但还是藏不住所有溢出的情绪。或许自己应该成为一名演员,而不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汉。

  「唉呀呀,连这都保持沉默吗。真是个爱隐藏秘密的人呢。」

  「这个一看就知道了吧。我可是一开始就把脸藏起来呀。哎哟,就算我的秘密解开了,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情报。硬要说的话……」

  「硬要说的话?」

  「我认为,我跟你算是同类人喔。」

  只靠口耳相传的情报,就能得知海因格身负的复杂经历。

  拥有被称为「剑鬼」的伟大父亲,以及被誉为史上最高杰作的「剑圣」儿子。夹在他们之间的三明治世代,被郁闷和立场给折磨的可悲男人。

  值得强烈同情。──害怕伟大至亲的心情,自己非常能够理解。

  「……你,懂我的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

  皱起鼻子后,海因格厌恶地这么说。不被理解也不想被理解,碰到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阿尔笑得轻快。

  接着背靠扶手,抬头仰望夜空明月。

  「在我看来,今天的『战争』是公主的确认作业啦。」

  「──『战争』?」

  「就是你所说的大吵大闹啦。让意见互不相让的双方召集同伴,分成两个阵营,诉诸武力来决定谁是正确的……就是『战争』吧?」

  「他妈的无聊至极……」

  是醉意加深了吧,海因格讲话开始带脏字。他喝醉的情况是喝得越醉就离严肃和真诚越遥远,在旁边看着觉得很有趣。

  阿尔不喝酒,所以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会怎样,不过他人喝醉的丑态足够抑制他想喝酒的欲望了。

  无论如何,阿尔判断普莉希拉对「战争」的态度是一种确认作业。

  「公主有想看到的东西。所以就利用那对兄妹的吵架确认看看,这是我的推测。」

  「想看的东西是……」

  「很遗憾,公主不肯说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说起来,我的推测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没用的东西。就算会断另一只手也要问到啊。」

  「你喝醉了真的就净会造口业耶!?双手健全的人大概不明白吧,我这只手可是比有两只手的家伙还重要!」

  根据情况,他那话有可能会导致两人起冲突,但海因格没有道歉。

  不是因为他觉得别人怎样都无所谓,毋宁说正好相反吧。就因觉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自暴自弃才得以成立。

  事实上,要是别人因为自己的谩骂而要求决斗的话,海因格一定会喜孜孜地接受。只不过──

  「一旦知道你是『剑圣』的父亲,对手就会立刻收起剑吧。」

  「……呿!」

  听到阿尔这句话,海因格移开视线,再次咂嘴。

  不管话题怎么绕,平静夜晚的阳台上总是回到同一个议题。──到头来,自己是什么人,任谁都没法逃离这个课题。

  「……刚刚讲到想看的东西。」

  「嗯?」

  傻傻地望着夜空,思绪跑到各个具有名字的星座上时,阿尔被带着酒味的声音给拉回地面。

  看过去,略带迷蒙的蓝色眼睛盯着酒瓶中残存的酒滴,海因格说:

  「阿尔殿下也有吗?想看的东西……」

  「我很讶异你对我有兴趣。还以为你只对家人有兴趣呢。」

  「──哼!」

  话才刚讲完,面颊扭曲的海因格就把酒瓶扔向阿尔。

  「哎哟。」阿尔倾斜脖子,躲开旋转飞过来的东西。瓶子飞越扶手后往庭院坠落,一秒后发出撞击地面的碎裂声。

  然后海因格看都不看就背过身子要离开阳台,宛如想逃离触怒了他逆鳞的阿尔似的──

  「──我也有喔。」

  阿尔只朝那离去的背影这么说。

  顿时,海因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继续倾听。如此老实期待令阿尔苦笑,但却没打算说更多了。

  「我也有想看的东西。像是公主洗澡的样子。」

  「呿!」

  「这是今天咂嘴咂得最大声的一次!」

  故意搪塞掩饰带过的阿尔,得到了至今最大的咂嘴声。

  6

  「那对兄妹和好如初,真是太好了。」

  「呼嗯,舒尔特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不愧是普莉希拉大人!我很自豪!」

  舒尔特满脸喜色,反应天真,没有一丝怀疑。面对如此坦率的纯真,普莉希拉闭上一只眼睛,从敞开的睡衣前襟拔出扇子。

  接着她用扇子前端抬起舒尔特的下巴,让圆睁眼珠的男孩看向旁边。这么一来,右脸颊上的红色印子便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今天的「战争」留下的痕迹,所谓的荣誉负伤。

  「把战伤称作名誉,在妾身看来只是过失的证明。」

  「普莉希拉大人?」

  「脸颊会痛吗?」

  「还有一点麻麻的,不过没事!这也全都是为了胜利而有的战术……!」

  用力握紧小拳头,舒尔特发挥不厌牺牲的精神。

  除了脸颊上的红印子,舒尔特身上处处都有在「战争」受的伤。跌倒擦破膝盖、背被打到瘀青,恐怕其他地方也还有吧。

  受伤就会痛,会想哭。事实上,舒尔特也哭过了。

  可是──

  「这次的事,是妾身起的头。你恨妾身吗?」

  「──?我恨普莉希拉大人?完全不可能啊!」

  「──」

  「不如说,幸好有为普莉希拉大人战斗!在那边站着发抖没法动,我认为比痛还可怕……」

  舒尔特低下头,称赞自己的少许勇气。这反省可说颇有他的风格,另一方面,他的态度也跟身体的伤一样令人痛心。

  而令人开心又痛苦的是,舒尔特这样并不显得特别奇怪。

  而是任何人都可能发生的一种「热病」。

  「──」

  结束白天的「战争」,沐浴完的普莉希拉坐在床上。换上睡衣的舒尔特会在卧室,是因为抱着他入睡是每天的习惯。

  娇小可爱的男孩,对普莉希拉来说是无可取代的抱枕。

  只不过舒尔特本人并不满足于只是个抱枕。今天的「战争」就证明了这点。普莉希拉心想。

  ──被称为「战争」的兄妹吵架,如自己预料得到解决。

  也就是说,普莉希拉提点的妹妹阵营获胜,舒尔特也可以说有稍微做出了贡献:在死得壮烈以令对手困惑这个层面上。

  「我以为练习的成果会显现出来,但太天真了……不管哪边都是敌人,结果就被痛揍了一顿。」

  讲先锋是比较好听,但以舒尔特的情况而言,更确切的说法是他头一个牺牲。

  无论如何,打头阵的舒尔特第一个被挂掉,妹妹阵营的士气因此岌岌可危;相反地,哥哥阵营士气大增。就这样,妹妹阵营的抵抗徒劳无功,被一口气站上优势的哥哥阵营给逼到绝境──

  「果然,哥哥就是哥哥呢。」

  就如微笑的舒尔特所言,哥哥就败在他身为哥哥。

  「战争」到最后,妹妹阵营的人都倒下了,可是来到敌方首领妹妹面前时,只要撂倒妹妹就胜券在握的哥哥却犹豫不决。

  普莉希拉的指点就在这一刻发挥作用,而且「战争」因此分出胜负。

  「胜利条件在于打败敌方首领……既然如此,就算剩下一个人,只要解决掉敌方首领就算获胜。胜算就只在最后那一刻。」

  这一点,那个妹妹可说有仔细听进普莉希拉的话,并鼓起勇气执行。

  普莉希拉提点的内容很简单明瞭──「哥哥最后要杀你的时候会犹豫,你就乘机刺哥哥。」就这样而已。

  而且就如普莉希拉判断的一样,胜负就是以那种形式尘埃落定。

  只不过──

  「最后,哥哥阻挡自己的阵营成员,保护了刺向自己的妹妹,真的很棒呢。就跟普莉希拉大人说的一样,他们和好了!」

  其实最后的状况没有如天真无邪的舒尔特所开心的那样。

  身为首领的哥哥被妹妹的策略打倒,导致以为赢定了的哥哥阵营残存者不肯认输,结果把怒气转向妹妹,但挡下他们的即是哥哥。──原本,就是因为兄妹感情好才会发生这次的事。

  哥哥不希望妹妹被当成坏人,被大家责备而害怕的妹妹也对保护自己的哥哥再次拾起尊敬与亲情。这就是结论。

  「──」

  即使看到结论,普莉希拉的内心依然有着些许乌云。

  虽然过程中的一切并未全部如自己预料,但结尾大致按照自己的想像发展。即便如此,普莉希拉心中的结论原本也是二择一。

  也就是自己的提点有成功,或是没有。

  推测命中,妹妹趁哥哥犹豫而行刺并取得胜利。──不,妹妹得到的不是胜利,应该说是确信吧。

  这是哥哥无私爱着妹妹的证据。

  虽然是模拟,但那是「战争」。人的死亡是假的,受的伤也很轻的「战争」。

  只要有那个意思,普莉希拉是可以召开一场真正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战争,像今天一样诱导许多人狂奔勇赴战场。

  煽动那些像舒尔特一样天真无知、以信仰为力量的人民。

  自己有那能力与责任、地位与美貌。普莉希拉对此有自觉,而今天的结果可以说是补强了这点。

  然而内心挥之不去的乌云却在降雨,是为什么呢──

  「……果然,没有看错。」

  「呣?」

  沉思时,身旁的舒尔特突然发言,且语气消沉。

  每次都很开朗的他难得有这种反应,普莉希拉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结果,他用双手揉自己的脸颊。

  「普莉希拉大人,您很寂寞的样子。」

  「很寂寞?妾身?」

  「在我看来是这样。……您看着那对兄妹的时候,眼神有点难过。」

  视线往下滑,舒尔特的低语透露着担心。说不定这个稚子认为自己没法好好平息兄妹吵架才会害普莉希拉心烦意乱,所以为此责备自己。

  不过,是舒尔特想太多了。在那之前──

  「──呼哈。」

  「普、普莉希拉大人!?」

  手轻贴在嘴边,却还是吐出没法完全压抑的急促呼吸。这是连普莉希拉自己都出乎预期的笑声,也是舒尔特带来的真情流露。

  说中普莉希拉心头不肯放晴的乌云真面目,是舒尔特的功劳。

  「妾身很寂寞难过,真是、真是……」

  「哇、哇、哇……果、果然很奇怪!?是我误会了……」

  「不会,虽然用字遣词有些不对,但还是要夸奖你。」

  舒尔特惊慌失措,普莉希拉用扇子抵住他额头阻止他动摇,并带着微笑慰劳年幼的随从。

  这话让舒尔特先是睁大眼珠,接着安心地抚摸胸膛。

  愚昧无知,却也因此纯洁无垢的他,或许用那双没有阴霾的绯色瞳孔看穿了普莉希拉──灼热又持续燃烧的绯色公主的内心。

  「舒尔特,你对妾身的感慨,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普莉希拉大人好像很寂寞这件事?」

  「好像很寂寞这件事,妾身绝不会承认……但被传出谣言也很麻烦。因此命令你闭口不提。──眼里封着赫炎的,妾身的勤务兵。」

  眨眨红色眼睛,舒尔特慢了一拍才点头道:「遵命。」

  听到这答案,普莉希拉将手放在自己丰满的胸部上,感受原本卡在那儿的乌云正在逐渐消散。

  让人多少感到有点可恨的是,舒尔特的看法有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

  互相为彼此着想的兄妹之间的「战争」,其结局带来的东西,一方面正如普莉希拉所想;而另一方面,却又不是她期待的东西。

  兄妹之间的感情、想法和爱这些东西,皆是会在各种因素面前失去光芒、温暖和明亮,逐渐蒙上暗影的事物。假如没办法这样断言的话──

  「──不足的是妾身,还是兄长?」

  怀中的幼童发出稳定鼻息。戳着他脸颊,朝着心头散去的乌云碎片问出这问题。

  想当然耳,不会有答案。询问的机会,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可是──她有预感,心中的疑问,将在不远之后获得解答。

  要是能一直被遗忘、被疏远的话,那样也不错。

  可是,既然那股预感从这胸膛内的灼热开始复苏,那么答案一定会被带到自己身边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

  「──这个世界对妾身而言,本来就是量身打造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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