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话 天狗的契约

  由于时至深夜公共交通服务都打烊了,光是要去爱宕家也变成很麻烦的一件事,幸好,深夜在现况下并不会带来任何困扰。

  反正,爱宕家是位于只能靠徒步前往的山上。晚上走起来比较凉爽其实更有利。那条山区公路好像也有公车在行驶,不过只有往久多良车站一个方向的路线。况且从山区公路要怎么通到山上的小路我一点也不清楚。

  在沿着道路走下田向山的途中,我们拐进了一条健行的路线,理所当然没有街灯的这条路蜿蜒曲折,使用者本来就很少了,而爱宕家甚至还在主要健行路线以外的路上。所需的徒步时间约一小时。

  「我家的后方勉强算有一条车道,邮寄的信件就是从那边送来的。这邮筒里从来没装过东西就是了。就连N〇K的人都不会来。可以免费收视,真是太感谢了。」

  「这里毫无疑问,是久多良市最偏远的一间住家了吧。」

  「我对这点很有自信。就算拿身体来赌也行。」

  「这种事自信没用。也不必拿身体来赌。」

  「去街上还不算太麻烦,要回家的时候就累人了。还有,这里的虫子多到有点严重。」

  微妙的西洋风格,感觉这栋房子就像电影龙猫里小女孩们的家一样。即便是在深山里,盖得还是很仔细。

  「感觉很像龙猫吧。」

  「被你猜中了。果然,大家都有一样的感想啊。」

  「在昭和初期以前,我这一族好像都住这。不过由于交通太不方便,之后就迁到关东地区去了。接下来有一阵子这边被当作别墅使用,偶尔还会有人来使用,然而最后就连当别墅都被嫌不方便,几乎要失去存在的意义,就在这时幸好我搬了进来。真是可喜可贺。」

  「故事还没说完吧。你的新生活不是才刚开始而已?虽说我也是猜的。」

  「接下来的事我也会告诉你。不过我们先进屋子去吧。尽管这个季节没有蚊子,但还是有许多脚很长的怪虫。」

  她说的对极了,所以我就跟了进去。

  以独居生活而言这玄关有点太大了。就连摆在上头的鞋子看起来都颇尴尬的样子。进去以后沿右手边的走廊前进马上又左转。大概是旧式建筑的缘故吧,或者说山上不怕没土地用,屋子的房间很多。只见两侧并列着成排的纸门。

  光从建筑物的规模看,这算是相当豪华的宅邸吧。我不知道爱宕家是什么来头,但铁定很有钱没错。

  「对了,请不要擅自打开房间的门。因为里面放了最好还是不要看的东西。」

  「所以,里面是什么……」

  「祖先跟其他天狗斗争取得的首级等,就是那一类的。」

  「我不该问的。」

  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别留下来做纪念好吗?难道不怕作祟?

  「话说,用骷髅头进行咒法的密教日本也是有的。尤其是真言立川流做什么都离不开骷髅头。」

  「我实在不太想跟同年龄层的女生聊什么立川流啊。况且,立川流被视为邪教早就消灭了不是。」

  详情我也不大清楚,据说那教派有把爱液跟精液涂在骷髅头上的仪式。

  「被视为邪教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吧。尽管他们的行为很极端,但以概念来说立川流的做法也不算太怪就是了。只不过,他们太轻易把性爱跟悟道结合在一块会招致批评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这家伙,对这些事也太懂了吧。跟其他高中生聊这些,恐怕还是我第一次。」

  当然,目睹高中生杀死人类外观的生物也是第一次。

  提起我自己,为了咒师业务上的需求,也对这些宗教仪式很熟悉。而咒师这种职业本身,也是源于其他宗派偷来的技术。

  事实上,佛教的祈祷仪式需要场地及器材等许多繁琐的条件,几乎没办法随便拿去外头使用。像先前遭遇饿鬼的场面也是,根本没时间设坛排出密教法具并咏唱真言吧。在即效性上会有问题。

  「因为我是天狗,当然很熟。还有,我的学历是中学毕业。高中什么的我根本不想去。」

  「念个高中其实也不算什么,但你家太偏僻,上学应该会很辛苦。」

  走廊底端有一个西式的待客间。枝形吊灯极其富丽堂皇。

  「该怎么说,好像资料馆啊。」

  「这是百年前的流行。不过放在现今也不错,不是有个词叫复古萝莉风。」

  「『萝莉』是多余的,只有复古,复古两个字而已。」(注16日文中的复古「レトロ」后面只要加上「リ」语尾就会变成「萝莉」。)

  「是啊,请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吧。还是说坐在我旁边比较好?要不然我也可以坐在赖斗同学的身上?」

  「你啊,别一直开那方面的玩笑比较好,迟早有一天会碰到麻烦的,赶快戒掉吧。」

  「没什么人有能力找我麻烦所以应该不成问题。」

  「这么说也是。」

  我坐在那张好像很昂贵但却古老的椅子上。大概是只有女性一个人住的缘故吧,内部称得上是干净整齐。就好像身处一间以古董装潢的咖啡厅。

  轮月没就座直接走向房间深处。那里有一部很明显是后来才购置的冰箱。

  「旧式的房子,厨房离客厅太远了很不方便呢,所以我只把冰箱搬来这里。你想喝什么?有咖啡、薏仁麦茶、人类的鲜血。」

  「你平常喝鲜血吗!?」

  「开玩笑的。我才不会做那种吸血鬼的行为呢。」

  「你的玩笑话跟真心话很难区别啊。只要不是有毒的饮料,什么都好。」

  「这栋屋子平常就没考虑到招待客人的可能性,所以根本没有能下毒的东西。不过,最能让你安心的应该是市面上贩售的这个吧。」

  她放在桌子上的,是世界知名的可乐品牌。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放心多了。由于是低糖的口味也不必担心热量的问题。轮月则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茶。

  「假使你喝了肚子痛的话请跟客服专线联络。我不对你负任何责任。」

  「能在这种深山盖大房子还真了不起啊。施工过程应该很辛苦吧。」

  「包括那点我会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提起。内容是关于天狗一族爱宕家的沿革。」

  座钟的喀叽喀叽声听起来格外刺耳。电灯也有点昏黄所以颇具气氛。假使把幼稚园小朋友带来再骗他说这里有怪物出现的话应该会吓哭小孩吧。

  难题就坐在我面前,她并不是什么模糊不清的存在,而是实际的异形。

  「爱宕这姓氏的典故是那个吗——爱宕山的天狗信仰?」

  「赖斗同学,你懂这个就好解释多了。具备基础知识会更容易进入状况。正如你所知,京都市的爱宕山上有座以火神而知名的爱宕神社本社,那里是天狗信仰的一大据点。不过,现在说起天狗的头目之名太郎坊(注17京都爱宕山供奉的天狗名为爱宕太郎坊天狗。),好像还是以滋贺县的太郎坊宫比较闻名。」

  「不过,实际上,天狗信仰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呢?到了中世纪的一半时,爱宕山已经变成以爱宕大权现(注18日本神道的八百万神是佛菩萨的化身,称为权现。)这位本地佛的胜军地藏信仰为主了。之后,几乎就很少再有人提起天狗的事。恐怕你现在去问京都人『说起天狗会想到什么?』,他们也只会回答鞍马吧。」

  鞍马天狗尽管是虚构的,但鞍马山至今还维持着以护法魔王尊(注19据称是天狗的总帅。)为首的强大天狗信仰。恐怕,那家伙以前也是某种异形吧,鞍马山位于京都北侧,刚好就在境界上。

  「是这样没错。到了中世纪后期天狗的势力就衰退了。一族也变得四分五裂。其中一派冠上了爱宕这个姓氏,最后在足柄这个地方落脚。」

  「说到足柄,就让人想到大雄山啊。」

  足柄的大雄山最乘寺(注20位于日本神奈川县。)是典型的天狗信仰山寺。传说中为了创建这座寺庙而费尽心力的「道了」这位徒弟,在死后成为大天狗,寺庙后来也把他奉为「道了尊」。至今还跟天狗像以及奉献给天狗的巨大木屐并列在一块。

  「就是那样没错。之后,这派又分出一支移居到久多良,而我就是这一支的后裔了。」

  轮月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脸。

  如果没目击到先前的场面,大概只会以为她是个可爱的怪妹妹吧,但如今与其说觉得她怪不如说简直是怕死她了。

  「听你这么说完我也不确定你算不算出自名门。」

  「就是所谓的旁系吧。一代代传下来,最后就变成久多良当地的居民了。此外既然要开始在此定居,自然会跟其他本地势力产生冲突,因此才会住到这样的深山上。事实上,久多良通往田向山的路线是古代的街道,以前意外地还挺热闹的。」

  「原来如此。不过,从这建筑物的风格判断,你们也不算在久多良住了很久嘛。」

  「说穿了,我们这族还具备天狗之力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代代都在跟普通人类通婚嘛。我要是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大概也不会去调查家族的过往历史吧。这就是所谓的追本溯源。」

  不管是天狗也好,什么也好,异形的存在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管目的是侵略也好,移居也好,那些家伙全都是从其他根据地搬到这个世界的。

  因此,经过长久的岁月,那些家伙大致都被人类同化了,对自我身分的认知也会跟着消失。

  「我父亲也说了,跟千年前的咒师相比我们算轻松多了。异形没有以前那么强,数量也减少了。」

  「很合理。人类咒师跟天狗都是千年前比较强。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和平的时代。」

  「只不过这个应该要和平的城镇却引发了杀人事件啊。」

  话说回来,饿鬼这种玩意本来就不该在这世上露面。就算是在深山里,这里也不是它们的世界而是人世。

  「是啊。我搬到这里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当时就有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焦躁感。实际上,久多良确实出现了不讨喜的邻居。套一句咒师的用语,那玩意就是异形。除了天狗以外好像还残存着别的种类。」

  「呃……」

  真不想听到这种话题。那不就证明了之后还有可能发生类似的麻烦事件吗?

  「所谓的不讨喜,该不会双方已经进入交战状态了吧?」

  久多良从以前就是异形聚集的土地,所以异形之间争夺霸权的纠纷从未间断过。如果那是以猜拳大赛或拔河等安全无害的方式进行就好了,只可惜它们会极尽可能地杀戮,均衡很难保证不会因此崩溃。

  话说回来,如果想保持均衡,有几十个像轮月这样的家伙在久多良打转找碴,那怎么行呢。岂不是变成全日本最危险的城市了。

  「是还没到那种程度,不过迟早有一天会那样也说不定。因此,我希望充人头的赖斗同学也能加油。除了晚上床笫之私以外的也拜托你多努力了。」

  「才没有什么晚上床笫的活动咧。而且你的话听了叫人很不舒服……」

  惨了,我搞不好真的会战死……

  「那就请你多指教了。还有,如果你现在又反悔我可能会杀了你。因为,我不能冒着你加入其他阵营的风险。那么一来,当下只有我一个人的天狗方就会面临巨大的危机了。」

  「别随便说要杀人之类的话好吗?那样反而会吓跑朋友……」

  「与其让你被别的异形抢走,不如我亲自动手。这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你之前不是说这件事里面没有爱的成分吗?」

  「话说回来,是这样没错。」

  这只天狗基本上言行举止都很轻率啊。

  「我说啊……既然一个人战斗这么辛苦,你不如回自己的故乡吧……说句玩笑话,那对我而言才是最想看到的结局……」

  「我不是单独一人。加上赖斗同学就有两个人了。」

  如果是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听到这句话我大概会坠入爱河吧,不过跟当下的情境差太远了。

  「况且事情不能因为太辛苦就轻言放弃吧。倘若,赖斗同学是个只剩下五十人的弱小种族其中一员,难道就不会更振作起自己的斗志吗?」

  「所以这是赌上种族存亡的战斗啰。」

  尽管不清楚世界上还剩多少天狗,但跟全盛期比已经弱小得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也是无庸置疑的。如果一个不留神搞不好就会无声无息完全消灭了。

  「类似的事,不晓得在历史上重演过多少遍。许多民族都是因逐渐混血才消灭的。然而,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命运在自己这族身上降临吧?」

  「这个嘛,嗯,你的心情我是能体会。」

  「因此,我需要在久多良这里维持住势力。这里很靠近异界,此外又接近我们这族的发祥地。大概是上述缘故吧,光是待在这就会感觉身轻如燕。」

  「果然境界就会带来这种效用啊。」

  既然靠近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从那边过来的家伙们也会在潜意识中觉得这边的生活比较容易。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你想留在久多良努力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事情就是那样。不过,我不喜欢你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呃,那是因为我是人类,不是天狗啊——」

  「之前不是说过赖斗同学身上也有天狗的血统吗?」

  我被她用冰冷的目光瞪了一下。

  是这样吗。以轮月的观点看,我并不是来助拳的外国佣兵,再怎么说也算是远房亲戚一类的。

  「我懂了……在协助你的时候我会抱持着身为天狗的心态。」

  「不是只有心态,而是完全的天狗。不论血统有多淡薄都要算进来。况且一般说来如果真那么淡的话我就嗅不出味道了,因此你的身分应该相当特别才对。况且你还隶属咒师一族。」

  「或许是吧。啊,对了,不论我身上有多少天狗的血统,你可别忘了我依然是个咒师喔。」

  「你那是什么意思?」

  她又投来冰冷的目光了,真是没完没了啊。我也得先对她把话说清楚才行。

  「你想一下,我在小屋不是也说过吗?咒师的利害关系跟帮助你这两件事如果产生矛盾,我就得与你为敌了。」

  所谓的咒师,是为了谋求人类利益才诞生的一种职业。

  均衡出现混乱,引发大灾害,这对许多异形而言不痛不痒。会因为这种程度就死亡的异形,应该不存在吧。但人类就不同了。此外,对我差别也很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不让你变敌人的。因为,如果我不努力这么做——」

  与其说这叫冰冷,不如说她是以毫无半点温度、充满虚无的视线刺过来。

  「——我就得被迫杀死赖斗同学了。」

  光被她的视线射到就觉得魂魄好像会被她取走。

  刚才明明还很悠哉,结果却突然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轮月她,跟我们所生长的环境有些许不同。

  不过这些许的不同也够遥远了。

  幸好,这种时候的对应方式我已经有经验了。之前也才刚试验过。

  那就是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沟通的基本。

  「嗯,总之只是为了小心起见。我啊,并不觉得轮月会去虐杀非战斗人员。更相信你不会做出类似饿鬼杀人事件的行为。」

  还有,要把内心所想的堂堂正正说出来。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的眼睛很好。」

  「视力还不赖就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你的表情很正经严肃。帅气度大概增加了三成左右。」

  「多谢夸奖。」

  「非常感谢你,愿意理解我的立场。」

  轮月对我深深一鞠躬。看来她已经不生气了。

  「不过,只有一点令我耿耿于怀。不好意思,我是那种对小细节很龟毛的优等生类型。或者说就像高中班长的那种人物吧。」

  「你只有中学毕业吧。」

  「刚才,你说那是饿鬼杀人事件对吧。」

  「这么说哪里不对了吗?」

  「那个,真的是『饿鬼犯下的杀人事件』吗?」

  「咦……?可是那间小屋真的有尸体啊。饿鬼还拿了柴刀当武器,它们想必是犯人没错吧。」

  从因果关系研判犯人就只能是那些家伙了。

  「但,如果是饿鬼,应该能立刻闻到尸体的气味才对。这样的话,它们应该早就凑到尸体旁边,挤在一起啃食了不是吗~」

  「不过,实际上我们也是被它们逮着了。」

  「可能只是因为它们觉得被我们找到了很不舒服吧。所以,决定先绑起来再说,饿鬼的想法谁会晓得呢。搞不好那些家伙根本就没什么杀意也说不定~不然的话,不必把我们绑起来直接杀掉不就得了?」

  这种推论听了真不舒服。

  「假使,那些家伙浑身充满了杀意,我就不会故意被它们绑起来,借此调查赖斗同学是不是天狗的事了。只会当场宰掉那些家伙而已。」

  「是喔,你之所以会被抓,是为了这个缘故。」

  「更正确地说,当明白赖斗同学是天狗的当下,我就决定要把你带来这里,只差在开始动手的地点不同罢了。」

  原来我被绑架乃命中注定的事啊。看来我出生的时辰一定很倒楣。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如此不幸呢。

  「还有一个疑点,如果是那些家伙杀的那尸体也未免太艺术性了。」

  「什么叫有艺术性的尸体啊?会摆出断臂维纳斯像的姿势吗?」

  「那位大婶的尸体,血液好像都被放光了。不知道是杀完以后才放血,或是让对方出血致死再把尸体清理干净,这部分我是外行人所以判断不出来,不过不管是哪一个方式——使用那种柴刀的野蛮家伙有能力办到吗?」

  我事后也确认过尸体了。倘若是以柴刀狠狠劈下去杀死,尸体的形状应该会有相当大的差异才对。

  「赖斗同学,至今为止这连续杀人事件死了几个人?」

  「已经被发现的至少就有八人,不过我想死者的数字可能比这更多吧……?」

  以久多良为中心发生的这起连续杀人事件,直到最近才被认定是一大重案。为此现在谁也没法安心上街了。受害者从老人到小孩都有,找不出什么共通点。感觉凶嫌就是找比较好下手的目标作案吧。

  「之前你的『预兆』有什么反应吗?」

  「这么说起来的话——呃,确实有。而且毫无疑问,反应是来自田向山。」

  有什么异形在那边蠢蠢欲动是可以确定的。

  「只不过,那种能力顶多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没法一下子就找出异形详细的所在地点。因此,我也没法立刻搜寻出目标,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追查到的。」

  「所以说,你感应到的也可能是来自其他的异形啰。果然,这起案子太不自然了。你认为那些愚钝的饿鬼,做事有周密到杀了那么多人都没破绽的程度吗?」

  「即便明白它们是凶手,但由于不是人类干的,所以警察也束手无策,不是这样吗……」

  「但,既然知道是怪物干的动用私刑杀掉不就得了。总比表面上案情陷入胶着,警察一事无成,大家得住在这个有杀人犯躲藏的城镇要好得多吧?久多良的市民难道都是被虐狂吗?就好像赖斗同学这样。」

  「把我当被虐狂的前提就免了。」

  听了轮月的推理,我感觉越来越不舒服。理由之一是犯人或许还逍遥法外——事件可能尚未结束——不过让我不快的因素一定还不只那样。

  「哎~既然它们手上拿着危险的柴刀,我也是因正当防卫才杀了它们嘛。」

  「或、或许是吧……在那种情况下,想不理它们直接逃跑大概没办法。」

  「就是说啊。如果不这么想,我岂不是成了杀人犯。当然,我被它们监禁起来也是事实。」

  嗯,我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很不自在了。

  即便是饿鬼,轮月还是杀了或许没必要杀死的对象。

  问题不在于是轮月所下的手。假使轮月袖手旁观那我同样会动手杀饿鬼。然而,即便对方是异形……

  ——你得避免不必要的杀生。

  老爸曾对我这么说过。以现代人的心理状态就算杀害异形也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那样可能会让一个人精神变得异常。

  ——况且,杀生会让自己更接近异形的立场。

  咒师再怎么说也是人类。人类就该离异形越远越好。倘若持续杀生就会让自己逐渐失去人类的身分。而异形那边搞不好也会有跑出来为同伴复仇的家伙。一旦事情闹大,结果均衡就会崩溃了。

  ——因此,在不需要杀生的场合就别造杀业。

  夺取他人生命这件事会变成异样的沉重负担压在自己身上。

  那跟杀死虫子是完全不能比拟的。

  就好比我班上的同学,想要假扮饿鬼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既然能杀死饿鬼,那去杀一个人类也没太大的差异了。

  「既然你觉得饿鬼不是凶手……那到底是谁干的?」

  「老实说我已经有特定对象了。那是一种从很久以前就住在久多良,对血液特别执着的异形。答案说穿了就不值钱了,你动动脑嘛,提到血液,你会想起什么?」

  轮月用力竖起食指。

  「就是吸血鬼。」

  轮月说得好像很稀松平常。

  「这座山的山麓有个姓千贺矢的有钱人家。」

  「那个我当然知道。」

  千贺矢家是中世纪时统治久多良一带的领主一族。到了江户时代形式上抛弃武士身分回去务农,但结果反而因经商累积了大量财富,如今依旧以本地最大的名门之姿君临久多良。

  「你有听说过那一族其实也具备异形血统的事吗?」

  「不,从未听过……所以那个千贺矢一族是吸血鬼?」

  「虽说单独犯案并不容易,不过只要手握能把事件摆平的权势,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情况真的不妙时搞不好还会推个代罪羔羊出来。就像黑道经常使用的断尾求生招式一样。」

  「可是,为什么千贺矢家非要干下这种连续杀人的案子不可呢?与其说有钱人不喜欢起纠纷,不如说那么做的风险太大对千贺矢家而言不值得吧。」

  「因为,那间小屋里的尸体,看起来血全都被放光了啊。」

  为了吸血。

  对吸血鬼一族来说这是最充分的理由了。

  也就是说,杀人并非目的,只是结果会造成对方死亡而已。假如对弃尸的地点感到困扰该怎么处理……?尸体会被分散放置在许多场所不就找到理由了吗?

  这么一来,就可以合理解释这回的事件了——也不尽然吧。

  轮月的这番发言,终于掀开她虚伪的画皮。

  「你这家伙,是在跟吸血鬼争斗对吧?」

  「你怎么会如此认为呢?」

  「天狗与吸血鬼,如今仍旧在久多良保持对立吧?你是后到者,对方则是长期盘踞在这块土地上。如果为了争权而相互倾轧一点也不稀奇。毋宁说,故意找对方的碴嫁祸给对方,让他们被消灭对你而言才是最划算的?」

  「咕唔。」

  刚才,那家伙,嘴巴竟发出了「咕唔」的声音。

  「怎、怎么会~被评价为附近这一带心地最美丽的我才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

  「附近这一带,只住了你一个吧。即便性格再差劲也是『心地最美丽』的人喔?」

  「咕唔咕唔。」

  「你应该是打算若无其事地将嫌疑推到吸血鬼身上吧。我猜对了?这么一来运气好的话你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喂,是不是这样?」

  我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轮月。

  「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你话题转得也太硬了!」

  「耶,你说我比月色还美……?真会甜言蜜语。」

  「我才没说咧。」

  她这种反应太露骨了。不过,也帮忙证实了我刚才的推理。

  「谁叫,如果千贺矢家消灭的话,能对我带来莫大的助益呢。因此,假使身为咒师的赖斗同学可以帮忙操作舆论的话~……」

  「危险,太危险了……我差点就被灌输对不相干之人的恶意……」

  「可是,为什么你猜得出来呢?我刚才还以为进行得很顺利呢。有种在玩名侦探性妄想的错觉。」

  「拜托,请说角色扮演好吗?」

  她的形容方式总是很煽情。

  「那是由于,你以吸血鬼要吸血为理论基础来展开推理,看似自然但其实破绽可大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一族的人住在这里好几百年应该不断有事件发生才对。结果,直到最近才突然爆发出引人瞩目的大案子,根本不合理吧。」

  在此之前明明隐藏得很完美,结果却突然像蠢蛋一样的醒目手法狩猎起人类,会有这种事吗?根本不可能。

  「所以,目前暂时就把那些饿鬼视为犯人啰?如果之后,都没再继续出状况的话,问题就当作已经解决了吧。」

  「是啊,看来想诉诸法律的制裁也不可能了。」

  不是人类的家伙交到警察手上也没用。法律也没规定饿鬼犯罪的时候该怎么处理。

  「不过啊,这回,我倒是第一次遭遇饿鬼,那种玩意一直在田向山上逛来逛去吗?」

  真是那样的话,以后可能还会遇到,那事情就麻烦了。

  「它们并不是一直在山上闲逛。而是在某个契机下,突然跳来了这边的世界。它们的意志很薄弱吧。因为在另一个世界的异形中,它们是等级最低的。」

  「原来是这样。老实说,咒师手边也没有它们的资料。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啦,应该说没有附上资料照片。」

  咒师的古老资料其实就是古文书。

  古文书里只用文章进行说明,很难让人产生真实感。

  「饿鬼的话看作类似害虫的玩意就可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豪爽地杀了它们。毕竟,它们只是莫名其妙跑出来突然袭击人类的怪物不是吗?根本没人搞得懂它们在想什么。」

  「是吗?真希望它们最好不要太高调招摇……如果被电视台报导就有点那个了……」

  「至少,它们的外观还像人类所以能蒙混过去。这里出没的异形基本上都人模人样的,我想应该不必担心吧。如果跑出蚯蚓之类的怪物就难说了。」

  我深切期盼事情到此就告一个段落了。

  「所以,那起杀人事件就算是解决掉了。呼啊~啊。」

  大概是放下心的缘故,我打了个大呵欠。

  话说回来,早就已经深夜了。好困。

  「你刚才打呵欠的表情好蠢。嗯,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么,最后就来签一份正式的契约吧。」

  「正式的契约?」

  轮月递出一张纸。

  契约书(以下括号内容为原文用删除线标出的内容)

  乙方对甲方,必须誓言如(奴隶般)终生侍奉。不论甲方健康或生病或睡眠不足或心情不好或烦躁时皆应粉身碎骨如拉车的(驮马般)誓以忠诚。

  乙方为了保护甲方,不论火里来水里去皆不可退缩。因为甲方太可爱了乙方觉得活着好痛苦。(乙方还说他的下半身已经像天狗了,请尽量榷干他吧。)

  倘若有违约的情形,甲方无法原谅乙方,乙方须一辈子担任甲方之奴仆。

  甲方 爱宕轮月 爱宕

  乙方

  「呃,这啥啊……?」

  「好,请你在乙方这边签名盖章。如果没有印章光签名也可以。」

  「咦,这种契约内容真的妥当吗……?话说,既然画了这么多删除线不如重写一份吧……」

  「为了确认内容,赖斗同学,你可以大声念一遍吗?」

  「那绝对是一种逆向的性骚扰。」

  「那么,就请你以轻松的心情签字画押吧~」

  「不,我总觉得内容好像奴隶的卖身契……?」

  总觉得一旦签下去就完蛋了。

  「奴隶契约是不可能成立的。日本宪法对无视基本人权的契约一概不予承认。所以很遗憾。」

  「别故意加上一句『很遗憾』好吗。还有,你竟然也具备遵守宪法的观念啊。」

  「况且,这辈子为了我而活不是什么惩罚应该是一种奖励才对吧。所以要签这个真的太轻松了。」

  「不,我可不是被虐狂,没办法答应。」

  「别管那些细节赶快签就是了!天狗从古代就很注重誓约,有很高的守法意识喔!来嘛来嘛!」

  「结果你是强迫我签啰……我知道了,知道了……」

  今天发生太多事我已经累得受不了了,所以就在上头写了名字,签了字。

  「看,这样行了吧?」

  「非常感谢。」

  轮月拿着契约书,咧嘴露出微笑。结果最后还是让这家伙为所欲为了……

  「那么,契约就算是成立了。以后也请多指教。来,握握手。」

  「啊,好吧……」

  对方朝我伸出手,我也只能应和她。

  她手的触感倒还挺有女人味的。这让我莫名害羞起来。总之,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了吧。

  「既然都办完了,我要回去了。我最讨厌熬夜不睡觉了。」

  「你打算怎么回去?」

  这么说来,这的确是个问题。

  「公车是绝对等不到的,如果要走路下山回家……途中刚好可以欣赏日出吧。」

  水主家的用地上都有小山丘了,可想而知距离市区有多远。这种路程连搭计程车都会是很可观的车资。

  「你留下来过夜比较好吧。我想你的精神状态也很疲惫了。」

  「可是,你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吧,我留下来恐怕不太——」

  「喂,是谁、什么时候、在哪里说,你可以回去了?」

  她对我投来非难的视线。还露出「啊啊,这家伙,真是没用~」的表情。

  哎呀,难不成我这么不会察言观色吗……?

  「听好啰,赖斗同学是我视为天狗的一员才带回家的。如果你以为这是来朋友家玩之类的我就困扰了。怎么能让你随便回去嘛。」

  「老实说我家有门禁时间——」

  「你是哪里的黄花大闺女吗?话说回来,处理跟异形相关的事本来就是咒师的职务吧,比起门禁时间请以自己的职责为优先。」

  「嗯,你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

  我写了封在杀死饿鬼后,回去会比较晚的讯息。先把这消息传回给水主家。我因为有职务在身,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门禁时间。

  问题在于那之后,我个人心情的问题。与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睡在同一个屋檐下,总觉得很难保持冷静。

  「身为天狗你有些事务必得学会。所以你要暂时留在这接受教育、指导、调教。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没有反对的权利吗?」

  「你得在这边连续服勤八十年。」

  看来我可能有好一会没法在学校露面了。

  幸好,明天是星期六,不必担心。啊,这么说来已经过午夜了,所以不是明天,是今天才对。

  轮月说了声「我去铺床」,于是就先离开房间了。这当中我有股想到处看看的冲动,但都以「不可刺探少女隐私」的规矩自制下来,只能以发呆来度过。要是我发现什么充满少女情怀的东西也就罢了,假使是干枯的首级那才恐怖哩。

  过了几分钟后轮月返回。

  「主、主人……已经准备好了,请、请移驾到寝室……啊,刚才我正在性妄想充满期待、不安,满脸通红的女仆喔。」

  「你这家伙,说话时不顺便玩点花样就会不舒服吗?」

  打开纸门后,在宽敞的榻榻米房间内放了一床棉被。水主家基本也是日式装潢,所以我睡榻榻米比睡床更习惯。

  问题在于,那床棉被不知为何搭配了一对枕头。

  还有,枕边放着面纸盒,枕头上甚至还写着「YES」的字样,实在有超多想吐槽的地方,姑且先无视吧。

  「呃,这样会让我很困扰耶。」

  「该怎么说呢,你想想,以练习制造后代的心态来做就好啦~没有爱也不要紧。」

  「别再说了,不是任何事都能用没有爱来当借口好吗?」

  「不过,某本书上也建议过『第一次的对象最好是无趣又可以随便甩掉的人』呢。」

  「总觉得你是在暗中侮辱人啊!」

  「啊,那我先去冲澡好了。搞不好身上有被溅到血。」

  「对喔!既然遇到那种事件冲个澡是必要的!不过请你别想歪!」

  「人家是第一次,请对我温柔一点,赖斗同学……」

  「拜托别再开那种玩笑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你!」

  「第一次是事实没错。要不要确认一下?」

  「就说了,别讲那些多余的话!」

  「哎呀呀,你脸红了好可爱~下半身也变红了耶~」

  「咦……喂,别胡说八道!我明明就还穿着长裤!害我一瞬间被吓到!」

  看来轮月还是帮我准备了另一个房间。

  附带一提这间有淋浴设备的浴室比水主家还宽敞。看来我可以稍微体会一下奢华的生活了。

  冲完澡后我马上就睡了。大概是今天太多让人震惊的事吧,我一下子就睡死了。就连运动会当天,我都没有这么疲累过。比骑马打仗时撞成一团强烈卅倍的恐惧感,就在今天频繁地袭击我……

  这一晚没梦到尸体,真的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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