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紫阳花园 第三章 面对过去的觉悟

  「呼……」

  在关上灯的昏暗房间里,紫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次进入娱乐私造体的体验让她感到十分兴奋,现下的紫绪像是要把萦绕身体内部的热气吐出来似地,不断做著深呼吸。

  她在思绪清晰后轻轻挥了手一下,随著她这个动作,室内的灯亮了起来,同时潜行机则是关上了电源。

  「……流了一身汗。」

  虽说是在电脑世界,但毕竟是做了平常不习惯的运动,因此流了汗。汗水浸湿的白色背心式内衣紧贴著她的肌肤,肤色都透了出来。她用事先准备好的毛巾轻拭全身,但不舒服的感觉依旧存在。

  (先去洗个澡再吃午餐好了。)

  在这个大到不像个人起居室的房内,就只有紫绪一个人。

  里头的摆设相当简约,只有潜行机、床铺以及最低限度的家具,此处就是她的生活空间。

  ——「鸦羽集团」,当今电脑业界四大企业之一。

  这世上或许有人不知切灯的名号,但鸦羽的大名却是无人不晓,它就是如此庞大的企业。鸦羽紫绪是该集团会长的孙女,现任社长的二女儿。

  她不同于以养女身分对外使用鸦羽一名的冬姬,是继承「高贵血统」的千金大小姐。

  紫绪披上一件外衣,随手拿了套换洗衣物后便步出房间。

  鸦羽集团的占地面积约等于一座小镇,其中她的房间位在本家人居住的宅邸一隅。

  窗外可看到数十栋的研究大楼,最里侧则是耸立著巨大的总公司大楼。

  此外,从紫绪现在的位置虽然无法见著,但在总公司大楼的对面还散落著迎宾馆和内部教育机构《鸟笼》等各式设施。

  可能因为今天是假日,所以屋内好像没什么人。从外观打扮来看,本家的人就只有紫绪,其余的都是下人。

  「……紫绪小姐还在家啊……其他的兄弟姊妹明明都已经在努力做研究了……」

  「老爷和夫人没说什么吗……」

  一路上都可听见下人们的谈话。面对这些绝非善意的言论,紫绪关上心房直接忽略。

  (就只会讲这些而已,你们不腻啊……?)

  这些人每天不停诉说的这些话语,已经无法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只是一点一点地消磨著她的内心某处。

  紫绪各有一位哥哥、姊姊和妹妹。

  而且除了紫绪以外的三人,都已经以研究员的身分交出一张亮眼的成绩单,他们就是大家口中所谓的「天才」。

  鸦羽本家的小孩无法像普通孩童一样玩耍,也没有到学校上课。他们为了成为立于众人之上的存在,从小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菁英教育。

  他们要学习的领域虽然五花八门,但是其中最受重视的依旧是电脑技术。大人们看重的就只有你能不能制作出卓越的成品而已。

  因此紫绪从小就拚了命地努力学习。

  牺牲其他所有事物,专注提升自己的技术。

  ——然而,她却没有才华。

  其他的兄妹们只要一个礼拜就能学会的内容,她必须花上三个月。无论她再怎么拚命努力,兄妹们都是她望尘莫及的存在。

  因此,在这个家中,「鸦羽紫绪」的生存空间一点一滴地逐渐消逝。

  进到更衣问的紫绪快速地脱去衣服后,踏进了宽敞无比的大浴场。

  紫绪其他的家人都只采淋浴的方式,因此平常在使用大浴场的就只有紫绪一人。如今这里俨然已成为她专用的场所了。

  「呼~……泡澡果然舒服。」

  紫绪泡进白浊的热水中,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不仅是暖暖的洗澡水让她感到十分舒服,除了自己之外别无他人的解脱感,也疗愈著紫绪的内心。

  她全身放松,轻轻漂浮在热水中。

  这个瞬间会产生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力感,紫绪酷爱这种感觉。

  恼人的事情全都溶进了热水里,脑袋渐渐变得空空洞洞——本应如此才对。至少往常都是如此。

  (……情况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现下紫绪脑中浮现的是今天在《牡羊座》里度过的时光,以及和冬姬哥哥一同冒险的记忆。

  如今即使闭上双眼,她还是能回忆起拉弓射箭的感觉,以及箭矢笔直飞出后射穿怪兽的光景。

  紫绪心想,明明只是去杀时间而已。不过就是有人刚好送她(硬塞给她)一份无限畅游证,她觉得丢掉浪费所以就拿来用用罢了。

  然而一时的心血来潮,却让她与旧友重逢。

  (这种事情就叫命中注定吧……)

  热水本来温热了紫绪的内心,但那颗心现在又逐渐冰封。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拋弃过往,但又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忘得了那股伤痛。

  七年前的那个时候,紫绪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梦想、希望全遭毁灭的椎心之痛。当时的痛楚现在像是毒素一样,缓缓地在她全身蔓延。

  在那之后,她不做任何期待,对所有事也都感到索然无味,过著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她自认今后的人生依旧是毫无价值,应是如此才对。但是……

  (……我今天好开心。)

  紫绪在今日那几个小时中,真的感到相当快乐。她明知愈是乐在其中,往后若遭背叛时只会徒留悲痛,不过她还是不禁期待起「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再一下就好,再一阵子就好——紫绪闭起眼睛,再度没入了热水之中。

  ◆  ◆  ◆

  自开始休息后刚好满一小时,大河准备回到《牡羊座》。

  〈——登入〉

  在听到语音后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位处《巴比伦》内部的第三十三练习场。

  大河方才一如往常地到没客人的帕拉底斯吃了饭,还顺道做点运动流了汗,因此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是万无一失。这时,从距离极近的地方传来了巨大的响声。

  紫绪不知道是打从几点起又开始练习了,气息有些紊乱的她站在距离箭靶约四十公尺远的地方射著箭。就算能力有了补正,这种距离之下也很难命中吧,目前紫绪射中红心的箭矢数量大约占总数的四成。

  即使如此,和休息前一比,她的确进步了。

  (喂喂喂……她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把午休定为整整一小时的啊?休息时间就是要好好休息啊。)

  紫绪完全没有注意到大河已经登入,只是不断地生成箭矢然后拉弓射出。

  其实她并非每射一箭就会有所成长,也非是掌握到了某种诀窍。她的进步,自始至终都是以努力换来的。

  她不知该怎么做才对,只是一味重复著相同的动作。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徒手探寻解决方法。她只知道这种处理方式,然而这种思考模式根本是笨拙至极,完全与效率两字攀不上边。

  (她居然是用那种方法把能力提升到这个地步的……我太佩服她了。)

  大河为此感到十分讶异,但却没有任伺鄙视的意思。

  因为他在紫绪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到哪都没自己的容身之处,想脱离那样的窘境唯有变强一途,但却没有半个人可以依靠,也没人可以讨教。这时大河终于看不下去了。

  「……紫绪,肩膀再放松一点。」

  「咦……哥哥!?抱、抱歉,休息时间结束了吗?」

  「别管那个了,快照做。」

  大河打断她道歉的话语,催促她摆好姿势。

  慌张的紫绪虽然尽力放松身体了,但动作还是过于僵硬。

  「你现在是被箭靶的距离影响而施力过度,回想一下你在森林里第一次射中目标时的感觉。射箭时用当时那种力道就够了,剩下就靠技巧。来,慢慢地深呼吸。」

  紫绪遵照大河的指示,拉著弓用力深呼吸。重复了三、四次后,她的身体开始逐渐放松。

  大河继续指导著。

  「不要因为看不见靶就把眼睛眯起来,那样反而会造成眼睛的负担,导致专注力下降。呼吸也要靠你自己调整才行,就以一定的节奏重复小口小口地吸气吐气就好。吸气吐气太大口的话,身体反而会过度放松,相反地如果太小口,脑中的氧气又会不足,会导致思绪不清晰。我知道一开始很难办到,但是你就尽量做到接近自然呼吸的程度。」

  紫绪遵照大河的指示,调整了视野和呼吸。

  四十公尺远的箭靶顶多只能看见轮廓,几乎看不清楚中心点的位置。这时大河对著不安的紫绪仔细讲解著射箭方式。

  「你没必要把箭靶看得一清二楚,只要知道约略的大小和形状就行。接著就是不断地射箭,再慢慢调整。总之现在能抓到感觉最重要,过不久你就能射中你瞄准的地方了。」

  「……嗯。」

  「松开箭矢时要暂停一下呼吸,因为身体一有起伏,射出去的箭就会偏掉。但是暂停太久的话反而会喘不上气,所以决定要射的时候就要一鼓作气。」

  紫绪在脑中抓好自己的呼吸节奏,将箭矢笔直地架在弓上,接著吐一口气后暂停呼吸,下一秒她便松开了弓弦!

  咚——破风飞出的箭矢刺进些微偏离红心的地方,紫绪忍不住轻轻地喊了一声「成功了!」大河看著喜形于色的她,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

  「那么接下来就是顺著节奏连续射几箭看看。」

  「嗯!」

  紫绪回答得铿锵有力,并架好了下一支箭。

  过程中大河针对自己注意到的部分,逐一修正她的动作,终于在连续射了快要五十箭之际,紫绪几乎每一箭都能命中红心。

  (她的身体已近乎是自然反应,而且节奏、呼吸方式那些也都照我教的去做,真是个值得教的好学生。)

  能这么完美地遵从指示的学生寥寥无几。

  毕竟大多数的人,在熟练到某种程度后就会产生各自的习惯。这种习惯往往会让教授方和学习方的步调大乱。

  但是在紫绪身上几乎看不到擅自篡改的痕迹,她就像一块海绵,把大河说的话照单全收,直接付诸行动。照她这样继续下去,短时间内就能进步神速。

  「紫绪,就先练到这边吧,之后去找怪物当对手。」

  「唔……应该会比巨蠕虫还要难对付很多吧。我打得赢吗……?」

  「如果只是要射中怪物,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必须要先判读对手的行动后再瞄准就是了。」

  拉弓射箭的基本道理相同,只不过多加了一样要素而已。

  「对了,哥哥你不是说想去某个地方吗?是要去哪啊?」

  「是啊,认识的人拜托我去办一件麻烦事。我要去的是位在这座塔最上层的竞技场。」

  《牡羊座营运塔》通称巴比伦,每天都会有数千人到访此处。

  然而,前来提升等级或联系营运方的连线者再多也只有一百人上下。那么,其余的连线者来到巴比伦又是为了何事?

  他们的目的在最上层。距离塔顶遥远的上方天空有一颗飘浮巨岩,在其上头设有一处庞大的圆形空间——该处就是《竞技场》。

  「这里就是竞技场啊。」

  「这股热气好恐怖……而且好吵……」

  大河和紫绪踏入螺旋阶梯尽头的传送点后,瞬间就被强制转移到圆形竞技场。两人出现在舞台最外侧,这时传进他们耳里的是如地鸣般的欢呼声。

  这座《竞技场》看得出来是以中世纪罗马竞技场作为设计意象,但这里是电脑世界,因此里头一点都不简单。

  放置在中央场地上的是竞技场中的主体——如水晶般闪耀光辉的神秘球体。那颗球体成了投影机,在半空中映照出好几道立体影像。

  现场总共有五道影像,各自实况转播著在不同场所中进行的战斗。

  「我可能拿这种地方没辙……」

  「对怕生的你来说的确很不好受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数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闲闲没事干吗?」

  听见大河这番事不关己般的发言,紫绪睑上露出了苦笑。

  超过五百人的观众恣意地发出奚落声或加油声,老实说真的是十分吵杂。紫绪可能是忍受不了如此的喧嚣,因此脚步摇摇晃晃,一副快要站不稳的样子。

  「我好像快晕倒了……唔……」

  「好险,紫绪,你没事吧?」

  大河支撑住紫绪感觉就要腿软瘫倒的身体。由于她身上那套猎人装束实在异常地暴露,因此大河一不小心碰触到她露出的肩膀。

  (哇……这皮肤也太白了吧……)

  紫绪的身上毫无一分赘肉,美丽的肌肤更是没有任何斑点。

  肤色白皙到让人觉得一碰就会融化,细致到吹弹可破的地步。

  大河这么一碰,重新体认到紫绪的娇弱。

  「……哥哥?」

  紫绪抬头看向大河,可能是现场热气的关系,所以她的双颊稍稍泛著红光。落在纯白肌肤中的一点红,有著自然会吸引他人目光的魔性魅力。

  「——啊,我们找个空位坐下来吧,你如果还会晕的话就先靠著我。」

  「嗯……谢谢你,哥哥。」

  一不留意看到出神的大河急忙撇开视线,并为了让紫绪休息而开始寻找空位。话虽如此,但现在是假日白天人潮众多的时段,根本不可能刚好会有位置可坐。

  正当大河在烦脑该如何是好时,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喔,你们不是那个时候的那两个人吗?真是巧遇!」

  「……?」

  大河歪著头看著这位约比自己年长两三岁、随便就过来搭话的男子,心想:「怪了,我有在哪里见过他吗?」

  「喂喂喂,你已经忘了我是谁吗?就上午在大街上那个——」

  「……啊!你是那时候出来帮我们排解纠纷的!」

  大河和一位名叫特库马的男子起冲突时,是这名男子从只会围观的群众中挺身而出,介入劝架。当时大河脑中只想著要让紫绪赶快冷静,因此就没看清楚男子的长相。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面了。」

  「哈哈哈,或许我们很有缘啊。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雷欧。」

  「雷欧?你是外国人吗?」

  「哥哥,那不是本名啦,是在电脑世界里使用的昵称。那是为了隐藏本名取的代称,刚刚那个叫特库马的应该也是。」

  「……简单来说就是假名?」

  「喂喂喂,连昵称都不知道喔,你是活在哪个时代的人啊?」

  雷欧虽然对此讶异不已,但大河在前阵子之前是真的没在接触电脑世界。而且冬姬和泪也没告诉过他,因此不知道这件事也无可厚非。

  「……我是没必要隐藏啦。我叫大河,请多指教。」

  「大河啊。话说那位小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她没事吧?」

  「她好像不太习惯这种地方,所以我想找个位置给她坐,但就是找不到,搞得我很烦恼。」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喔,除了有座位之外,还与这边不同,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要去那边看看吗?」

  对大河而言雷欧的提案根本是求之不得,但是,他有一个疑问。

  「……哪里有这种地方啊?」

  「那是在这里下面的参赛者专用休息室,一般观众本来是不能进去的……但是Clan的人都已经离开,所以在比赛结束前的这段时间就随你们用。对了,你知道Clan是什么吗?」

  「那个英文单字的意思是氏族……但是用在这意思不同吧。」

  「如果讲说是一个团体也可以,这个字的意思是四人以上的玩家所组成的集团。我现在待的集团叫《狮子同盟》,身分是队长,虽然是个只有四人的弱小集团……抱歉,我好像讲了一些废话。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吧。」

  语毕,雷欧穿过观众席,往一处设置在外墙附近的阶梯走去。大河判断当前首要之事就是要让紫绪休息,因此他一把抱起紫绪娇小的身躯,跟在雷欧后面。

  「哥、哥哥!我可以自己走啦!」

  「都已经晕倒了还说这什么话,马上就能到安静的地方了,你再忍一下吧……话说紫绪,你也太轻了吧,要多吃点肉喔。」

  「唔……哥哥是大笨蛋……」

  紫绪可能是害羞吧,双颊泛红的她说完这句话后就一直低著头。大河虽然相当讶异抱在手上的紫绪居然如此地轻,不过下楼梯时也特别留意不去晃动到她。

  一行人走在观众席正下方的回廊,不久后雷欧停下了脚步。

  「到了喔,这里就是我们的休息室。」

  在雷欧的带路下,大河和紫绪抵达了一处简朴的房间。

  房内中央与竞技埸中央相同,都飘浮著一颗投影球,在其四周则围绕了一圈椅子。大河让紫绪坐下后向雷欧道谢。

  「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个忙。」

  「谢谢你,雷欧先生。」

  「不用谢啦……不过,你们为什么会到竞技场来?我就老实说了,新手很不适合参加这里的比赛喔?」

  「我们不是来参赛的,而是有位蛮横的大小姐托我调查一件事情。我只是觉得人多的地方应该比较好打采,所以就来这里了。」

  毕竟切灯集团都展开行动了,因此「天使」的事情应该不只一部分连线者知道。所以人多的地方,或许就会有知情人士。

  「原来如此,话说你是在调查什么事情?」

  「调查一名最近出现、名叫『天使』的家伙。」

  「啊,是那个会帮人达成愿望的……」

  「你知道那家伙?」

  「听说的而已,我没亲眼见过。」

  「没关系,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我想想喔,首先是——啊,你等我一下。喂喂……」

  好像是有人打电话给雷欧,这时他转过身背对两人,开始和某人讲起话来。

  没事做的大河转而窥探紫绪的情形,看来她已经好了不少,双颊的红晕也淡了许多。

  「你看起来好很多了。」

  「嗯,都是托哥哥你的福喔。不过你刚说的『天使』是做了什么事?」

  「听说那家伙四处散布一种奇怪的程式,不过为什么是我要调查啊……都是巴夜那家伙,把自己的工作硬推给别人。她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

  「……奇怪?」

  紫绪听完大河的牢骚后将头歪向一边,因为她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不同人吧?)

  然而相当在意的紫绪,最后决定坦率发问。

  「你说的巴夜……难道是切灯巴夜小姐?」

  「原来你认识啊?也是,毕竟你们都是四大企业的小孩嘛,应该认识才对。」

  「我只有在宴会上跟她打过一次招呼而已喔。对了,送我无限畅游证,还推荐我到《牡羊座》的人也是巴夜小姐,她说她也有朋友在这里玩……」

  「……那肯定是在说我,不过这么说来,紫绪之所以会来《牡羊座》是因为我在这里?」

  这是何等的巧合,不,根本是命中注定。

  大河和紫绪能像现在这样两人一同身处《牡羊座》中,或许是命运的牵引。

  「真的是让找吓了一跳……不过宴会啊,紫绪果然也会出席那种场合。」

  「没那回事喔,我也是很久没参加宴会了。像我这种笨拙的后段班,只会给家里添麻烦而已……」

  紫绪真心认为,对鸦羽家来说,自己只是一种拋弃式道具,而且,还几乎没有价值可言。

  过去她的父母曾经说过:「紫绪那孩子就外表还可以,快点让她嫁掉吧」——当时她便明白了,鸦羽紫绪这个人只剩作为「策略联姻道具」的价值。

  此时大河本来要说「你要稍微有自信一点」,但他将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因为这并不是他现在可以讲的话。

  (再怎么说,说那种话也太不负责任了……)

  毕竟他对紫绪的过往明明一无所知。

  「什么!?你、你给我等一下!你知道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吗?」

  这时在房内角落通话中的雷欧,不知怎么地慌张讲出这番话。大河和紫绪看了看对方,知道现在的气氛不适合继续刚才的话题。

  「谁管你要干嘛……我多久前就告诉你了吁我们集团只有四个人喔,少一个人的话——等一下,喂!?」

  另一头好像挂断了电话,雷欧的声音根本无法传达给对方,只能在房内回荡。

  「雷欧先生,怎么了?」

  「好像是碰上了某种麻烦事……喂,雷欧!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人放鸽子了。」

  「什么?」

  「今天的比赛必须要四人一组才能参加,但是其中一个成员突然临时说没办法来了……参赛这件事明明一个月前就决定了啊……」

  雷欧沮丧到连在一旁看著他的大河和紫绪都不禁担心了起来,看样子他非常期待今天的比赛吧。

  「没办法找其他人来吗?」

  「《狮子同盟》是个成员只有四个人的弱小集团耶……根本没半个替补成员,现在要找其他人也没那个时——」

  雷欧突然停止说话,并将视线固定在大河身上。

  此时大河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带著紫绪离开休息室——

  「大河,拜托你!能不能帮忙替补出赛啊!」

  「……事情果然变成这样了。」

  大河太慢离开了。

  「现在我只剩你可以拜托了!拜、拜托你了。」

  「不是你跟我说新手不适合参赛的吗?讲的人怎么可以邀我出赛啦!」

  「都这种时候了,我不管那些了。只要能凑足人数,谁都可以!」

  「喂喂喂……」

  不管怎么说,这样做也太随便了吧。

  「输了也没关系吗?」

  「既然耍参加我当然希望要赢!然而要我不战而败的话,我宁愿背负不利的条件参赛!当然,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如果你愿意出赛,我就叫我认识的人帮你彻底打听『天使』的相关情报!」

  「……唔。」

  大河听到雷欧开出的条件后,稍稍有些心动。

  虽然他本身并不会获得任何好处,主要是顾虑到那位阴险大小姐。如果在搜集情报上花费太多时间,不难想像巴夜会骂得多大声了。

  而且雷欧不仅在上午出手帮忙过他,还让紫绪到自己的休息室里休息,由于还有这份人情在,大河实在不好断然拒绝。

  再加上,他对和人战斗也是有点兴趣。

  「……你把详细的比赛内容告诉我一下。」

  「你愿意出赛了!?」

  「总之先告诉我再说,如果比赛内容太诡异我就不参加。」

  雷欧当务之急虽然是要凑足参赛人数,但也没打算要得过且过。因此大河认为应该要先确认自己究竟帮不帮得上忙,再表明参赛意愿。

  「但是就算我有心想要说明……我也还不知道具体的比赛内容。」

  「喂喂喂……」

  参赛者怎么会不知道比赛内容?大河对此感到有些吃惊。但是雷欧也有他的理由。

  「你别误会喔,不只我们这样,是比赛开始前所有参赛者都无法得知比赛内容。这就是《UNKNOWN》的乐趣所在。」

  雷欧接下来的说明简单来说就是:

  参赛者要到比赛即将开始时才有办法知道比赛规则,每次比赛都有不同的规则,因此在各种状况下随时都有可能大爆冷门——这就是每个月仅举办一次、竞技场中最受观众欢迎的赛事《UNKNOWN》。

  「再一会儿参赛登记结束后,就会首次公布比赛规则。当中也可能出现非常特殊的规则,例如过去甚至有过『反转集团加成』或是『高速移动』之类的。」

  「嗯——……那参赛人数呢?」

  「这次四人一组的团体总共十组,共四十人。虽然胜利条件偶尔会有所不同,不过大部分情况都是打倒自己以外的所有团体,基本上不会太复杂。其他细项这里都有写。」

  雷欧这么说后打开了一个视窗,并传送给了大河。

  当中最吸引大河目光的是一句用显眼红字所标记的项目。

  「这个优胜奖品是能拿到什么东西?」

  「听说能拿到攻性程式的升级程式,好像可以大幅提升武器性能。大家都是冲著这个报酬而来,所以竞争也会相当激烈。」

  「喔……」

  大河瞥了一下这么说的紫绪,发现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她,正兴致勃勃地望著浮在房间中央的投影球。

  「我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即使输了,你也愿意帮我搜集情报吧?」

  「这件事我保证会做到。」

  「那么,我可以参赛。」

  「太棒了!我现在就传组队申请给你,你加一下!我先去跟其他成员解释!」

  雷欧说完话后便匆匆地跑离,下一秒大河面前跳出了一个视窗。

  (玩家雷欧邀请您加入他的队伍,您是否答应?)

  大河点击YES后,雷欧和另外两名队伍成员的名字就追加到视野的边缘,如此一来大河也成了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所以说紫绪,你能不能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了结这件事。」

  「嗯、嗯。等是可以等……但是哥哥,你真的要出赛?」

  「感觉还满有趣的啊,紫绪你反对我出赛吗?」

  「……像我们这种新手,只有被强者消灭的份而已。」

  又来了,紫绪又是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透露出她坚信自己的话语是绝对的真理,而且心已被撕得粉碎。即使她曾经想要挣扎、抵抗和否定,但仍被现实击垮,因而绝望。

  「明知不会赢的话,乾脆就不要参加啊。输了之后会被当作笑柄的不会是雷欧先生,而是哥哥你喔?……我是认为无论再怎么努力,还是赢不了起跑线一开始就不同的对手。」

  在大河的耳里,紫绪这番话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像她在悲伤地叫喊道:「事情就是如此罢了。」

  大河本能地认为,绝不能肯定她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说我赢不了高等级的那些人吗……那好,假如我赢了这场比赛,就证明你的想泫是错的。很好,这下我有干劲了。」

  「……就跟你说不可能赢的。」

  「既然你这么笃定,那要不要赌一把?」

  「赌?」

  「嗯,紫绪你是赌我会输,而我赌的当然和你相反,赌输的人就要无条件听令于对方一次——如何啊?」

  「……哥哥,你的目的是什么?」

  紫绪抬头看往大河,想要打探他的真正用意,但才没那么容易就可以看穿别人的心思。不一会儿紫绪可能是放弃了,所以轻叹一口气,她有些不甘愿地同意了赌约。

  「……好啊,我就跟你赌。反正你是不可能赢的。」

  「好,那么你在那里看著。」

  大河将低下头缄口不言的紫绪留在休息室内,抱著些许罪恶感离开了该处。

  (这样好像是我在骗她,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这种时候也没别的办法吧。)

  大河的等级虽然是E,但是却有A级以上的实力,而且他还和冬姬、泪搭配讨伐指定病毒,因此一般连线者根本不是对手。

  准备室位在休息室并列的走廊尽头,此时已有将近四十名的连线者聚集在内,大河在准备室的一隅找到了《狮子同盟》的成员们。

  「喔,大河你来啦,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嗯,而且我还有了非赢不可的理由。」

  雷欧虽然一派轻松地和大河交谈,但其他两人的视线却相当严厉,看来他们还没认同他的加入。然而临时加入的成员是E级时,会有这种反应十分理所当然,大河只能拿出成果来证明自己够格入队。

  「看你干劲十足,但如果没什么太特殊的规则,那么E级的大河根本没赢的机会,所以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活到最后。」

  雷欧接著与队员商讨比赛策略,无事可做的大河则是观察起接下来要迎战的对手。

  有别于现实世界,在这里光看外表无法看出对方的强弱,但还是能够得知习惯战斗的程度。而《UNKNOWN》不愧是受欢迎的赛事,很多参赛者看起来都是经验老道。

  「或许会比我想的还要难应付……?」

  这时参赛者们突然一阵骚动。「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之类的话语传进了大河耳里,循著他们的视线而去——另一端站著一位全黑装束的男子。

  「唔啊……」

  大河猛然回过头撇开了视线,同时也明白了为何参加者会有这番骚动。

  「哼,一群废渣排排站的景象怎么看都不舒服。」

  那种视其他人为无物的高傲态度,还有只看到一下但不可能忘记的长相。

  这个人就是上午在大街上遇到的A级连线者特库马。

  (那家伙也有参加啊……这下事情可麻烦了。)

  从特库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可知道,他不只态度蛮横,力量也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还强上一大截。而且与他一同前来的三人,他们虽然不及特库马,但感觉也都是些狠角色。

  就在大河还在观察特库马一行人时,准备室的门毫无预警地发出声响关了起来。同一时间天花板附近出现了一个绿色的结晶体,并从里头传出声音。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四十名参赛者都已经进入准备室,现在就由我来发表此次《UNKNOWN》的规则。并且在规则公开十秒后,各位就会自动传送至比赛场地,开始今天的比赛。)

  随著电脑语音的广播,参赛者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视窗。

  ——《UNKNOWN》规则——

  ①比赛场地为《树海》,采生存战方式。

  ②不能使用个人所持的攻性程式,仅可使用赛场上随机配置的武装,但若是单独击败十人,即可换用个人所持的攻性程式。

  ③伤害值由等级换算,但参赛者基本能力不变。

  ④战斗中对于人体各部位的伤害值定义如下:

  「………………………………什么?」

  看过一递视窗内刊载的内容后,大河整个人僵住了。

  他并非无法理解规则的意义,正是因为看懂了,所以才会变得脑中一片空白。

  (是、是怎样!?这根本是针对我订定的规则啊!?)

  等级E的大河之所以能发挥A级以上的力量,是来自几项要素。

  一是因为他拥有泪提供的攻性程式《天剑》,另一个就是他那超乎常人的体能。在这两项要素之下,大河才得以发挥与自身等级不相当的超强攻击力。

  ——换言之,如果因任何事情导致这些特性消失,天陵大河就会变成一介与E级能力相符的弱者。

  「啊——可恶,这次没什么特殊的规则。在这些条件中要怎么打倒等级A的那些人……总之大河你去躲好,想办法存活下去就对了。我们三个再想办法扳倒特库马。」

  然而大河对这份针对性十足的规则感到相当傻眼,因此完全没在听雷欧说话。

  不一会儿一团蓝光覆盖室内,四十名的连线者被传送至战场上了。

  「还没吗………刚刚明明说再筹一下就开始了……」

  当参赛者被传送至比赛场所时,留在休息室里的紫绪正紧盯著浮在半空中的投影球。这时她两脚正上下「啪哒啪哒」地踩踏著,感觉闲得发慌。

  (话说我好像还没看过哥哥战斗……不过是他教我射箭的,所以在战斗方面应该很在行吧?)

  就在紫绪边想事情边等开赛时,投影球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接著房内中央出现了好几个视窗,投射出大树林立的深邃森林。

  (3、2、1——比赛开始。)

  倒数结束后,连线者们便现身在树海的各处。

  (啊,那个人……是那个叫特库马的……雷欧先生也在那边……)

  玩家们拿到武器后,就接连开始移动。看样子即使是同一个集团的成员,出现的位置也是各自不同,此时紫绪已经看见《狮子同盟》三人的身影,但就是找不著大河。

  「哥哥在哪啊……哇啊!」

  正当紫绪想移开挡住视线的视窗时,突然跳出另一个视窗,把她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地确认之后,发现那个视窗显示的是参赛者名册。

  紫绪在名册最末页找到大河的名字用手指一点,散开在她眼前的视窗之一-—映照出大河身影的视窗移动至了紫绪的面前。

  「……为什么他是蹲著的?」

  紫绪歪著头。

  比赛明明已经展开,但大河却赖在原地不动,一副消沉的样子,此刻映入紫绪眼帘的就是他如此的身影。

  这里是《树海》。

  正如其名,这个场地林立著树干高耸入云的巨木,分布面积如海一样宽广。从树干分岔出去的每根树枝,其粗度都和磁浮列车的车厢不相上下,此处的树枝错综复杂,建构出了一种立体架构。

  而且最值得一提的特徵就是,四处都插著各种武器。

  但是大河连看都不看这些武器一眼,只是不断地垂著头。

  (我也太衰了吧。)

  偏偏在想赢的时候碰上最糟的规则——大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倒楣到这种程度。为求谨慎,他再确认了一次规则,不过规则上的文字当然不会因此出现变化。

  大河将手置于腰上,然而原本在那里的野太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要我该怎么办……」

  ①和④由于是基本规则,因此并无特别之处。问题在于②和③。

  ——不能使用个人所持的攻性程式,仅可使用赛场上随机配置的武装——

  在这个条件的限制下,导致大河无法使用攻击力的重要来源《天剑》。

  大河环视四周,发觉到处都插著武器,他心想主办方应该是要参赛者使用那些应战吧。

  至于条件③的内容则是明定伤害值由等级换算。

  意思是,体能将不会影响伤害值的高低,攻击力是直接由等级进行换算。大河因为等级补正反倒会导致体能转弱,所以未去提升等级,但却也导致这项规则对他大大不利。

  (基本能力看来是没变,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大河轻轻活动了身体,察觉体能本身并无变化,心想如此一来可以逃命,也不至于落入单方面挨打的窘境。

  一直执著于既成的事实也不是办法,所以大河站起身竖起耳朵,仔细听起了周遭一带的声响。

  「……很好,这附近没半个人,趁现在赶快去找雷欧他们会合。」

  大河虽然很不愿承认,但是现在的自己根本没办法打斗。

  大河随手拔起一把插在附近的剑后,便开始谨慎小心地走在阳光透不进来的深邃树海中。由于走在地面上被敌人发现的风险相当高,所以他选择行走在枝干之上。

  大河一边走一边确认著自己的武器。

  他那把剑长度约六十公分,剑宽四公分左右,是种称作阔剑的普通单手剑。

  老实说,大河并不太习惯用这种剑,毕竟相较于平常用的野太刀,无论长度和重量都相去甚远……应该是说,这类的单手剑基本上都要搭配盾牌才是,只拿剑的话就没有单手拿取的意义了。

  「长剑、刺剑、长枪、斧头……种类好多。」

  走没几步路就能瞧见各种武器,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每样武器都是作工粗糙的量产品。大河虽然不太懂攻性程式,但是知道《天剑》的品质明显高上许多。恐怕他眼前这些全部都是新手装备。

  他本是想如果有日本刀就要立刻更换,但遍寻不找,因此决定加紧脚步。

  这座《树海》感觉上比想像中的还要大,大河已经走了超过五分钟,但是仍旧没看见其他玩家的身影。他刚好利用这段时间,看了一遍对人战中的伤害计算。

  「哼——……脖子以上部位的伤害值会变大,一般来说是会当场死亡,不过这里是虚拟世界。」

  另外从背后发动攻击还有加成效果,若对手臂或脚部造成一定伤害的话,还能将之粉碎。而且重要的是,攻性程式设有耐久度,此数值归零,程式就会损坏。

  总之进入战斗的话就先攻击颈部以上的部位,确认究竟可以造成多少伤害——就在大河决定好作战方针时,前方传来了脚步声。大河消除自身气息冲上树干后,便静静等在一个能从敌人正上方进攻的位置。

  不久后大河的视线捕捉到了脚步声的主人——手持斧枪的男子。对方看来已经和某人交过手,男子头上显示的HP条已经少了将近一半。

  大河屏气凝神,等待著男子从他的正下方通过。就在男子背向他的瞬间,大河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冲下树干,扑向了男子毫无防备的后脑勺!

  (他死定了!)

  毫无声息的大河就像蛇一般逼近目标,并顺势挥剑斩向对方全无防备的颈部。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之中,这是记完美的奇袭,一剑就能让敌手人头落地。

  穿过男子身旁的大河迅速回头确认对方的HP,就算不足以致命,刚刚那一剑针对头部的背后攻击应该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

  「……什么?」

  然而HP条却只减少了如小指指尖的宽度,大河小小的期待轻易地就遭到粉碎。

  将伤害量化成数字的话,别说是1%,大概只有0.1%上下而已,血条的变动真的是微乎其微到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的地步。而且不只是挥剑攻击的大河,甚至连遭到攻击的对方,都因为伤害实在过小而愣在原地。

  「……那个,你刚刚砍了我吗?」

  「啊,对啊……算是有砍。」

  结果双方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这番愚蠢的对话。

  男子一边摸著被剑砍中的颈动脉一边侧了侧脖子,而大河则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往后退了一步,这时男子将斧枪的前端向下一摆——

  「……我不是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我要打倒你就是了!」

  「果然变成这样了!」

  大河将袭来的斧枪挡往一旁,接著向前一步,像是整个人都要扑上去似地砍向男子的身体。然而这一剑的伤害没有任何加成,对方的血条几乎是文风不动。

  男子知道就算遭受大河攻击也不会受到伤害后,便舍弃防御展开连续攻击。大河一面抵挡男子如此的攻势,一面回以颜色,但果然伤不了敌方一根寒毛。

  「这样砍根本没用啊!可恶,这样是要我砍到什么时候啊!我等等一定要去找想出这次规则的家伙算帐,给我等著!」

  「我看你还是别讲话,专心打会比较好!」

  此时大河一边大发牢骚一边继续著战斗攻防。

  他在这么做的同时完全没让对方的攻击得逞过半次,可说是相当厉害,但不管防御再怎么滴水不漏,伤害不到敌人就是毫无意义。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什么!?)

  正当大河开始认真思考要脚底抹油时,却感觉到背后有另一个动静,因而向后跳开。

  「——喔啦啦啦啦啦啦!」

  一道手持大剑的黑影大声吶喊冲向男子,以浑身之力撞了过去。遭撞飞的男子虽在地上滚了一圈,但他设法重整步调,再次握好了武器。

  「唷,你没事吧,大河?」

  「雷欧!?」

  插手两人战斗的正是《狮子同盟》的队长雷欧,他单手扛著本该要用双手握持的大剑,在敌人面前笑了出来。

  「我刚看到了喔,你还满能打的嘛!你真的是新手吗?」

  「算是,我刚玩两个礼拜而已喔。倒是……谢谢你出手救了我。」

  「干嘛这样,别说那些了啦——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你退到后面去。」

  大河研判继续打下去自己根本毫无胜算,因此识相地退下。

  雷欧将大剑插在地上后转了转肩膀,接著很有气势地在胸前相互碰撞自己的双拳。「砰」,现场传出一声令人感到痛快的声响,此时玩心已从雷欧的表情中消逝。

  「那么……开打吧。」

  雷欧俐落地拔起大剑,脸上浮现出一道如狮子般凶狠的笑容。

  男子可能是出于本能感受到雷欧的强大,因此有别于刚才的态度,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余裕。

  男子先使出斧枪,由于套路单纯因此速度极快,往下劈的一击袭向了雷欧的头部。感觉男子平常就惯用形状类似斧枪的武器,在大河眼里他是有一定技巧实力的人。

  (……雷欧应该会赢。)

  但是,男子的对手更胜一筹。

  雷欧虽持大剑,但却以敏捷的动作躲开斧枪,接著大幅弯曲全身,用双手紧握的大剑从侧面劈向敌方!

  「——喝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虽然立刻以斧枪防御,但根本无济于事。

  雷欧以惊人之势使出的横劈砍断了斧枪,直接将男子的身体一分为二。男子的HP一口气归零,他还来不及出声喊叫就已化为光走粒子纷飞四散。

  「厉害,这一剑砍得漂亮。」

  大河盛赞了雷欧一番。

  这还真是场一面倒的攻防战,大河心想在竞技场内碰到雷欧后,虽然觉得他实力应该不错,但没想到身手居然如此不凡。

  「我才不会输给这种程度的家伙……话说大河,我不是叫你去躲起来吗?这次的规则中等级就直接等于实力,你看起来功夫不错,但是等级E根本没有胜算喔。」

  「看样子是没胜算……你一个人而已?」

  「没有,我和同伴一起,我等等要和其他集团联手执行作战计画,大河你也要来吗?」

  「作战计画?」

  「你也看到那家伙了吧?这个作战计画是用来打倒那个讨人厌的特库马。」

  雷欧摆了摆头,催促大河跟上后便迈出步伐。大河小跑步追上前,与雷欧并肩而行,询问了该项作战计画。

  「和其他集团联手是怎么回事?」

  「竞技场的比赛基本上是为一般连线者准备的活动,不会有A级以上的资格持有者参加,毕竟资格持有者可以进行比竞技场还要刺激的头目战。但是偶尔会有资格持有者为了想拿优胜奖品而参战。」

  大河其实也是资格持有者(正确来说是他的同伴),但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这场比赛里的那些家伙就是那样,特库马待的是一支只由A级玩家组成的集团,他还是队长,就是他带那些家伙来参赛的。至于目的,十之八九就为了优胜奖品。而且,等级A和等级B在补正后附加的能力上相差甚多,因此在这次这种规则之下,四个A级的人组成一团的话,其他人根本就不用玩了。」

  「所以你才和其他集团联手啊,话说有多少人响应?」

  「包含《狮子同盟》在内有五个集团响应,总共二十人。」

  「……有参赛者的一半啊,相对于对手只有四人,这还真是大军压境。」

  「哪来的大军啊,说真的我还想再找十个人来耶,但是其他人全都被特库马他们打倒了。所以要赶快执行作战才行,要不然等到他们有谁打倒十个人,拿到原本的攻性程式后,就没人打得赢他们了。」

  难道刚才那名男子是幸存的人?若是如此,那岂不是不该打倒他,反而要让他成为同伴才对——大河雎这么想,但现在为时已晚。

  话说回来,就算对方的等级是A,但要动员二十人前往围剿,特库马那群家伙到底是有多么讨人厌?

  「我是在作战开始前来找你的……我们要快点才行,依照计画,差不多要开始了——」

  就在下一秒,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了金属碰撞声以及喊叫声。雷欧和大河互看一眼后,同时冲了出去。

  「大河你去躲起来!要你到前线也只是让你去送死而已!」

  「我会顾好自己的!」

  「这样啊!那就随便你吧!」

  两人飞奔穿越森林,跃过树干,抵达了传出声音的地点。

  这里是树海中心,一处开阔空间就位在一棵分外高大的巨木根部之上。此时作战好像已经开始,玩家们包围著含特库马在内的四人组,不断地发动攻击。

  「只会成群结队的废渣们……!少在那妨碍本大爷了!」

  态度一如往常高傲的特库马大吼著,但他的体力剩下不到一半,其他的成员也少于三成,现下谁占上风一目瞭然。

  连线者们为了避免遭到反击,因此攻击一下随即后退,然后不停重复同样的战法,一点一滴地削减四人的体力。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人多势众这四个字的具体呈现。

  「啊——可恶,我们完全来晚了……都差不多要收尾了。」

  就如雷欧所言,战况已定。

  如果集中一点攻击,要突破众人那种程度的包围网其实相当简单,但四人由于被等级较低者逼到无路可退,为此大为光火的他们因而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依目前战况来看,若没太大的意外,作战应可成功。

  可能是组成包围网的连线者们也抱持相同的想法,所以他们的动作明显放缓了。

  然而这却刺激到了特库马那小心眼的自尊,他觉得敌人在对自己手下留情,心想:「本大爷居然会栽在这种程度的废渣们手上」——特库马正怒火中烧。

  由于连线者们的攻势趋缓,他也因此注意到了有人居高临下看著自己。

  特库马看见的是上午让他出尽洋相的少年,和阻挠他回以颜色的男子。两人与他所站的位置,刚好呈现出一边低头往下,一边抬头往上的景象,再加上从两人眼中可窥见的怜悯之情,这两点让特库马最后的理智断了线。

  特库马狠狠地高举起手上的剑——剌进了站在身旁的同伴体内。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为他突如其来的疯狂行为感到惊讶不已,然而特库马连剩下的两名同伴也不放过。特库马一击就让他们剩不到三成的体力归零,三人化为光之粒子渐渐消逝。

  「……他发疯了吗?」

  不知谁这么嘀咕。

  虽说他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但攻击同伴是能扭转乾坤吗?说他疯了也不是无凭无据——

  〈——确认该名参赛者已单独击败十人,限定开放使用个人所持攻性程式。〉

  然而空中传来的语音广播正诉说著他这么做的目的。

  规则②明订:「不能使用个人所持的攻性程式,仅可使用赛场上随机配置的武装,但若是单独击败十人,即可换用个人所持的攻性程式」——由于规则里并未限制,因此击败对象敌我皆可。

  「糟了……大家快逃!」

  即使察觉到危险的雷欧大声呼叫,但连线者们可能还没理解当下的状况,因此第一时间毫无动作。虽然有几个人连忙想要逃走,但特库马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后,一把抓住自地面浮现的武器握柄,一口气拔起。

  「行刑开始……《蛇女》!」

  在他喊叫的同时,现场也响起了钢铁的碰撞声。

  特库马拔出的是一把漆黑的长剑,其剑身诡异地蠢动著,还发出「叽嘁嘁嘁……」的怪音不断地伸展,全长目测起来大约有二十公尺。

  「去死吧!」

  特库马旋转身体一圈,呈现波纹状的剑奔驰而出。

  他使出的斩击完全无视一把剑该有的攻击范围,一次攻击了所有包围著自己的连线者们,就连他们拿来防御的武器也被粉碎,特库马仅仅一击就消灭了十名连线者。

  「鞭剑……居然有那种攻性程式!」

  这是一种别称蛇腹剑的假想武器,简单来说,就是一条可以劈砍对方、伸缩自如的鞭子。

  其剑身分为多段刀刃,通常是用金属线相互串接,同时具备剑与鞭的形态,是种近、中距离兼用的武器。近年由于技术的进步,鞭剑不再只是假想中的武器,话虽如此,但它那二十公尺的长度实在是太犯规了。

  「唔哈哈哈哈哈哈!本大爷最好是会放过你们啦!」

  鞭剑的剑身仿佛拥有意识般,一个接著一个剌穿了终于开始逃跑的连线者们。当下的情景已称不上是战斗,而是单纯的行刑罢了。

  整个过程仅仅十几秒钟,但在这段极短的时间里,原本有二十人的连线者阵营,除了大河和雷欧以外,其余全数阵亡。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

  这是种压倒性的力量,双方天差地远。

  雷欧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结果一不小心踏碎树皮碎片,发出了「啪嚓」一声。即使他非常懊悔自己的行为,但为时已晚,特库马锐利的眼神已锁定两人。

  「「——唔!」」

  相对于大河立即使出全力往上一跳,雷欧的回避动作则是稍稍慢了一些。

  「呃啊!?」

  鞭剑因离心力而使得威力增大,一击就将雷欧的右脚斩飞。

  雷欧的HP瞬间锐减,目测起来大概仅剩5%,而且特库马的攻势还未停歇。那把《蛇女》剑如其名,流动中的鞭剑缠绕住雷欧的身体。

  「先解决一只!」

  鞭剑随著特库马手腕的动作大幅地弯曲后,再一缩将雷欧甩到了巨木树干上。现场传出「咚砰」一声,像是铁球陷入树干的闷响,雷欧丧失了仅存的HP,化为光之粒子逐渐消逝。

  「雷欧!糟了!」

  「剩你而已啦,废渣啊啊!」

  此时大河已跳跃至上方枝干,面对奔驰而来的剑锋,他立刻冲向别处。

  剑锋刺进大河上一秒还在的位置,接著如磁浮列车车厢一般粗的树干居然轻易地就被特库马折断。

  「唔喔喔喔喔!?」

  大河因站立处崩毁而失去平衡,此时《蛇女》进逼到他的面前。

  他反射性地以单手剑防御,勉强让鞭剑偏离了攻击轨道。但大河手上那把脆弱的武嚣在这强烈的一击下粉碎四散,整个人还因此弹飞出去。

  「呃!?哇啊——」

  他的背部撞上中央树的粗大树干,一度喘不过气来,而特库马更趁势挥舞《蛇女》横向劈往大河!

  「——唔啊啊!」

  大河在瞬间的判断下朝树干奋力一捶,藉著产生的反作用力躲开攻击。

  他顺著重力落下,抵达地面后便迅速拉开距离,自特库马的视野中消失了。

  「呼……呼……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是躲到哪去了啊!小小虫子少在那浪费本大爷的时间!」

  躲起来的大河趁机调整呼吸,并从树干与树干之间的细小缝隙窥探特库马。

  看样子特库马已经完全跟丢了大河,感觉相当火大,正用鞭剑破坏著附近一带的树干。

  「能躲来这是很好……但是我的攻击对他无效这件事真的很棘手,再加上才接他一招,我的武器就完全损坏了。」

  大河的HP虽然还有将近80%,然而即使是满血状态,被砍上一剑也会瞬间见底。

  话说回来,那把鞭剑真的是十分棘手。

  在树海这种错综复杂的地形环境中,本来是不利于那一类挥舞型的武器。但是能像蛇一般动作的《蛇女》却可自在地闪避障碍物,从树林阴暗处——大河的死角发动攻击,真的是非常难缠。

  (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该怎么办才好……想必紫绪现在是边看边觉得「果然是赢不了吧」。真是的,本来想说三两下就能打赢,都是那个怪规则害得我无法如愿。)

  大河目前的获胜机率趋近于零,虽然他无须执著此处的胜败。

  但他就是会在意紫绪那双眼睛,在意她那种像是在说「不可能、行不通」、放弃一切的眼神。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大河认为事到如今原因已经无所谓了,他只是不想认同那样的紫绪——要否定她的想法,这种理由就十分足够了。

  「……我一定会让你瞧瞧。」

  他想让蜷曲身体的少女瞧瞧所谓的希望。

  大河闭上眼轻轻吐了一口气后,再次睁开双眸散发出锐利的目光,让人觉得他先前的表现反例是毫无干劲。

  他在脑中回想著刚才的战斗,思考《蛇女》的动作、特库马的战斗习性,还有附近一带的地形以及散落四处的武器所在位置——大河吸收所有资讯,归纳出了最佳战术。

  「那么——反击开始。」

  大河先拔起插在附近的细身剑后,冲出躲藏的场所。

  他以风一般的速度飞奔,眨眼间便缩短了与特库马之间的距离,然而,对手可是A级的资格持有者,不会让大河轻易进逼到极近的距离。

  「哈,你终于出来了啊!」

  特库马说话的同时,鞭剑也从大河右侧袭击而来。

  大河并未以细身剑抵挡,而是尽可能地弯曲身体闪躲攻击,接著他刻意让从上而下的剑锋落向自己,快被刺中时才变换脚步以一个侧身躲开,之后一口气加速窜到了特库马面前。

  「什么——!」

  「逮到你了!」

  宛如雷光般的突刺,朝著特库马的颈部一直线飞奔而去。

  这记攻击的速度远超乎特库马所料,但他却伫立在原地看著这一切发生——突然他诡异地扬起了嘴角。

  大河靠著瞬间的判断,把身体往旁边一晃。这时就在他的一旁,《蛇女》由下方贯穿树干窜了过来,距离近到几乎削过他的脸颊。

  「啧——那真的是一把很麻烦的武器耶!」

  大河咒骂一番后拉开了距离,但刚刚的攻击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大河方才的加速应该出乎特库马的预料之外,尽管如此他仍是准确地以剑锋对准大河发动了攻势,由此可知《蛇女》具备了自动追踪敌人的特殊功能。

  此时在空中改变了行进路径的剑锋再次瞄准大河。他躲过破坏自己站立处的这一击后,为了找寻下一处枝干因而奋力一跃,但鞭剑已从他的背后进逼而来。

  「唔……啊啊啊啊啊啊!」

  大河用细身剑的侧面,像是在摩擦似地化解了这记在空中无从闪躲的攻击。鞭剑的攻击路径硬是遭到改变后,破坏了距离不远处的树干。

  承接斩击的角度、时机、使用武器时的力道大小——这三项只要有任何一项稍稍出了差池,一切就会失败,这堪称是神乎其技的防御。然而大河手上脆弱的武器现下已经粉粹,他拔起插在附近的战斧,再度与特库马对峙。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能不能不被特库马发觉,把他引至那个地方——这就是胜负所在。

  「从刚刚开始就只会逃!好好跟他打一场啊!」

  「这样很无聊耶!」

  连线者们以《狮子同盟》为中心组成了对抗A等级的联盟,然而在作战只差一步就能成功的时候,战况整个逆转——让人手心冒汗的发展,将竞技场中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但是,这种盛况如昙花一现,观众纷纷抱怨起只会逃跑的少年。

  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场内气氛再怎么热烈,但观众如果长达五分钟观看的都是相同画面,任谁都会感到厌烦。

  「……所以我不是说了,绝对不可能会赢。」

  紫绪从比赛开始后就只观看大河的赛况。

  因此无论是大河的攻击起不了作用,还是本想战斗却反倒被雷欧救了一命的事情,紫绪都一清二楚。

  眼下存活的人就只剩下大河和特库马,战斗胜利者就是这场比赛的赢家。

  但是等级E的大河和等级A又能使用本身攻性程式的特库马,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已经再明显也不过了。

  现在画面中的少年刚爬上中央大树,并且不断地往上方逃跑。

  「力量差距是绝对的啊,人根本赢不了起跑线一开始就不同的对手。」

  紫绪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地,不断重复著这段话语。

  她心想这种教训自己不知体验过了多少回,就算后天再努力也赢不过先天的才能。

  所以紫绪觉得——无论是被大河说「你的想法是错的」而忍不住生气,还是不禁对他有所期待,认为「他的话说不定会赢……」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

  观众的奚落声愈来愈激烈。

  没人知道一边换武器一边抵挡《蛇女》的攻击有多么困难——但是对观众而言,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唔……啊,呃……」

  紫绪感觉相当痛苦,她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她明白观众那些话语并非针对自己,然而就是会不由得将眼前这种咒骂拚命努力者的景象,和那个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认同的自己,还有每天都遭父亲责骂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紫绪从中得到了教训——早知会有这种下场的话,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弃努力。

  「……——油……」

  她自己应该已经理解了才对,在具备绝对优势的要素面前,努力这种脆弱又不牢靠的东西根本毫无意义。

  「……——加油……」

  紫绪从未被人称赞过半次,相较于天资聪颖的哥哥或妹妹,她只是一再地让人失望,不停被人责骂「为什么你这么无能」。

  然而即使是她,不,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才会——

  「……加油,哥哥!」

  才会比谁都还渴望努力能够获得回报。

  然而她在帮大河加油的时候,大河终究被逼上了中央大树的顶端。

  比赛来到了决胜时刻。

  「呼……这里还真高……」

  大河一路躲开《蛇女》追击爬上中央大树已过了五分钟,这时终于抵达顶端。此处距离地面已经相当遥远,目测大概有一百公尺左右。普通人站在这个高度早就双腿发软无法动弹,但大河依旧是泰然处之。

  (……到这里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不过这把武器有点靠不住就是了。)

  大河手上拿的是一把短刀,这附近没有其他武器,他就只能靠这家伙应战。

  「——哼,你终于没路可退了喔,小小虫子少在那浪费本大爷的时间!」

  此时大河背后传来了爆裂声响。

  原来是特库马破坏了最后一处可以站立的地方,他拿著长达二十公尺的《蛇女》往大树顶端冲了上来。

  「本大爷可是记得你喔。明明是个废渣,居然还敢用那种嚣张的眼神看本大爷……」

  「……那时候我的朋友好像让你多多关照了,为了好好答谢一番,我会出全力击垮你的。小人物。」

  特库马抽动一下后停止了动作。

  「你说本大爷是小人物……」

  「啊,抱歉。像你这种在小小世界中耀武扬威,自以为是国王的烂人,我看连人物都称不上吧。」

  面对大河的挑衅,特库马的额头青筋毕露,而《蛇女》就像在呼应持有者的怒气一般,弯曲剑身亮起了锋芒——

  「说够了没……去死吧。」

  在特库马如此宣示的同时,鞭剑的剑锋以子弹般的速度飞奔而出。

  大河立刻全速移动,他斜斜踏至一旁躲避后,就从正面朝特库马冲了过去。

  「哈,你以为再用同样的方式会有用吗?蠢蛋!」

  鞭剑随著特库马手臂的动作,朝四面八方不断变换攻击路径。

  来自上方的挥砍、从下方发动的强袭、以离心力增加速度的横劈——面对特库马接二连三使出的强大连击,大河全都惊险地一一避开。

  然而大河该注意的不只是剑锋,还有那长到不像话的剑身,如冈铁丝网一般封锁著四周,妨碍了他的行动。

  但,特库马就是砍不到他。

  「……蠢的人是你,只在那里重复做同样的事情,这连猴子都办得到。」

  无论是再复杂的动作,天陵大河只要看个十次,就能完全看穿里头的套路。

  再者,鞭剑要并用剑模式和鞭模式才能将这种武器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当特库马太过自以为是,不断地重复相同的攻击模式时,说他是三流都算是在称赞他了。

  「唔……!?你、你这贱人!」

  特库马因为大河轻蔑的话语而怒火中烧,开始胡乱挥舞著鞭剑。

  不过鞭剑本就是种难以驾驭的武器,持有者在失去冷静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好好操纵,一节节的剑刃现下好像与自动追踪功能矛盾似地相互碰撞,并且偏离了攻击路径。

  大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破绽,加速冲了过去。

  用短刀攻击无法造成伤害。一口气拉近距离的大河一把抓住了特库马握著《蛇女》的手腕,以反手擒拿的要领将对方摔倒。

  面对这记让人措手不及的神速拋摔,特库马毫无招架的余地,只能任由自己倒下。

  特库马虽未因此受到伤害,但冲击力道却扩及他的全身,导致《蛇女》自他右手脱落。

  大河见状即刻扭动身体,将特库马拋向毫无立足之地的空中,接著自己也纵身一跃,跳至他的上方。

  「你、你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看就知道了吧,要让你掉下去啊。而且可以站立的地方都被你破坏殆尽了,所以你会一直线掉到下面喔。」

  大河高高地举起握紧的左拳。

  在刚刚雷欧惨遭毒手的时候,他已经确认到猛烈撞击会造成伤害。大河自己被《蛇女》弹飞时,也因为撞上树干而受到伤害。

  特库马将从一百公尺的上空坠落,先不说满血的状态,拜包围作战所赐,他的HP已经只剩三成左右,因此绝对经不起这么一摔。

  (难道这家伙……是故意让本大爷破坏枝干的!?)

  若还残留可站立的枝干,特库马可能中途就会停止坠落。因此大河才冒著生命危险挡开《蛇女》,将之弹向大树的枝干。

  一切都如大河计画的,当特库马被导引至这个地方时,胜负早已分晓。

  「这里距离地面有一百公尺——」

  「等、等——!?」

  「你就在没缓冲的状态下直接下去吧!」

  大河如炮弹般的铁拳,深深陷入特库马的右脸。

  此记重击连磁浮列车都能揍飞,特库马吃下这拳后以惊人的速度往下坠落。另一方面,开始下坠的大河将短刀插进树干之中,整个人悬挂其上。

  「……啊——好累,我绝对不再干这种事了。」

  大河才刚说完话叹了口气,下面就响起巨大的撞击声。

  〈——此区内的电子体反应仅剩一个,比赛到此结束,所有电子体将传送回竞技场——〉

  大河回到竞技场后,等著他的是众多兴奋不已的观众。

  毕竟他打了一场颠覆悬殊力量差距的漂亮逆转胜,再加上对同伴下手的特库马完全被当成坏人,因此观众用著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迎接大河归来。当中甚至有人抱歉地喊说「刚刚真不该那样讲你」,但是不明所以的大河只是歪了歪头而已。

  大河拿到优胜奖品——攻性程式的升级程式后,便急忙前往紫绪等著的休息室。

  「………………」

  紫绪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未映照出任何影像的投影球。

  「喂,紫绪,我都这么努力赢得比赛了,你连句称赞的话都没有吗?」

  「哇哇哇,哥、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大河见状只好出声搭话,结果紫绪却是满脸惊讶地回过头来。她的双颊不知为何泛著红光,眼眶里则是湿湿的。

  「……紫绪?」

  「啊,抱歉,我有点激动过头了。」

  紫绪急忙揉了揉眼角想要轻轻带过,大河总觉得不该追问理由,因此静静地坐到了她的一旁。

  「……打赌,看来是我赢了。」

  「……嗯,是哥哥赢了,我输了喔。」

  紫绪露出感到释怀的笑容,抬头看向直到刚刚都还投射出战斗画面的投影球。

  「哥哥你真厉害,居然赢了那么强的对手。」

  「那是因为对方太轻敌了,如果硬碰硬,输的人可就是我了喔?」

  「这样讲或许没错……不过,你还是确确实实地向我证明了你说过的话。颠覆了极为不利的状况。」

  大河的胜利等同直接否定了紫绪一开始就认定打不赢的想法,还有那个放弃一切、懦弱之至的自我。不过大河本人应该不知道,他的胜利对紫绪而言是一个多大的希望。

  「……那个,哥哥。」

  「怎么了?」

  「如果才能不是一切的话……我这七年封闭自我的时间,到底算什么?」

  摸清自己的才能,知道自己面临的是能力不及的领域后,紫绪选择了逃离。

  她害怕拿不出成果,畏惧没有人会认同自己,因此将自己的人生以及责任,通通推给了曾是朋友的女孩,直到今日。

  她只是过著冷寂空虚的人生,没有希望和绝望,也没有任何努力和成果。

  但是……如果这个选择的前提根本是个错误,那她的逃离就毫无意义。

  「自己任意绝望、任意放弃……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没意义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耶。」

  面对紫绪悲痛的吶喊,大河如此回应。

  他讲的既不是安慰的词句也不是鼓励的话语,只是个再真实也不过的事实。

  「我不清楚紫绪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我不知道若是你选择不放弃的话,结果究竟会不会改变,这就是现实。回头看过去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

  大河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对父母见死不救,自己却活了下来的过去,让他耿耿于怀,大河一直以来都觉得「要是那时候再强一点就好」,为此感到非常懊悔。然而若能忘却、拋弃这一切的话,真不知会有多么轻松。如果能活得如此洒脱,他就不会有现在这种痛苦的感受了。

  但是,大河就是不认同这种事——不认同这样的人生。

  假使大河选择遗忘自身的过错,忽略双亲的死因活下去,这么一来连他双亲的死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倘若存活的自己无法从这件事里获取到任何东西,那么这一切就只是一场悲剧罢了,完全不用期待会有救赎出现。

  天陵大河的存活必须要有意义。他就是抱持著这种想法,不断努力至今。

  「你最终想做出怎样的抉择,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做出怎样的抉择啊……」

  大河之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著紫绪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传达的就是这些,剩下就端看紫绪本身所做的决定。

  她沉思一会儿后,缓缓地开口说道:「……我呢,一直都想要拥有才能,所以才会忌妒才华洋溢的小姬,所以才会失去唯一的朋友……因此,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执著这件事了。我不想再以无能作为藉口逃避了——……这样可以吗?」

  「不错啊,非常积极。」

  最初相识时大河就一直很在意紫绪那种放弃一切的眼神——现在那种眼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大河沉浸在言语无法形容的成就感中,并且很有气势地站起身子。

  「——很好,那么就继续冒险吧!巴夜拜托的事情感觉能有进展,而且还拿到了一样不错的东西。」

  「不错的东西?啊,难道是那个优胜奖品的程式吗?」

  「对啊,像这样把这个东西……接好。」

  大河将出现在手掌上的橙色结晶体拋向紫绪,她虽然像要接球般伸出了手,但结晶体却像制作糖雕时过热的糖饴般滑溜溜地融化,慢慢地被吸进紫绪的身体。

  「好了,升级完毕。还好有先向雷欧请教使用方式。」

  「啊,哥哥!?」

  大河拿到优胜奖赏的并非是攻性程式,而是攻性程式的强化程式。当然,这个程式也能用在其他人身上。

  「为、为什么要给我用?这可是哥哥你赢来的东西耶?」

  「我的《天剑》已经够强了,让你用的话,整体效益会比较大吧。」

  「但、但是——」

  「停——别讲了。你忘了打赌时约定好的条件了吗?」

  赌输的人就要无条件听令于对方一次——不得反抗。

  「与其说这些,我们倒不如赶快去原野上试试!照雷欧说的,升级后的武器可是连等级A以上的人都适用喔,还真期待。」

  「是喔,哇哇哇……哥哥,我自己会走,不要拉我的手啦。」

  大河拉起紫绪的手,飞奔出了休息室。紫绪望著让自己看见希望的少年背影,心中想著一件事情。

  ——还好当初选择继续这趟旅程。

  ◆  ◆  ◆

  ——然而有光明照耀就会有黑暗涌现。

  若有人以胜者之姿浸淫在光芒里,就会有人以败者之貌坠入黑暗深渊。

  「可恶……那只小虫子……」

  在光线照不到的后巷一隅,那个男的不停地咒骂。

  四周的墙壁和地面上头有著无数砍劈后留下的痕迹,看来是他胡乱挥舞腰间上那把漆黑鞭剑《蛇女》所造成的吧。

  他当时明明胜券在握。

  比赛规则原本就对等级A的他有利,而且他还能使用《蛇女》。

  根本找不到打输的理由,他与对手之间就是存在著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

  ——但是最后他却输了。

  而且输得十分彻底,完全无法辩解。手刃三名集团同伴所换来的却只是败北的污名,再加上打赢他的人还是一位等级E的新手而已。

  无论是同伴、身为强者的骄傲,还是地位,现下的特库马已是一无所有。

  仅剩下对打赢自己的人的怨恨。

  「本大爷要砍遍他全身每个部位……本大爷要他用那双令人火大的眼睛瞧瞧,自己会输得有多么凄渗。」

  为此特库马需要力量,需要比现在还要强大、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的压倒性力量。

  他近乎疯狂地探求强大无比的力量。

  「——嗯,你想要力量?」

  就在这个时候,本应没有其他人的后巷中传来了说话声。

  「……是谁?」

  特库马拔出《蛇女》,将剑尖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此时前方出现了一位打扮奇特的女子。

  她身穿一件覆盖整个头部的白色罩袍,仅露出一点面容,体型则是完全看不出来。特库马是从声音推测这个人是一位女性,但若说是声音像女生的男子也不无道理。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对了,要问我是谁的话——就叫我天使吧?」

  「……你说你是天使?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传闻,听说有一个可疑的连线者宣称自己能帮人实现愿望。」

  「你说的没错,但好像还是有点出入喔?我只帮『即使有所牺牲也要实现愿望的人』实现愿望,并不是有求必应喔……不过,我看你有资格让我帮你,没错吧?」

  自称天使的电子体张开了双臂。

  她的身影就像在漆黑后巷里绽放的纯白花朵。

  「回答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但不知为何,她给人的并非是庄严神圣的感觉,而是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厌恶感。

  「……哈。」

  特库马对一瞬间踌躇的自己嘲笑,心想反正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所以——不管对方是谁都要好好利用一下才行。

  「给本大爷力量,我要那种可以打趴任何对手的压倒性力量。本大爷要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的强大力量!」

  「你的答案筒单明瞭。那么我就给你这个程式,使用后你的能力就能大幅跃进——但是,代价是你必须要能熬过相当的痛楚。」

  「……痛楚?这里可是电脑世界喔?不会有那种感觉才——」

  「有喔,痛觉遮蔽效果只适用普通的电子体,但设计上并未考虑到直接改造电子体时的情况。你不必担心,反正这里是虚拟世界,你只要心智够坚强就能挺得过去——你就试试看吧。」

  语毕,天使将出现在掌心的漆黑结晶体塞进了特库马的身体里。

  不出一会儿,进到深处的结晶体就在他的体内碎裂,「啪滋」作响的电磁波开始在特库马的电子体上快速蔓延。

  「……嗯?还……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特库马认为毫无变化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剎那。

  袭向他的那股剧痛,像是硬要扯断他全身的神经。就算特库马无法忍耐,扯开嗓子用力嘶吼,却也不见疼痛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这喊叫声还真是悦耳,真的有那么痛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停,快帮我停止这玩意啊啊啊啊啊啊!」

  特库马由于太过疼痛而流泪哀求,但天使彷佛就像在看路边的小石子似地,低头冷眼看著他,并且还歪著头露出些许烦心的表情。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再这样下去,他在实验开始前就会坏掉了。真是的,心智脆弱的人就是这么没用的生物。本想让他和那个男孩再打一次,藉此收集一些资料……他看来是不行了。只好由另一位备选的人来执行了。」

  这时天使做出了另一个黑色结晶体,将之压进了特库马的头部。

  「这是促使人体大量分泌肾上腺素的程式,如此一来就不会感受到疼痛了吧。取而代之的是思考将会停滞,不过应该能理解简单的命令……那么就请你再继续扮演一下坏人的角色吧。」

  天使露出了美丽的,不,是美丽过头的笑容。

  如果有人看见此等光景,应该会觉得天使明明是居高临下地看著一个快要崩溃的人类,但脸上却挂著无邪的表情,感觉不到她有一丝恶惠。

  ——真正恐怖的并非是恶意,而是她散发出的虚无感。

  「那么……实验开始。」

  天使这么嘀咕后,便像是融入黑暗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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