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这天也在清晨六点醒来。
他三个小时前才上床睡觉,照理说应该多睡一会儿,但他做不到。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让他彻底醒了。
「你为什么不能乖乖睡觉?」
他忍不住抱怨,挪开了新村清海放在他胸口的大腿。清海一脸幸福地嘟哝着什么。她抱着枕头躺在双人床上,但并非只是单纯「躺在床上」,「如果纵向躺在长方形的床铺表面是正确的就寝姿势,她采取了横向躺在床上的错误姿势」。
清海具有特技,可以一天晚上在床上刚好旋转一周,在早上六点整把大腿放在阿星胸口,正确度令所有的时钟都自叹不如。
阿星下了床,转动脖子。他的肩膀比睡觉前更加酸痛,完全没有休息过的轻松感觉。
他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站在卧室窗前眺望外面。天气晴朗。JR八王子线的轨道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电车驶入真幌车站,人群就像沙子一样流向月台。在大马路上来往的车辆都关上了窗户,隔绝聚集而来的热气。
真幌市带着夏天的生命力,一天的活动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了。
阿星重新拉好窗帘,回头看着床上。清海只穿了一件内裤睡觉。由于内裤的面积很小,所以几乎和全裸差不多。清海的某些地方很像野生动物,她喜欢赤身裸体地钻进阿星的床上。
「因为阿星的床单很平整,睡起来很舒服嘛。」
阿星没有裸睡的习惯,也不喜欢自己穿着衣服傻傻地躺在她身边什么都不做就睡觉,但更不想随时对清海的裸体产生反应,把她叫醒之后翻云覆雨一番。
「这么平整的床单来自我高度的熨烫技术,总之,你要穿上衣服才能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不然就去睡袋裸睡。」
在他多次提议后,终于让步的清海开始穿一件内裤睡觉,但阿星觉得她让步的幅度就和她内裤的面积一样小。
他低头看着清海裸露的光滑后背,虽然很想抚摸,但他规定自己一周只能做爱两次。根据阿星的经验和信念,这是最有益健康的频率。
他为清海盖上了毛巾被,把冷气的温度调高了两度,以免她不慎感冒。
阿星独自住在这栋十八层楼崭新公寓的十五楼。
公寓离JR真幌车站走路五分钟,无论工作和生活都很方便,但是当初他决定购买这间房子的最大原因,就是「真幌自然森林公园」位在附近。
阿星每天早晨慢跑四十分钟,富有起伏的偌大公园最符合他慢跑的路线。
自然森林公园由两个山丘组成,中间有一个小山谷。三十年前被真幌市列为保护区,所以尚未被建地开发的浪潮所吞噬,在离车站走路十五分钟的地方,仍然可以见到郁郁葱葱的树林和在山谷中潺潺流动的小河。如今除了赏樱或赏枫季节,更是市民周末休憩的好去处。
对阿星来说,这个公园的价值只是很适合慢跑而已,他对森林浴或是自然保护当然没有兴趣,反而觉得「自然森林」这个名称很奇怪。公园内的树木都定期进行修剪,完全不是「自然」的状态。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自然的状态,为什么又要加「森林」两个字?这不是和说「鱼的生鱼片」一样蠢吗?
阿星瞥了一眼竖在公园入口的木制标识,再度在内心嘀咕着每天都会浮现的想法。根本是画蛇添足。他向来讨厌别人和他说话时滔滔不绝,所以每次看到「自然森林」这个名称就火冒三丈。
他没有细听鸟啭和小河的潺潺水声,默默地在泥土地的公园内慢跑。运动鞋踩在茂盛的夏草上时,黑斑蚊立刻聚集过来,但很快就飞走了。它们可能知道敌不过阿星一身结实的肌肉,只不过阿星对此感到不满。我烟酒不沾,我的血应该比那些年轻女人的血更美味,为什么它们不想喝我的血?
难道这代表我还不够养生吗?
阿星更卖力地跑了起来,清晨的公园内只见带狗散步的老人,他以像机械般正确的速度跑完十公里,中间在斜坡上对着假想敌练习拳击,看起来的确很与众不同,擦身而过的狗对着他吠叫,但他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从来不放在心上。
全身喷出来的汗感觉很舒服。随着气温逐渐上升,蝉儿开始躲在树叶下鸣叫。
阿星完成自我规定的训练,穿越公园的停车场来到马路上,看到一辆黑色Cedric停在那里。他内心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叫住了他。
「你每天从一大早就很积极啊。」
回头一看,真幌分局的早坂站在那里,他似乎刚从厕所走出来,把手帕放进已经穿旧的西装口袋,顺手把烟掏了出来。
早晨的清新空气就这样毁于一旦。阿星皱着眉头默默忍受飘过来的烟味。
「昨天晚上,有一名高中男生上完补习班后,在这个厕所后面遭人勒索。你不觉得健全的青少年无法在夜晚安心地走在街上,代表真幌变成了一个令人叹息的城市吗?」
「你什么时候调去生活安全课了?」
「很遗憾,我还在刑事课。」早坂走了过来,「被害人说歹徒是看起来像小混混的年轻男子,该不会是你的手下?」
「大叔,你脑筋有问题吗?」
阿星憋着气,等待早坂在至近距离对他吐出的烟飘走,「我们还不至于穷到把脑筋动到小鬼的零用钱上。」
「那倒是。」
早坂把烟叼在嘴角冷笑了一下,「听说最近开始借钱给真幌的老人和中小企业,而且手法很恶劣,你终于开始在黑道上一路狂奔了吗?」
这是为振兴地区经济所做的贡献。阿星在内心回答。必须撒些饵才能让狂吠的狗走开。
「你要不要去查一下健全的青少年晚上来公园干什么?」
阿星面带微笑说。
「原来如此。」早坂回答,他假装不感兴趣,但阿星觉得他正用力左右摇着尾巴。
「我只是听说而已。」
阿星停顿了一下,观察有点按捺不住的早坂,暗自乐在其中。「听说最近天神山高中的一些学生在这里撒网。」
「猎物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健全的青少年』。」
「我问的是健全的青少年嗅到了什么,才会在晚上来公园。」
「这就不知道了,你的工作不是负责调查这种事吗?我可以走了吗?」
听到阿星这么问,早坂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走吧」。
阿星当然知道内情。掌管真幌一带的冈山组选在自然森林公园贩卖劣质毒品,染上毒瘾的「健全青少年」在夜晚的公园出没寻找药头。天神山高中的混混学生把在公园内寻找药头的肥羊拉去角落,抢走他们的钱。
阿星对这种事感到厌倦。那些黑道总是根据老套的经验法则,在夜晚的公园兜售毒品。小鬼满不在乎地来买那些毒品。小混混在黑道兄弟的地盘上恐吓取财。这些家伙的脑筋都有问题。
慢跑结束,回到公寓时已经七点多了,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对生活有规律的阿星来说,健身时被打扰最火大。
但是,也可以说因此把握了做生意的好时机。
阿星冲完澡后喝着冰矿泉水。在喝水的时候,另一只手同时为放在宽敞客厅内的观赏植物盆栽浇水。粉红色大象形状的洒水壶是清海买回来的,虽然和黑、灰、白色统一的室内装潢很不搭调,但总觉得拿去丢掉太幼稚,所以也就留着继续使用。
阿星趁浇水的时候把思绪整理好,拿起了手机。
「筒井吗?你他妈的还在睡?算了,从今天开始,药的进货量增加三成。嗯,没问题,卖得出去,因为冈山组这阵子会绑手绑脚。啊?三成就是百分之三十!不知道的话就叫伊藤算一下。如果搞错进货量,小心被丢进龟尾川,你这笨蛋。错,不是把药丢进龟尾川,是把你丢进龟尾川,你这个死笨蛋。嗯,嗯,那就交给你去处理,先这样吧。」
我的手下好像都是一群笨蛋,真他妈的蠢。阿星想起每个手下的脸,忍不住叹着气。这些人把三成当成是百分之三,无法正确理解威胁的话语,直来直往,个性火爆,但阿星还是无法不理会这些人。
不成材的孩子比较可爱。
「虽然我还不是当家长的年纪。」
阿星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后方的口袋,走进厨房做早餐。
他煎了日式煎蛋卷,烤了竹荚鱼干。味噌汤里要加……冰箱里还有滑菇,再加点豆腐就好。昨天晚上预约煮饭的电子锅刚好发出已经煮好的提示声,糙米饭煮得很成功,昨天晚餐还剩下芝麻拌菠菜。颜色好像有点单调,那就再切个番茄吧。
把完美的早餐放上餐桌后,阿星走去卧室。
在阿星眼中最「不成材的孩子」睡到现在还没有醒,仍然发出均匀的鼻息。
「清海,快起来,八点了。」
在床上旋转完一周的清海睡在阿星的枕头上,自己的枕头仍然抱在手上。毛巾被掉到地上,只穿了一件内裤的身体完全曝露在阿星的眼前。
「清海。」
「嗯——。」
「你不是要去上暑期辅导吗?」
「嗯嗯——。」
阿星摇着她的肩膀,清海发出分不清是肯定还是否定的声音。从窗帘缝隙泄进来的朝阳照在清海形状漂亮的乳房上。阿星看着清海那对色素很浅的乳头。虽然自己经常又舔又吸,却没有变大。当他闪过这个念头时,想起了他轻咬清海的乳头时,她身体内部的反应。
虽然每周两次是最佳频率,但必须经常确认超过这个频率是否真的破坏了最完美状态。
阿星爬上床,压着清海,用手掌握住她的胸部,轻轻咬着清海的尖下巴。
「阿星。」清海搂住了阿星的脖子,「我真的要起来了啦。」
「请吧。」
「这样我没办法起来啊。」
「为什么?」
他掰开清海的双腿,把腰压向她的两腿之间。清海也用手臂搂住他,把他的肩膀拉向自己,咬着他的耳垂,舌头舔着他耳朵上的一排耳环。
「会受伤。」
「那你走开啊。」
「等一下就走开了。」
「笨蛋。」
打情骂俏的途中,阿星正想脱下牛仔裤,屁股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清海停了下来,用眼神催促他,他只好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我是阿星!」
「我是多田便利屋的多田。」
「你想成为龟尾川海藻的肥料吗?你每次、每次都出现得很不是时候!」
「不好意思,这么一大早打扰,请问清海小姐在吗?」
阿星以前曾经委托多田便利屋当清海的保镖,但不知道清海之后仍然和他们保持联络。清海到底在想什么?和走衰运的便利屋老兄走得这么近,会把我也带衰,真让人不开心。
阿星直起身体,把手机丢给清海,「找你的。」
「啊,便利屋大叔,嗯,很好很好。不会吧?真的假的?啊,真的欸。我的手机没电了,对不起。」
阿星独自走出了卧室,留下清海坐在床上讲电话。这该不会是克己之神的教谕,要坚持每周两次的频率。他妈的。
滑菇豆腐味噌汤冷了,他重新加热后倒进碗里,放在餐桌上,穿好衣服的清海终于现身。
「哇,看起来好好吃,我要开动了。」
她立刻拿起筷子。至少先去洗脸吧。虽然阿星这么想,但清海喝了一口味噌汤就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阿星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在对面坐了下来。
「找你干嘛?」
「对了对了,我跟你说,我要去看猫。」
「猫?」
没想到起床后才两个多小时,立刻迎接今天第二次不祥的预感。清海不顾皱起眉头的阿星,兴高采烈地挥着筷子。
「嗯,我之前拜托便利屋大叔,结果他们找到了正在寻找饲主的小猫,但中午的时候可能会有别人去看,所以叫我早点去。」
「我向你确认一下,」阿星看着清海笨手笨脚地吃着竹荚鱼干的样子,「是谁要养?养在哪里?」
「啊?我要养在这里啊。」
「我说清海啊,」阿星终于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这里是我家。」
「我们住在一起啊。」
「是你赖着不走,况且你说要去看猫,那暑期辅导怎么办?你不是考生吗?」
清海充耳不闻,舔着沾到鱼油的手指。阿星乘胜追击。
「我之前就一直说了,你偶尔要回家啊。」
「不要。」
「这里不许养猫。」
「为什么?」
「因为猫会掉毛。」
「我会用吸尘器吸干净。」
「猫很容易生病。」
「我会去打工,存钱帮它看病。」
「谁喂饲料?谁教它上厕所?谁帮它洗澡?你绝对没办法照顾猫,我也没空,如果你非养不可,就回自己家里养。」
「这里就是我家啊!」清海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你明知道和你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为什么要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你这个笨蛋!」
清海泪眼汪汪地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阿星叹了一口气,开始整理餐桌。在厨房做了火腿和小黄瓜的三明治,装进便当盒里。
他敲了敲卧室的门。
「清海,我帮你做好便当了,记得去补习班。」
「吵死了!」清海似乎用枕头还是什么东西丢在门上,「你自己整天做坏事,还来跟我讲大道理!你是我妈吗!」
「你妈会和女儿打炮吗!」
门内再度传来柔软的冲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星突然狠心起来,撇着嘴说:
「你是说我为你做饭,为你担心,照顾你,就像你妈一样吗?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妈不为你做这些事,你才会讨厌她!」
停顿刹那后,房间内传来哭泣的声音,悲痛的哭声好像目击了这个世界的末日。阿星硬是吞下内心涌起的苦涩,走出家门。
走出大门口自动门的同时,几乎被夏天的空气压垮。
他并不是故意想说那些话,而是清海拿他和她母亲相提并论,所以一下子火冒三丈。
他只是想告诉清海她还未成年,在高中最后一个夏天,和男人同居似乎并不妥当。而且这个男人还深陷黑道,显然并非理想的环境。
不,不对,他其实想要说,不要把我和那种杂碎混为一谈。你妈曾经爱过你吗?你妈曾经像我一样,用整个身心希望你得到幸福吗?
阿星既想要尽量和清海保持距离,又想要随时陪伴在她身旁好好珍惜她,这两种心情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即使是重视自制和自律的阿星,也很难在这两者之间保持平衡,经常不小心失控。
写着「天蝎座」的霓虹灯管在上午的阳光中显得更加寒酸。
位在真幌大道旁的老旧游乐场今天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搜刮小鬼的零用钱。
我也和那些混混没什么两样。
阿星耸了耸肩,从后方生锈的楼梯来到游乐场的二楼。三个男人正在当作办公室使用的室内闲聊,一看到阿星出现,立刻僵在那里。
「星哥早。」
「喔,筒井,联络了吗?」
「是!他们会马上调货给我们。」
筒井穿着和他粗犷的脸很不相衬的西装,额头上冒的汗并不是因为天气热的关系。
「嗯。」
阿星点了点头,才终于消除了他的紧张。
「伊藤,帐簿。」
「是。」
如果是毫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戴着眼镜、身形干瘦的伊藤是文弱的大学生。阿星确认了接过来的帐簿,对正确纪录的数字感到心满意足。
阿星坐在放着电话和电脑的办公桌前开始工作。他确认了股价,打了几通电话,看了电子邮件寄来的真幌附近帮派的最新动态,然后又打了几通电话,伊藤在这段期间敲着计算机,处理完手边成堆的资料,筒井坐在沙发上折和纸。
工作告一段落后,阿星抬起了头,忍不住按摩眼角。
「筒井,你那是在干什么?」
「我在折花。」
「为什么?」
「『咖啡神殿阿波罗』的老板叫我折的,他说只要帮忙折放在店里装饰的纸花,就要请我喝一杯咖啡。」
「要折几个?」
「一百个。」
筒井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摊开成叠的薄纸。为了一杯四百圆、像黑水一样的咖啡,这家伙竟然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在做劳作。
阿星难以理解小弟的价值观。
「算了。」他将视线移到房间角落,「金井,你为什么像木棍一样站在那里,会让我分心。」
阿星走进办公室后金井一直站在那里。听到阿星说话,金井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道最后还是不发一语,继续紧绷着一身结实的肌肉。
「算了。」
阿星放弃继续和金井沟通,对着三个人说:「药市场最近可能会有变动,你们也要记得关照下面的人。」
「怎样的变动?」
伊藤放下计算机,探出身体问道。
「自然森林公园的交易早晚会被摧毁,这段期间我们可以大赚一票,」
「是喔,星哥,你是怎么搞定条子的?」
「略施小计啦,」阿星笑了笑,「机会难得,我打算趁这个机会收拾天神山高中那些混混。整天探头探脑,太碍眼了。」
「那我会找出他们平时都在哪里鬼混。」
筒井猛然站了起来,把折好的纸花都弄散了。
「好,那就交给你了。你们听好了,千万别让冈山组察觉我们的动向。」
「是。」
筒井和伊藤点了点头,始终不发一语的金井诚惶诚恐地举手。
「星哥。」
「什么事?」
「我是星哥的保镖。」
「是啊。」
金井再度陷入沉默,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伊藤似乎察觉阿星的不耐烦,主动当起了翻译。
「金井对星哥今天早上自己来上班感到很沮丧。」
「啊?我一个人也可以来上班啊,反正从公寓走到这里不要五分钟。」
「星哥,我是你的保镖。」
金井又重复了这句话。伊藤再度为他翻译。
「他的意思是『话虽这么说,但星哥平时出门时都会叫他』。」
唉,真是麻烦。今天早上和清海吵架,根本没心情叫你来接我。
阿星很想这么说,但顾虑到忠心小弟的心情,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了,金井,对不起,下次一定让你来接我,这样可以了吗?」
金井显得很开心,再度变成沉默的木棍,退到了门口。
不知道哪里的节奏出了问题。阿星忍不住头痛起来,躲在电脑后方,双手悄悄按摩着头皮。
喔,头发太长了。
「我去剪头发。」
他向其他人宣布后,走出了事务所。阿星不喜欢自己的头发超过三公分。
金井当然紧跟在后。
「石井理发店」的老板和阿星很熟,即使看到亦步亦趋的金井也丝毫不会紧张。
「那就像平常一样整体剪短半公分。」
他轻快地操着剪刀。
阿星试图在理发时弥补一下不足的睡眠,但无法如愿。只要一闭上眼睛,清海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家里哭,该不会一气之下跑去找别的男人吧?各种负面想像占据了他的脑海。
「阿星,你是不是在烦恼?」
听到石井的问话,阿星张开了眼睛,和身穿白袍的石井在镜子中互望。金井一脸「是这样吗?」的表情看着阿星。
「谁没烦恼啊。」
「这么说也没错啦。」
石井摸了摸有点花白的胡子说:「那一定是恋爱的烦恼!」
阿星努力面不改色。
「呵呵,被我猜中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石井挺起胸膛得意地说,「因为皮肤变得不紧实,有一种垂垂的感觉,这种客人通常都是为情所困,嗯。」
「你少废话,这里什么时候变成算命馆了?」
「好,好,那我就闭嘴剪头发。」
石井似乎对打败阿星感到得意,忍不住哼起歌,比刚才更轻快地剪了起来。
这个城市的人都是一些幼稚的笨蛋吗?
阿星在心里咒骂着,婉拒了石井为他刮胡子。因为他决定与其心神不宁地一直惦记,不如回家看看清海的情况。石井恭敬地鞠躬送阿星离开。
太阳高挂在头顶上。
大马路上的行人都千方百计想要走在树荫下,或是靠近从店家飘出来的冷气前往目的地,但阿星笔直走在大马路中央。他不允许自己被酷热晒昏,无论去哪里,他都会走两地之间的最短距离。
在他快到家门口时,手机响了。
「小良吗?我是妈妈。」
今天是什么鬼日子。阿星仰头看着天空。
「喔,有什么事吗?」
他努力保持声音平静。
「别这样说话。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在想你最近还好吗?」
「对不起,我很好。」
阿星单手挥了挥,示意金井走开。「妈妈呢?」
「你猜妈妈现在人在哪里?」
「妈妈,不好意思,我在午休,要去吃午饭了。」
「啊哟,太巧了,妈妈刚好来真幌,有点累了,正在阿波罗吹冷气。小良你也来吧,我们一起吃午餐。」
为什么真幌的居民总是把去真幌车站说成「去真幌」?自己也住在真幌市内,这种说法不是很奇怪吗?就好像住在中野区的人会把去中野车站说成「去中野」吗?应该不会吧,而是会更具体地说「去丸井买东西」或是「在阳光街逛逛」……。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真幌车站前没有可以说出具体名字的建筑物或店家,所以只能笼统地说「去真幌」。
阿星思考着无关紧要的问题,努力冲淡内心的绝望,然后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大马路走去阿波罗。
金井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后。
阿波罗不大的空间内陈列着西洋的盔甲、褪色的挂毯和鹿头标本,原本就是一家装饰过多、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店,如今又多了筒井迅速交货的纸花装饰,阿星除了头痛以外连胃也开始痛了。
胃痛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必须和母亲面对面。
阿星的母亲正在吃巧克力芭菲,旁边放着箱急百货公司的购物袋。阿星的面前放着母亲贴心为他点的鸡蛋三明治,
阿星从观赏植物的缝隙中看着坐在远处的金井。走进咖啡店之前,阿星给了他一千圆命令道:
「拿去吃饭,不必理我。」
金井遵守他的命令,坐在窗边的桌旁专心吃着炒饭。
「小良,良一,你在看什么?」
听到母亲讶异的声音,阿星急忙坐直了身体。
「不,没看什么。」
「你有好好过日子吗?我每次去你的公寓你都不在家。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妈妈很担心你。」
「我没事,你不必来看我。」
因为他根本不住在那里,那只是为了保管无法公开贩售的物品所租的公寓。
「你好不容易考进好大学,却擅自退学,去什么进口家具公司上班,爸爸到现在还在生气喔。」
「我很认真工作,老爸总有一天会了解。」
「是吗?你爸爸这个人啊,自己没什么本事,自尊心却特别强。你猜我上次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找到什么?」
「找到什么?」
「火柴啊!是那种有女人陪酒的店。」
阿星已经忍无可忍,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即使激励自己这是磨链精神的大好机会,仍然感到莫大的痛苦。
「你能相信吗?妈妈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连续剧中,因为通常不是都会藏起来或丢掉,不让老婆看见吗?」
「是啊。」
「既然已经发现了,妈妈就问爸爸:『这是什么?』没想到他竟然恼羞成怒,说什么『工作上当然有交际应酬,你少罗唆。』他在神气什么啊,你说,是不是让人很受不了?」
「对啊,妈妈。」
「小良,你有女朋友吗?」
母亲不知道感应到什么天启,话题源源不断。
「很可惜,我没有。」
「那就拜托节子阿姨……」
「不,不用了。」
阿星拿起杯子,喝下加了自来水做的冰块的自来水,「我才二十岁,离相亲、结婚之类的事还很远。」
「对了小良,你为什么没参加成人典礼?妈妈很想去帮你拍照。」
我怎么可能去啊!阿星很想大声咆哮,然后踢倒他看到的所有摆设,但他咬着冰块努力降低体温。
「啊,厕所没人了,妈妈去上厕所。」
「嗯。」
阿星看着母亲消失在厕所后,拿着三明治的盘子站了起来,走到金井的餐桌旁,倒进炒饭的空盘子。
「这个也给你吃。」
「谢谢。」
母亲从厕所回来后,面带微笑地问:
「好吃吗?」
「嗯,谢谢。妈妈,我的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啊哟,这么快?」
「对不起,那改天再见。」
「妈妈也要走了。啊,小良,妈妈来结帐。没关系,没关系。」
母亲在收银台前又滔滔不绝了一番。阿星终于摆脱母亲时感到浑身疲惫。每次和母亲见面就会消耗大量热量,相较之下,每天早晨十公里的慢跑简直就像是优雅的游轮旅行。
金井也走出了阿波罗,现在终于能回公寓看看了。
阿星好不容易重振精神走向大马路,这时电话又响了。荧幕上显示「饭岛」,是冈山组的干部。
从大马路到公寓之间似乎有一段永远走不完的距离。
「你好。」
「嗨,阿星啊,钱庄的生意似乎很顺利啊。」
「托你的福。」
「有人向条子告密,检举我们的场子。」
饭岛突然切入主题。阿星不动声色地回答:
「真大胆啊。」
「你觉得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
饭岛用沉默试探阿星,但千万不能对黑道兄弟的沉默感到害怕。废话少说,只需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饭岛开口。
「是天神山高中那些自以为是兄弟的笨蛋干的,你认识吗?」
我赢了。阿星轻轻笑了起来。
饭岛认为阿星无限接近黑道兄弟,但在没有掌握任何证据或把柄之前,不能随便乱蜕括,但这次堂口颜面无光,需要扳回一点面子,所以决定收拾天神山高中那些混混杀鸡儆猴。
「和他们没交情。」
「可以找到他们吗?」
「我试试,我也觉得他们很碍眼。只要把他们找出来就好吗?」
黑道兄弟不方便对高中生出手。阿星明知道这一点,故意这么问。
「好好教训他们,警告他们下次别乱来。」
「了解,晚上会给你消息。」
事态完全照他的预期发展。
挂上电话后,阿星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母亲,以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清海完全抛在脑后。
既卖了人情给冈山组,又可以把那些不识相的混混赶走,真是一举两得。
筒井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些混混聚集的地方。如果还没找到,要叫他加把劲。
阿星回到「天蝎座」后,正想绕去后方的楼梯,突然停下脚步。一个熟悉的男人抱着熟悉的便当盒,正在店门口的夹娃娃机旁向他招手。
他是便利屋老兄的搭档,名字好像叫……行天。
阿星走过去,行天嘿嘿笑了起来。
「你刚才走过来时表情超可怕,准备去杀人吗?」
也许吧。阿星在心里回答。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吗?我每天在这里捡零钱。」
行天一脸灿笑,指着游戏机和地面之间的缝隙说:「经常有人掉钱。」
阿星没时间和这种缺乏克己心和上进心的人打交道,直截了当地问:
「你手上的便当哪里来的?」
「清海给我的,她说她不想吃。」
「是喔。」
「我骗你的。」
行天从便当盒里拿出一片三明治,「我叫她用这份午餐当作捡流浪猫的谢礼,然后抢了过来,但她看起来真的很没精神。」
「这位大叔,你真是什么都捡啊。」
阿星被行天调侃了一番,内心懊恼不已,瞪着行天说。行天丝毫不感到畏惧。
「你的厨艺不错,小黄瓜的咸味刚刚好。」
行天站在原地,大口咬着三明治。
手机又响了。
「星哥,你现在人在哪里?」是筒井打来的,「我查到他们窝的地方了,就在天神山高中附近。」
「干得好!」他指示身后的金井,「去把车开过来。」
「这个护身符你还没丢掉啊。」行天说:「看来你很珍惜。」
阿星低头看着手机。装在白色布袋里的护身符挂在手机上,当作手机吊饰。
行天在暗示什么?阿星假装没有察觉,走向停车场。
金井驾驶着厢型车,行驶在真幌市中部悠然的风景中。
车内很安静,阿星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伊藤留在事务所内。他可不能让一群小弟中难得可以用脑的人材浪费在打架上。
阿星独自坐在后方的座位上眺望着窗外。太阳渐渐下山,但天空还很蓝。
早起虽然有益健康,但夏天的时间很难打发。阿星茫然地想道。小时候每天都有这种感觉,仰望着好不容易暗下来的天空时,玩得太累的肺又烫又痛。
天神山高中的校舍出现在前方。
「绕去西侧门。」
教室内和操场上都没有人。放暑假期间,学校内只有如雨般的蝉声。
西侧门前有一片空地,以前那里可能是农田,所以空地上到处堆着废弃木材和轮胎。
空地的角落有一栋以前应该是工厂的废弃屋。虽说是木造两层楼的房子,但其实只是在到处都是缝隙的木板墙上加了铁皮屋顶而已,从外观就可以看出二楼的部分几乎已经垮了。
厢型车的轮胎辗过散在空地上的木片和锈钉,停在废弃屋前方筒井开来的小客车旁。
阿星带着金井走进了废弃屋。
原本以为屋内光线更暗,但阳光照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碎石的地面长出了绿色杂草。
墙壁旁的灰色机器看起来就像百年未曾使用的暖炉,地上杂乱地丢着一些工具和那些混混带来的酒瓶、色情书刊。
「星哥好!」
筒井和筒井的三个手下站直身体,恭敬地大声打招呼,下巴微微上扬,就像是想要得到称赞的小学生。
八个混混被口塞绑住了嘴,反手绑在身后,倒在他们的脚下。有人快哭出来了,有人露出反抗的眼神,有人从喉咙深处发出抗议,所有人都很年轻,看起来都笨头笨脑。
「闭嘴。」
筒井说道,榆流轻轻踢了每个混混的肚子,即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人他也平等对待。
「有没有受伤?」
阿星问,
「没有。」
筒井不再踢人,再度恭敬地站在那里回答。
「他们应该也没受伤吧?」
「啊,有点小伤。」
「哪里?」
阿星弯下身体检查着那几个混混。有几个人流着鼻血,也有人眼角有瘀青。
「这不算是受伤。」
阿星轻轻拍着筒井的肩膀,也对筒井的手下点了点头。「厉害,打架交给你们就对了。」
筒井得意地张大了鼻孔。
「星哥,要怎么处置他们?」
「这个嘛……」
阿星打开被丢弃在那里多年的工具箱,检查里面的物品,看到一把表面浮现浅色锈斑的大锥子,拿了起来。
「冈山组说只要稍微摸他们两下就好,但你们认为这样就能让他们不乱来吗?」
「很难说。」
筒井认真地回答,双眼注视着阿星脸上的表情,小心谨慎地想要解读阿星的真意。
「金井,你觉得呢?」
「星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那我就老实说了,」阿星笑了笑,「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王八蛋会不会乱来,只不过,光摸几下太无趣了。」
阿星反手握住锥子柄,在小混混面前蹲了下来。
「谁是老大?」
筒井指向身穿克里夫兰骑士队T恤、体格壮硕的男人。
「骑士?就凭你?」阿星探头看着男人的脸,「算了,让他面对墙壁站好。啊,把他的嘴巴松开。反正周围没有房子,让他叫一下比较轻松。」
体格丝毫不输给那个混混的筒井和金井把他拖到墙边,分别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墙上。
松开绑住男人嘴巴的口塞后,他立刻破口大骂。
「阿星!你给我记住!」
「你们有没有认真看?」
阿星回头看着其他混混,然后左手抓住扭着身体怒骂的男人头发,用力一拉,让他的脸向后仰。
「队长,我让你自由选择。」
阿星在他露出的耳边小声说道,用力把生锈的锥子插进他的右脸颊。
男人发出分不清是呐喊还是惨叫的声音,身体不自主地跳了起来,筒井和金井按住了他。看到鲜血从男人嘴里流出来,阿星稍微退后,以免弄脏自己。
男人叫喊了很久,最后终于变成低沉的呜咽,阿星再度靠近男人的背后,缓缓转动仍然插在他脸上的锥子柄。
「你应该感觉到已经刺穿了吧?不知道吗?那我戳你的上颚,来吧。」
阿星在一旁观察满是鲜血、眼泪和鼻水的男人脸,觉得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哭泣的声音都很像。
「有没有平静一点?」阿星语气温柔地问,「队长,队长,不要哭了。我不是说可以让你选择吗?放心吧。」
「乌俺呃。」
「啊?」
「以喔乌俺呃。」
「这需要伊藤来翻译一下。」
「他好像在说『以后不敢了』。」
筒井回答时丝毫没有放松按住他的力气,金井也点了点头。
「队长,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会不会乱来都无所谓,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两遍。」
阿星把男人的额头推向墙壁,然后又拉了回来,「我现在告诉你选项,你想清楚之后再回答。」
手掌感受到男人微微点头后,阿星连同抓在手掌的头发按摩着他的头皮。
「第一,把锥子拉到你的嘴角,第二,把锥子拉到你的眼尾。」
男人再度发出惨叫,身体用力起伏,挣扎着想要逃开。
「喂,不要乱动,赶快回答。如果你选一,单侧的嘴巴会变大,吃东西很方便,如果选二……」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缺乏生命力的电话铃声和充满血腥味的废弃屋很不搭调。
阿星不理会手机铃声。他决定这次绝对不接电话。
「如果选二,」叮铃铃铃「我猜」叮铃铃铃「会留下」叮铃「很有价值」叮铃「的伤痕,」叮铃「但可能」叮铃铃铃「不小心失手,」叮铃「刺破眼珠」叮铃铃。
「妈的,吵死了!」
阿星终于忍无可忍,中断了说明。「队长!你的脖子维持这个角度别动,别忘了我手上的锥子还在你脸上。」
提醒男人后,他松开了左手,从口袋拿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看着来电显示。
便利屋。
「便—利—屋—老—兄!」
他接下通话键的同时,用几乎把屋顶的铁皮震下来的音量大吼道,「等我这里搞定了,也会拿着锥子去刺你的眼珠子,你再耐心等一下!」
「阿星,对不起,」电话中传来清海的声音,「你正在忙吗?」
「啊?清海,是你啊。」因为太过意外,阿星突然压低声调,「没事,没什么重要的事。」
他松开锥子柄,离开墙边,金井立刻握住从男人脸颊上垂下来的锥子。
「为什么用便利屋老兄的手机打?」
「我的手机放在充电器上,忘了带出门。现在方便吗?」
「嗯。」
「我跟你说,是一只很可爱的虎斑猫。」
「清海,我告诉过你不可以养。」
「思,所以我今天回家了。我问妈妈『我可以养猫吗?』,结果她回答『随便你啊』,妈妈根本不知道这只猫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穿了什么衣服,因为她没看我,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清海的声音中断了。阿星不发一语,听着电波传来的轻微哭泣声。
「阿星,我想和你在一起。」
阿星张开空着的右手,弯起手指搓着手掌,把干掉的血迹剥了下来。
呐,我正在思考要把人的脸颊横向割开还是纵向割开。不是威胁,而是真的在动手,所以正在努力思考哪一种方式更残酷呢。
废弃屋在不知不觉中被染成了红色。
夕阳从板壁的缝隙慢慢移动。
「我也是。」阿星说,但这句话可能并没有实际说出口。
「阿星?」
「我很快就回去,你等我。」
「在哪里?」
「公寓的……」他本来想说「房间」,但又改了口,「在家里啊。」
「嗯!但是猫呢?」
「今天晚上就让它住一晚,明天再还给便利屋老兄。」
「啊?我不要!」
「我还在工作,晚一点再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阿星,你这个人每次都只顾自己!对不对嘛?」
到底谁只顾自己。阿星笑着挂上了电话,顺便关机。早就应该这么做。
「久等了。」
阿星走到墙边的男人身旁时,太阳已经沉入远山后方,废弃屋笼罩在微蓝的黑暗中。
阿星握着锥子柄,眼角扫到白色的微光。那是拿在左手上的手机,手机上挂着天神的护身符,那是和清海去新年参拜时一起买的护身符,虽然觉得很蠢,但至今仍然挂在手机上。
阿星把锥子从男人脸颊上拔了出来。
虽说只住一晚,但饲料和猫砂都不可少。到底要买固体饲料还是要买猫用奶粉?身体的大小比毛皮的花纹更重要,但清海只字未提这件事。她真的想要养猫吗?
因为在买猫用品时左挑右选,阿星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
「你回来了!」清海正在餐桌前做英文的阅读题,「好多东西啊。」
清海一看袋子里立刻眉开眼笑。
「这是一天晚上的份?」
「对。猫呢?」
「在这里。」
小猫缩在清海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它叫斑斑,大约三个月左右。」
「这个名字太没品味了。」
「没关系,叫起来很顺口嘛。」
阿星吃着清海做的咖哩饭,边看电视边辅导她做英译日习题。
晚上十一点后,他开始在客厅做夜间健身。
他每天都做伏地挺身和仰卧起坐各一百次,在做到第五十八次伏地挺身时,清海打着呵欠说「晚安」,抱着猫走进卧室。
「喂,不要让它睡在床上。」
「为什么?」
「因为你是旋转凶器。」
阿星嘀咕道。
冲完澡,在电子锅内预约了隔天早餐要吃的糙米饭。
他把旧毛巾被折起,放在为猫买回来的宠物篮内,拎着宠物篮去卧室,看到猫还在尚未被压死的位置。
「千钧一发。」
阿星抓起猫放进地上的宠物篮内,然后又抱起只穿了一件内裤,在床上躺成大字的清海,为自己腾出半张床的位置睡觉。
「嗯,斑斑呢?」
「它很好。」
阿星躺在枕头上,轻轻抱着身旁温暖的身体。
「阿星,你今天好像有点累。」
「是吗?」
「工作很辛苦吗?」
阿星回想起今天一天的生活。
「不,也没特别辛苦。啊,但是今天和我妈见了面。」
「就是这个原因。」
清海把额头抵在阿星的脖子根,窃声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妈?」
「只要和她说五分钟话你就知道了。」
「我觉得她不可能是一个讨厌的人,你个性这么温柔,是因为她悉心照顾你的关系。」
成长环境和个性温柔的因果关系没这么简单,况且,我温柔吗?
感受着清海迅速坠入睡眠的世界,阿星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对了,忘记写日记了。
他悄悄伸手打开台灯,以免吵醒清海。床头柜上放着他写了十年的日记。他仰躺在床上,拿起日记簿,翻开今天日期的那一页。
今年是他写日记的第十年,阿星低头依次看着前九年的同月同日的纪录,然后在最下方,也就是今年的日期栏内写下已经写了数千次的话。
「一如往常。」
他想了一下后,难得加了一行字。
「斑斑来了。」
他把日记簿放回床头柜,关了灯。
清海睡着了,猫也睡着了。
阿星闭上眼睛。
从真幌车站发车的末班车驶向夜晚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