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现在喜欢上你 count 2~倒数2~

  黄金周即将到来的时候,雏成功和恋雪重逢了。

  开学典礼的那天早上,虎太朗还曾经调侃她「对方应该不记得你了吧」。不过,恋雪的反应证明这只是无谓的担忧。

  「濑户口学妹!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这天上学途中,恋雪十分凑巧地走在她的后方。

  不仅主动打招呼,甚至还好好叫出了自己的姓氏。

  感动到双眼泛泪的雏,最后甚至是边哭边回应恋雪。

  从这次以后,他们再三错过彼此的过去彷佛一场梦,恋雪和雏变得不时会巧遇对方。

  虽然这是很大的进步,但在这之后,雏便一直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

  因为她没能替自己和恋雪建立出什么共通点,所以,想遇上对方,就只能仰赖巧合。

  尽管如此,还是比国中那两年无法见面的时光来得好太多了。

  到了放学后,就能窥见隶属于园艺社的恋雪辛勤照顾花草的身影,让雏相当开心。

  身为田径社成员的她也必须参加社团练习,所以没办法随便靠近恋雪或是向他搭话,只能在远处看著他。不过,有几个瞬间,她曾感觉到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轻轻点头向对方打招呼之后,雏总觉得恋雪也会露出浅浅的笑容回应她。

  不可思议的是,每当经过这种短暂的交流,雏的社团练习总会进行得格外顺利,甚至还不断刷新个人纪录。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阵子之后,雏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改变了。

  她认为,这种距离对自己来说,或许恰到好处。

  很靠近,同时也很遥远的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系。

  如果维持一段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的微妙距离,雏就不至于像两人初次相遇时那样,因为一时激动而说出不可爱的发言了。

  (可是,这样好像又有哪里不够……)

  有时候,心底会不自觉地传来这样的声音。

  想跟学长说更多话。想更进一步了解他。

  尽管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内心的渴望却接二连三地涌现。

  这样的念头,总会在不时回想起来的当下变得更加强烈。雏试著无视这样的状况,而同时,季节也慢慢迁移。

  樱花凋零,新生的嫩叶散发出耀眼的光泽,接著是梅雨季的到来。

  然后,太阳从云层后方探出头,开始毫不留情地释放热度。

  夏天近在眼前。

  ●

  刚进入七月,夜晚便热得令人难以入睡。

  在盛夏真正到来之前,雏没有开冷气的打算。因此,她只是稍微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仰赖从纱窗外吹进来的晚风。

  不过,今晚感觉比较闷,她也从睡梦中醒来了好几次。

  每当再次睡下后,有如播放完毕的电影换片那样,她会持续作两到三个梦。

  (又是那个梦……)

  在眼前延伸出去的,是那片令人怀念的景色。

  熟悉此情此景的雏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头望向自己的穿著。

  一如她所想,自己身穿的并不是高中制服,而是那套眼熟的水手服。

  再往下看,会发现室内鞋的颜色也不一样。

  没错,这是国中时期的她。

  (这天,因为班会开太久,所以我快要赶不上社团时间了呢。)

  雏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手上拿著扫把。

  当初的感觉也在一瞬间全部涌现,让她陷入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

  要是不赶快结束打扫工作,就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因为新进社员必须先到操场集合,然后将起跑器、接力棒和跨栏等田径用具从体育仓库搬出来,并架设完毕才行。

  (我因为太焦急,所以完全没注意周遭的情况……)

  突然间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时候,扫把跟著传来一股冲击。

  理解到有人猛地撞上扫把的瞬间,一阵惨叫声响起。

  「啊!呜哇啊啊啊啊……!」

  伴随著某个男孩子没出息的哀嚎声,垃圾桶翻倒的声响也一起传来。

  而里头的垃圾也理所当然地洒了一地。

  目睹这片惨状,雏记得自己感到眼前一片昏黑。

  这样一来,自己前往社团的时间又会被拖延到了。

  真的是有够浪费时间的情况。

  而且,在来不及的时候,偏偏还被卷入其他人笨手笨脚引起的无妄之灾里头,运气未免也太差了吧。

  怒意愈来愈强烈的雏,随即气到失去理智。

  在确认对方的身分之前,她便怒吼出声。

  「喂,你搞什么呀!」

  「对……对不起……!」

  「我在赶时间耶!麻烦你好好收拾……」

  「呃,那个……」

  雏还没说完话的时候,对方便支支吾吾地开口。

  她以为这个男孩子还想辩解什么,于是怒目相视。然而,对方却只是涨红著一张脸,眼神也没有望向雏,而是不停在半空中游移。

  看到他这种反应的雏更烦躁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雏双手扠腰,俯视著跌坐在地上的男孩子质问:

  「干嘛?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那个……内裤……」

  「啥?内……呀啊啊啊啊!」

  发现对方视线所及之处,雏连忙伸手压住自己的裙襬。

  脸颊瞬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她,再次恶狠狠地瞪向眼前的男孩子。

  结果,对方「呜!」一声缩起身子,同时还道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是熊猫。

  接下来的发展,其实雏已经不太记得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挥舞著扫把,追打那名拚命逃跑的男孩子。

  身为田径社社员锻炼出来的脚程,让雏随即追上对方,并将他逼到墙角。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看到了吧?」

  「我……我没看到!我没有看到!熊猫图案的内裤什么的……!」

  「你果然看到了嘛!」

  正当雏打算接著怒骂「真是难以置信」时,隔壁教室的门打开了。

  从里面探出头来的人是夏树。看来,他们俩似乎是一路追逐到三年级的教室外头。

  「恋雪同学,你怎么了?咦,连小雏都在?」

  「榎本同学!」

  「咦?怎么,你认识这家伙吗,小夏?」

  「嗯,因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啊。」

  夏树的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

  对方和国三的她是同班同学,也就是说──

  「你是国三的?是学长?请……请问是吗?」

  因为太震撼,她不禁脱口说出文法相当诡异的日文。

  不过,对方并没有针对这点多说什么,只是朝她露出脱力的笑容。

  「对……对不起!」

  雏用力向对方鞠躬赔不是,印在室内鞋上头的「恋雪」两字,也跟著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确实是红色的。跟夏树脚上的室内鞋一样。

  她怎么会焦躁到连这一点都没发现呢?

  而且,真要说的话,那场意外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所导致的吧?

  冷静思考过后,雏发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然而,她却马上放声怒吼,还追打对方,说话也没大没小的。

  雏一边感受著彷佛被整桶冷水灌顶的寒意,一边静待恋雪的回应。

  从他目前为止的态度和温和的气质看来,恋雪应该不至于对她咆哮才是。

  尽管如此,雏还是做好了会被严厉训斥的觉悟。

  可是,恋雪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朝雏轻轻低头赔罪。

  向她表示「对不起,妨碍到你的打扫工作了」。

  隔天,更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等待著雏。

  准备前往其他教室上课时,偶然在走廊上再次相遇的恋雪,竟然和她点头打招呼。

  一开始,雏原本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但这样的情况不仅连续发生了两、三次,恋雪甚至还开口向她道出「早安」、「午安」等招呼语。

  就算看到雏困惑地僵在原地,恋雪仍会毫不在意地朝她展露笑容。

  虽然没有到相谈甚欢的程度,但雏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和恋雪巧遇。

  恋雪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他愿意认同自己的存在、愿意向自己搭话。

  这真的令雏开心不已。

  然而。可是。

  每次,雏都像是逃避似的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一年在转眼间过去,恋雪也从国中毕业。

  在她完全没能将最重要的想法传达出去的情况下。

  哔……哔哔哔……

  听到闹钟铃声后,雏缓缓抬起眼皮。

  泪水跟著从她的脸颊滑落,在因为沾湿而变得冰冷的枕头上制造出新的水渍。

  「……我……为什么哭出来了呢……」

  朝阳的光芒透过窗帘打入房里。

  不是和煦的春日暖阳,而是彷佛被赶著露脸的盛夏烈日。

  ●

  今天的阳光,也是从一大清早就毒辣无比。

  持续曝晒在艳阳之下的柏油路面,已经开始散发出热气。

  看到从夏季制服裸露出来的上臂微微泛红,雏不禁叹了一口气。

  之后得再补擦一层防晒乳才行,不然上体育课时恐怕会很凄惨。

  (呜呜,好麻烦喔……今天不用晨练,我原本还以为能轻松一点呢~)

  因为早上那个糟糕透顶的梦,雏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

  一想到之后还要面对数学小考,实在让人很想就这样折返回家。

  她环顾周遭,发现其他学生也是跟自己半斤八两的无力模样。

  要死不活地呻吟著「好热喔」、「好累喔」、「好想吃冰喔」的人,约莫占了九成。

  而开心讨论著「要参加集训吗」、「要不要一起去打工」、「暑假来办个试胆大会吧」或是「大家一起去海边如何」等议题的学生,只占了极少数的一部分。

  这时,走在前方的女学生发出尖叫声,雏的目光因此被吸引过去。

  「咦……咦咦~!嗳,那个是不是成海同学呀?」

  「在哪里、在哪里?哇,不得了,是本人耶!」

  成海同学。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雏也望向她们的视线所及之处。

  大波浪卷的双马尾发型。

  闪耀著动人光泽的这头金发长度及腰。

  不知是否为了避免晒黑,即使在夏天,对方身上仍穿著长袖的米色开襟毛衣。但因为拥有完美的模特儿身材,所以看在旁人眼中,完全不会感到不快。

  从裙子之下探出的双腿也十分纤细,而且修长得令人惊讶。

  「……好厉害喔,模特儿果然就是不一样……」

  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出声感叹,雏连忙以双手掩口。

  幸好,她的喃喃自语没被任何人听见,所以也没有被周遭的人行注目礼。

  应该说,在场的人现在无不将注意力集中在成海圣奈身上。

  众人口中的「成海同学」,亦即成海圣奈,是目前主要活跃于各大杂志上的超人气模特儿。

  在雏国三那年的秋天,圣奈以一支Haniwa堂的布丁广告为契机,开始在业界崭露头角。曾参与人气歌手的PV和电影演出,并因此愈来愈活跃的她,在成年人之间也颇有名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是和雏等人同样就读于樱丘高中的学姊。

  (原来如此!因为今天早上能看到圣奈学姊,在这之前才会那么不走运吧。)

  就连同学年的优和夏树等人,都表示很少有机会看到圣奈本人。

  所以,身为高一生的雏能够目击到她的身影,可说是幸运至极的事情。

  (不过,圣奈学姊到底为什么会念我们学校呢……?)

  樱丘高中没有艺能科,所以无法让圣奈享有太多特殊待遇。

  因工作而时常向学校请假的她,听说必须在事后独自接受小考和课后辅导,或是写完数量十分庞大的讲义,才能够填补自己的出席率。

  在雏看来,这感觉是弊大于利的状况。

  (是因为现在才转学太麻烦吗?)

  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看见圣奈亲昵地拍了拍某个男学生的肩头。

  「芹泽,早安~」

  「喔~……」

  「啊哈哈!你好没劲哟。昨晚又熬夜了吧?」

  「既然知道,说话就小声一点啊。你的嗓音足以撼动别人的整颗脑袋耶……」

  「哇啊~好像宿醉的人会说的话喔。」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很熟稔,被搭话的男学生也回应得十分自然。

  樱丘高中里头,有著能让圣奈以这种态度对应的男学生存在。

  光是这样的事实就相当令人震撼了,但在发现那名男学生是春辉之后,雏又再次遭受到冲击。

  (不过,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呢。就算春辉站在圣奈学姊身旁,看起来也完全不突兀啊。)

  自从开始拍电影之后,春辉便屡次得奖,是个才能极为优异的人物。

  他跟优、苍太三人成立了电影研究社,以此为中心展开活动,还将拍摄完成的作品拿去参加专业比赛,感觉已经完全超越随便玩玩的程度。

  念书和运动同样难不倒春辉,而且,他的外表看起来也还算帅气。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习惯受到瞩目了嘛。)

  尽管沐浴在周遭众人的目光之下,这两人仍毫不在意地闲话家常。

  这想必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吧。

  「对了,能跟你借化学讲义吗?」

  「是可以啦,但我已经先答应借给那家伙了耶。」

  「那家伙?」

  「就是翠啊。要抄的话,你们俩一起抄吧。」

  「咦……」

  翠──雏没听过这个人。

  虽然有点在意,但偷听别人的对话实在不太好。

  于是,她尽可能自然地迈开大步,打算超越这两人。

  (好,就这样从旁边走过去的话……)

  「那……那个,我们轮流抄不行吗?」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

  听到圣奈有些困扰的嗓音,雏不禁回头看。

  春辉搔了搔后脑杓,发出「唔~」的呻吟声。

  「轮流抄是比较自在没错,但今天的第一堂课就是化学耶。这样绝对会来不及喔。」

  「……嗯,说得也是。」

  不同于回应内容,圣奈脸上浮现了看似困惑的表情。

  但只有一瞬间。

  (咦……咦?圣奈学姊感觉好像很开心……?)

  虽然圣奈以按著浏海的右手遮掩,但仍看得出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嘴角也略为上扬,连双眼都跟著散发出光辉。

  (呜哇……呜哇啊……圣奈学姊好美喔……)

  光是从旁观看圣奈的模样,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于是雏连忙再次望向前方。

  她轻轻伸出手,隔著制服衬衫按压自己的心脏,发现心跳彷佛赛跑完之后那么剧烈。

  (美女的笑容果然破坏力十足呢~)

  看到她对自己微笑,却不会因此感到开心的人,个性一定相当别扭。

  虽然美女也会有美女才有的烦恼,但还是令人无法不憧憬她。

  (……换成圣奈学姊的话,想必能够轻松地主动和任何人搭话吧……)

  雏佯装没发现涌上胸口的那股痛楚,轻轻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咦,糟糕……!)

  小石子飞得比雏想像的更远,直接朝走在前方的学生脚边滚去。

  当她判断自己闯祸的瞬间,一个细微的惊叫声传入耳里。

  「哇!石……石头……?」

  那是她现在最想听到,却也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尽管只是短短一句话,但雏绝不会听错。

  是恋雪的声音。

  (该……该怎么办……不对,也只能跟他道歉了不是吗!)

  雏捶了捶试图逃离现场的双腿,朝走在前方的恋雪跑过去。

  然而,在她打算开口呼唤恋雪的瞬间,后者便发出听起来很开心的「啊」的一声。

  光是听到他这样的反应,雏便能理解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情。

  她停下脚步,紧抿双唇,随著恋雪的视线望去。

  「那个,榎本同学……!早……早安。」

  「恋雪同学,早啊~」

  (……果然是小夏。)

  那个熟悉而开朗的嗓音源自夏树。

  在恋雪开口呼唤「榎本同学」之前,雏便大概猜到了。

  因为就她所知,会让恋雪这样主动攀谈的人,只有夏树而已。

  恋雪看著夏树的眼神,和他望向任何人的眼神都不同。

  带著一股连旁人看了都会感到害臊的「热度」。

  (这就是「眼神更胜言语」吧。)

  雏回想起前几天在课堂上学到的俗谚。

  在解说某首和歌时,负责教授古典文学的明智老师引用了这句话。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却让她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就算本人没打算隐瞒,甚至连自己已经坠入情网一事都浑然不觉,对周遭的人来说,事实却显而易见──这种情况其实意外多喔。」

  看到老师一本正经地这么表示,整个班级彷佛被他的气势压倒般鸦雀无声。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男同学们随即开始了「你喜欢那家伙吧?」这样的推理大赛,让上课内容完全偏移了主题。

  (恋雪学长也是如此呢。旁人一看就知道了。)

  雏缓缓抬起头,眺望著恋雪和夏树开心交谈的模样。

  从零星传入耳中的对话听来,两人似乎是在讨论跟彼此借阅的漫画的剧情。

  这是她至今已经目睹过好几次的光景。

  烦躁。

  面对突如其来的闷闷不乐,雏不禁皱起眉头。

  (讨厌,我又来了……)

  看著恋雪,有时会让她忍不住心浮气躁。

  这么评价比自己年长的人,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恋雪实在笨拙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无论夏树看著谁,恋雪都不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有时还会因此露出受伤的表情。

  最后则是带著一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气。

  这样的行为不断重复。

  每次目击到这样的光景,都让雏涌现烦躁感。

  她真想乾脆告诉恋雪「我在旁边都快看不下去了!」,但直到今天,雏都勉强按捺住这样的冲动。

  只是一味地等待,怎么可能让对方回过头来看你呢!

  希望对方看著你的话,就这么对她说啊。

  不然,你们一辈子都只能维持这样的关系了。

  因为小夏喜欢的人是我哥哥啊。

  倘若做出这种感情用事的发言,必定会伤害到恋雪。

  要是一个没弄好,还可能连带影响夏树和优之间的关系。

  有个冷静的自己在脑中一角这么轻声劝阻著。于是,雏终究还是贯彻了「静静旁观」的立场。

  不过,她也差不多要忍耐到极限了。

  (……算了,之后的事,之后再思考就行了。好,结束!)

  雏用力甩甩头,强行切换自己的思绪。

  她深深吸了一口盛夏的空气,咽下涌上心头的灰暗情绪。

  ●

  「雏那家伙在干嘛啊……」

  水珠从沾湿的发梢滴落窗框上的同时,虎太朗不禁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结束晨练并冲完澡的他,原本正感到神清气爽,但发现雏的身影,并偷偷从远处眺望她之后,虎太朗的内心随即涌现不悦。

  他甚至忘记把头发擦乾,只是定睛望向走在雏前方的那对男女。

  一如虎太朗所想,那果然是夏树和恋雪。

  (夏树他们没发现雏吗……?)

  雏在那两人背后保持了一段距离,也没有主动开口呼唤他们的样子。

  这样的话,就算夏树和恋雪没能发现她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尽管脑中这么想,虎太朗仍忍不住怒目望向那两人。

  (搞什么啊,好像故意表演给雏看一样。)

  他明白这样的指控根本是蛮横不讲理。

  夏树不可能刻意这么做。而虽然令人不快,但恋雪同样不会。

  只是,看在雏的眼里,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目睹那两人感情融洽地谈天,彷佛眼中完全容不下自己的光景,想必会让人沮丧万分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如果夏树拒绝那家伙,事情就能圆满收场了。但这完全不可能啊~)

  夏树很擅长察言观色,但对于他人寄予自己的好感,却迟钝到不行。

  不当面告白的话,她绝对不会察觉到恋雪的心意。

  然而,虎太朗也不认为恋雪有开口的勇气。

  正因为这样,恋雪和雏一直都只能维持单相思的状态。

  「……啧!」

  「小虎~!」

  虎太朗啐了一声的同时,有人像是看准时机般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很想开口抗议那个莫名其妙的昵称,但被猛力拍背而咳嗽的他,错失了开口的好机会。

  趁虎太朗无法回嘴的时候,对方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专心。」

  「芝……芝健,我说你啊……」

  「嗯?嗯嗯~?啊,什么嘛,又~在看濑户口喔。」

  「听我说话啦!」

  尽管虎太朗出声抗议,但他的发言仍被芝健──亦即芝崎健当成耳边风忽略。

  基于两人从国中就开始的交情,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芝崎对虎太朗的态度完全没在客气。

  「对喔,虎太朗。你好像跟濑户口同学是青梅竹马来著?」

  单手拿著利乐包饮料猛吸的山本幸大走到虎太朗的身边。

  不知究竟从何处现身的他,劈头就是这句话。

  贯彻我行我素的行动模式的山本,也和虎太朗毕业于同一所国中。虽然没什么共通点,但不知不觉中,虎太朗总是和他以及芝崎三人混在一起。

  「是从幼稚园开始的孽缘关系啦。」

  「你也用不著刻意修正我的说法啊。」

  山本罕见地露出苦笑。

  总觉得有些静不下心的虎太朗,仍支支吾吾地在口中叨念「你管我啊」、「这种事情当然得纠正啊」之类的话。

  于是,芝崎再次将手揽上虎太朗的肩头。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又打算说些什么了。

  「哎呀呀~这段单恋还真是漫长耶。」

  「……啥?」

  「你喜欢濑户口的哪一点啊?果然是胸部吗?」

  「啥啊啊啊?」

  什么单恋啊!什么果然啊!

  是说,你在看哪里啦!

  虽然想回嘴的话多到如山积,但虎太郎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他的脸瞬间窜上一股灼热,脑袋也跟著晕眩起来。

  发现对方没有以吐嘈反击,芝崎又继续开口说:

  「不过,跟那种类型的女生交往不会很麻烦吗?好像会很沉重耶。」

  (交往?他说交往?我跟雏吗?)

  发现自己开始在脑中想像,虎太朗连忙甩了甩头。

  这样的动作,让水滴从他湿透的发间飞溅至周围,芝崎不禁出声谴责。

  「啊,喂!不要甩头啦!你是狗啊!」

  「我倒觉得是你太轻浮了,芝健。」

  山本一边灵巧地把手中的利乐包压扁折起,一边淡淡开口。

  芝崎愣愣地张开嘴,然后喃喃道出「真不解耶」的抱怨。

  「为什么我突然就得到负面评价啦?」

  「先说濑户口同学很沉重的人是你啊。」

  「噢,原来是这个话题的延续啊……」

  虎太朗听著两人好像有衔接上,又好像是在鸡同鸭讲的对话,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过,这家伙也不是怀著恶意说出这种话啦……)

  芝崎很轻浮。非常轻浮。轻浮到不行。

  但他的本性并不坏,也不全然是个不正经的家伙。

  以夸张的言行举止隐藏真正的自己这点,或许跟春辉有几分相似。

  (虽然春辉那样子也不是演出来的就是了。)

  「你呢?你怎么看,小虎?」

  「……我觉得你太轻浮了。」

  听到虎太朗相同的回应,芝崎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是吗~?这很普通吧?」

  「就是你现在这种态度啦……」

  虎太朗苦笑著回应的同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

  芝崎随即将手探进裤袋里,然后取出刚换的智慧型手机。

  「啊,麻衣~!关于今天的约会啊~……咦~啊!真假?」

  『是真的,很棒吧!因为是特别首映会,所以也会有媒体来采访呢!』

  或许是音量设定的缘故,连通话对象的声音都被清楚播放出来了。

  听到虎太郎低声表示「声音传出来啦」,芝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然后便朝教室大门走去。

  虎太朗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认真擦乾自己的头发。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窗外,但早已不见雏等人的身影。

  (她就在没被夏树和那家伙发现的状态下,默默走在他们后方吗……)

  「虎太朗。」

  「嗯~?」

  虎太朗转头,发现山本直直盯著自己瞧。

  他察觉到对方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不禁有些紧张地屏息。

  「我说啊。」

  「呃……喔。」

  「你不用在意芝健说的话喔。」

  「咦……」

  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虎太朗的意料。

  没想到山本会做出这番发言的他,此刻愣愣地杵在原地。

  (这家伙的形象是这样子的吗……?)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山本总是维持著一定的情绪起伏,不会深究他人的隐私。

  「或许濑户口同学很受欢迎,但你不用因此感到焦躁,以自己的步调努力就好喽。」

  「……我说啊,你这是以我喜欢雏为前提的建议吧?」

  「咦,不是这样吗?」

  (不,这是正确答案啦。)

  为山本敏锐的观察力冒冷汗的虎太朗,最后选择用笑容含糊带过。

  要是不小心说溜嘴,最后一定会自掘坟墓。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话说回来,我真的有这么好懂吗啊啊啊!)

  自国中时期开始,不知为何,周遭的人总是能察觉到虎太朗对雏怀有好感一事。

  然而,该说是幸运或不幸呢?无论身边的人再怎么热烈讨论,雏都不曾认真看待过这件事。

  不仅如此,她还会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以「别闹我了啦」或是「虎太朗跟我只是青梅竹马好吗!」等千篇一律的内容回应。

  (不过,就算她现在意识到这个事实,我也只会觉得伤脑筋而已……)

  雏是追著自己心仪的学长,而进入这间樱丘高中就读。

  现在,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缩短,但至少雏一定处于满脑子只有恋雪的状态吧。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是一头栽进去穷搅和,并不会有胜算。

  (……可是,变成耐力赛的话,我可不会输呢。)

  听著告知即将开始上课的预备钟声,虎太朗紧紧握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拉著雏的手往前走的工作,同样由他来负责。

  年幼时期领著她一起出去玩的这只手,现在变得更大、更结实了。

  ●

  (弄到好晚喔……)

  雏带著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在被夕阳染红的走廊上前进。

  透过窗户向外眺望操场,让她的双腿蠢蠢欲动,巴不得马上去外头跑步。哪怕只有早一秒也好,她想快点挥别这股无法在任何地方,或是对任何人发泄的郁闷。

  (可是,社团活动反而都会选在这种日子休息呢!)

  觉得自己运气很差的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打开教室大门。

  放学后的教室里,除了自己的好友小金井华子以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明白自己无须勉强装出开朗的模样后,雏放松原本紧绷的双肩开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

  「欢迎回来。这次的对象也很缠人的感觉呢。」

  面对华子的苦笑,雏默默地点了点头。

  今天,将雏找出去的是隔壁班的男同学。

  对雏来说,对方只是个她隐约记得长相的人。直到前一刻,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几乎没跟对方说过话。

  然而,这名男同学却向她道出「我对你一见钟情,请跟我交往吧!」的告白。

  尽管很感激这名男同学的心意,但除了郑重婉拒对方,雏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过,对方似乎无法接受她的回覆,激动地将雏逼到墙角,频频追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呢?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对象?」之类的问题。

  (与其说是想深入了解我,那更像是企图找出自己被拒绝的理由吧……)

  喜欢的人喜欢著不是自己的人。

  所以被拒绝也是无可奈何。

  那名男同学或许是想用这样的答案来说服自己吧。

  (……心仪对象……吗?)

  被追问的当下,雏逃跑了。但对方的问题,现在仍不停在她心中打转。

  说到喜欢的类型,就算会被揶揄成有恋兄情结,她还是会回答自己的哥哥优。

  可是,倘若被问到心仪对象是谁,她恐怕会瞬间语塞。

  尽管脑中浮现了对应的人物,但──

  「雏,你果然还是在意那个人?」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华子平静的嗓音。

  虽然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带著像是再次确认般的感觉。

  不过,华子没等雏回答,便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向敞开的窗户外头。

  这种时间,会有谁待在中庭?

  无须确认,雏的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尽管如此,双脚还是自行动了起来,带著她走向窗边。

  她将双手撑在窗框上,用力探头朝窗外一看。

  (果然!我就知道绝对是他。)

  一如雏的料想,身穿运动服的恋雪正蹲在中庭的花圃旁。

  他俐落地将杂草连根拔起,丢进身旁的塑胶袋里头。

  看著恋雪细心的动作,总会让人心情跟著变好。而这般认真的态度,也十分像恋雪的作风。

  (学长的头发感觉轻飘飘的呢!好像猫咪尾巴喔~)

  恋雪一头细软的发丝,因接连不断的细微动作而轻轻摇曳。

  感觉到脸上不禁浮现笑意的同时,雏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雏?怎么了吗?」

  「……还是老样子,只有学长一个人呢。」

  「咦?啊,这么说也是……」

  雏死盯著恋雪的背影,然后紧紧咬住下唇。

  她明白从四月至今,恋雪一直很努力在招募新的社员。

  然而,他的努力似乎没能带来明显的成果。即将迈入暑假的现在,园艺社仍没有招收到半个新社员。再这样下去,最坏的情况下,等到恋雪毕业后,园艺社恐怕就会废社了。

  (不要紧吗?学长有什么打算呢?)

  乍看之下,园艺社是个低调不起眼的社团,但从事的活动却都是重度劳动。

  说实话,恋雪为何能够为园艺社如此尽心尽力,也让雏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田径社的练习也很严格又吃力,但因为我本来就喜欢跑步,社团活动也让我有成就感,所以才有办法持续……可是,如果社员只剩下我的话……)

  她能够像恋雪那样,就算只剩下自己,也要继续社团活动吗?

  答案或许是「NO」吧。

  光是「喜欢跑步」这样的动力,一定不足以让她持续下去。

  恋雪在照料花草时,总会露出乐在其中的表情。所以雏原本也没有深入思考太多。

  他会执意留在园艺社,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会不会因为家里是开花店的?又或者恋雪的双亲是植物学家?

  还是说,恋雪本身打算在未来从事和园艺相关的职业?

  愈是思考,雏便感觉恋雪距离自己愈遥远。她不禁对撑在窗框上的手指使力。

  (……我根本对学长一无所知嘛……)

  「比起在这里露出这种表情,不如直接过去找他吧?」

  说著,华子温柔地拍了拍雏的肩膀。

  但雏对她所说的「这种表情」浑然不觉。为了确认,她愣愣地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看到她的反应,华子苦笑著表示「你果然没有发现呀」。

  「可是啊,再这样下去,之后……」

  喀沙!

  来自窗外的一阵巨响,打断了华子的发言。

  紧接著传来的,是恋雪有些焦急的嗓音。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雏连忙望向窗外确认。原本蹲在花圃旁的恋雪,此刻伸出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看来,他似乎是在起身时不慎勾到其他东西。除了铲子掉在脚边、水桶翻倒以外,刚才仔细扔进塑胶袋里的杂草也洒了出来。

  「我过去一下!」

  没等华子回应,雏的双腿便动作起来。

  因为连换鞋子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她直接穿著室内鞋冲向花圃。

  虽然雏不消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但恋雪早已将刚才的狼籍收拾乾净,正在稍做休息。

  她有多久不曾主动向对方搭话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雏感受到喉头一阵紧缩,于是任凭内心的冲动促使自己开口。

  「恋……恋雪学长……!」

  「是……是!咦,濑户口学妹?怎么了吗?」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我刚才听到好大的声音,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可是……」

  (可是什么?他该不会受伤了吧!)

  恋雪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脸色还瞬间发白。

  雏再度朝他走近一步,然后不禁这么吶喊出声:

  「如果有哪里会痛,请告诉我吧!」

  「啊,不是,因为我看到你脚上还穿著室内鞋……」

  「这……这是因为我急著赶过来,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谢谢你。」

  看到恋雪露出略为腼腆的笑容,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慢慢变得满脸通红。

  打算在恋雪对自己说些什么之前,抢先一步解决问题的她,有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似觉得「我看不下去了」般用双手遮住脸。

  「那个……濑户口学妹……?」

  「园艺社什么时候才会招收到新成员呢?只靠学长一个人来做,实在太危险了。」

  「啊哈哈……如果能招募到不错的社员就好了。」

  「应该是学长的宣传做得还不够吧?被拒绝一次之后,你是不是就会老实放弃?这样不行啦,要持续说服对方才行啊。」

  又说出不可爱的发言了。

  就连开口的雏本人都不禁皱起眉头,但恋雪却只是露出苦笑回应。

  不过,下一瞬间,他突然收起笑容,转而以无比认真的神情望向雏问道:

  「那么,我能邀请你加入吗,濑户口学妹?」

  「欸?」

  「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

  期待著恋雪接下来的发言的她,感觉心跳愈来愈狂乱。

  进入樱丘高中,了解到园艺社的现况后,其实雏一直在内心暗暗盘算著。

  倘若恋雪邀她入社,绝对要率直地点头答应。

  (学长,我……我……)

  「啊,不行呢。因为你已经加入田径社了嘛。」

  恋雪一边叨念著「我都忘了呢」,一边以手指搔搔脸颊。

  雏一瞬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张开嘴望向他。

  (我没跟学长说过自己是田径社成员吧……?)

  她大致回想了一下,在进入高中之后,自己应该没跟恋雪提过社团的事才对。

  那么,为什么恋雪会知道呢?

  陷入缺氧状态的大脑,现在只想得到对自己有利的答案。

  (……我们的视线果然有对上?)

  这让雏开心得不得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过,反刍恋雪的发言之后,她察觉到现在不是暗自雀跃的时候。

  在「你已经加入田径社了」之前,恋雪便已经得出「不行」的结论。

  (为什么?也可以跨社团啊。)

  恋雪应该也知道还有这个方法,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提议的打算。

  如果要自己开口,又令人有点不甘心。雏不禁紧紧咬住下唇。

  (到底怎么搞的啊?果然让人看不下去!)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无所谓。我只是担心这些花草而已。」

  语毕,雏迅速转身背对恋雪。

  恨不得早一秒钟离开现场的她,在对脚尖施力的瞬间,背后再度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就算这样,我也觉得很开心。」

  尽管是得仔细听才不会忽略的音量,却确实传入了雏的耳中。

  因为那不是来自其他人,而是恋雪的声音。

  这更让雏感到不甘心。她佯装没听到而往前方跑去。

  (……我总是这样……)

  只有自己主动靠近他的短暂时间里,雏才能出现在恋雪的视野当中。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恋雪会朝她露出笑容,也会和她搭话。

  不过,这是因为雏一直关注著恋雪,并非是恋雪会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她。

  能够让恋雪关注的,始终都只有夏树一个人。

  (明明已经很清楚这样的事实了啊……)

  这么说服自己的同时,胸口传来像是在抗议般的阵阵刺痛。

  难得久违地有机会跟恋雪说上几句话,结果却搞成这样。

  雏不知该怎么应付内心躁动不安的感情,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微微低著头往前走的她,今天同样没有发现。

  某人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投射过来的那道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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