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堇青子是个很特别的少女。
她出生的地方是一座自然环境比钢筋水泥多的山中小村。
她是一个普通务农家庭的独生女，幼年时期从不曾接触过电脑世界。
转机发生在她五岁的生日。
以父母赠送的行动终端为契机，青子的才华绽放出光采来。
这个少女一次接一次出色地完成了没有半个人办得到的事，父母极力称赞她是「天才」，但村人们的反应却非常冰冷。这里是只普及了最基础电脑技术的乡下，在那狭隘的世界里，青子优越的技术只会被当成「异类」。
人类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总是会心生恐惧。
当青子的双亲死于意外时，那股恐惧转化成明显的恶意袭向青子。她被赶出村子，最后由母亲这边的亲戚收养。
她在那个家里负责扫地洗衣煮饭。
那个家庭想要的不是小孩，而是好用的佣人——如果只是这样，她至少还能过着一般正常生活。但现实是残酷的，那家人把自己心底的郁闷，以暴力形式加诸在青子身上。
在宛如地狱的日子里，她得出一个事实。
——自己没有资格沐浴在光明下。
◆ ◆ ◆
「——喝啊！」
闪过从上方跳下来的黑骑士并将之一刀两断后，大河再度踢着墙壁跳起来。
「真是恐怖的体能。」
在后面看着大河一口气上升将近五公尺高度后，巴夜忍住想抱怨的冲动，低声命令「跳起来」。听到指令，肩膀上坐着巴夜的白银骑士跟着大河进行跳跃。相对于十几分钟的动作，两人加一只不断在中央露台上方攀升。
「你那样真的安全吗？」
「不用担心，控制权完全掌握在我手中。不然让它在这里跳支舞给你看看？」
说完，巴夜让白银骑士——短短一分钟前还是黑骑士（札伊柯德）的人偶踮起脚尖。
这就是巴夜所说的「妙计」。
「没想到你竟然抢到札伊柯德的支配权，还进行改造……」
「之前我就知道这家伙会被派出来，幸好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已经事先想好了对策。如果一次可以操纵好几只就好了。」
当初，巴夜分析大河拿到的天使制作的攻性程式时，考虑到日后情势，便事先制作了反控制程式。但当时没料到敌人会以三只以上的群体规模出现，所以只能用在一只身上。
即使如此，战力丝毫不会减低，白骑士打倒挡在路中央的札伊柯德后往前冲。身穿便服的巴夜就坐在它的肩膀上，使得它看起来宛如保护公主的骑士。
玄关大厅已经距离他们很遥远，两人来到高度八十公尺处。照这个步调，他们很快就能抵达——
「——呜！？」
背部窜过一阵恶寒，大河机灵地转动身体。
下一秒，一把大柴刀从他原本脖子所在之处用力挥过。要是那一秒钟的反应太慢，大河的头和身体就搬家了。
「大河！？啧！！」
巴夜朝被地心引力往下吸的大河伸出手，但利用《转移》跑来的札伊柯德军团挡在了前方，总数超过了二十只。
（好多……光靠白骑士根本无法——）
在巴夜的改造下，白骑士的性能高于黑骑士，但双方差距并不是很大。如果直接开打，这边肯定会输——但黑骑士们看也不看巴夜，直接追着大河往下跳。
「……这是放过我？」
——不对，是那家伙在呼唤我。
虽然没有证据，但巴夜直觉这么认为。
「——直接前往顶楼。」
往下看了一眼后，巴夜朝白骑士下达命令。
（青子要由我来阻止。我必须这么做！）
天陵大河其实不过是「运气不好被卷进来的局外人」。
如果没有认识自己，他也不会遭遇这些危险。她不能再把大河卷进切灯的事务里。
错误是从哪里发生的呢？
六年前邂逅的时候，青子加入切灯的时候，决定研发伊欧莱的时候，发现电子幽灵化方法的时候。她们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巴夜不懂。不管怎么思考，都找不到答案。
但——
「……我要阻止你，青子。」
「如果办得到就来啊，巴夜。记得要竭尽全力唷。」
两个少女各自抱着无法妥协的愿望，站上了最后的舞台。
光芒逐渐收缩。
从整个切灯构造体收集起来的一万个精神构造——灵魂的光辉凝聚起来，形成一个巨大回路。将那些被称为神的领域、不可分析的数据聚集起来，化为一支可以把所有运算彻底毁灭殆尽的箭矢。
「没想到有一天我和你会变成敌人。坦白讲，我很惊讶。」
「……亏你有脸说这种话。聪明的你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吧？连我会阻挡你也全都在预料之中……不是吗？」
「天知道。」
光之巨星——逻辑炸弹《因陀罗》底下，两个少女进行对峙。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巴夜轻声问道。
「我一直在思考着，你不惜使用《因陀罗》也要摧毁切灯的原因。回答我，青子，为什么你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呢！」
打破两人的约定，以灵魂的方式存活下来。
亲手收割一万条性命，摧毁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一切——切灯巴夜不懂对方做这些事的理由与憎恨的根源。她必须知道。
「理由啊，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你有时间听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陀罗》的制造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东西是无法破坏的，因为精神构造是《无法解析的情报（黑盒子）》集合体。你和天陵大河能做的，就只有消灭我，阻止炸弹启动。我想你应该没时间聊天才对吧。」
「听你的口气，你是不会乖乖罢手啰？」
「真是蠢问题。如果我的决心只有被你念一下就罢手的程度，早在一年前的那时候，我就会乖乖死亡了。」
一年前——那句话让巴夜想起青子的丧礼。
因为没有亲人，她的丧礼非常简单，送葬者只有巴夜而已。
死因是心脏方面的老毛病。事实上，青子死亡前一个月就被宣告「只剩半年可活」了，所以巴夜对她的死亡并没有产生怀疑。
但青子变成了电子幽灵。
所以真正的死因是大脑超载。也就是说——
「你是自杀的吧……」
「……是切灯昂夜改的。自杀有损他的面子，所以我能轻易地预料到，他会准备一个假死因。坦白讲他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因为你会从我的死因察觉到我进行电子幽灵化。」
「……那个混帐。」
巴夜低声咒骂切灯昂夜。
为了让警察闭嘴而伪造死因，对那个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青子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而进行电子幽灵化，对外也按照预料以病死作为解释。
「聊天就到此为止。」
啪！青子弹了下手指。
下一秒，她的正上方出现黑块，从中诞生出《札伊柯德》。这只札伊柯德的铠甲形状与楼下交战过的不一样，应该是青子改造过的特别版吧。
「我们双方都有一个部下，就以代理战斗的方式一较高下吧。」
「……也就是札伊柯德对札伊柯德吗，好啊。」
当两个少女往后退一步的同时，白与黑，颜色相反的两只骑士走到前面去。
「啊啊，对了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为了阻止天陵大河，现在我有部分意识分到那边去了，你就当成是我让你吧。」
「……这样啊。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呢。」
切灯巴夜的能力远远不及阿堇青子。这不是推测，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如果青子说的话是真的，代表她现在正远端操作几十只《札伊柯德》，与大河交战，那么自己或许有可趁之机。
给电子体造成伤害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攻性程式进行攻击，一种是用病毒进行侵蚀。而巴夜手边的白骑士的前身是《札伊柯德》，也就是一种病毒。
她想到攻击方式了，也看到了胜机。
接着——就是付诸行动。
「我要动手了，青子！」
在巴夜的命令下，白骑士举起大柴刀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黑骑士也有了动静，两只骑士轰隆一声用力撞上彼此。
它们像程式一样，以经过计算的动作挥舞四把柴刀，各自描绘出白与黑的轨迹，迸散激烈火花。
「啊哈哈，你的部下挺厉害的嘛！」
「你还真从容呢！该不会以为我的程度只有这样吧！」
「怎么可能！我很清楚你的实力，所以——我也稍微认真地陪你打吧！」
说着，青子面前出现五个视窗。
她就像指挥家一样摊开双手，十指翻飞地操作视窗。黑骑士的铠甲随之产生可怕的变化，压过了白骑士。
「啧——可恶！」
巴夜也跟着操作视窗，强化白骑士与之对抗。
更强、更快、更坚硬，两个少女不断提升各自部下的机能与装甲。
《札伊柯德》的战斗能力非常单纯。
其行动基准是「配合状况做出最合适的动作」。正确认识眼前的状况，在条件下导出最适当行动，做出有效率的动作。所以巴夜与青子都不干涉《札伊柯德》的行动，只负责提高性能。
四道轨迹交杂在一起，刀刃狠狠交砍。
乍看之下双方不相上下，但巴夜驱使的白骑士身上逐渐增加裂痕。
「你这个怪物……真的没有使出全力吗？」
「叫人家怪物真失礼。我记得你从来没赢过我吧？」
「比腕力我从来不曾输过！」
巴夜埋头苦战，而青子的手指继续飞舞着，就像在嘲笑对方一样。
白骑士没多久就沦为只能防御。它勉强挡下黑骑士使出的猛击，但坚固的铠甲被黑色柴刀砍碎、切断、削除。
（虽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松获胜，但没想到差距竟然这么大……）
面对那旷世的才华，巴夜咬紧牙齿。
——她达不到。
不管思考速度、运算区域、数据分析，所有要素上阿堇青子全都赢她。
青子说过，她把部分意识挪到大河那边去了。如果青子发挥所有力量——她或许连一秒都撑不过。
巴夜的能力并不差。
纵使矮冬姬一截，但她从年幼时开始彻底接受菁英教育，实力在切灯工程师里属于最高级。而阿堇青子则是完全超乎常人。
「没有人能在电脑世界里赢过我……我以为这件事你再清楚不过了。你还是一样很讨厌输呢。」
「要你管！」
她们虽然在交谈，但黑骑士的进化速度愈来愈快。
它不随意逼近敌手，做暴露弱点的愚蠢行为，而是像下诘将棋似的，一点一滴切断白骑士的退路。
「唉呀呀……胜负已经揭晓了吗？」
「我还没认输呢！」
巴夜提出反驳，但局面已经清楚显示胜负了。黑骑士的所有能力都赢过白骑士，战略上也很完美。
「真是倔强……算了，你这边我已经玩够了，而且下一场活动也准备完毕，这场比赛就到此结束吧！」
在青子的命令下，黑骑士发出恐怖的咆啸，同一时间，两把柴刀化为黑色瘴气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一把巨剑。
「该落幕了。」
轰隆一声，黑剑由上往下挥。
白骑士的左半身连同抵御攻击的柴刀如碎纸般被劈裂。失去将近一半身体的白骑士摔倒在地，就这样停止了一切动作。
黑骑士迅速转动巨剑，挥向失去守护者的巴夜——就跟巴夜预料的一样。
「你太小看我了——《强制介入》！」
巴夜趁黑骑士用力挥舞巨剑时的空档，将银色结晶体打进它体内，黑骑士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动作其实只停顿不到短短一秒钟。但对巴夜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剩右半身的白骑士站了起来，举刀朝毫无防备的黑骑士身体砍了过去。
「什……」
「结束了，青子！」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青子震惊了一下，巴夜也没放过这个小机会。她不给对方时间召唤下一只《札伊柯德》，迅速缩短双方距离，以最简洁的动作砍向对方脖子！
叽——刺耳的金属声响起。
巴夜按住因运算过度而疼痛的脑袋，不停急促地吐气，想借此排出体内的炽热感。
她做了非常惊险的行为，就是一秒间使用两次《强制介入》。大脑在濒临极限的战斗中耗损了力量，令她感到非常疲惫。
「但这样就可以……」
阻止青子——本该如此才对。
「——我稍微被你吓到了呢。」
若无其事的语气传入耳中，巴夜连忙撑起身体。
「那个叫《强制介入》的东西，就是抢了我的《札伊柯德》控制权的程式吧？效果就是暂时覆盖管理者权限吗？虽然我做了防备，但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从我手中抢走一秒钟的控制权……真是厉害。」
原本要斩落青子头颅的巨大柴刀，被一根黑色棍子给挡住了。
棍子的粗细刚好能让青子的手完全握住，但是上面缠绕了一层漆黑气体，使武器的恐怖程度急增几十倍。
不妙——本能敲响了警钟。
巴夜迅速召回白骑士，但黑色斩击快一步贯穿了白银铠甲。白骑士这次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下去，化为光粒消散了。
「以前我从没做过打斗这种粗鲁的行为。但我的身体似乎学会了呢？只要生产过武器，自然就会变成我这样。」
青子手中握着的，是比黑暗还深沉的漆黑大镰刀。
和过去被称为死神的病毒所持有的那一把武器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青子拿着的镰刀看起来更加恐怖几十倍。
「……我要上了。」
瞬间，青子如同一阵烟似地消失了。
看不见人影，跑到哪里去了——当巴夜慌张地环视四周的瞬间，她听到刺耳的噗滋声响，同时感觉到一股宛如内脏被挖出的不舒服感。
「我是不会罢手的。在把一切化为灰烬前，我会踏过每一个阻挡者。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青子靠在巴夜耳边低语，然后将砍进巴夜腹部的大镰刀缓缓拔出来。巴夜失去力气的身体摔倒在地。
（惨了——）
意识逐渐飘远。为了让逐渐模糊的视线变清晰，巴夜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身体并不觉得疼痛。不只拳头，连被砍中的腹部也完全没有痛感。
电脑世界会遮断痛觉，但被刺中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心理性伤害确实会侵蚀精神。现在的巴夜靠着「绝对不能倒下」的意志，勉强维持住意识。
「咳咳，咳咳！」
她用力咳嗽，咳到几乎连胃里的东西都要逆流出来。
别说是站起来，她连动一动都做不到，只能拼死命抬起脸，寻找青子的人影。青子以冷漠的目光俯视巴夜，一脸满意地发出嘲笑。
「嗯，这种濒死状况刚刚好，正适合拿来当诱饵。」
（……诱饵？）
巴夜勉强听清楚的词汇只有诱饵两个字。还来不及理解这两个字的涵义，下一幕就开始了。
楼层中央忽然传出爆炸声。
中央露台同时喷出被切碎的黑骑士碎片，随即化为光粒消散。下一刻，白色身影带着发光的刀身降落在顶楼。
「你终于来了，天陵大河。动作还真慢。」
「…………」
大河充耳不闻青子挑衅的话语，视线从大镰刀扫向倒在地上的巴夜。
「……你就这么残忍吗？」
大河的声音非常平淡。他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愤怒，静静往前迈步。青子在半空中开启一个视窗，故意要给他看。
视窗里面，是用结晶体与天使互相攻击的冬姬。
「——冬姬！」
大河大叫妹妹的名字，但声音却无法传达给对方。
画面中的冬姬已经濒临极限，她用力按住头脑，同时继续拼命攻击结晶体。
「如你所见，你的妹妹在我手中。虽然拿来威胁你也不赖，但我也可以干脆把她拿来当《因陀罗》的材料。燃料永远不嫌多。」
漆黑混浊的情绪在腹部累积。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我要保护重要的人——自己就是为此而活，为此而变强。万一情况演变成那样，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不过，我们先处理这边吧。」
大河的眼角瞄到青子悠哉地举起了大镰刀。
刀尖瞄准了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切灯巴夜，她的眼中写满求助。大河高声喊着：
「住——」
「第一个人。」
嘎咻——逼真的声音响起，巴夜口中发出细小的哀号。
「……天陵大河，你是插入计画的第一个变数。当我在做《牢狱》与《札伊柯德》的性能测试时，你跑来干扰。为了完成这个计画，我必须把你处理掉。」
大河完全听不到青子在讲什么。
他的心中充满宛如鲜红烈焰般的愤怒。
巴夜趴倒在地的身影，与死在自己面前的双亲身影重叠在一起。所有情绪都染成了红色，视野里，除了阿堇青子（敌人），其他事物全部消失。
「我想了很多。虽然拟定了好几个对策，但我最后决定采取最简单的方法。人类这种生物，基本上只要被抓住弱点，就会变得很懦弱呢。」
大河紧紧握住了野太刀的刀柄。
他将不断涌上心头的杀意传递到武器上，轻声宣告：
「——我要杀了你。」
瞬间，大河以惊人的速度冲了出去。
〈启动——突破同步极限！！〉
在冲动的驱使下，他使出王牌。
天蓝色结晶体碎裂，束缚住天陵大河的枷锁被解开来。
他破风前进，无视一切事物，朝露出轻蔑笑容的青子颈项一刀砍下！
「……身旁的人一受伤，你就会变得情绪化。那正是你的弱点，天陵大河。」
原本即将砍断敌人脖子的野太刀，被一股黑色液体挡住。
大河迅速往上看，上空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两公尺左右的大洞，宛如空间的裂痕，洞里溢出黑色瘴气。
「第二幕开演了。」
青子抓住倒在地上的巴夜脖子往后退。下一秒，瘴气笼罩住大河四周，逐一转化成黑骑士，数量在三十只以上。
但现在的大河才不会为了这种程度的敌人而停下脚步。
「不要——挡路！」
他用五式《战岚》一口气砍倒好几只，再顺势施放『音越』三式《天雾》。十几只黑骑士瞬间化为光粒消散在空气里。
先前之所以苦战，是因为无法攻击对方。少少三十只，根本不足以成为完全同步状态下的大河的敌手。
「唉呀，这可不行。我这里还多得是呢。」
为了补足消失的数量，不，是更多的瘴气从空中的洞穴溢出，瞬间形成十几只札伊柯德。大河反射性退后一步后灵敏应战，眨眼间就将之全部剁碎，但瘴气依旧不断进行补充。
「这种程度的病毒，聚集再多也没用！」
「我想也是。它无法像以前那样封住你的攻击，如果没同时准备五十只，根本无法打赢现在的你。可是……时间呢？」
「时间？」
大河没有停止挥刀动作。锐利的钢片每挥舞一下，就会有黑色铠甲被斩断，手臂或头颅被砍飞。
青子对不停一进一退的大河发出嘲弄。
「你那个程式……我记得是叫《无尽同步》对吧。你还撑得了几分钟呢？」
「——！？」
青子的话，让大河一时乱了步调。
不断骇进自己的《无尽同步》的确会对大脑造成极大负担，无法长时间使用。依照制作者冬姬所言，界限大概是五分钟左右，但青子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才对。
「请你不要小看我好吗？以前你和《札伊柯德》对战的时候，你以为我只是在旁边看热闹而已吗？我是在寻找你的弱点。」
两星期前的战斗里，大河的确在进行最后一击时使用了《无尽同步》。但启动时间只有几秒钟，这么短的时间里，青子就看出了缺点吗？
「只要用看的，我就能知道程式性能，所以我马上明白，你所使用的程式伴随着相应的风险。既然知道这一点，拟定对策就很容易了。」
青子弹了下手指。
空中的洞穴又多增添了三个，瘴气如激流倾泻而下。那片瘴气化为众多札伊柯德，大举扑向大河。
「在你的大脑发出惨叫之前，我只要做好指挥官的工作就够了。」
——拖延时间。
简单来说，青子的战术就是如此单纯。
但大河有时间限制，遇上这种利用大规模构造体玩家而准备的无穷尽军队，对他而言可说是必死无疑。
「可恶……」
他从角落开始清除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札伊柯德。
《无尽同步》无法解除。敌人数量如此庞大，效果解除的瞬间，他会被这股数量所淹没。剩余的作法就是单点突破。但青子不给他机会，一直发动全方位攻击，只要札伊柯德数量一变少马上进行补充。
「那就进入最后的舞台吧……直到你彻底累垮！」
黑骑士们呼应青子的话，动作瞬间变得灵活。
一场死斗正式展开。
「……击破数量超过四百五十只了吗？我只能说佩服。」
眼前的景象让青子不禁发出感叹。
那是一个战场。为了击败一名少年，无数军队群聚在一起。少年躲开从四面八方挥来的黑色斩击后，以幻觉般的速度挥舞野太刀，将黑骑士一只接一只劈成两半。
「以速度来说是一秒一只以上……真是可怕，竟然能秒杀那东西。防备他果然是正确的。」
青子让《札伊柯德》寄生在众多电子体上，培育出更多人偶。总数大约有一千五百只。
培育出足以让大规模构造体发生故障的数量，实在是很累人的事，但也因为如此，她有一批庞大的战力。但她没预料到，会在一个人身上耗费掉三分之一。
「不过——差不多快不行了吧？」
青子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向战场。
大脑发出哀号。
「——喝啊！」
躲过敌人的用力一击后，同时朝对方身体一砍，再一边转头一边剁掉背后的黑骑士头颅。
大河握着野太刀，一心砍杀《札伊柯德》。
如画圈般切割出自己的领域，只要有敌人往内踏入一步，马上感应并斩杀。这就是独自面对大军时的招数——连城流刀术八式《圆空》。一开始，大河不许敌人靠近自己半径两公尺内，但现在是以面对面的极短距离进行战斗。
「呜……啊……」
剧烈疼痛窜过身体。
大河的动作明显变慢，大柴刀趁机从四面八方朝他挥去。
在不造成致命伤的情况下，大河架开或躲开敌人的攻击，但身体出现不少细微的刀伤。
五感就像发高烧时一样迟钝。
脑袋里的耳鸣声愈来愈尖锐，指尖有一种逐渐麻木的错觉。
现在离启动《无尽同步》已经过了七分钟，大河的身体早就超越极限了。之所以还能继续战斗下去，全凭他坚强的意志力。但状况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然后——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呜！？」
膝盖违反意志，失去了支撑力。同时，一阵过去所无法比拟的巨痛流窜全身，模糊了他的视野。
「……将军。」
青子轻声宣告。这也是一个暗号。
大柴刀深深贯穿完全动弹不得的大河双肩，同时背后受到一记斜砍，腹侧受到一记横砍。
「呃啊……！！」
野太刀脱离大河的手，发出喀啷一声脆响。
大河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但刺穿双肩的柴刀变成楔子，撑住了他的身体。他双膝着地，宛如即将处刑的罪人般垂着头。
忍住全身就像要散架般的痛楚，他使尽力气抬起头来。虽然视线模糊，但还是牢牢锁定在排开黑骑士、朝自己走来的阿堇青子身上。
「你还真是拼命呢，没想到你竟然能撑这么久。我就坦率地给予赞美吧。」
「……闭……嘴……」
青子轻松地拍着手，大河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瞪着她。
他提起力气想移动身体，但只要一用力，脑袋就会窜过刺痛，意识随之模糊。
「真是的，可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吗？」
青子缓缓举起漆黑的大镰刀。
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她的眼中一片冰冷，不含任何感情。
「用这种倨傲的眼神看我……只会让我想要毁了你不是吗？」
镰刀尖端随着清脆的声音，贯穿大河的左眼。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
低头看着大河发出足以震破耳膜的吼叫，青子加重了握住镰刀的力道。
随着恶心的咕滋声响起，刀尖也深深插入内部。头颅被搅动的不适与彷佛要将神经连根拔出般的剧痛，让大河不停惨叫。如果不这么做，他早就崩溃了。
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十几秒过去后，镰刀终于被慢慢拔出。
如果在现实世界，上面应该会黏着肉屑，但这里的刀刃上一点血渍都没有。青子满意地看了几眼后，丢下大河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真惊人。原来你还有意识吗？」
从肺部挤出的细微声音，让青子脸上露出真正的震惊表情。
大河维持遭受处刑时的姿势，用仅剩的右眼瞪着青子。但他已经奄奄一息，现在只剩保持意识的力气而已。
「光是程式反弹所造成的痛楚应该就很惊人了吧，你的意志令真让我目瞪口呆。不过，乖乖晕倒或许比较幸福唷。」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失去意识了，不对，应该说休克致死也不足为奇——因为那真的非常痛。过去以烧毁自己大脑的方式自杀的青子，能稍微体会那种痛楚。
青子站在大河面前，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左眼部分出现严重杂讯，但剩下的右眼依旧盈满坚强的意志光芒。
（他竟然还能露出这种眼神……）
他的眼睛令青子十分惊叹。
天陵大河已经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无法握刀、无法打倒黑骑士，想要阻止青子更是痴人说梦。挥下镰刀——只要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轻松取走他的性命。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做这种……背叛……巴夜……的事……？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那声音小到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青子看向逐渐膨胀的逻辑炸弹，然后放开了大河的头发。
「原因吗？其实我并不打算隐瞒，反正《因陀罗》的完成时间比预定还晚，我就稍微让你看看吧。」
青子用指尖碰触大河的额头。
一道铅灰色光芒亮起，大河的脑海里涌入从没看过的景象。
「我把一部分的记忆数据植入你的体内。可能会有点刺激，你可别崩溃了唷？」
变成电子幽灵的阿堇青子虽然还无法随心所欲，但可以在某个程度内自由操控精神构造。就好比两个星期前，她封住了紫绪的感情。
这是只有她才做得到的记忆复制让渡。大河的脑袋了除了自己本来的记忆外，又被塞入「阿堇青子」的记忆。
那是一段悲惨的记忆。
「为了研发AI•伊欧莱塔儿，我和切灯昂夜做交易，帮忙开发军用程式。为了让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同意进行低收益的研究，我只能这么做。反正他已经让我做过相同的事情了，所以我没有抗拒。」
记忆重播，不该知道的景象在脑海里出现又消失。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警备程式。
对方告诉她，这是每个人的基础工作，命令她着手制作，于是她按照指示制作出成品。那是一个连警察也能使用的普通程式。在青子没察觉的时候，昂夜的指令一点一滴、非常缓慢地变得残酷。
监视器、动体感应之类的传感器、飞机管制系统、切灯总公司的防御壁以及大规模构造体的基础程式、防空系统——没有任何人知道，庞大的工作逐渐被交到她手上。
「现在回想起来，将巴夜放在我身边，也是他的策略之一吧。简单来说，就是要麻痹我的感觉。和巴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让我的表里认知开始模糊起来。」
所以，她接下了研发军用程式的工作。她用很轻松的心情想，如果可以和好朋友一同进行研发，那点小事又算什么。
「我在三年前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我很好奇，不知道其他人怎么使用我制作的程式……因而知道那些程式在战乱地区被拿来当成杀人工具。」
反正是小孩子做的，不会酿成什么大问题。
那种乐观的想法被轻易地打碎了。
自己制作的程式被拿来杀人——不，都是自己的错，害很多人死去。
「我当时吓呆了，感觉自己跌落地狱深渊。明知自己没有资格活在阳光下，却还是恋恋不舍地伸出手……这就是代价。」
大河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
樱花飞舞的季节里，两个少女穿着全新制服露出微笑。原本对未来充满希望，走在充满光明的道路上的少女，后来才知道等在前方的依旧是地狱。
「我无法说我不想做。如果我说要终止研发，切灯昂夜会马上销毁伊欧莱塔儿。况且……我的手早就染满鲜血了。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就算那里是地狱。」
即使明白又会有人因此而死，她还是继续研发。
作为她所能表现出的最大反抗，她在构思阶段放弃了《札伊柯德》与《因陀罗》这类高危险程式。但她很清楚，那只是一种伪善。
「然后，某一天，医生宣判了我死刑。」
只剩半年可活——时间太晚，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治疗了。
「对于死亡，我当然会恐惧，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下我终于可以离开地狱了，剩余的短暂时间我要用在自己身上……可是，那个男人，你知道切灯昂夜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最后迎接自己的本应是自由。
过去的生活里一直被某种事物束缚住的自己，终于有了一点闲暇时间。这是和巴夜一起到充满光明的地方去的最后机会——
「——『既然如此，剩下的半年内，你就把身上的所有知识与技术全部吐出来』。在我被医生宣告活不久的那一天，那个男人对我说了那些话。」
你只是道具。直到用坏之前，最后一段时间我当然也要继续蹂躏。
那时候，大河脑中涌入愤怒、怨恨、憎恶……由所有负面情绪凝聚成一股激烈的感情。那也是阿堇青子这个少女的复仇根源。
「把这一切全都摧毁掉。包括切灯昂夜，以及利用我建构而成的这座无聊王国，全部毁灭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
俯视着沉默无语的大河，青子再度把镰刀尖端瞄准他。
不需要再多费唇舌。接着她只要排除阻碍者，带来终焉时刻。
「再见了，天陵大河。」
镰刀朝他的头颅落下。
黑色刀尖朝大河毫无防备的脖子接近——刀刃在嵌入皮肤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
青子眼中流露出错愕。
挡住大镰刀的，是原以为已经无法动弹的大河左手。
他用彷佛要捏碎刀尖般的力道挡住镰刀，青子再怎么用力也无法移动半分。
「……我终于明白了。」
大河轻声低喃，然后强迫自己站起来。
刺进双肩的大柴刀撕裂了神经，燃烧般的剧痛在身体里流窜。但那种事不重要。
（……我们两人好像。）
为什么从初次见面的瞬间起他就把青子视为敌人，理由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两人很相像。他和她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认同阿堇青子。
「——有人必须结束这一切。」
「……什么？」
啪叽！被抓住的镰刀发出倾轧声。
大河强行拔出刺穿肩膀的大柴刀。他不觉得痛，就连愤怒也早就超过临界点。
「你要自杀，关我什么事。不过，不要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就把好朋友卷进来！想死的话，你自己去死！」
光是发出大吼，意识就朦胧了起来。被戳毁的左眼就像中毒般发出剧痛，视野变成一片红色。
但他不能倒下，也不可以倒下。
她原本有其他道路可选。
她原本可以选择幸福且满足的结局。可惜——却偏偏选上一条任何人都无法拯救的道路。
他不认同这个故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天陵大河赌上一切，也要改写这个结局。
「这种虚无的故事——现在！我就要在这里终结它！」
他直直看着青子的眼睛，发出宣言。
天陵大河否定阿堇青子——他毅然传达出这样的想法。
「……喔？」
青子甩开大河的手，迅速往后退，再以镰刀柄轻轻敲打地面。
原本停滞不动的《札伊柯德》再度启动，眨眼间便把大河困在中间，形成一个包围网。
「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你想继续和我打下去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不过，你想用那具半毁的身体做什么？」
青子说的没错，大河已经全身伤痕累累了。他身上的伤势，连用重伤两字都不足以形容。能站起来已经几乎是一种奇迹了。
「嘶——……呼——……」
大河闭起眼睛，开始深呼吸。
一次接着一次，一次长过一次，一次重过一次。
随着呼吸，他吞下全身的痛楚与情绪，将意识沉入心底接近本能的地方。
「……我已经有两个月不曾如此认真地想杀人了。」
时间往前回溯。
让遇见她们、认识她们之前的自己觉醒过来。
大河缓缓睁开眼睛，天蓝色的双眼里透露出无可动摇的意志。
「——我要上了，阿堇青子。」
（插图014）
瞬间，青子感受到一种血液为之冻结的冰冷杀气。
心脏像被人狠狠抓住的讨厌感觉震慑了青子，她弹了下手指。
「动手！」
听到命令，黑骑士们蹬地往前冲。
大河用脚踢起掉在地上的野太刀——然后瞬间消失了身影。
几公尺外，大河出现在黑骑士正前方，拳头轻轻一甩。这一记空挥的拳头命中急袭而来的黑骑士头部右侧，打碎了它的头颅。
「什……」
「——《雷十字》。」
紧接着，他转动身体，手腕一扭就挥出了雷速二连击。
黑骑士的铠甲霎时分解成四块。几十只黑骑士朝摆出挥刀姿势的大河杀过去——一道闪光亮起。
他一边以幻影般的超快速度奔跑，一边以白刃瞬间画出十几二十道痕迹。黑骑士连挥舞大柴刀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为了一堆残骸。
「喝啊啊！！」
这种战斗方式和方才凭着一把怒火乱砍乱打不同。
那是一种简化成完全破坏敌人的身体动作，洗炼的招式里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包围网在短短几秒内就被摧毁，然后又有新的黑骑士加入战场。
（……冷静一点。天陵大河只是为了不造成身体负担，所以用最小动作进行战斗。他早就濒临界限了，我怎样都不可能输的。）
青子冷静地分析情势。
不管嘴里怎么说，身体蓄积的伤势都不会消失。
他的大脑累积了足以让人倒下的疲惫感，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的——青子很明白。
（但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全身伤痕累累，手中的王牌《无尽同步》也已经抵达临界点，但为什么我会处于弱势？
阿堇青子赢不了天陵大河——毫无根据的臆测紧紧萦绕着大脑，无法消除。
闪光飞翔。
大河以外的人事物彷佛全都是慢动作，黑骑士毫无反击的机会，只能遭受单方面蹂躏。他以敌人几乎来不及补充军队的压倒性速度，时而粉碎黑骑士的身体，时而将之砍成两段，持续清除黑骑士的数量。
「——！追加身体接续路径，连续转移！」
青子回过神来，一口气让召唤点倍增。
瞬间激增的负荷带来一股钝痛感，但大量札伊柯德从大规模构造体不断转移过来，对大河发动攻击。
（——速度更快了！？）
这样还是不够。
大河的动作不但没有慢下来，反而变得更快更锐利，眨眼间就把黑骑士切成碎片。
看到这一幕，青子领悟到了。
——这个少年在打倒她之前，绝对不会倒下，还会永无止尽地变强。
「……呜，这是什么？」
忽然间，青子的脑海里涌入陌生的记忆。
父母与妹妹和乐地走在一起，这时闯入了一台大卡车。兄妹逃过了死劫，双亲却惨死当场——
（这不是我的记忆……回路逆流了？）
那是在大河体内植入自己记忆时，青子制造的电子回路。
天陵大河的脑中印象最深刻的记忆，顺着原本只能单向通行的回路，逆流到青子体内。
——年幼的少年失去了一切。
父母离开人世，唯一存活的妹妹也与自己分别。
但大河还是积极地活下去。他在心底发誓，如果还有下一次，到时候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必须变强。
但少年实在太弱了。
收养他的是武术家族。或许是不满这个只懂一点皮毛的生涩小鬼头得到了宗家姓氏，大家理所当然地虐待他，每天把他打到遍体麟伤。
但少年还是忍了下来，拼命努力学习。只要变强，就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地盘——他深信这一点。最后，少年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地盘。
但少年没多久就被赶出地盘。原因很简单，有人讨厌弱者，就有人讨厌强者。讨厌少年的，是连城宗家里的人。
连城家的铁则是，力量才是一切。如果让这少年继续成长下去，当家宝座可能会被他抢走——有些人担忧这件事，便把年仅九岁的少年送上战场，祈祷他最好死在那里。
后来的记忆充满了鲜血与死亡，惨烈得让人想别开眼睛。
不杀人就会被杀。在不正常的环境中第一次杀死人，连懊悔与忏悔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接着杀死所有看到的人类，不停地杀，直到杀光为止。
几千几百个人失去了性命。
不停在战场上穿梭的少年见惯了死亡，染满了鲜血，变成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夺走他人性命的人。然后，距离第一次杀人过了三年后的某一天——少年发现自己对于父母的死亡不再有任何触动，于是心生绝望。
他憎恨所有一切。
那些把自己逼入这种环境、把自己变成这种人的家伙，他恨不得全部杀光光。
但他打消了念头。
总有一天，我们要住在一起——他还有一个仅存的家人。为了遵守与妹妹的约定，少年放下了仇恨。
「…………开什么玩笑！」
窥视到这段记忆，青子错愕地发出低喃。
他们是一样的。
被夺走生存的地盘，被当成道具对待的人生，甚至——犯下众多的罪孽后，还想抓住光明。
唯一不同的是结果。他舍弃憎恨，而她决定复仇。
「——！！」
青子咬紧了牙齿。
她无法接受。唯有这个少年的存在，她绝对不接受——并不是因为同类相斥这种小原因，一股冲天怒火涌上她的心头。
「全体……收束装甲化！」
青子在冲动之下朝天呐喊。
原本和大河交手的黑骑士们恢复成黑色瘴气，环绕在青子身上。
包覆手脚与身体的瘴气结晶化，变成黑色装甲。青子单手握住变化得更加凶恶、长度超过一公尺的大镰刀，在空中一挥。
大河正面迎击视线中充满杀意的青子。
「为什么……明明一样，你和我明明一样！！」
「——来吧，这一切该画下句点了。」
「为什么只有你还在光明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同时蹬地往前冲，轰隆一声刀剑相撞。
◆ ◆ ◆
就在大河与青子进行对决的时候，在青子特地准备的特殊构造体《监狱》里进行的电脑战，即将进入终点。
「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
青子制造的防卫程式——《天使》斜眼盯着冬姬。
「呼……呼……！」
冬姬没有回应。或者说，用没有余裕去回应来形容比较正确。
她发动攻击的次数已经到达三位数，制作出来的攻性程式总数也已经完全数不清了。期间，她曾有一次同时以过百数量的程式发动攻击，但依旧毫无效果。
天使俯视呼吸紊乱的冬姬，静静说道：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就不会伤害你。但你为什么明知赢不了，却还是要攻击我呢？我真是难以理解。」
聪明的冬姬应该明白，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打败得了背后有主伺服器撑腰的天使。
可是，她却不肯死心。
「……因为你让我看了那段影片……」
冬姬一边喘气一边回答。
她看到的影片里，大河与众多黑骑士交战，然后筋疲力尽的他被大镰刀刺穿了左眼。看到那种画面，她怎么有办法保持平静。
「因为瞬间的情绪，就不断进行无谓的抵抗吗？真是没意义。」
天使发出哼笑，把冬姬的抵抗视为「愚蠢的行为」。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管再怎么努力，你都改变不了无法打倒我的事实。」
就好比有个少女直到死都无法爬出地狱一样。
那是她活过那么一段无意义的人生后，领悟到的唯一真理。那段话凝聚了她的憎恨——
「……你是白痴吗？」
冬姬用一句话打破一切。
「——你说什么？」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那又如何！那种事根本不足以成为死心放弃的理由吧！」
天陵冬姬明白自己是个非常偏颇的人。
唯一会的只有电脑技术。既不会运动，也不懂日常生活所需的各项技能，就连精神都很脆弱。
在大河、泪与紫绪的支持下，她才终于有办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个人办不到就两个人联手，两个人办不到就三个人联手。本妹感到痛苦的时候，哥哥在一旁支撑着我，所以哥哥感到痛苦的时候，本妹也得支撑住他。这跟可不可能或办不办得到毫无关系。」
说到这里冬姬顿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本妹认为在死心放弃之前，应该先尽全力奋战。」
「……啧！」
她看似看透一切的台词，刺中了天使体内的青子心灵。
——你又不瞭解我！
自己和冬姬不一样。
有人愿意对冬姬伸出手，但没有半个人愿意对阿堇青子这么做。
什么叫尽全力奋战！还不是因为你比较幸运罢了——！
「——原本我不打算伤害你的，但我改变主意了。」
天使顺着冲动捏住了冬姬的脖子，手中散发出红光——那是捕捉精神构造的军用程式《牢狱》。
「你就死在这里吧。」
她要用《牢狱》剥夺冬姬的精神构造，拿去当《因陀罗》的燃料——天使朝冬姬伸出手。
忽然间，她的身体失去力气。
「怎么……会……？」
天使整个人瘫倒在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身体沉重得像铅块，也维持不住《牢狱》，只能任它消散在空气中。然后，她听到了不存在于这里的第三者声音。
〈嗯——……我们该不会在最后一刻赶上吧？〉
〈小姬，你没事吧？〉
「嗯嗯，时机刚刚好唷，小泪，小紫。」
天使用尽力气抬起头来，看到了视窗里的两名少女。
「西园寺泪和鸦羽紫绪……为什么你们会——不对，应该说，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身体沉重得难以置信。这种状态，就是所谓的执行程序的运算区不足吗？
这时候，两个少女背后露出了一个巨大球体。
「——难道说……」
「嗯嗯，你猜对了。」
冬姬缓缓站了起来，这次换她俯视天使。两人的姿势颠倒过来了。
「你一直接受主伺服器的协助，代表你们之间有回路连结。如果利用这一点，反过来让伺服器超载的话，你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冬姬寄给泪与紫绪的，是主伺服器的座标。然后，她在信件内容里指示「入侵主伺服器，让运算向量彻底颠倒过来」。
坦白讲，她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最后顺利成功了。
「呜……我竟然会输给你这种人……」
「你是很厉害的程式，如果只有本妹一个人，真的会束手无策吧。」
冬姬透过天使，对程式制作者诉说。
虽然从伺服器借用运算能力，但这个程式不但能自行采取行动，还拥有明确意志。这种程式，现在的冬姬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出来。不过——
「……本妹不是自己一个人。那正是你失败的原因。」
冬姬将蓝色结晶体打入天使体内，消灭程式。短短几秒不到，天使的身体就彻底消散无踪。
「……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们那里，请你们做好随时移动的准备。」
冬姬看了一眼天使先前所在的地方后，马上输入主伺服器的座标，进行《转移》。
◆ ◆ ◆
「呜……」
身体被震动空气的冲击波打中，巴夜睁开了眼睛。
金属互击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让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咳咳……呜恶……」
她咳个不停，就像要把腹部的异物感给吐出来似的，白与黑的轨迹映入她模糊的眼帘中。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大河与青子正在激烈交战。
那是灵魂与灵魂的战争。
双方都使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与力量，两把武器交会后，激起数十回合的刀刃碰撞。两把刀用力互撞，掀起一股压倒空间的透明冲击波，破坏周遭景物。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击都会掀起轰鸣声，震动这整个世界。
两人的力量毫无止境地上升，大河从自己体内汲取力量，青子则是吸收《札伊柯德》持续进化。
他们都不认同彼此——那正是他们的原动力。
两人都踏上了罪孽的道路，但还是对光明充满了憧憬。他们不死心，拼了命想伸长手去抓。
天陵大河抓到了。他逃到愿意接受他的人们身边，找到了通往光明的道路。
阿堇青子没有抓到。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苦恼，独自沉入深渊中。
当初只要踏错一步，自己也可能变成这样——如果认同这种正确与不正——的区分方式，过去走过的路就没意义了。
所以，天陵大河与阿堇青子赌上自己的一切进行战斗。
两人朝对方挥出沉重的一击，然后各自弹飞到十公尺之外。
大河马上站直身体往前冲刺，但剧烈的疼痛流窜全身，令他忍不住跪倒在地。
「啊——呼——啊……呃……」
他马上捶了捶心脏，稳住差一点昏倒的大脑。
身体老早之前就超越极限了。他之所以能移动遍体鳞伤的身体，全靠着一股不能输的念头。
大河用力抬起头，发现青子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呼……呼……呃！！」
虽然青子以超乎常人的运算能力为傲，但她吸收了几百只《札伊柯德》，对大脑的负荷之重难以估算。如果继续战斗下去，思考回路将会崩溃。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站了起来。
「我不能输……破坏这一切后，我就可以解脱了……我不能在这种地方……」
「你在说什么笑话，天真的家伙……结果你根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大河用尽力气怒吼。
眼前这个人是「走错路的自己」——所以他无法接受。
「你既没挺身战斗也没后退逃跑，就只是随波逐流罢了！因为害怕改变，害怕拒绝，所以独自背负起一切！」
「……闭嘴。」
「你只要说一句『帮帮我』，你的人生就能获得拯救啊！结果你连那种事都做不到，就只会把自己逼进牛角尖，胡乱感到绝望！」
「闭嘴……！」
「希望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希望有个人对自己伸出手！你，我们两个，只要这样就可以获得幸福了不是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太刀与大镰刀再度对上。
两人内心的呐喊，传到了倒在地上的巴夜心底。
「青……子……」
巴夜低喃好友的名字，咒骂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睡着呢！
她早就发现了。阿堇青子一直有什么心事，一直痛苦烦恼着。虽然发现了，却无法做什么，也什么都没做。
因为她害怕。
对切灯巴夜这个女孩来说，切灯昂夜是不可违抗的权威。因此，纵然知道父亲将青子逼入绝境，她还是佯装不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就不会受伤了。
（……结果，我只在乎自己……）
如果那时候自己有伸出援手，青子就能过上幸福的人生了吧。
青子不会做出复仇这种无聊的举动，而是带着笑容离开人世——巴夜心底满是后悔。
（我要过去……）
巴夜双手用力撑起上半身。
她必须去阻止踏上歪路的好友。
她必须亲自用自己的手，彻底结束好友的人生。这是搅乱了青子人生的自己，所背负的使命。
在心底做好觉悟后，为了拉下好友的人生布幕，巴夜往战场走去。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交锋了。
正确次数连两位当事者都不知道。总之，在数不清次数的剑刃碰撞后，双方被撞飞到几十公尺外的地方。
「呼——……呼——……」
两人带着紊乱的呼吸，使尽力气站起来。
很明显地，彼此都已经濒临极限了。竭尽全力的激战，让身体连疼痛与疲劳都感受不到。
不用说，他们都清楚——接着就是最后一招了。
双方都沉默不语。
聊天时间早就结束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场战斗得到一个结果。
匡当！某种摇晃声响起。
「「————！！」」
以此为暗号，白与黑，两道闪光同时挥出。
野太刀从青子的肩膀往下斜劈，大镰刀则是穿透了大河腹部。
彼此的武器都超越了耐久界限，刀身从中断裂，掉落在地。
两人擦身而过，静止了几秒钟。
「…………可恶……」
倒下的是——天陵大河。
他以挥舞野太刀的姿势瘫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
但他似乎还勉强维持着意识，指尖抽搐般微微动着，但也只能做到这样。别说站起来了，他连撑起身体都做不到。
由上往下俯视着自己打倒的敌人，青子露出淡笑。
「……真是可惜啊。」
双方的攻击力与速度全都不相上下。如果是绝佳状态下一对一，战斗经验的差距会让大河夺得胜利才对。
但这次决定胜负的，是身体累积的伤势。
一开始大河便亲身战斗，而青子则是利用部下一度将大河逼入绝境，这就是双方的差距。
〈精神构造合成结束。逻辑炸弹《因陀罗》制造程序全部完成。〉
听到那无机质的通知声，青子抬头看向半空中。吸收了一万个精神构造的那颗巨星，宛如太阳般散发耀眼光芒。接着，只要说一句「坠落吧」，这个世界就会灰飞烟灭。
「这下终于结束——…………了……？」
当青子为了完成计画而准备弹指的时候，有东西撞上了她的背部。
胸口传来一种不妙的感觉，四肢逐渐瘫软无力。她战战兢兢地往下看，方才折断的野太刀刀身正深深贯穿青子的左胸。
「……对不起，青子，我不能让你达成目的。」
「巴……夜……」
青子呼唤这个从背后拿刀贯穿自己的好友名字后，寒气涌入左胸的黑洞里。冰冷的感觉慢慢扩及到全身，五感逐渐消失。
（我要死……了吗……？）
体温，代表生命的温度正在流失。
自己的呼吸声莫名变得很清楚，它逐渐变小变浅。
「我……不……要……」
——我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吗？
她又要独自去那个没有任何光芒，冰冷漆黑的地方了吗？
她什么都还没做。
如果只能得到这种惨澹的结尾，那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好友，丑陋地活下去呢？
如果现在死在这里，阿堇青子这个少女的人生……
就只剩一片虚无——
毫无任何价值——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
带着破坏一切的诅咒，阿堇青子发出惨叫。
失去控制的感情和寄生在体内的大量《札伊柯德》一同流泻出来，飘浮在空中的毁灭之星慢慢降落。失去固定效果的黑骑士化成黑色浊流吞没巴夜，将之往下冲刷。
「巴夜……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那一幕，大河发出「快动啊」的吼叫声，然后跳进了浊流里。他死命排开缠上身体的黑暗，抓住那只无力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拖，把人从浊流里拖出来。
「咳咳……咳咳……巴夜！喂，你振作一点！」
「…………大河？」
他不停拍着筋疲力尽的巴夜脸颊，等拍到第四次时，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巴夜恍惚地看着大河，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她慌慌张张想站起来，身体却摇摇晃晃地不听使唤。
「青子那家伙呢……」
「她在上面，我们被冲下十层楼左右。」
抬头往上看，青子所在的顶楼很遥远，而且不仅如此而已。
彷佛要压垮建筑物的逻辑炸弹《因陀罗》确实正在慢慢地掉下来。
凡是它碰触到的墙壁与房间，全都瞬间化为分散数据后消灭，而那颗毁灭之星则吸收那些数据，变得更加庞大。
「那东西要是掉到底部，就会爆炸，然后我们所有人都会去见佛祖。真是伤脑筋。」
「现在不是说这种悠哉话的时候吧！既然它已经启动了，就算杀死青子也无法阻止《因陀罗》！必须赶紧想个办法——」
「啊啊，对了，这件事我会设法解决的。你赶紧回顶楼去吧。」
「咦……？」
「——这一次，你要好好了结那家伙的人生。」
那是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任务。大河直直看着巴夜。
巴夜回视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就交给你啰。」
「放心吧。」
这样就够了。
巴夜用力迈开双脚，冲上楼梯。大河目送她的背影逐渐跑远后，跳到中央露台上去。
「嘿哟……」
他蹬了墙壁一脚，减缓速度，然后平安抵达一楼玄关大厅。
虽然落地时动作轻得几乎没受到冲击，但身体早就超越界限了。光是移动四肢，就有一种随时要晕倒的感觉，全身都因疼痛而惨叫着。
「虽然说交给我……但我该怎么做呢……」
大河抬头看着逐渐逼近的巨大光球，喃喃自语道。
《天剑》已经毁损，虽说就算还在也派不上用场。尽管现在也只能让巴夜离开，不过光靠他一个人真的无能为力。
即使如此，大河还是想尝试看看，正当他准备孤身冲进去的时候——
〈——哥哥！你没事吧！〉
视窗开启的同时，冬姬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冬姬！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因为小泪和小紫的帮忙，所以我才平安无事。哥哥那边……看起来似乎非常危险。〉
「泪和紫绪？她们两个也来了吗？」
〈嗯嗯，我们现在都在伺服器机房。对了，我现在就解除防壁，请哥哥马上登出！〉
冬姬似乎清楚这边的状况，目光看向逐渐掉落的《因陀罗》。从她的表情来看，事情应该真的很不妙。但是——
「……不行，我做不到。」
他不可能在这时候独自逃跑。
难以置信的回答，让冬姬脸色大变地怒吼：
〈哥哥，你说什么傻话！？你不明白那东西的恐怖吗！？〉
「我大致明白。」
〈既然如此——〉
「……我答应过她，会想办法帮忙。」
虽然约定的对象已经不在了，但——那个小小的少女是抱着约定，放心消失的。
因此，他不能答应冬姬。如果逃跑，他等于背叛了伊欧莱的信任。
看到大河眼睛透露出坚定的觉悟，冬姬露出快哭出来的笑容叹了口气。
〈……唉，你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只要丢着不管自己逃掉不就好了吗？〉
「抱歉。」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哥哥。〉
冬姬擦掉眼角的泪水，眼中露出觉悟。
冬姬挥了下手，大河身旁随即出现本来已经毁坏的攻性程式《天剑》。
〈本妹会在后面支援，哥哥就直接冲进逻辑炸弹，砍碎中心的核吧。这样就能消灭这东西。〉
「我明白了。」
他不必询问原因与原理。
因为她说会支援自己。既然如此，他只要相信对方冲进去就好。
「——我出发啰！」
大河拔出野太刀，用力跳起来冲进耀眼的巨星里。
◆ ◆ ◆
「小泪，请把伺服器的所有运算能力转到本妹这边！小紫负责切断和各构造体的连接！」
「我明白了！」
「瞭、了解！」
在切灯总公司的伺服器机房里，冬姬一一下达指令。
冬姬以惊人的速度操控操作盘，把主伺服器的运算区全部集中起来，直接连接上大河所持有的攻性程式《天剑》。
所谓的逻辑炸弹，是一种引爆无法运算的庞大数据，借以引发系统错误的程式。反过来说，如果可以将那些数据全部消化掉，就不会引起故障。
冬姬采用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把切灯主伺服器的所有运算能力集中到《天剑》，在破坏核心的瞬间竭尽全力消化数据。
「谢谢你们，接着就交给本妹吧！」
对泪与紫绪说完这句话后，冬姬便专心敲打操作盘。这项作业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办到。
「…………」
紫绪静静看着冬姬的背影。那个背影看起来遥远得不得了。
「冬姬真是厉害，换成我们，绝对办不到吧。」
回过神来，紫绪发现泪站到自己身旁。她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默默地继续看着独自进行作业的冬姬。
「真不甘心对吧。大河和冬姬都这么努力，结果我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小泪也会这么想吗？」
「对呀。虽然明白冬姬是特别的，但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呀。」
泪的话，就像看穿了紫绪的内心。
纵使明白彼此的才华不同，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令人焦躁。
「……不过，我觉得这样就好。」
「咦……？」
「不管大河或者冬姬，都和我的生长环境不同。不过……那两个人真正想待的地方，就是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
所以，她只要做原本的自己就够了。
等一切都结束后，再笑着迎接他们——这样就够了。
「…………」
紫绪静静地闭上眼睛。
总觉得——她找到自己前进的道路了。
◆ ◆ ◆
「呼……！呼……！」
巴夜在楼梯上奔跑着。
双脚其实已经跑不动了，方才也不知道绊倒了几次，但巴夜还是站起来，专心往顶楼跑。
整个脑海都装满了被浊流吞没前看到的青子表情。
好友畏惧消灭、畏惧死亡，懦弱又脆弱的真实面目。
（……一年前，她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露出那种表情吗？）
既恐惧又痛苦，内心彷佛随时会崩溃，却只能把无法宣泄的情绪压抑在自己心底。虽然对逐渐流失的性命感到害怕，但某种难以原谅的事物，让她不惜杀了自己也要复仇——青子当初不知道苦恼了多久。
抱着不想重蹈覆辙，不愿让现在的青子孤单一人的念头，巴夜继续奔跑着，然后——她找到了像小孩子般嚎啕大哭的好友。
「……呜……呜……呜……」
「……青子。」
在那里的，并不是想独自摧毁切灯的复仇恶魔。
而是一个恐惧死亡，非常脆弱的小小少女。
她的电子体已经超越耐久界限开始崩解，全身不断洒落光粒。
巴夜往前迈出一步，飞舞的光粒流泄出青子的心声。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一个人活下去的。
没有半个人愿意接纳阿堇青子这个人，自己应该活在照不到阳光的社会底层，过着凄惨的生活，然后像垃圾一样死去。
可是，认识切灯巴夜后，她尝到了光明的温暖与舒适。
如果是以前的她，根本不在乎独自一人的孤独感。可是，体会过温暖后，内心却感到更加寒冷。
她已经失去了忍受孤独的那份坚强了。
（不对……是我让青子变懦弱的。）
地板逐渐崩解。
建筑物失去平衡而倾斜，显得摇摇欲坠。但巴夜依旧继续往前走——然后轻柔且温柔地抱住她。
「巴……夜……？」
「……对不起，都怪我没发现。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却没有好好保护你。」
是她擅自认为，才华洋溢的青子足够坚强。
她误以为，对方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坚强地活下去。明明对方比谁都懦弱，比谁都渴望有朋友相伴。
「……我好害怕，巴夜……我受够冰冷的感觉了……」
「嗯，我明白，我会一直陪着你到最后一刻的。这样就变温暖了，对吧？」
地板坍塌，巴夜抱着青子往下坠落。
底下闪烁着吞噬并破坏一切的《因陀罗》光芒。如果继续往下跌，两人将会一起——
（……算了，这种结局也不赖。）
随着巴夜闭上眼睛，天蓝色的光辉立刻盈满四周。
（插图015）
◆ ◆ ◆
侵入因陀罗的大河，在光芒中感受到一片温暖。
一种会让紧绷的心随之融化的舒适温度包裹住他全身，一点一滴夺走身体的知觉。
（情况——有点——不妙——）
痛觉的话，只要忍耐就好了，但这个不行。
它从先前累积的疲劳及伤害所造成的缝隙钻入内心，令人无法抗拒。
一万个精神构造，一万个失去身体的灵魂缠着大河的电子体，彷佛在说「把你的身体给我」，切断了他的神经连结。
感觉逐渐失速。
投入这片温暖里吧，这样你就能解脱了——当大河就要被耳边不断低喃的诱惑所吸引时，这时候……
〈——把手伸出来。快，我就在这里。〉
一道十分怀念的声音传入耳中。大河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一片不知东南西北的白雾里，大河紧抓着那道声音，来到她身边。
「……伊欧莱。」
〈一星期不见了呢，大河。〉
单手就可完全握住的迷你身躯，配上带着透明感的蓝发。虽然长相和阿堇青子一样，说话方式却如刚学会语言一般奇怪——她正是AI•伊欧莱塔儿。
「你为什么……青子她都已经消失了……」
〈我在她消灭的前一刻逃出来了。对了，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身体？经你一提……」
猛然回神，大河才发觉那股舒服的感觉已经消散，迟钝的五感也恢复正常。与此同时，疼痛与疲劳再度袭上身体，但这些他都可以忍耐。
〈我赶走了其他的精神构造。这样可以稍微争取一些时间。〉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因陀罗》诞生的时候，我为了制造干扰，趁机从青子主人身边逃跑了。因为AI也是一种精神构造……结果，我能做的只有拖慢完成速度而已。〉
「原来你做了那些事……」
〈是的，我完成了和大河的约定，做了恶作剧唷。〉
说完，伊欧莱露齿一笑。
和大河的约定——她一心想完成，执着到显得有些憨傻。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她一直都相信，大河一定会来阻止她。她秉持着这个信念，一路战斗到现在。
〈大河是来破坏核心的吧？〉
「是啊。为了终结这场空虚的复仇剧——所以我才来这里的。」
〈既然这样……你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吧？〉
见伊欧莱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大河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靠推理，而是靠本能明白的。这里是逻辑炸弹的中心，也是把一万个精神构造凝结成一体的起点。然后，眼前的这个少女正是——
「你就是核心对吧？」
〈——没错。〉
她就是必须斩杀的目标。
〈请别露出那种表情，大河。〉
看到大河垂下头，伊欧莱轻轻地笑了。
〈我本来就是被制造出来的，即使消失了也不会令任何人受伤害。如果可以借此拯救很多生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还没聪明到可以如此轻松转换心情的地步。」
伊欧莱盯着大河的双眼想开导他，但大河完全无法接受她说的话。
不过，他非常清楚，除了破坏她，他也没有其他手段可以选择。
因此，大河静静地沉下腰，握住野太刀的剑柄。
〈……谢谢你。〉
「你用不着对等一下即将破坏你的家伙道谢。话说回来，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你是阿堇青子吗？」
大河询问的语气中，带着某种程度的肯定，伊欧莱有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化成温柔的微笑，回视大河。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我没有很明确的证据，就只是直觉而已。」
〈……真像大河的作风。〉
伊欧莱带着淡淡的笑意，沉静地回答：
〈……答案是YES，也是NO。在青子主人把自己电子幽灵化，潜入伊欧莱的身体里时，抛弃了温柔、体贴等等会妨碍复仇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有一部分被人工智能吸收了——我是这样解析的。〉
「是吗……」
这应该代表——阿堇青子心底依然留有思念巴夜的感情。
大河不经意往下看，发现有一种淡雾状的东西正逐渐朝他们接近。伊欧莱制造的干扰已经到瓦解的极限了。
「……我们差不多该道别了，伊欧莱。」
〈……是的，再见。〉
伊欧莱拉开一步的距离，像是要奉献自己的身体般张开了双手。大河缓缓摆开架式，握住野太刀的刀柄。
「……『奥义』一式——」
大河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集中精神。
现在，他即将毁去一个人格，葬送一条生命——他将这一刻刻在心底，告诉自己绝不能忘记这条罪。
将所有力量从脚底集中到拔出野太刀的手臂上，然后，在往前迈出一步的同时，拔出神速之刃！！
「——《霸龙》！！」
斩击伴随着巨大的光芒，吞没娇小的少女。
〈……谢谢你阻止我，大河。〉
一切，画下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