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来吧,像○○似的起舞吧 第二章 全部结束的那一天

  「明天就会全部恢复原状了呢。」

  我花了点时间才察觉小花是在说雪的事。

  看见她将手举向天际的身影,我稍稍感到有些安心,也开始望向塑胶伞外的天空。

  从早上下起的雪,如今似乎要变成雨水了。

  的确就这点雪,应该没办法堆积起来,会全都融化掉吧,雪花变成纯粹的冰雨,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这少许的积雪也会消失无踪,想必明天这个城市又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是呀。」我慢了一拍简短答道,她也回头看向这边。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她直挺的鼻尖冻得通红。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小花的口中呼出白色的气息。

  「不,一点都不。」

  即使我摇摇头,小花还是维持着一脸歉疚表情。

  「对不起,我的话又没说清楚了。」

  话还没说到最后,小花就回身面向前方。轻飘飘舞动的双马尾,配合她的步伐微微摆动着。

  根本就不需要道什么歉。尽管如此心想,但我却没说出口,只是默默跟在后头。

  小花的伞不是塑胶伞,是红色的布伞。

  这是我为她挑选的。小花不适合塑胶伞。

  把伞交给她的时候,她还问我:「为什么我的不是塑胶伞?」但我无法向她解释清楚。

  要我说明原因实在令人为难,总之我就是不想看到她撑塑胶伞的样子。而且红伞跟小花根本是绝配。

  白雪、小花,和红伞。

  这三个东西组合起来超乎想像美得像幅画,让我大为心满意足。假如这里不是煞风景的水泥丛林,而是森林或城堡旁就无可挑剔了,但我实在没办法发牢骚。

  忽略擅自感到满足的我,她继续向前走。

  她一圈又一圈地转动手中的伞,一步步稳稳踩着覆盖柏油路的浅浅积雪前进。即使那动作看起来像是在享受雪的触感,但似乎也看得出她对于到达目的地感到犹豫。

  ☆★☆★

  距离小花恢复意识后过了几个月。

  在涟女子高中的教室里,田筱曾对我如此直言不讳。

  要让没能通过「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面试,遭到枪击射穿脑子的人们夺回自我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以强烈的意志打从心底希望「能从这诅咒中解脱」。

  那算什么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一直在寻求的答案,不可能会这么简单。因为要是那样就能恢复原状,大家应该早就已经从「腐臭的蛋」复原了。

  田筱嘲笑那样的我继续说下去。

  田筱自己也遭到枪击射穿脑子,但是他拥有强烈的意志,因而能夺回自我。换句话说「腐臭的蛋」们无法夺回自我,是缘于她们拒绝恢复原状。那句话将我打到了地底。因为那样简直就像在对我说,我想拯救他们的行动毫无意义。

  在那之后我汇整田筱的话语得出结论。

  要不是觉得不要拥有自我,听任他人命令随波逐流活下去比较舒服,不然就是有什么内疚的事,让人不想恢复原状。

  退百步,假如田筱所言为真,那小花肯定是后者。

  她不可能会自甘堕落成腐臭的蛋。她由衷憎恨夺走哥哥的高速养成计画。是因为在「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背叛了我感到后悔,才无法恢复原状。

  铁定没错。

  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回到小花的身边。然后一次又一次对她说话。

  告诉她在枪下牺牲的人们能够夺回自我。

  告诉她当田筱夺回自我以后,自愿参加「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

  告诉她田筱利用了她的心意。

  告诉她最终高速养成计画作废。

  告诉她过去的事情都无所谓。

  还有,告诉她希望她尽早恢复原状。

  从早到晚,我谨慎注意不要使用命令语气,只是平淡地不断陈述事实。

  那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在我喉咙沙哑,因为重复讲述同样的事,脑中已经一片混乱的某个早晨。小花轻轻握住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的我的手,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启齿道。

  「必须阻止哥哥。」

  老实说,她一开口就说田筱的事,让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挺沮丧的。

  不过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毕竟小花跟田筱是亲兄妹。

  曾经共度的时光相差太多了。

  拥有自我的小花跟我确实有所交流的时间,只有一天。而且还是在那宛如恶梦的「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举行的那一天。

  即使回想关于一起度过的时光,也只会浮现出负面的思想。

  因此为了让她专心复健,我对自己不安的情绪敷衍了事。

  小花的自我就好比逐渐繁衍枝叶的树木,徐徐地恢复着。好比受到灌溉的枯萎花朵,好比修补好的破烂衣服,好比灌饱空气的救生圈……

  虽然缓慢,但她确实在复苏。

  我所熟知的那个凛然的「稻泽花」,就像拍立得的照片那样浮现出来。是会让脑中想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形容方法那般令人感动的事。

  就这样经历漫长的时间,直到我们能够互相对话,她终于彻底复活。

  能够跟小花互相交谈,相视而笑……这种日子居然会再度来临。我对世界上的神明实在是感激不尽。

  ☆★☆★

  我用自己的鞋底叠上她踏出的脚印,突然间想到——

  为什么刚才她说「明天就会全部恢复原状了呢」我会感到胆颤心惊,而在知道是指雪花的事以后,又感到松了口气。

  那一瞬间,我肯定是误认为她在说「降临到我们身上的悲剧今天就会结束,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了呢」。

  明明那应该是相当令人高兴的事,为何我却感到胆颤心惊呢?

  是因为接近最后一战而胆怯?还是因为完全无法预测恢复原状之后,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不,不对。

  我从老早以前就察觉到了。在一切的战斗结束后,绝对不可能恢复原状。

  不由得回想起在那场战斗开始前,田筱在课堂上所说的故事。

  「复水难收」。

  从前中国有个伟人,遭到嫌弃自己而离家出走的妻子纠缠要复婚,他便把盆子里的水洒了一地,接着好像是说了「你能将这些水恢复原状,我就答应你复婚吧」什么的。

  妻子当然无法把它恢复原状,那家伙就对她说:「就像水无法恢复原样,曾经发生过的事也无法恢复原状。」然后拒绝了复婚。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觉得那个人肚量真是小。

  我不知道那个人有多伟大,但也用不着那么拐弯抹角,直接说「对不起办不到」不就好了。我是不晓得他有没有恨自己的前妻,不过我认为他真是个令人讨厌的男人。

  不过,那是当我还是个「单纯的市位羽奈」那时候的事了。

  现在的我已经充分了解其中的含意了。

  曾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恢复原状,曾经见过的事物无法从记忆中抹灭。

  就算一切都结束,我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花上好几个小时看「情报综合网站」看到入神并瞧不起某人,或写些有哏的推特,看着转推的数字窃笑不已。

  或许也有人会想说「那种事情哪有什么办不到的」。

  但对我来说,「不想过」跟「无法过」那样无聊的每一天,意义完全不同。

  小花应该也是一样无法回到原点。

  而且,现在她小巧又纤细的身体,所要背负的是我这种人无法与之相比,更加沉重痛苦的记忆。

  这样子真的好吗?小花她不会后悔吗?我的脑中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发出疑问。

  「小花。」

  我出声呼唤后,她没有回头,当场停下脚步。尽管没有回应,但我仍继续开口说下去。

  「真的好吗?」

  「……终于抓住了喔。」

  小花一圈圈转动红伞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伞上富含水气的雪向四周飞溅,即将融化的湿润雪花纷纷落下染成灰色,衬托出柏油路有多脏。

  「羽奈你好几次想抓到却都没抓成的敌人的狐狸尾巴。」

  「可是——」

  「你是在担心我呢。」

  小花再次在小巷中前进,继续启齿道。

  「不过没关系,我想亲手做个了断。」

  刚才的杳无人烟就像是假的一样,车子的行驶声与群众的声音,让周遭开始变得嘈杂。

  「……到了。」

  小花视线的前方是五反田车站。

  站前的巴士总站与我们所在的小巷只有几公尺的距离。车站的周边聚集着一大群人,在中心点有一辆竞选车。

  那里有着我们的目标。

  想当然耳,并不是那个要面临选举的微胖都议会议员候选人。

  而是为了他的助选演讲造访此地的稻泽雄三——小花的爸爸。

  「正因为是自己的爸爸,我才想亲手做个了断。」

  此时,她终于转身看向我。

  由于转身的反作用力,使得红伞离开她白皙纤细的手上,咚的一下掉到地面上。当我的目光从伞再次移回她身上时,我发现她刚才握着伞把的手,握住了让我们饱受折磨的那把枪。

  小花握着那把枪,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是像「腐臭的蛋」那样面无表情。只不过与「活人偶」不同的,应该是小花的眼中渗出浅浅的泪光吧。

  「即使没有我,我想羽奈你也会做相同的事。」

  小花轻轻偏头,开口询问我:「不是吗?」

  「小花你真是狡猾。」

  我嘻嘻笑着,跟她站成一排。

  「明明知道我把稻泽雄三视为目标,跟你把稻泽雄三视为目标的原因并不相同。还问这种问题呢。」

  小花默不作声。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答案当然是YES喽。」

  我如是说,并且触碰她握住手枪的手。接触到冬天的空气,整只手冷冰冰地都冻僵了。

  「因为我们休戚与共嘛。」

  手与手交叠的部分,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小花也轻扬嘴角,而后低声轻喃:「就让我们开始吧。」

  接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屏住气息。

  为了绝对不会射偏,我们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稻泽雄三身上。跟着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缓缓地将手指伸向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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