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真幌站前番外地 一走了之的男人

  不久之前还接到不少拔庭院的杂草和换纱窗的工作,这一阵子的工作内容几乎都是清除塞在落水管的落叶和整理储藏室。

  可能是因为十一月进入下旬后,大家都想到了年底大扫除这件事。还没到十二月旺季,多田便利屋已经盛况空前,无论去哪一户人家都听到不知道算是打招呼还是感慨的「一年的时间过得真快」。

  的确如此,多田心想。

  他觉得随着年龄的增加,时间就像加速度般地流逝,他甚至很担心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在迎接五十岁的三天后就变成九十八岁寿终正寝了。要是整天浑浑噩噩,当自己回过神时恐怕已经躺进棺材,结果一辈子都一事无成。虽然并没有想要做一番大事的野心,只是脚踏实地做好每天的工作,只求能够养活自己就好,但话说回来,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太散漫了。

  迎接下一个新年时,行天来多田便利屋就整整两年了。

  行天和他既不是家人,当然更不是恋爱关系,甚至不算是朋友,硬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充其量只是高中同学,而且彼此从来不曾有过充分沟通的经验,自己竟然还可以让他在这里赖了两年不走,天底下去哪里再找第二个这样的人,也未免散漫过了头。

  以前「一人饱,全家饱」的时候,都得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工作养活自己了,行天出现后更得同时养活两个人。行天好吃懒做,所以必定是由我赚钱养他,这种明显的不平等状况让人无法释怀。

  多田回想着今天一整天繁忙的工作。

  事到如今似乎有点为时太晚,但他觉得必须好好对行天说清楚。

  虽然腰酸背痛,但他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隔间的帘子,对着事务所那里说:

  「喂,关于今后的展望……」

  他本来想说「关于今后的展望,我们来好好聊一聊」,但说到一半就住了嘴。因为行天平时当作床铺的沙发上没有人。不知道为什么,他钻到了茶几下方,用优雅的速度做着伏地挺身。

  「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行天数到这里,发现了多田。

  「什么?什么展望?」

  他像鳄鱼一样从茶几下方爬了出来,跪坐在昏暗的事务所地板上,仰望着多田。

  多田维持拉开帘子的动作站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做伏地挺身啊。」

  谁不知道那是伏地挺身?

  「为什么在茶几下做?」

  「因为我发现一个秘诀,在即使腻了也无法马上离开的地方做,就可以坚持下去。」

  行天得意地说完,再度像鳄鱼一样爬回去,腰部以下都塞进茶几下方后,开始练背肌。

  真讨厌。想到有人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深夜做伏地挺身、练背肌,就觉得超级讨厌。

  多田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行天在茶几边缘上上下下的后脑勺。

  「为什么突然开始锻链?」

  难道打算增强体力,在工作上出一点力吗?

  「因为我觉得最近身体的灵敏度变差了。」

  行天可能想要看着多田说话,转过身仰躺在地上,开始做仰卧起坐。「问题果然是出在除了喝酒以外还开始吃饭。」

  「是年纪的关系。」

  他既不是士兵也不是摔角选手,为什么为了提升身体的灵敏度开始锻链?相较之下,更希望他提升一下工作意愿,如果觉得自己发胖了就先戒酒。

  虽然多田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再讨论今后的展望。

  算了,我天生命贱,一定是在倒霉星球长大的,只能被行天吃定,也没办法存到半毛钱,必须忍着腰痛继续工作,忍受这种节衣缩食的日子。

  睡觉吧,只要睡一觉,至少可以消除一些疲劳,又可以带着全新的心情迎接早晨。

  「不要太累了。」

  多田发现顿悟的境界其实和放弃是同义词,独自点着头站了起来。双眼追随着多田的行天问:

  「你腰痛吗?」

  「这是职业病,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有备才能无患。」

  行天一本正经地说道,多田把原本准备拉开帘子的手停在那里,看着仍然在练仰卧起坐的行天后背问:

  「你在说什么?」

  「你腰痛不是年纪的关系吗?听说如果三十岁后不采取措施,肌肉也会变成霜降肥肉,而且会不断累积。」

  不用你管。

  多田走回帘子内,虽然满腔愤怒,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以免伤到腰。

  行天为什么突然在深夜开始锻链?多田第二天就清楚了解其中的理由。

  多田和行天在东急HANDS买完工作上使用的清扫用品,即将走到车站南口圆环时,看到阿星迎面走来,曾经和多田打过交道的壮汉像忠实的狗般跟在他身后。

  行天发现了阿星,叫了声「啊,卖砂糖的」,一路跑到阿星面前说:「我可以做超过一百次伏地挺身了。」手上拎着的东急HANDS袋子发出沙沙声响。

  阿星手一挥,赶走忠犬,停下了脚步。

  「腹肌和背肌呢?练腹肌不是追求次数,要均衡且确实地做好每一次。」

  「那我调整为各做五十次好了。」

  「嗯,你喝什么高蛋白饮品?」

  「什么都没喝。」

  「如果想要有效提升肌肉就一定要喝。现在有各种不同的口味,味道还不错。体脂肪一旦降低容易发生贫血,所以也不要忘记摄取营养补充剂,补充铁质。」

  「我没钱买那些,舔钉子不行吗?」

  这是怎么回事?行天什么时候和阿星这么熟络了?多田惊讶地远远看着他们站在南口圆环说话,阿星的忠犬也一脸不甘心又满是羡慕地看着行天。

  阿星教导行天锻链和摄取营养补充剂的方法,行天说着「是喔,是喔」,听得津津有味。

  把身体练得这么好干什么?你的弹跳力和腕力早就超乎正常水准了。

  如果行天练出一身肌肉,三餐恐怕得花更多钱。虽然多田猜想行天应该很快就会放弃,但还是希望他不要猛练肌肉。

  他正准备对行天说要先走一步时,放在工作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那通电话是打到事务所后转接到他的手机。多田走到圆环角落,按下了通话键。

  「多田便利屋您好,感谢您的来电。」

  「我想找人帮忙整理遗物,」电话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你们可以接受委托吗?」

  这委托有点棘手,多田低头看着走过脚边的肥胖鸽子。电话中的声音听起来差不多和多田相同年纪,所以去世的是她的父母或是祖父母?

  委托便利屋整理故人的遗物,表示家属和故人的关系不融洽的可能性很高。至今为止,多田曾经接过三次清理遗物的工作,事后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鸽子微微拍动翅膀,懒洋洋地飞上从圆环开始延伸的通道栏杆。

  「原则上必须请家属在场,不知是否方便?」

  「这样啊……」女人迟疑了一下,但立刻打起精神说:「没问题,请问什么时候可以上门?」

  「最快明天下午两点到四点。」

  「两个小时就可以完成吗?」

  「必须视实际情况而定。」多田搜寻着脑内记事本,「后天傍晚六点以后也有空。」

  「我希望越快越好,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先预约明天下午两点的时间,还有后天傍晚六点到九点的时间?即使提早完成,我也会支付五个小时的酬劳。」

  「好的。」

  多田摸着口袋,虽然找到了原子笔,但没有纸。多田向已经结束和阿星的谈话、正转头看着自己的行天招了招手。

  「请问地点在哪里?」

  他把相关资料记在行天双手手背上。

  真幌市成子町五之四之二 樱花公寓二〇三室

  「那明天两点在公寓门口等你,」女人说道,「我的姓名和手机是……」

  柏木亚沙子,多田记下了名字。行天乖乖伸出双手站在那里。阿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探头看着行天手背上的字。

  多田挂上电话时,阿星似乎有话要说。

  「阿星,怎么了?」

  「没事,便利屋老兄。」阿星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个委托很有意思。金井,走罗。」

  记得每次都要做伸展运动,阿星临走时不忘叮咛行天,带着忠犬消失在人群中。多田和行天走向事务所。

  「原来你也接受整理遗物的委托。」

  「嗯,偶尔啦。」

  「工作满档,完全没有时间休息,」行天老是擅自偷懒,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今年要买怎样的门松?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搞不好可以买比去年大一号的。」

  「不要再买门松了,多余的钱要存起来买冷气。」

  「为什么你愁眉苦脸的?」

  行天偏着头纳闷。

  「因为刚才的委托人声音太开朗了。」

  多田回答。

  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约定的两点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仍然不见柏木亚沙子出现在公寓门口。

  多田靠在停在公寓内的小货车车斗上,抽完了第二支烟。行天站在车斗上,按照阿星教他的方法左扭右弯地做伸展运动,但似乎也等得不耐烦了。

  「你打电话问一下啊。」他说。

  多田每隔五分钟让铃声各响十五次,第三次拨打时,柏木亚沙子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

  「这里是多田便利屋。」

  「啊哟!」原本不耐烦的声音突然泄了气,「啊哟哟哟,已经两点半了。对不起,我工作脱不开身,明天一定会在,可不可以请你先动手清理?」

  「我昨天也说了,家属必须在场……」

  「房间内所有的东西都丢掉没关系。」

  「请问你几点回来?如果晚上也方便的话,我可以晚一点再来。」

  「今天可能要到九点多。」

  这么晚开始工作身体恐怕吃不消,多田用空着的手揉着脖子。

  「钥匙呢?」

  「在二〇三室前有一个瓦斯表,钥匙用胶带贴在后面。」

  「了解了。」

  多田在挂断电话的同时叹了一口气,沿着公寓生锈的楼梯走了上去。

  「只要委托人是女人,你就特别好说话。」

  行天轻松地从车斗上跳了下来,跟在他身后。

  眼前这栋公寓很老旧,但二楼都住满了人。走廊上有四扇夹板门,有的门口放了盆栽,有的把脚踏垫晾在门前的栏杆上,有的门内传来谈话性节目的声音。

  只有倒数第二道门的二〇三室静悄悄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柏木亚沙子似乎并没有和故人同住,而是住在其他地方。

  连合约都还没有签。多田再度叹着气。应该不至于叫我清理完遗物,结果避不见面赖帐吧。

  厨房的磨砂玻璃上映着像是调味料罐的影子。多田从瓦斯表后方拆下钥匙,打开了玄关的门。

  「呜哇。」

  他忍不住叫了起来。行天也从多田身旁探出头,看了室内的情况后「啊!」了一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沿着厨房墙壁堆放的数量庞大的盆栽杂志,可能是从二手书店把所有过期杂志都搬了回来。从旧到新总共有三百本左右的杂志都堆放得整整齐齐。

  沿着积了少许灰尘的地板走进屋,打开玄关和客厅之间的门。客厅兼卧室的三坪大房间内,东西也堆放得井然有序。除了铺在地上的被褥胡乱地掀开以外,房间内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用直线构成。

  无论如何,房间里的东西未免太多了。

  除了被褥周围的榻榻米上留了三十公分宽的通道以外,其他所有的空间都堆满了东西。报纸折得整整齐齐,用绳子绑得像金属一样坚硬;数十本经营相关的工具书都包着书店的书套,书背的位置用漂亮的字写着书名,但也有好几个装了弹珠的束口袋,还有按照不同颜色排列的迷你车模型莫名叠在一起。

  这些不计其数的物品按照只有主人了解的法则分门别类,分别装在袋子和盒子内,排列在榻榻米上,令人联想到没有任何人参观的冷清博物馆。被褥周围所剩下的通道也拉得笔直,好像事先测量过一样。

  「这个房间的主人可能在睡觉时突然发生意外,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我们要清理这里吗?」

  行天看着堆放了各式各样空瓶的角落问道。或许是因为堆放了太多东西,房间内灰尘飞扬。行天似乎除了不用鼻子呼吸,连嘴巴也尽可能不吸气,露出一副好像在说腹语的表情。

  「不能只把这个房间烧掉吗?」

  光是将房间内的所有物品分成可燃垃圾和不可燃垃圾就是一项大工程。一想到清理这个房间内所有的东西需要耗费的劳力,多田再度叹着气。他打开壁橱的纸门,壁橱内挂着成套的西装、领带和运动衣裤。每件衣服都笔挺,让人怀疑简直连运动衣都用熨斗熨烫过,衬衫甚至像用厚纸板做的纸型折成了相同的尺寸叠在一起。

  这间房子的主人生前喜欢搜集破烂,而且神经质到了异样的程度。这个房间可以用「充满秩序的混沌」来形容,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没错,这个房间就是人心的充分展现,多田心想。搜集自己有兴趣的物品,只为自己整理。

  大部分住家都有招待客人用的茶杯或水杯,还有储备的罐头食品,有时候会用图钉钉一块布,遮住堆放许多杂物的架子,但是这个房间内完全感受不到那种在意常识、习惯或是他人眼光的虚荣,也完全没有备用的卫生纸、从商店街带回来的廉价扇子等每个家庭都可以看到,却早就被遗忘的物品。

  房间的主人基于外人难以了解的美感累积了许多物品。不计其数的物品脱离了主人看似完美的统率,满溢、叛逆,如今只曝露出房间主人寂寞荒凉的欲望和无为。

  如果不赶快动手,打扫永远不会结束。多田下定决心戴上棉纱手套,同时戴上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所准备的口罩。

  「先把杂志搬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多田和行天一边工作,一边和飞扬的灰尘奋战。

  行天双手拎着用尼龙绳绑起的杂志,搬去小货车的车斗,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虽然他原本不想做体力活,但多田对他说「你的肌肉练来做什么的?」,硬是逼迫他一起搬。多田拆下床单,把被褥和被子卷起后绑了起来。虽然这个房间的主人很神经质,但似乎并没有想到要晒被子,所以棉被又湿又重。

  多田想要打开及腰的窗户让室内通风。虽然已经打开了窗锁,却打不开窗户。窗框已经歪斜,不锈钢制的轨道也长出了白色的锈斑。

  故人生前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不打开窗户,关在这个房间内,专心地为这些破烂分类吗?

  多田放弃打开窗户,离开窗前,站在已经搬走被子的空间,这才发现靠墙壁的位置放了一个衣橱,只是完全被堆积的物品埋没了。多田踢开破烂,打量着房间内唯一的家具。

  和多田身高相仿的漂亮衣柜可能很少使用,黑色把手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衣柜前堆着整理过的破烂,简直像一座小山,想要打开抽屉恐怕也难如愿。被物品包围的衣柜看不到全貌,也难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首先必须把地面上的东西都清干净。

  行天从小货车上拿来大量垃圾袋和绑行李的绳子后,多田使出浑身解数开始打扫。行天也不甘愿地清理着厨房,把好几种类的醋倒进水槽后,把瓶子放进垃圾袋。

  用五圆硬币做的乌龟和仙鹤的摆设;收藏杂志「美味餐厅」特集剪报的数本蓝色资料夹;破洞的袜子都卷成一团,塞满了纸箱。

  无数毫无脉络的东西都切实归类放置,让人格外心浮气躁,难以掌握房间前主人的喜好。因为方向太多元,反而搞不清楚真正的兴趣所在,而且也找不到日记、相簿这些带着个人味道的东西。

  黑得发亮的虫子掠过多田的视野。即使这个房间如同人类灭亡后的博物馆,它仍然能够顽强地生存。多田不由得感到佩服,但因为事出突然,他左顾右盼地寻找可以打死它的东西。

  虫子趁这个机会爬出了三坪大的房间,冲向行天所在的厨房。行天用戴着棉纱手套的手一把抓起虫子,打开玄关的门,用力丢到门外。

  行天的处理方式太出人意料,多田愣在那里看傻了眼。行天似乎也因为不断袭来的灰尘和为数庞大的物品而感到浮躁,把发泄的目标从虫子转移到窗户亡。

  「为什么不打开窗户透气?」

  他用左手接连用力打开了厨房和三坪大房间的窗户,屋内响起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简直就像地狱之锅打开了锅盖。

  他的力气也太大了,是不是练肌肉练过头了?

  三坪大房间的窗外是放盆栽的空间,虽然房间的主人看了很多盆栽杂志,但家中不见任何植物。

  「真受不了,今天真是衰透了。」

  完成了一天所有接受委托的工作,多田开着小货车前往真幌车站前。

  「而且明天还要继续衰,」行天难得把不悦写在脸上,「如果到时候收不到钱,我会像大魔神一样暴怒。」

  「我也是啊。」

  多田表示同意。

  「多田,你知道委托人的住家地址吗?」

  「不知道。」

  「柏木亚沙子并不住在那个魔窟内,所以要问清楚她目前住家的地址。」

  「我知道。」

  虽然多田这么回答,但对方先挂了电话,所以没办法继续问,看来还是该做好被倒帐的心理准备。

  话说回来,行天竟然第一次正确记住了委托人的名字。他具备野生动物的直觉,莫非这是天灾人祸的前兆?希望只是他稍微萌生了身为便利屋工作人员的自觉。

  「你脑筋真不清楚,真是太散漫了。」

  虽然行天说对了,但多田很不想听他说这句话,所以假装没听见。行天在正在开车的多田屁股口袋摸索着,从狭小的缝隙中抽出了手机。

  「干嘛?你想要干嘛?」

  「据我昨天的观察,卖砂糖的应该认识柏木亚沙子。」

  行天擅自操作电话后递到多田面前,「你可以问他知不知道地址。」

  我才不要,多田心想。一旦欠了阿星的人情,事后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要求,但电话似乎已经接通了。

  「便—利—屋—老—兄,如果你为一些无聊的事打给我,应该知道下场吧。」

  车内响起低沉的声音。「喂,你有没有听到!打电话给我却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阿星,不好意思。」

  多田急忙把小货车停在路旁,从行天手上抢过手机,「昨天在南口圆环遇到你的时候,我不是接到一通委托的电话吗?你好像认识委托我的柏木亚沙子小姐?」

  「你不认识她吗?」

  「对。」

  「便利屋老兄,你该多看报纸啊。」

  阿星笑了起来,多田突然感到不安。

  把樱花公寓二〇三室变成像博物馆魔窟的人物——八成是柏木亚沙子的家人——该不会在那里遭人杀害?虽然最近并没有听说真幌发生了什么命案,但自己不看电视也不看报纸,所以无法断言真的没有发生。委托人该不会就是逃逸的凶手吧?

  「你想知道柏木亚沙子什么事?」

  阿星问道。

  「那就、她目前住在什么地方。」

  多田不安地回答。

  「等我三分钟。」

  多田坐在小货车的驾驶座上,拿着已经挂断的手机,乖乖地等待阿星回电。开着车前灯的车子接二连三从旁边经过,行天在副驾驶座上抽烟。

  三分钟后,手上的手机准时响起。

  「松之丘町,三之十三之一。」

  阿星在电话中说。多田用嘴巴咬开原子笔的盖子,在行天递过来的真幌市地图上做了记号。松之丘町是真幌市内的高级住宅区,尤其是三丁目,有很多豪宅。多田曾经多次去那里工作,难以想像住在松之丘町三丁目的人会和一间三坪大的公寓扯上关系。

  「阿星,柏木亚沙子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真幌厨房』吗?」

  「知道啊。」

  「真幌厨房」是一家以真幌市区为中心的连锁餐厅,目前已经越过龟尾川,在神奈川县开了分店。起初只是真幌大道上的一家小西餐厅,如今已经有十二、三家分店。

  多田在读高中时,曾经去过「西式定食 真幌厨房」的总店两次。那家餐厅价格便宜,分量很充足,所以有很多学生和上班族上门,但在连锁经营步上轨道后,总店结束营业,目前那里是一家手机店。

  「柏木亚沙子是『真幌厨房』集团的董事长,两个星期前,上一任董事长暴毙,原本担任专务董事的妻子亚沙子接任了董事长一职。上一任董事长名叫柏木诚一郎,六十八岁,亚沙子今年三十二岁。」

  把耳朵贴在多田的手机旁听阿星说明的行天吹了声口哨。

  年龄差距比父女更大的夫妻不知道平时在家都聊些什么。

  「阿星,你了解得真清楚。」

  多田说。

  「这是我做生意的基本。确认报纸上的讣闻,作为搜集各种资讯的线索。」

  「『真幌厨房』有什么破绽,让你可以在董事长死后找到可趁之机吗?」

  「不,目前还没有。上一任董事长在世的时候,亚沙子的经营手腕就很受好评。事业被比自己的女儿更年轻的妻子抢走,诚一郎可能觉得很没面子吧。」

  住在樱花公寓的应该就是诚一郎。他凭着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在那个房间里留下堆积如山的破烂,是要给能干的妻子难堪吗?多田叹着气。

  不管是不是给妻子难堪,反正都是便利屋负责擦屁股。

  「这些消息可不便宜喔。」

  阿星在电话中说。

  「不能只当作闲聊吗?」

  多田提议,但阿星当然不可能同意。

  「至于要叫你做什么事,我会好好考虑之后再通知你。」

  他精明地叮咛完这一句才挂上电话。

  「原来是很有手腕的董事长,真危险。」

  行天在副驾驶座上伸着懒腰。

  「危险什么?」

  「你不是喜欢那种类型的吗?工作能力很强,个性也很坚强,但感觉有一点寂寞,尤其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别胡说八道,」不幸被行天说中,多田立刻改变话题,「接下来怎么办?」

  「去叮咛一下董事长,请她明天务必到场啊。」

  「这么晚吗?」

  「现在她应该已经忙完了,不是刚好吗?多田,真希望她的长相也是你喜欢的类型。」

  「别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万一被倒帐就伤脑筋了。多田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同意前往柏木亚沙子的住家。只是去确认一下地方而已,万一对方真的赖帐,就把请款单直接送去她家。

  从结论来说,柏木亚沙子的长相的确是多田喜欢的类型。虽然并不是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但看起来颇为坚强,个性又开朗干脆,脸上化着淡妆,一身简单俐落的套装穿在她身上很好看。

  亚沙子在晚上九点半回到家,即使看到自家门口停了一辆可疑的小货车也没有惊慌,下了计程车后直接走向小货车。

  站在小货车旁的多田慌忙把正在车斗上做伸展运动的行天拉了下来。

  「你们该不会是多田便利屋的人?」

  「是,我姓多田,他是行天。」

  「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赶过去,让你们帮忙处理,」亚沙子深深鞠躬,「因为会议拖延,我走不开。」

  「你明天会来吗?」

  行天问。

  「会。」

  亚沙子点头。

  「那这个给你,」行天从运动衣口袋里拿出闪着银光的钥匙,放在亚沙子手上,「樱花公寓二〇三室的钥匙。」

  「你什么时候拿的?」

  多田低声问道。

  「离开的时候忘了贴回瓦斯表后方,董事长,你先收着。」

  多田发现行天对亚沙子的态度特别温柔。行天,怎么回事?难道你也喜欢柏木亚沙子的长相吗?

  原本以为客人想赖帐,没想到亚沙子因为太热中工作,所以忘了约定的时间。认真到有点洁癖的个性和自由奔放的态度在她身上巧妙结合,才会被周围人贴上「怪胎」的标签,搞不好和真正的「怪胎」行天很合得来。

  「如果你明天不带钥匙来,我们就没办法开始工作。」

  行天说完,一脸奸相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多田暗想。原来和喜不喜欢亚沙子的长相无关,行天只是想要多一个人手帮忙清理。当多田发现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时,不禁有点慌乱。

  亚沙子并没有因为行天充满心机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我一定会去。」她握着钥匙,露出神清气爽的笑容,「明天可以全部清理完毕吗?」

  多田和行天互看了一眼。前后总共五个小时,当然不可能把堆了满屋子的东西清理干净,从亚沙子刚才这句话研判,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房间。

  「恕我失礼,请问之前住在樱花公寓二〇三室的是『真幌厨房』集团的上一任董事长吗?」

  「对,是我的丈夫诚一郎。」亚沙子撇着嘴角笑了起来,「看来你在短时间内调查了不少事。」

  「不,我所知道的就仅止于这些了。至于房间的清理,根据目前的状况,只要我们三个人全力以赴工作到深夜,明天也许可以完成。那今天就先向你说声晚安。」

  多田催着行天上了车。亚沙子站在门口目送小货车离开,和真幌市不太相衬的南欧风格白色建筑,和独自站在门口的亚沙子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

  亚沙子独自住在那栋豪宅吗?豪宅的所有窗户都没有灯光。

  「你有什么感想?」

  多田问行天。

  柏木诚一郎为什么要抛弃比他年轻很多岁的妻子,离开在自己手上兴建的豪宅,住在那个灰尘飞扬、堆满破烂的房间?光是分类、整理搜集的物品,就会耗费掉大半自由的时间。多田完全无法想像诚一郎对于和妻子之间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满。

  「董事长平时在家应该也都会做家事。」

  「你怎么知道?」

  「虽然她的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但指甲很短,也没有擦指甲油,代表她平时亲自下厨。刚才在打开门的时候,也顺便把门口的盆栽排好。」

  行天似乎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一幕。你这家伙是人家的婆婆吗?多田忍不住暗想。

  「工作能力强,家里也打点得很好,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太太。」

  行天像在唱歌般轻快地说:「只是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也许吧,但即使是这样,一走了之也太自私了。多田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比平时更粗暴地转动着方向盘。

  「呜哇。」

  一身套装的亚沙子打开二〇三室玄关的门时,好像感到晕眩般向后退了一步,「这些垃圾是怎么回事?」

  在亚沙子的眼中,诚一郎搜集的所有东西都是「垃圾」。

  昨天,多田和行天越打扫,就越破坏诚一郎建立的秩序。堆积的杂志变得不整齐,广口瓶中的漂亮贝壳掉落在榻榻米上,尖得可以当成凶器的铅笔芯掉在地上后全都折断了。亚沙子觉得散乱在室内的东西都是「垃圾」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行天率先走进屋内,再度打开窗户,发出好像地狱之锅般的声音。

  「他是那么会堆东西的人吗?」亚沙子摸着挂在壁橱内的西装,「因为他每天都来公司,我还以为……」

  「你以为他有女人,和女人住在一起吗?」

  行天竟然直截了当地问了难以启齿的事,多田「喂」了一声,用手肘捅他。亚沙子笑了笑,似乎在回答「没错」。

  「两年前,我丈夫只说『想要一个人安静地想一些事情』,就突然离家出走了,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亚沙子把衣服从壁橱内拉了出来,没有打量一下就直接塞进垃圾袋。好像折纸般折得整整齐齐的衬衫、还可以穿的西装以及大量破洞的袜子,都同样被归类为「垃圾」。

  「听说那天他在家里感到不舒服,自己叫了救护车。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去时,他已经死了。前一天我们还在讨论下周一的会议,像往常一样在公司道别。」

  亚沙子淡淡的说话语气,反而更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混乱和哀伤。她的丈夫离开人世才两个星期,她似乎感到不知所措,无法将记忆与事实相结合。

  多田不知道该说什么,行天也不发一语地把小冰箱里的东西丢进垃圾袋。冰箱里并没有太多食材,只有小瓶的酱油、酱汁和美乃滋,其他都是看起来像别人送的乳酪、糕点。诚一郎显然并没有在这里下厨,也没有人为他在这里下厨。

  想到提供价廉物美西餐的餐饮集团董事长,在这个房间内吃着根本称不上是餐点的三餐,多田不由得感到难过。

  亚沙子每天的工作应该很忙,但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平时一定很注重营养均衡,每天上床之前都做保养,同时注意适度的运动和睡眠。和诚一郎共同生活的期间,应该也很关心丈夫的身体健康。

  令人窒息。多田终于稍微能够体会行天说的那句话。亚沙子一脸憋着气的痛苦表情,把丈夫搜集的物品丢进了垃圾袋。亚沙子和诚一郎似乎正藉由把东西丢进垃圾袋的声音进行最后一次交谈,诉说着说不出口的话,倾听着不曾问出口的话。

  将近深夜时,厨房和榻榻米上的物品终于完全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三坪大房间内的那个衣柜。亚沙子打开最上方的抽屉,发现里面的零星物品都经过分类,整齐地放着。

  文具、钮扣、常用药、文库本书籍和公司的资料都放在点心空盒内,整齐地排放在抽屉中,下面的抽屉也都大同小异。

  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任何旧东西,最旧的也不过是数年前买的东西。

  诚一郎在离开家时,似乎没有带任何自己的生活用品或是称得上充满回忆的物品,在樱花公寓内堆积了无数新买的东西。

  「衣柜里的东西也全都丢掉。」

  亚沙子用没有半点迟疑和动摇的语气说道,可以感受到她努力掩饰内心的失望。房间内完全找不到任何诚一郎感情的痕迹,只有物质,完全抹去了所有对妻子的感情、和妻子共同的记忆。

  她拉出抽屉,没有仔细确认里面的东西就全都倒进垃圾袋。

  「衣柜要怎么处理?」

  行天问。

  「那是我在结婚时带过来的嫁妆,所以要送回松之丘的家里。」

  「诚一郎先生特地带着你的衣柜离家出走吗?」

  多田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亚沙子落寞地笑了笑,对他摇摇头。

  「当他对我说『我想一个人住,所以在外面租了房子』时,我硬是叫他带这个衣柜,因为我以为他要和女人同居。如果家里有我的衣柜,无论是我丈夫还是那个女人,不是都会感到不自在吗?」

  太可怕了,多田心想,但也感受到难以抗拒的魅力。

  他很希望被别人这样紧紧纠缠。清洁的家、美味的料理、开朗笑容下翻腾的情感。如果女人用她拥有的一切来纠缠自己,即使会窒息也是心甘情愿。

  亚沙子用干抹布擦拭着榻榻米。多田和行天把鼓起的垃圾袋搬去小货车的车斗。

  搬完所有的东西时,他们在楼梯下方抽着烟。

  「我还是搞不懂,」多田嘀咕道:「诚一郎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生活?」

  「一个人过比较轻松。」

  行天说道。

  丈夫因为这个理由搬走,太太能够接受吗?男人想要有一个隐身之处或许情有可原,但丈夫为了追求轻松,没有好好说明理由就离开,被抛下的妻子该作何感想?

  多田和行天抽完烟,沿着楼梯走上楼,两个人继续小声聊着天。

  「那为什么不干脆提出离婚?」

  「我觉得董事长的老公很自私,虽然想要自由却没有勇气离婚,完全变成单身,你看。」

  行天递给多田一张生活照。多田以为二〇三室内没有任何个人纪录相关的物品,所以很惊讶。

  「在哪里找到的?」

  「冰箱。不是有一格放美乃滋和其他东西吗?就在那里。一打开冰箱门就看到了。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很可怕。应该是女人吧?多田心想。因为距离很远,所以看不清楚五官,只知道戴着粉红色非洲头的假发,穿着西装、长裤和衬衫,还系着领带,鼻子上插着免洗筷,在办公桌上翻着白眼跳舞,可能是公司内部尾牙时拍下的照片。

  多田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比刚才更加压低了嗓门。

  「这个人……是诚一郎的女人?」

  「啊?」行天似乎愣了一下,「嗯,应该是吧。」

  「这恐怕不太妙,如果柏木亚沙子知道诚一郎的情妇是这种像大叔一样的女人,一定很受打击。」

  「喔,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老公离家出走,当太太的会觉得输给这种女人很没面子吧。」

  「会吗?」

  「当然会啊。」

  「你真的觉得这是他情妇的照片?」

  行天偏着头,「我搞不懂他为什么特地把这种打扮得这么奇怪,拍得也不够清楚的照片放在冰箱里。」

  「也许柏木亚沙子认识这个女人,可能是员工或是厂商,所以诚一郎特地选了一张无法辨别真实长相的照片,以防亚沙子来公寓时发现这张照片。」

  「我觉得你该找时间清一清脑袋里的散漫云,」行天冷笑着说道,「把照片拿给董事长看一下吧。」

  「不行不行不行,」多田慌忙制止行天,「你不要惹麻烦。」

  亚沙子可能听到走廊上的动静,把二〇三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两位先生,」亚沙子小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董事长,我问你……」

  「行天,别乱来!」

  如果亚沙子知道诚一郎有情妇,不知道会承受多大的打击。多田走进屋内,关上门,在狭小的空间内反手架住了行天。亚沙子站在厨房惊讶地看着他们。

  「我发现这个。」

  行天不理会多田,把照片递到亚沙子面前。

  「别乱来!」

  多田试图从行天手上把照片抢过来。

  「可是我发现了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吞下去!你既然可以把钻石吞下去,也给我把这个吞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沙子走了过来,从行天手上拿过照片。

  「啊哟讨厌啦,竟然是这张丢人现眼的照片。」

  「啊?」

  「照片上的是我,因为那时候醉得很厉害。」亚沙子脸颊泛红,「你在哪里找到的?」

  多田感到无力,尴尬地看着行天。

  「冰箱里。」

  行天回答后,振振有词地对多田骂了一句「笨蛋」,回应多田瞥向他的视线。

  亚沙子把照片放进套装的口袋。

  「两位辛苦了。」她面带笑容看着多田和行天,「要不要喝茶?我在衣柜里找到还没有开封的茶叶。」

  行天从「不可燃垃圾」的袋子里找出水壶、茶杯、饭碗和汤碗,三个人在三坪大房间内的衣柜旁坐了下来,喝着热茶。

  「全都清光了。」

  亚沙子巡视室内,语气平淡地说。

  多田的下巴感受着从诚一郎的茶杯中冒出的热气。诚一郎并没有女人,他在这个房间内,在搜集的破烂堆中淡然地生活,然后去公司上班。

  他把妻子柏木亚沙子完全排斥在外。

  如果诚一郎在外面有女人,这对夫妻或许还有救。多田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你们两位是真幌人吗?」

  亚沙子开了口,似乎害怕屋内突然陷入的沉默。

  「对,虽然曾经离开过,但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

  「这里是个好地方,生活悠闲,但又充满活力,」亚沙子挪了挪跪坐的双腿,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姿势,「我在进大学的同时搬来真幌独立生活。」

  多田想像着亚沙子十几岁时的样子,眼前浮现出一个比现在更加忧郁的身影。亚沙子目前脸上的笑容,是已经滤除了哀伤和苦恼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在『真幌厨房』打工,结果认识了你老公?」行天问。

  「猜对了,行天先生,你的直觉很灵敏。」亚沙子耸了耸肩,「当时好不容易要开第二家店,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很多岁,但我爱上了他。」

  「你喜欢老人?」

  「我并不这么觉得,之前交往的男友年纪都和我差不多。」

  多田听了暗自松一口气,但又对松一口气的自己感到讶异。

  「虽然我父母极力反对,诚一郎也有点不知所措,但我采取了主动,大学毕业后就立刻结了婚。之后虽然忙于『真幌厨房』的工作,但一直很幸福,直到他突然离家出走。」

  亚沙子低下头,多田手足无措地说:

  「我猜想他只是想透透气,一定打算很快就回家。」

  「我情愿他在外面有女人!」

  亚沙子用沙哑的声音大叫道,「我情愿他是因为要和那个女人同居,所以不需要我了,这样还比较容易理解,也比莫名其妙分居两年,以这种方式被他抛下好多了!」

  亚沙子晈着嘴唇,但最终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情绪,脸突然皱成一团,像小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他为什么把这张照片收藏得这么好?」

  我和你一起努力工作,家务事也没有偷懒。总是面带笑容,让自己漂漂亮亮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我爱你。

  「结果你竟然喜欢我在宴会上搞笑的样子?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亚沙子泪流不止,她仰望着天花板哭泣,就像迷路的小孩般不知所措,用全身诉说着内心的悲伤、愤怒和寂寞。

  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一走了之?一个信赖遭到背叛,被夺走爱的人心灵发出的颤抖,震撼了室内的空气。

  多田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听着亚沙子的哭声,看着她哭泣的脸庞。

  全身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被吸入了黑洞。他感受着这种久违的感觉,那是坠入情网的瞬间。

  我到底想怎么样?

  曾经听过的婴儿哭泣声,曾经看过的妻子哭泣的脸庞清楚地浮现在脑海。

  有备才能无患。

  完全没错。他不知如何处理心情的急速变化,既无法催化也无法慰留,只能茫然地坐在那里。

  行天不发一语地看着多田和亚沙子。

  哭声仍然持续,弥漫了室内,溢向冬日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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