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水迷宫的heritage 第十章 那淡金 厉声咆哮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意识抢在五感之前复苏,感觉很奇妙。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斗和哥哥。”

  确实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斗和轻轻地睁开眼。

  真湖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正弯腰俯瞰自己。

  “野真……妹妹?”

  她怎么会在这里?刚想到这,壮烈的死亡记忆就回到脑海里。意识顿时清明起来。斗和转眼确认周遭状况,这才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奇妙的地方。

  有如澄澈的海洋,那是个鲜明的蓝色世界。白色的波浪时不时掠过眼底,在空间里打出几何花纹。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野真妹妹,你该不会也跟我一样?”

  斗和转向脸上挂着温柔笑痕的真湖,朝她提出疑问。她的头发就好像在水中漂动,脖子以下跟四周围相同,全都染成蓝色。身上没有穿衣服,透明轮廓隐约勾勒出她的样子,腰部以下则显得模模糊糊。

  斗和也是一样。白色的波浪在斗和及真湖身体上映出几何图形,显示他正跟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不是的,斗和哥哥还没有死。这里跟我们平常待的时空不一样……应该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湖微微一笑,接着又换上认真的表情。

  “斗和哥哥,已经没有时间了,希望你仔细听好。我的异能力已经发动了,接下来,斗和哥哥会回到过去。”

  斗和听了大吃一惊,真湖则淡淡地说明事情原委。

  她的能力名称叫“超时空之吻”。可以指定某人当同行者,一起回到过去。真湖无法选择时空跳跃的时机,同行者一死就会发动。至于她的异能力,在先前世界里得知的情报则无法告知第三者,现在来到这里才能说。

  “原本应该要回到前一天才对,但隐形障壁出现后,时间和空间上都对外隔绝,所以倒回去的时间点就变成隐形障壁降临后。也就是重来第三遍”

  “重来第三遍……难道说?”

  斗和总算听出话中含意。山田已经说了,真湖的异能力曾经发动一次。这么说来,当时的同行者是谁?

  “你猜对了,第一次的同行者是那个杀人鬼。我跟他都保有第一次的记忆,在知情的情况下重新归来——回到你曾经待过的那个世界。”

  原来如此,斗和心想。山田为什么会对我方的事了若指掌,谜底全部解开了。

  难怪真湖异常的心力交痒、没什么情感起伏——

  “那个人威胁我,硬要我让他当同行者。”

  在山田伸手可及之处,弑神之夜会自动分析进到范围内的人有何种异能力。因此才会知道真湖的能力种类跟发动条件。

  “等等,同行者没死,你就不能发动异能力吧?那山田他不就——我懂了,是蛇颈龙?”

  真湖点点头,她说在第一回的世界里,山田曾因『保险会消失』而不打算使用异能力,所以他才败给一花附身的蛇颈龙。不过,就算回归第三次,山田还是能自由发动弑神之夜,强如蛇颈龙也无法打倒山田。最后将会走上跟第二世界相同的结局。

  “——斗和哥哥有没有听过『恒力』?这是跟时空跳跃现象密不可分的宇宙法则。无论重来多少次,最后都会导致相同结果,是因果定律。”

  来到第三次的世界后,人们受恒力影响,言行举止将逼近前次轨迹。也就是说,人们往往会做之前做过的事。不只是思考模式、行为,就连受伤方式、乱数结果都间接受到影响。那个杀人鬼也不例外。

  不过,还是有人能对抗“恒力”——那就是拥有“未来记忆”的人。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就能改变过去。

  “能够改变的过去称作『未来』,无法改变的过去则是『命运』。对斗和哥哥来说,什么是『命运』,什么是『未来』,没有人知道。要说谁能断言,也只有——抱歉,我离题了。”

  真湖语带歉意地说着,继续把话讲完。

  “在第三次的世界里,斗和哥哥的行动将会影响『未来』。也就是说,你能打倒那个杀人鬼,还能拯救大家,拯救一花跟银河姐姐。”

  这些话让人百感交集,替斗和的心投下震撼弹。

  ——要在那个世界里重来一遍。

  恐惧的感觉化作一股力量掐住喉咙。被困在隐形障壁里,受非人怪物追杀,还有无法打倒的暴戾杀人鬼。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次失去一花跟银河,斗和的心就快碎了。

  然而,心底同时燃起滚烫、如烈焰般的意念——或许能让大家平安无事回去——为了这一丁点可能性,要他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尽管希望渺茫,斗和还是得以伸手抓住那根细痩的救命绳索。

  “有一点必须注意,没有未来记忆的人将大受恒力影响,同时也会受改变过去的蝴蝶效应影响。因此,未来并不会跟上次一模一样。”

  斗和明白她的意思。例如斗和在广播时提到人面蜈蚣的弱点是头,许多人就会采取不同的行动,存活下去的人也会变多。

  不过,据真湖所说,就算刻意走回头路,也不会让过去维持不变。拥有未来记忆的人一旦回到过去,过去就会改变。彻底相同的未来不会发生,斗和对此也无能为力。

  “假如我做跟上次一样的事,对『未来』的影响是否会变少?”

  “是的,基本上会。可是,做哪些改变会替『未来』增添多少变化,谁也无法预测。」

  斗和点点头。混沌理论(注:Ghaos theory,即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微小差距亦会致生重大的随机变化。)也提过这种概念。

  再说,就算处于能够改变过去的立场,若没有足以改变的力量,还是无力回天。没有足以打倒山田的力量,打倒山田的『未来』将无法到来。绝不容许失败。因为真湖的异能力只能用一次……一次?

  想到这,斗和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望着真湖的脸。

  对了,她的异能力明明就只能用一次,为什么这次又能发动?是回到过去就能回填次数吗?不,应该不可能。假如这么简单就能回填,山田肯定不会漏掉。一股不祥的预感自斗和胸口扩散。

  “野真妹妹,你的异能力只能使用一次吧?”

  真湖先是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就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并点点头。

  “是没错,但只要付出某种代价,就能多发动一次。杀人鬼的异能力也无法读出这个秘密——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这冲击震得斗和天旋地转。染成一片水色的身体仿佛都跟着震出涟漪。这下他总算知道真湖托付了多么贵重的心意、觉悟有多深。

  “你别误会。我会藏着秘密不说,全都是因为不想死。不小心走漏风声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威胁我,要我多用一次——”

  “为什么要用在我身上?”

  斗和不由得发出悲痛的声音。她的异能力足以改变『未来』,是相当厉害的能力。视同行者的水平,甚至能打倒山田。应该能逃出这个世界,再找更值得托付的对象才对,为什么要选脆弱无力的自己?

  “斗和哥哥,就因为是你才要用。在往后的日子里,肯定不会遇到比斗和哥哥更值得托付的人。如果是斗和哥哥,肯定能改写『命运』。”

  斗和无法再提出更多质疑,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既然异能力发动了,就必须回应她的信任。

  “斗和哥哥,我很害怕死亡,老实说,我还不想死。自从遭遇随机杀人魔后,我就变成一个活死人。因为妈妈的心愿,我才不容许自己死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本着自己的意思、打从心底希望能活下去。就算死在这个世界里,还是有机会醒来吧?我只是睡着,对不对?我会一直等待,等到斗和哥哥叫醒我。不管要等几天、几年,甚至是好几百年。所以,我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我相信斗和哥哥。”

  真湖都已经掏心掏肺了,斗和必须这么回应。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拯救你。”

  “是。”

  真湖绽放笑容,大力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我的记忆会跟斗和哥哥一起前往新世界,拜托你将这份记忆传达给一花。”

  “等等!”

  斗和听了反射性大叫。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托付记忆将会是关键抉择——直觉正如此警告自己。

  “继承你记忆的人可以选吗?只要托付给那个人,他就会拥有第二世界的记忆吧?”

  “可以选,应该会从第一世界的记忆开始继承。”

  真湖似乎对斗和的紧迫态度感到诧异,她困惑地答着。斗和则对她道出某个名字,希望将记忆托付给他——

  “话就说到这。斗和哥哥,这段时间,暂时先跟你说声再见。”

  “好。我一定会救醒你。要等我,再见。”

  意识猛然飞升,斗和就此前往第三轮世界。

  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五感似乎麻痹许久,正敏锐地搜集周遭情报。这里位在广角大水槽旁的厕所前,自己刚确认完绀野先生的尸体。

  “斗和同学?”

  一脸不安的银河出现在眼前。这名少女曾被杀人鬼无情杀害,然而,她还活着,像只小狗般瑟瑟发抖,用力抓住斗和的衣服。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诸多感触化作巨浪拍来。这让斗和情不自禁想抱住她,但又怕吓到对方,所以他忍住了。

  “天音川,接下来我要说些天方夜谭,希望你能无条件相信。”

  伸手抓住银河的双肩,斗和眼神认真地说着。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一旁围观的人墙,朝这边走来。

  “笃志,发生什么事了?”

  “笠根木,等等——”

  是笠根木。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呼吸急促,一直盯着斗和看。在他后头还有友人多摩川、宇佐院、原田。

  “喂,你想做什么?”

  见斗和跟笠根木一直盯着彼此不放,银河左右观望后狐疑地质问。

  斗和推开一脸纳闷的银河,朝前方迈进;相对的,笠根木也默默地走来。两人越走越快,几乎是用冲的跑过去。

  “斗和!”

  “笠根木!”

  最后,这两人用力地抱在一块。

  “————唔唉?”

  错愕的声音来自银河。

  “————努啵!”

  奇怪的叫声来自宇佐院。

  斗和根本不管周遭人士做何反应,光顾着感受笠根木的体温。不久前浮上心头的感动之情溃堤,化作泪水流落颊边。笠根木也跟着喜极而泣。

  “抱歉,斗和。我是个白痴。”

  笠根木放开斗和,一脸悔恨地谢罪。

  “你没失去记忆吧?”

  “对。那孩子的记忆也在这。”

  说着,笠根木敲敲胸口。记忆这种东西通常会存放于脑部,但斗和知道笠根木在说什么。那是真湖的记忆。她的心愿、期望已经进到笠根木体内,跟他的灵魂同化,与之共生。

  “来确认一下,笠根木,你是我的谁?”

  “这还用问,我是你的右手!有事尽管吩咐,斗和。我这条命、我的一切,全都是你的。”

  笠根木的右手向前伸去,斗和也伸出右手,两只手彼此交叉。

  “给我暂停一下————!”

  一旁的银河大叫出声,她站到斗和跟笠根木之间,硬将两人分开。

  “这是在搞什么!搞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斗和同学吗!”

  看在不知情的银河眼里,笠根木的态度肯定很离奇,怪不得会惊讶成这样。笠根木转而朝银河望去、一直看着她的脸。正如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内心想必也很复杂吧。随着真湖的记亿与他共存,真湖对银河的感情也注入那颗心。

  “银河,那个……谢谢、你。”

  “好恶——————!我起鸡皮疙瘩了!等等,你为什么直接叫我的名字啊!”

  “笃志,你怎么了……有点吓到我。”

  多摩川微微哭丧着脸,将笠根木的手向后拉。他有着天蓝色发丝、深蓝色瞳眸,是个看起来偏中性的男孩。

  “笠根木,快恢复正常。还有多摩川你那样很诡异唉,快放开笠根木。”

  宇佐院大声嚷嚷,想把多摩川拉开。她长了一头灰色长发,配上有些凌厉的茶色眼珠,头上绑着形状酷似兔耳朵的发带。

  “唔~嗯,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笠根木好像喜欢上斗和了?”

  原田从刚才开始就一脸严肃,这时突然抛出没头没脑的问句。她的发是嫩绿色,配上灰色眼眸,老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说话方式也爱理不理。

  被她这么一说,银河、宇佐院,甚至连多摩川都惊得背脊发寒。

  “笨、笨蛋!我怎么可能喜欢……”

  “没那种事。”

  代替讲话莫名含糊的笠根木,斗和如此断言。喜好排其次,两人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必须互相帮忙,从怪物、杀人鬼手中尽可能保住更多性命。

  “也、也对,我做出那种事,现在哪有资格……”

  那种事是指当初受山田唆使、切断斗和右手的事吧。

  “我不是说了吗?笠根木,将心情摆在一旁,乖乖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喂,说那什么话!”

  “太危险了,这男人危险到极点。根本是大魔王。”

  斗和明明说得很认真,不明所以的两人却在那大惊小径。

  说老实话,他还想多多感受这份平凡。虽身处异界,日常氛围却尚未褪色。正因为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惨事等着,才会对这一切特别留恋。不过,这是不被允许的天真。

  “笠根木,没有时间了。你应该也不希望悲剧重演吧。绝不能枉费野真妹妹带来的奇迹。”

  笠根木神情认真地颔首回应,他转向宇佐院等人,接着深深一鞠躬。

  “拜托你们了,各位。你们应该会觉得很疑惑,但希望大家什么都别问,好好听从斗和的指示。我们立刻就会对大家进行说明。拜托了!”

  见他态度真挚,大伙儿全都紧张起来,知道事情没有想像中单纯。

  “天音川,拜托你一起配合。麻烦你了。这也是绀野真湖的愿望。”

  真湖的名字突然在这时迸出,听得银河一脸惊讶。

  斗和凭藉笠根木拥有的真湖记忆,顺利找到一花,接着一行人来到位在江豚水槽旁的楼梯。在半是被拿来当置物处的楼梯旁有块空地,真湖呈抱膝状,已在那气绝身亡。没有任何外伤,就好像睡着一样。

  “野真……呜咕、呜唉~~~”

  一花哭丧着脸,将脸埋进斗和的腹部。她一开始还不相信,一直猛摇真湖的身体,但眼前只剩冰冷的现实,逼一花认清残酷的真相。知道真湖的事后,银河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豆大泪珠白眼眶滑落。

  “没时间了,我们快走。”

  “嗯,说得对。”

  斗和抱着真湖的遗体,一面开口,回答他的人就只有笠根木。其他人全都报以诧异的视线。看样子对两人过于冷淡的态度颇有微词。

  “笠根木,你真的是笠根木吗?”

  经宇佐院一问,笠根木立刻换上忧郁的表情。斗和与笠根木已经目睹太多人死亡,时常在绝望中打转,此时的他们已然麻木,对死亡不会感到悲伤。带着困惑的一花等人,他们来到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在那里,两人简短告知怪物的事,以及世界已经重来第三遍、上一次山田把大家全杀了。或许是因为笠根木并非“超时空之吻”的发动人,所以他能尽情透露秘辛。

  大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陈述都一头雾水,但斗和跟笠根木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再加上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人突然同心协力,想想也只能接受这说法。

  “我们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抢在山田变杀人鬼大开杀戒前打倒所有怪物,从这个世界逃离。”

  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别跟杀人鬼斗”。就算重来第三次也是一样。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打倒山田,所以他要反其道而行,不除掉山田,而是改杀怪物。

  为了让计划成真,必须满足三个条件。首先是笠根木、一花的能力觉醒。再来得瞒着山田行事。还要找出打倒怪物的方法。

  第一个条件迅速満足。拥有记忆的笠根木已经觉醒,对一花提起“自由之子”的事后,她也立刻觉醒。或许是她的状态已逼近觉醒,也有可能是受到恒力影响。

  其次是第二要件,斗和向大家说明,表示要善加利用山田的“鬼抓人”。之前真湖所处的位置由笠根木递补,他要跟一花结伴逃离山田。表面上看来像在逃跑,背地里互助合作、四处解决怪物。

  “暂停。为什么要笠根木作战?你都不用做事喔?”

  听完斗和的说明,宇佐院出声抗议。

  “这也不是他愿意的,能打倒怪物的就只有异能力者。”

  笠根木开口缓颊,斗和则对此感到扼腕。假如自己也有异能力,就能跟他们并肩作战。他试了好几次,就是弄不出“幻之右手”,因为真正的手太有存在感了。

  那都是其次,斗和有无法跟怪物作战的理由。有件事非他不可,是更为重要的任务。

  “我要跟山田一起行动。”

  “——不是吧!?待在那家伙身边有多危险,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现场那么多人,就只有笠根木反对。因为他持有真湖对恒力的记忆,才知道斗和在打什么算盘,其他人全都一脸不解。

  “等一下,就你们两个说得口沫横飞是怎样,好歹也解释给我们听吧!”

  银河在一旁大发牢骚。

  “一旦被山田识破,我们就只能等死。挡也挡不住他。因此我方要有人过去牵制他。就是这样。我要运用恒力。”

  不管山田这个杀人鬼强得多么不像话,都难敌宇宙法则“恒力”。简单来说,只要斗和延续上一次的行动模式,山田的反应就会循先前的轨迹发展。

  换言之,当他跟斗和一起行动时,就会一直戴着假面具,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这么做还能将他带开,远离到处猎杀怪物的一花和笠根木。要在哪打倒哪只怪物,根据“未来情报”就能决定个大概。

  不过,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改变过去会对杀人鬼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谁也不知道,斗和很可能一下子就被他杀棹。

  “我说,只要斗和找到一花,不就能在那个什么『鬼抓人』中获胜吗?事先约定会合地点就能裸得游戏吧?”

  “假如那家伙会遵守约定,这主意是不错啦。”

  原田的意见一出,笠根木就开口打了回票。斗和早就想到了,但这个赌注风险太高。如果真的要做,得等消灭怪物的计划失败再说。

  “一花,这样你清楚状况了吧?你在这场作战中责任重大。这也是野真妹妹的心愿,你要替她报仇。拜托你了,希望你为大家奋战。”

  这些话说在斗和口里,痛在心里。他才说要保护自己的妹妹,现在却得将她送往战争最前线。必须逼这副娇小身躯承担人们的生死。

  这让斗和想起宁宁音的事。他很不安,担心自己会再次犯下相同的过错。假如一花拒绝,他将会尊重她的意思。这种心理很矛盾,一方面想让大家活下去,一方面又不愿强迫一花作战。

  “嗯,一花知道……了。虽然一花很笨搞不懂……但哥哥肯定是对的……为了大家、为了野真,一花会加油”

  一花吸着鼻子,边哭边说。

  “谢谢你,一花。”

  妹妹的肩膀仍在颤抖,斗和则温柔地抱紧她。同时又逼自己下了另一个残酷决定。他转眼朝笠根木看去。

  “没问题。我听到真湖的声音了,她说这样比较妥当。”

  笠根木表情半是无奈地应道。斗和还未说什么,真湖的遗志就明白他们必须痛下决定,所以才会对笠根木这么说。

  笠根木发动“英灵炼金”,从真湖的尸体中取出大剪刀。要达成那个目的,这武器再适合不过。也代表真湖的决心——

  ***

  整个世界沦为可怕的地狱。数也数不清的人大声惨叫,让笠根木心头阵阵不安,让早已习惯人们死亡、冻结的心湖泛起阵阵波澜。

  笠根木要一花在门外等待,接着将真湖的遗体安置在地、默哀一会儿。随后用巨剪将尸体一刀两断,将之混入四散的尸堆中。每一具尸体都被刹婆砍过,变成破破烂烂的肉块。

  “你把野真怎么了?”

  笠根木一走出来,一花就神情不安地问出这句话。

  被问的人无话可回。大概是看到剪刀上的血迹,进而知道发生什么事吧,一花再次痛哭。

  笠根木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若没有对真湖的遗体动手,他们就没办法活下去,想想实在很丢脸。他将巨剪藏到附近的小屋里,带着拼命忍住泪水的一花离去。

  两人来到凉飕飕的后台通道,这是真湖她们接获鬼抓人游戏邀请的地方。由于游客们都往出口去,所以这里只剩笠根木跟一花。

  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靠近。

  “哦,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行动。”

  笠根木心头一惊,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心脏。本能正警铃大作,那声音差点没害他昏倒。

  是杀人鬼——山田喜一郎。

  一阵子不见这家伙,看到他就跟作恶梦没两样,除了可怕还是可怕。他后方跟着面色惨白的日向丽子。情况跟之前一模一样。或许是恒力的关系,山田打一开始就摆出杀人鬼的嘴脸。

  “搞什么,原来是你们。”

  笠根木应声的口气相当不善,还摆出警戒周遭状况的样子。他表面上强装镇定,其实内心紧张得要死,心脏都快跳破了。像这样面对面,演技肯定会被识破,真希望他快点自曝身分。

  “绀野真湖怎么了?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行动呢?”

  “野、野真她……”

  一花难忍地哭了出来。任谁看了都知道,真湖应该已经遭遇不测。

  “该不会死掉了吧?我都已经教她逃离狩魂幻兽的方法了,好一个衰运女孩。尸体在哪?”

  “要进地下展示场的入口。她在那被怪物劈成两半。”

  笠根木开口解惑,声音有些微颤抖。

  “哼,原来是被老太婆怪物干掉。可惜了那个能力,不过死就死了。之后有空再去看看尸体吧。”

  对山田的话感到愤慨之余,笠根木庆幸我方判断正确。他们事先预测山田会想知道真湖跑哪去,虽然也可以骗说“不知道”,但一花的反应将难以圆谎。因此,与其隐藏真湖的尸体,还不如假装她被刹婆杀掉。

  事实上,对方也一眼看出真湖丧命,若没事先处理真湖的尸体,现在应该已经没戏唱了。话虽如此,还是有不确定因素存在。假如他从断面得知凶器是剪刀,到时候就完蛋了。他会调查多深就只能交给命运决定。

  就在这时——两名男女飞奔进后台通道。接着跟之前一样,男人惨死在山田手中。

  “好了,自我介绍结束,就来说说我出现在你们面前的理由。简单一句话,都是为了找乐子……我是想这么说啦,但现在有点兴致缺缺。就在这杀掉你们吧。”

  “——什么!”

  笠根木不由得发出惊呼,战栗如闪电打过全身。剧情跟上一次的发展完全不同,真湖的死改变过去,让山田产生心境上的转折。

  山田向前跨出一步。一进入分析范围,对方就会发现异能力觉醒的事。笠根木当下只想后退,但这么做或许已经为时已晚。像这种时候,斗和会怎么做?

  “……不,我改变主意了。笠根木,我记得你跟斗和交情不好吧?既然这样,就用你玩场游戏吧。来玩鬼抓人。我负责追你,抓到就杀,不想被杀的话,你要去找斗和,跟他玩亲亲。”

  “哈?你在鬼扯什——”

  “当然,不准跟斗和告状,也不准说出我的真面目。相对的,你跟他接触时,我不会出手干涉。这样才不会漏掉你跟他接吻的画面。”

  山田的点子有够没品,笠根木光听就觉得想吐。在对方看来,笠根木非常讨厌斗和。也就是说,他认为笠根木会为了保住小命,不顾一切地亲下去,毫不知情的斗和则会觉得恶心,并在困惑中抵抗。这一切看在旁人眼里,想必会觉得很滑稽。可是,那句话发挥了求之不得的效果。这下能说出关键台词了。笠根木慎重地斟酌用词。

  “听起来……你也不会主动跟那家伙坦白身分,是这样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故意破坏游戏乐趣。若他发现我的真实身分就另当别论,但我不会自露破绽。”

  (——好唉!)

  笠根木悄悄在心里摆出胜利姿势。这样一来,斗和就能牵制山田,只要没出什么纰漏,山田就不会变杀人鬼。斗和的作战计划向前迈出一步。

  “接下来你有三小时可用。在那之前亲到斗和就算你赢,否则都是我赢。当然,一旦发现其中一方打破游戏规则,违规的人就算输。假如你赢得这场游戏,我就不杀你,笠根木。”

  “——你说什么!”

  听到这,笠根木不由得激动起来。怎么跟上次完全不一样,当初拟订作战计划时,在游戏中获胜亦是考量之一,但这次的奖品未免太过寒酸。

  “怎么了?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嗯?”

  山田向笠根木投去锐利的目光。那感觉很恐怖,仿佛有读心术。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笠根木看向人在一旁的一花。虽然她已经听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有人死在眼前,还是不免苍白着一张脸。因为惊吓过度,连泪都停了。

  “我要在这里杀了她。放她活着好像也没看头?”

  “开什么玩笑!与其杀这孩子,还不如让她一起玩游戏!让她跟我一起行动,假如她被抓,就算我输!”

  山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身处幽暗的后台,那对金色眼眸正闪着诡光。冷汗自笠根木脸颊滑落。是不是说过头了?他为此坐立难安。

  “……也好。奖品追加一花的命一条。但我要另订规则,她必须比照你,不能跟斗和告状。”

  “成交。”

  虽然奖赏跟上次有出入令人不満,但这样的讨价还价已经是极限,继续要甜头可能会导致悲剧发生。

  “这个女的一死,游戏就开始。”

  接着上次的戏码再度重演,拼命求饶的女子发出悲痛叫声,在通道内响荡。

  ***

  斗和一直待在观众席下方的走道上,静待山田出现。手里拿着自制长枪,材料来自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另外还有笠根木装来的水异形海水,正用塑胶袋暗中携带。

  对面左手边的主题广场上有水壁漂动。再过去一点,一花他们正在跟人面蜈蚣作战吧。

  刚才杀人鬼有进行广播,完全没提到鬼抓人的事。若笠根木、一花没有在广播前告知真相,他将误以为作战失败。获胜条件跟上次一样,但笠根木好像瞒了什么事没讲。跟真湖不同,笠根木的言行并不会受到限制,应该是对方提了让他难以启齿的条件吧。

  想到这,斗和突然发现背后有人靠近。他转头察看,当场傻眼。

  “你们怎么在这?”

  问话的语气参杂责备。他明明要大家在水池后方的办事处等,一伙人却跑来这。

  “只有我们待在安全的地方,实在很说不过去。”

  银河回话时祭出坚定的眼神。斗和并没有跟她说“哀怜献祭”的事,因此,她不知道自己的死会杀害他人。

  “我们要去找笃志。他最多不是能做出五样武器吗?”

  “别看我是女孩子,我很会射箭。”

  “阻止我们是没用的。”

  多摩川、宇佐院、原田,这三人纷纷表达意愿。由于是在安全的地方进行事前说明,所以他们都没什么危机意识,反倒是人性层面显露光辉,希望帮助他人。跟苇原第二高中的发展模式一样。人们一有余力就会变得无私,结果——

  斗和不自觉地咬紧唇瓣。就因为他经历过,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为正义逞一时之勇,日后未必能带来美好的结果。人往往要吃亏才知道后悔。

  『我也想帮忙。求求你,带我一起去!』

  卓二的话自脑海中复苏。就连卓二都曾说想为他人而战,这份心意真能践踏?明知会死还放人深入险境,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师父曾经说过,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留待个人判断。那也是一种尊重。结果如何,责任都不在斗和身上。觉得自己应该负责,这就表示当事人自以为能支配他人、太过自恋。

  『别盲目相信那家伙的话,靠自己的感性判断如何?』

  那可恶杀人鬼的话再次复苏,让斗和开始拿不定主意。这话对师父是一种否定,奇怪的是,斗和却把它放在心上。

  (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这样啦,我们现在过去。”

  不等斗和理出结论,多摩川等人就走了。他们已经知道笠根木会去哪里料理怪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我认为……应该让大家知道哪里是安全的藏身处。”

  银河说的很有道理。她的想法很正面,意志也很坚定。所以说,自己该做的不是否定,而是给予建议,尽量让她得偿所愿。

  “我知道了。这个工作就交给你,可是,必须慎选传达对象。”

  “救人还挑人吗?”

  似乎误解斗和的意思,银河用吃惊的语气质疑他。

  “天音川,听好了,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是担负人命,稍微判断错误就可能害死大家。那个地方之所以会成为安全地带,只是诸多偶然造成的。一旦被怪物发现有人出没,事情就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银河神情严肃地点头。

  “救难船最忌讳超重沉没。诱导陷入慌乱的人、被怪物追杀的人,可能会害大家丧命。不只是这样,人一多,像天音川这种主张救人的家伙也会冒出来,里头可能存在喜欢强出头的人,会害大家死于非命。必须安抚这些人,防止他们失控。如果做不到,所有人都会面临生命危险。懂了吧,天音川。行事一定要冷静。”

  “对不起,我是笨蛋,误解斗和同学了。也对喔?这是在救人,必须顾及很多事情,光靠心意是救不了人的。”

  “顺便跟你说一下个人观点。天音川,我不希望你死。就算得牺牲其他人,也要保住你。所以你千万别勉强自己。”

  “这、这还用说!你白痴喔!害我流鼻血怎么办!”

  斗和定定地看着语气很冲的银河,突然间,他发现一件事。

  山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距离广播结束已经过去好几分钟,假如他没有经过这里,应该来不及赶到上一次跟海恶魔交战的咖啡厅前。是因为过去改变的关系?

  “糟糕!”

  想到这,他大叫一声。自己忽略了某种可能性。进行广播的不是山田,是日向才对。假如他在别处杀害充当念稿人的女子,事先用录音笔之类的东西预录,再让日向播送,时间上就有余裕跑去咖啡厅。若推测正确,办事处里应该没有女子的尸体。

  接着,山田会跟青美空等人一起听广播,借此制造不在场证明。凶器也好、日向的耳环也罢,许多论证环节都被他动过手脚,从而巧妙地隐藏自己的真实身分。

  “天音川,有件事想拜托你。”

  斗和又向银河做出更多指示,自己则朝咖啡厅前进。

  在那,斗和亲眼目睹自己的预感一语成真。山田、青美空、御手洗正在跟海恶魔交战。御手洗似乎中毒了,另外两人负责保护他。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放声大吼,死命朝海恶魔冲去。一抹钝痛掠过心脏——这是存于未来的剧痛,被山田贯穿胸膛、丧命的记忆来袭。山田带来的恐惧转换成杀意,投射到怪物身上。假如他没这么做,脚似乎就会僵住、动弹不得。

  “斗和弟弟!”

  这是山田的声音。好久没听到这假慈悲的语气了,听起来很温和、很可靠,反而更让人感到恐怖。

  海恶魔伸出触手,打算将斗和撵开。动作看起来有点缓慢,令斗和大吃一惊。他轻而易举地避开攻击,怪物则进一步追杀。不过,还是没什么威胁性。斗和先是钻进它怀里闪避,接着就一枪刺进怪物腹部。

  “……好厉害。”

  青美空发出呢喃,斗和这才惊觉,并不是海恶魔的动作变慢,而是自己的动作变快了。

  (我……变强了?)

  之前曾对上比怪物强好几倍的山田。在那场死斗中,他的实力不知不觉增加了。但斗和立刻决定保留实力。要是自己的表现跟山田所想产生极大出入,很有可能被他发现世界已经重来第三次。斗和故意让触手击中,整个人向外飞出。

  “斗和弟弟,你没事吧?”

  山田跑了过来,触碰斗和的身体。发毛的战栗感、令人呼吸困难的恐惧,这些开始浸蚀他的精神。绝不能让对方察觉。斗和拼命稳住心绪。

  “我没事。但御手洗先生的样子好像不对劲?”

  这句话是斗和刻意说的,必须假装不知道毒的事情。

  “他中了那只怪物的毒。”

  山田跟斗和说明毒液的事后,斗和就提议去餐厅进行隔水加热。青美空将御手洗打横抱起,斗和跟山田则充当盾牌,设法让他们逃出。

  那三人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下楼梯会遇到等待于此的银河。假如下来的人是青美空跟御手洗,她就要带两人前往安全地点。

  “山田先生,我们也逃吧!”

  斗和带山田冲进三楼的水槽区。

  血肿味、海味窜入鼻腔,周遭一片黑暗。远方似乎有人,却还是给斗和一种只剩自己跟山田的错觉。

  最强的残虐之鬼——山田喜一郎。能够徒手肢解人体,还能空手打死怪物,更有好用到堪称作弊的异能力。他的右手能将所有异能力无效化,漆黑的爪子相当锐利,甚至能砍烂钢筋水泥。只要山田有那个意思,不消一小时就能杀光水族馆里的生物。

  这只恶魔就在自己身边。老实说,斗和恐惧不已,就好像脖子上绑了不定时炸弹。可是,能控管这颗炸弹的就只有自己。必须审慎诱导,让他的注意力从笠根木等人身上转移。

  ***

  笠根木一面按捺焦急的心情,一面跑在阴暗的后台通道上。

  刚才在入口广场料理人面蜈蚣。因为有一花帮忙,所以他们成功打到六只人面蜈蚣,不料让本体逃了。本体的战斗力最弱,论狡猾程度、躲藏功力却是最棘手的一个。必须尽快消灭所有怪物,但人面蜈蚣在短时间内很有可能避开他俩。

  “橘毛哥的能力好好用,跟一花搭档正好。”

  身旁一花说得兴高采烈。真湖的死带给她阴霾,往好的方向看,有变淡的趋势。山田带来的恐惧、战斗带来的高昂,这些刺激让一花再次找回情感。不,从某个角度来看,一花也算是个坚强的孩子。她的眼里充满决心,跟斗和极为神似。

  一花两手都装备钩爪。由于异能力的特性使然,实体化后会顺便改变大小,以符合装备者手部尺寸。现阶段不适合附身蛇颈龙。一旦巨型机器人复活,风声很快就会传进山田耳里。

  笠根木目前拿双手枪,但这充其量只适合换场防身,所以他又多做了双剑。此外还做了西洋弓,不过一花、笠根木都不太会用。

  要是宇佐院在就好了,笠根木心想。她是使弓好手,只要给她一把弓,就能成为强大的战力。可是,要求身为普通人的她战斗未免太过狠心。

  他们来到办事处,只见那里聚集一大堆人,清一色在找方法出去,或摸索对外联络手段。

  “各位,请你们听我说!”

  笠根木放声大喊,跟大家说明目前无法离开水族馆,抑或跟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另外还告知怪物的特性。但他没把水池办事处的事说出去。斗和也认为不要讲比较好。

  “少在那唬人!别出张嘴瞎讲!”

  人们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面对笠根木的建议,开始接二连三地痛骂他。笠根木对他们的心情感同身受,在不久之前,他也跟这群人一样。

  “刹吧——!”

  现场的气氛令人心痛不已,这时巨大的老太婆怪物突然来袭。她挥舞巨型菜刀,眨眼间夺去数条人命。

  “我们上,一花。”

  “好!”

  笠根木和一花在人群中逆向前进,勇敢地发动攻击。笠根木改拿双剑,施展速度究极上升,接着用疾如箭矢的速度奔驰,迅速挥砍,在刹婆身上砍出无数伤痕。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疼痛让她火大,刹婆操着骇人的怒吼来袭。它的动作飞快、步伐开阔,冲过来的速度相当猛烈。再加上还有能将人体一分为二的可怕臂力,笠根木凭藉动态视力、反应速度上升才勉强避开,情况着实让人捏把冷汗。脊梁骨都快冻成冰柱了。

  看着刹婆横行霸道,一花也不甘示弱。她配合笠根木的步调行动,从另一个方向攻击怪物,用锐利的爪子撕裂表皮。

  “橘毛哥,这家伙没外表强,攻击很容易预测。”

  “对喔,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笠根木很懊恼。一花说的没错,怪物的攻击以菜刀为主,看菜刀举哪就知道接下来会砍哪,节奏也有一定的规律。说穿了就等同能预先看穿拳路的拳。但一碰就死的特性还是存在。

  拿游戏来比喩,形同高攻击、低命中率的敌人。反之,我方就是回避率高、攻击力低的角色,没办法给出致命一击。此外——

  “刹吧——!”

  刹婆举起菜刀,刀刃开始染上血色。这攻击很棘手,是怪物的异能力。

  “惨了!是那招!”

  笠根木高声大叫。一花第一次见到这招,虽然事前已经讲过了,却不确定她能否应付。这让笠根木焦急万分。

  刹婆挥动菜刀。几乎与地面平行、高至胸口的巨大血刃现身。这招无法跳到旁边闪避,一花采蹲姿闪过,笠根木则仰躺避开。

  这一闪让我方落居下风。

  怪物向前冲去,朝笠根木狠踢。他机警地闪避,但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无法如愿,遭受直击后撞上墙壁。由于背部受到冲撞,笠根木不由得放开双剑。

  “橘毛哥!”

  一花的叫声里满是焦急。笠根木知道刹婆正朝这里靠近,可是刚才撞到墙壁,身体一时间无法自由活动。

  (糟了。)

  绝望袭上心头。速度究极上升的效果不复存在,还来不及捡剑,人就会被劈成两半。他心有不甘、抬眼狠盯敌人,只见刹婆举起菜刀。接着——

  咻的一声,锐利的风切声响起。

  就在刹婆眼前,某样东西飞过。一人一怪都感到吃惊,纷纷转头看去。在那的是——

  “不准靠近笠根木!”

  ——是高举弓箭的宇佐院。刚才笠根木为了对付刹婆,就把弓丢在地上。一旁的多摩川拾起长枪,另外还有左顾右盼、忙着寻找武器的原田。

  “搞屁!你们怎么跑到这来!”

  “还问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笃志独自面临危险啊。”

  多摩川说得理所当然,笠根木只想朝他的脸打下去。他们还搞不清楚状况,不晓得死是怎么一回事,不晓得“帮助他人”这过于光明的理想会换来多少牺牲。

  “我已经调过准心了,下次必定命中。”

  正如宇佐院所说,她放出的箭刺中刹婆手部。老太婆惊声惨叫,这次换一花用爪子撕裂那张睑。

  “橘毛哥,趁现在!”

  听到一花开口,笠根木赶紧起身。现在没时间吃痛了。

  “我也要!”

  不料多摩川抢先冲过去,拿枪尖狠狠地刺进刹婆腹部。

  “快逃,阿川!”

  “——咦?”

  这声“咦”成了多摩川最后的遗言。刹婆手里的菜刀向下斜劈,将多摩川的上半身砍飞、在空中剧烈翻滚。遗体就掉在笠根木脚边,死时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田高声尖叫,宇佐院也在状况外,整个人抖得相片落叶。一花跟两人的反应雷同。亲眼目睹熟人丧命,对少女们来说,内心肯定遭受莫大冲击。

  就只有笠根木不同。他拥有上一次的记忆,也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救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能跟随斗和的脚步,妥善利用他人的死。

  “英灵炼金——发动。”

  他丝毫没有犹豫,用长年形影不离的友人、多摩川的尸体制生武器。眼见笠根木忙着弄家伙,刹婆边以左手遮覆伤面,边挥下菜刀。

  “阿川,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玩意正好呼应我现在的心情。”

  笠根木施展“腕力究极上升”,拿一把巨大的槌子痛打菜刀。

  喀叽喀叽喀叽。

  惨烈的骨折声作响,刹婆拿菜刀的手往反方向凹折。侧腹出现一大片破绽,笠根木趁机拿巨槌全力砸去,这次换肋骨发出骨折声。刹婆狠狠地撞上墙面,接着靠墙滑落,就此倒向地面。如今的老太婆怪物只能发出阵阵粗喘,笠根木瞄准它的头,灌注全身力道狠砸。

  “阿川,对不起,这次还是无法保护你,但我会替你报仇。”

  ***

  目前剧场仍留有数目可观的游客。似乎跟苇原第二高中的情景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们一感到害怕,就习惯找个空间固守。

  “喜一郎哥?”

  熟悉的声音响起,仔细一看,灰村、镝木正朝这边跑来。斗和见状立刻有种心痛的感觉。可以的话,实在不希望她们靠近山田。

  “——我说,遇到这种事,实在不想去参加研讨会。好想休息一阵子。”

  大家互报个人状况,灰村等人才聊到接下来不知该怎么办时——镝木就突然抛出这句话。

  斗和脑海突然闪过某个资讯。对了,他忘得一干二净,印象中这群人专攻文化人类学。这么一来,很有可能知道神悠言的事,还可以试着钓出山田握有的情报。想到这就变得既紧张又兴奋,斗和伸舌头润润唇。

  “镝木小姐有听过神悠言吗?”

  “啊?什么鬼,没头没脑的?”

  斗和简短陈述苇原第二高中的悲惨事件,说这起事件似乎跟神悠言有关,暗中扭转话题。他一并提到自己曾利用网路等媒介调查神悠言,但只看到一些传闻。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因为那里奉行秘密主义,所以我知道的都是些皮毛。”

  “没关系,麻烦你告诉我!”

  斗和满怀希望地握住她的手,镝木则难为情地别开脸庞,嘴里说着“那我就稍微透露一下”,算是应允要求。好像是他多心了,总觉得对方脸红红的。

  “我想想,神悠言在距今二一一六年前诞生。对了,时间上是元年。实际诞生日好像在几百年后,但官方给的年份是这个。”

  世界灾害发生的那年被定为元年、向后制订公历,这件事相当有名。

  据说世上曾发生大地震,一群人想办法逃出沉入太平洋的创世之都,也就是超日本都市,是他们创立神悠言。

  “稍等一下,听起来,『创世之都』这个词很早以前就有了?”

  “应该这么说,根据官方说词,神悠言早在日本神话时代前就有了。也就是说日本神话的『创世之都』都是抄他们的。其实有个说法是神悠言施压,要官方将沉入太平洋的都市命名为『创世之都』。那个组织背地里跟栉滩财团勾结,才会有权有势。”

  斗和早就听过这个传闻了,但听镝木说得理所当然,还是不免让他感到讶异。镝木还说出更多秘辛,例如栉滩财团开发的科学结晶大多来自神悠言技术赞助。

  “就是所谓的现代古文明。”

  灰村跟着加入话题。

  现代古文明是一种概念,意指“人类目前的科技比文化水平高上好几倍”。文化水平通常会跟着科技同步提升,所以这种概念就很让人纳闷,但人类其实是在五百万年前诞生的,之后文化水平便一直以缓慢的脚步进化,在这两千年间却突然有了惊人进展。冷静想想,发展速度明显快得离奇。

  “神悠言曾经在某个时期权威大幅下滑,海外的科学主义进驻后,他们就彻底从台面上消失。这是个相当保守的集团,完全不关心信众以外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做出对应。就在那时,现今栉滩财团创立者栉滩金道出现,就只有他对神悠言的说词一头热,还在任内累积巨额财富。”

  斗和在不知不觉中听得入迷,但他隐约知道话题越来越偏,跟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越离越远。实在很难将栉滩财团跟隐形障壁、怪物的事划上等号。所以他又偷偷主导话题。

  “那异能力跟怪物的事呢?综观各种资讯,神悠言成员明显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异能力跟怪物啊,你还是头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对啦,宗教人士都会说自己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个人认为那只是常见说词。对了,喜一郎哥比我还清楚喔。”

  怦咚,心脏跳了一下。斗和像在转动睡落枕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窥探山田的表情。他肯定握有重要的情报。虽然不指望对方在这里全盘托出,但只要稍微透露点什么,里头一定都藏着相当重要的真相。

  “没那回事。再说,现在聊这个有什么意义。”

  瞬间,山田的表情变得更加凌厉。没仔细看就不会发现那昙花一现的变化。他明显在顾左右而言他,这就表示——

  “麻烦你告诉我。有山田先生的知识,再加上我持有的情报,或许能厘清某些事。这样就能拯救大家!”

  怎么能让这个好机会溜掉。斗和拼命恳求。

  “喜一郎哥,你不是很清楚吗,还看过一大叠资料吧?”

  “现在确实不适合谈这个,可是气氛上也不方便聊快乐的话题。”

  镝木跟灰村跳出来帮腔。以山田的假面性格来看,无视大家的要求很不自然。

  山田开始目不转睛地观察斗和的表情。他拥有端整的容貌、略带忧郁色彩的双眸,它们正散发蛊惑人心的魅力。但斗和知道他的本性有多残忍,敏锐察觉对方正散发些许杀意。

  (糟糕。)

  斗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节制,过于逼迫山田。他并不需要配合他人。早知道会引出杀人鬼的本性、害大家丧命,应该顺从山田的意愿,不逼他吐实才对。

  斗和不断压抑心中的那份恐惧,拼命压抑情感,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装镇定。要是他知道自己怕得要死,事情将会搞砸。

  “——我知道了。不过,别过于期待。”

  山田露出困惑的笑容,开始娓娓道来。没想到他愿意配合。斗和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神悠言握有的奇妙力量分两大类。其一是跟异界的神“思绪交流”——也就是所谓的“神托术”,其二是那个神赐予的异能力。

  拥有第一项能力的人称为“命师”,在神悠言里,就只有姬巫女拥有那项能力;后者称作“神代”。山田说他从没看过那种能力,斗和点头示意,他也知道这全都是假话。

  “之所以会特别提到『思绪』这两个字是有原因的,在神悠言的想法中,某些人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听取神语。”

  科学上的划时代创意多半来自某些天才,但神悠言主张那些知识从神而来。也就是说创意、点子、新技术等都出自神授,人们在无意识中听取神语,才会以为是自己想的。

  “另外补充一点,神托跟神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神代这个词在四百年前出现,似乎是后来才有的。”

  会使用异能力的人出现在两千年前,也就是创世都市出现后,他们跟普通人的身分有着天壤之别,当时社会的阶级观念似乎相当严重。而神托者则是出现在更久远的年代。

  “资料还记载有关怪物的论述。虽然不保证跟这次的事件有绝对关联。”

  两千年前,住在创世之都的居民一直受怪物威胁,它们来自不同于神境的异世界。这些怪物叫“狩魂幻兽”,会收集神的力量,将之当作食粮。因此,那些家伙也能行使“神代”。

  在两千年前引发世界灾害的就是狩魂幻兽之王。命师、神代使,就连神都前往讨伐,最后总算将狩魂幻兽封入都市中心,连同整块大陆搬往异界。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彻底打倒怪物,怪物还是有可能在往后的日子复活。为了应战,神悠言才会广纳神代使,以防止世界毁灭。

  “你不觉得……宗教说词都很像游戏设定吗?”

  灰村开口征询斗和的意见。没错,之前小岛讲的时候,他也这么认为。这种设定很常见。可是,总觉得哪怪怪的。好像似曾相识。此时,一个反向思维窜过脑海——或许那并不是常见的设定,而是大家记忆深处都埋有这项事实,才会弄成作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打断斗和的思考。人们往某个方向流窜,这表示有怪物来了。一只人面蜈蚣自大厅入口处现身。

  “灰村小姐、镝木小姐,走这边!”

  山田的叫声加了进来,斗和在心里暗叫不妙。不能让山田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灰村他们要去的方向有笠根木等人在。

  “山田先生,等等,用这个!怪物只有一只!”

  斗和冲过去,将折叠椅交到山田手中。他主张联手战斗,合力打倒怪物。按山田的假面性格来看,肯定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剧场内空荡荡,只剩斗和及山田手持武器、挑战人面蜈蚣。目前斗和应该还不知道怪物的弱点是头,所以他刻意假装陷入苦战,再消灭人面蜈蚣。

  ***

  “给你,弄到弓了。”

  “笠、笠根木送我礼物,好开心。”

  宇佐院接过另外弄出的西洋弓,用脸磨蹭弓身。别看她现在一脸开心,那双眼可是哭得又红又肿。目前暂时找回平常心,但刚刚一直哭得很惨。宇佐院跟原田为多摩川的死悲叹,前不久还在啜泣。

  人命无贵贱之分。因此每救一个人,某人就得付出生命代价。在现实世界里,人们少有这种观念,是因为有团体力量、社会机制、出自人手的道具帮忙,在不知不觉中得救而不自觉。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就不同了,一切都要自己来。仔细想想,斗和他对残酷真相的体认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

  笠根木希望两人停止作战,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但她们说什么都不愿意。

  “那只章鱼好强。”

  这时一花用认真的表情喃喃自语。他们刚刚才跟邪神兽交手过。

  刹婆一次会杀好几人,邪神兽则是一次杀一个。乍看之下,刹婆比邪神兽更有威胁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邪神兽能自由自在翱翔天际,拥有无视惯性的异能力。我方一直打不到它,对方则拥有高命中率,因此伤亡无法避免。一对一作战时,它还比刹婆强。要怪物露出破绽,就必须等它刺中猎物,但蛇形触手会出面攻击,旁人无法靠近,一直攻击触手,它就会丢下猎物逃跑。

  “总之,我们先回办事处。”

  一行人来到水池后方的办事处,那里已经收容将近二十人。银河正在安抚一名歇斯底里的女子。青美空、御手洗为了带其他人来这,目前不在办事处里。

  “怎么不让大家一起出去帮忙?我说得很有道理啊?你为什么不认同?”

  听起来,这名女子认为大家一起出去带人可以救更多人,对少数人员担负此任的情况颇有微词。

  “『很有道理』应该是字面上的意思吧?自己说自己的意见正确,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花摆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头朝一旁歪去。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这样会被怪物发现啊。要是你的意见很对,谁还会反驳!”

  一名臭脸的年轻男子放声大吼。

  “你只是怕事吧?就只有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觉得这样很可耻吗?只要大家多加注意,就不会被怪物发现,可以把其他人带来这里!”

  “最好是啦,臭老太婆!”

  “别大声吵闹,会被发现的!”

  银河出声警告,这才让两人闭嘴。她的表情很憔悴,看得出来已经身心倶疲。那名女子的行为肯定会害大家全灭。若丢下她不管,把时间拿来带人,早就救好几个去了。但放她失控暴走、独自跑出去带人,事情肯定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必须有人安抚她。

  现场许多人听了她的话后充满罪恶感,不知道该做何选择。跟银河抱持相同想法的男子很像小混混,这也是大家不确定该帮谁的原因之一。

  谁能理解银河的想法,有办法安抚那名女性,他就适合当诱导者。所以现在人手不够。虽然那名女子口口声声说要救人,但她才是会害死大家的家伙。她认为自己的意见是真理,对他人的主张充耳不闻。

  “干脆下毒瘫痪她好了?”

  原田在一旁小声道出可怕的建议。听到这句话,笠根木才惊觉还有那个方法可行。

  “对了,可以用毒!”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银河等人吓了一跳,笠根木跟一花、其他伙伴一同前往隔壁的房间,在那里说出自己的点子。可以用海恶魔的毒制止邪神兽。挑它刺人的时间点下手,毒箭就不会射偏。

  “我的技术还不成熟,对不起大家。要彻底反省,省得比海深。”

  宇佐院的语气满是歉意。要是她能射中飞来飞去的邪神兽,就能在伤亡出现前打倒它。这点让她很歉疚。笠根木也一样。以牺牲为前提,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难受的作战计划。现实是如此冷酷,实在让人挫折。

  (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情吗?)

  一想到斗和的事,笠根木就觉得心痛。他现在身边有一群战友,而斗和一直孤军奋战,自己不可能对那份苦恼感同身受。

  要突破海恶魔的防御极其困难,得派出深海探查机蛇颈龙。同时这也可能诱发山田出动,因此绝不能失误。接下来的战斗地点是主题广场。之前海恶魔、邪神兽、水异形曾同时出现在那,是跟怪物们一决胜负的大好机会。将灵魂出窍的一花肉体安置妥当,笠根木一行人离开办事处。才要踏出楼梯,一记悲鸣就传入耳中,惊得大伙儿赶紧藏身。

  观众席下方的通道有个人影窜出,看起来很像被怪物追杀。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笠根木等人无法从藏身处冲出。不过——

  “等等!”

  ——是银河在尖叫。好像有人跑上来、脚底踩得咚咚作响。刚才大放厥词的女子正一脸兴奋,从笠根木等人身旁跑过。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都来不及反应。

  “我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女子说完就跑向抱头鼠窜的游客,接着放声大叫,说自己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游客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直接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一个劲地跑掉。

  就这样,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那个女人撞见从通道爬出的人面蜈蚣群,顿了几秒才发现大事不妙,糟的还在后头,她又折回原路,后面跟着怪物——

  “呵呵……原来那种地方有楼梯啊。”

  “哗哗……搞不好有食物?”

  人面蜈蚣窃窃私语,它们发现这里了。透过它的异能力,其他人面蜈蚣也会知道这件事。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已经不安全了。

  “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斗和同学担心的事成真了。”

  银河的眼眶开始浮现泪水,声音里尽是懊悔。她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看起来很吓人。

  (——该怎么办?)

  笠根木陷入迷惘。人面蜈蚣有三只,其中一只不见了。假如本体不在这里,杀光怪物就会促使本体发动异能力,由十只分身组成的人面蜈蚣群将会重新出现,直接杀进办事处。

  “笠根木,没时间犹豫了。”

  “就硬着头皮上吧?”

  宇佐院跟原田纷纷主张战斗。也对,笠根木心想,在这考虑老半天,事情不见得会好转。现在最要不得的是本体混在里头,却让它溜掉。

  “我们上!打倒本体!”

  笠根木打头阵冲出,宇佐院、原田则跟随他的脚步挺进。

  “等等,我也要帮忙!”

  迟了一会儿,银河跟着迈步奔去。笠根木手上还有武器,但银河的能力是“哀怜献祭”,他实在不希望她加入战局,但现在又没空说服她。

  刚才那名女子中了蜈蚣毒、整个人痛得打滚,笠根木将盯上她的人面蜈蚣赶跑,再个别击破。一花不在这,战力出现一大缺口,但他还是想办法打倒一只,银河等人对付另一只人面蜈蚣,它也败在笠根木手中。这两只都是分身。

  “喂,剩下一只跑哪去了?”

  这问题一出,少女们就怯怯地摇头。大家过于专心作战,不小心让疑似本体的人面蜈蚣溜了。没能在这打倒本体很可惜,但目前只剩两只,若它们袭击办事处,我方阵容应该足以保护大家。

  正当笠根木想松口气时——

  “窸窣窸窣……好可惜。”

  “嘿嘿……失望了吗?失望了吗?”

  ——不知从哪传来怪物的声音,笠根木在附近捜索,接着发现让他惊讶的事。人面蜈蚣就贴在刚才那名女子的背上,从她的后脑勺享用人脑大餐。这昭示了残酷的可能性。

  下一刻,人面蜈蚣的身体发出绿色光芒,九道光如箭矢飞散,造出巨大的蜈蚣分身。情况糟到极点。另外还有一只分身,它已经死在别处了。

  十只人面蜈蚣出现。刚才的努力全都白费,绝望的心情几乎要淹没笠根木。紧接着——

  咻!

  有样东西迅速飞过。

  “叽叽!”

  卷在女子身上的人面蜈蚣发出怪叫,它的头上插着一支箭。

  咻!咻!

  箭矢飞翔的声音再度响起,接着,怪物头上的箭陆陆续续增加。

  “你太大意了,被我盯上的猎物绝对逃不了。”

  总计八支箭全钉在怪物头上,人面蜈蚣的本体就此倒下,所有分身同时消灭。

  “宇佐院,你超强!”

  “这位同学,你根本是超人!”

  原田跟银河雀跃地大赞。

  “我希望……笠、笠根木能夸我。”

  “哈哈!干得好,宇佐院!真有你的!”

  自心底涌现的感动驱使笠根木,让他一把抱住宇佐院。

  “——噗咧噗!”

  宇佐院浑身僵硬,就此定在原地。仔细一瞧,她的脸一片通红,鼻子还流下鼻血,表情笑得莫名猥亵。

  ***

  似乎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充斥阴暗通道的晦暗瘴气似乎稀薄了些。不,或许真的变稀薄了。

  “这里有怪物的尸体,刚才好像有人跟它作战过。”

  “是一群带着武器的人!”

  人们交相谈论,这些话全进到斗和耳里。生还的可能性出现了,开始在人们的心中点亮希望之光。

  然而,一方面也刺激某个更凶残、更邪恶的家伙。

  “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山田狐疑地问着,脸上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斗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小心讲错话,一切的努力将化为泡影。接下来的对话攸关性命安危。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武器,但这水族馆几乎没那类东西。搞不好是某人的异能力。”

  斗和假设自己还不清楚笠根木的事,试着套用情境,再编出答案。随便捏造说词只会让对方起疑。

  “山田先生,能告诉我异能力的事吗?”

  尽管心里犹豫,斗和还是狠下心提问。错失眼下这个机会,异世界的秘密可能会永远无解。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刚才那些。”

  “那……就请山田先生说说个人见解。你做过许多调查,应该有自己的假设观点。看样子异能力是真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

  斗和没能把话说完。幽暗的后台通道里,那对金色锐阵正闪动精光。骇人的杀意波动将细胞一一辗碎,带来冰冷的刺激,让人不由得想挣扎逃离。

  自己太过焦急,反而让山田起疑。迫不及待寻求真相的心情坏事,让他跨过不得越界的禁忌底线。

  “——斗和弟弟,你知道『感质(Qualia)』是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山田平静、好听的声音传入耳里,眼神已不若刚才犀利。看样子山田没有发现异状。斗和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大概的意思。”

  感质(Qualia)翻成白话文就是“主观体验带来的感觉质量”。简单来说,等同“自己目前的感觉”。听起来没什么特别、或许不会让人产生疑问,但实际上它是很不科学的神秘现象。

  就算剖开人头、调查脑部构造,得以解析细胞在刺激下的反应,“当事人的感觉”仍无法量化。

  “『主观』是很有分量的东西,却无法向他人证明它确实存在。假设我是仿人体制造的高精密生化机器人,我说我有感情跟意志,斗和弟弟会相信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斗和听得头晕目眩。

  他是泯灭人性的杀人鬼。但并非生下来就是杀人鬼,是通过门才变成无心的杀人机器——上述说法并非完全不可能。这个残虐杀人鬼是拥有“感质(Qualia)”的人类?还是像游戏角色一样,只能回馈预设反应,是哲学上的活死人?

  “……有道理。感质的确很难证明。”

  “没错。它是科学上最大的无解难题。例如血型占卜还很盛行的年代,当时有些人主张『这并未经过科学证明,所以我不相信』,如果他们知道『人心』在科学上也无法获得证明,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话说到这,斗和开始纳闷山田会怎么想。是因为对人心采取不信任主义,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不,应该相反,就因为他相信人们有心,才会如此享受杀人行为吧。

  “你听过人类的三重构造概念吗?”

  “课堂上好像有听过。记得是主张人类由灵魂、精神、肉体组成的论述吧?”

  “没错。感质(Qualia)在科学上虽然无法获得证实,但就主观体验来看确实存在。从更广义的角度分析,可以说它不存于物质界,在其他世界却是实体。以三重构造区分,感质(Qualia)就等同灵魂、精神。据神悠言所说,异能力全被界定为精神中枢之力。我们受到物理刺激才会产生感质,异能力则相反,与副现象论(Epiphenomenalism)背道而驰。”

  山田又进一步说明。所谓的副现象论是指物理刺激会引发精神事件,精神事件却不会造就物理现象。

  “精神这样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非物质情报。利用庞大的非物质资讯改写物质界资讯,这种行为就是异能力。它会执行特定动作,或许改称『程式』比较贴切。”

  程式。如果用程式概念解构,异能力觉醒时,异能力者会想起异能力的名字就说得通了。要运行动作特定的情报集合体“程式”,必须输入程式名称。再者,“认知”是精神概念,怪不得在异能力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现在的我跟你,甚至是其他人,可能都要改叫『精神体』了,这个世界则称为『精神界』。”

  斗和心头一惊。精神体,意思就是——

  “这么说来,现在在这里的我们并不是实体,而是灵魂跟精神?”

  “很难定义什么是『实体』,这里不是物质世界,将我们比拟成游戏角色,看作单纯资讯体的话,你的说法正确。现在的我们似乎拥有肉体、用肉体对谈,实际上只是在接收情报,多亏感质现象,我们才会认为这是现实”

  “我拿在手上的枪也是资讯?中毒无法动弹也是?”

  吐露疑惑之余,斗和亦认为这是事实。为什么脱离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后,身上的伤全数愈合,建筑物等物体也都恢复原状?用“精神体”这个概念说明,一切都能获得解答。

  “『某某物体存在』,这只是肉眼观测的结果罢了。反之,只要有观测结果,实物的存在就不是必须的。概念类同『世界是颠倒的』。毒也一样。中毒者接收『毒』的资讯,再将自身资讯改写成相应状态。”

  世界上下颠倒,这是非常有名的观点。外来光线进到眼里会受水晶体折射,在视网膜上成形,从眼部构造来看,成像必定是上下颠倒。但我们生活上却没有任何不便的地方,这是因为脑部将资讯改写,将它再次翻转过来。人类所看到的世界都经过认知系统处理。

  “这个世界在哪?这或许是个蠢问题。『位置』概念是物质界特有的思维。不过,综观一切情报,可以得出某种推测。神明所在的异界、神悠言巫女拥有的神托力、狩魂幻兽之所以叫幻想生物的理由,创意发想从何而来。人死后,精神会前往何处,这问题永远引人深思。它们全都导向某个共通概念,那就是——”

  “喂,你们几个!快到上面来,机器人在跟怪物作战呢。我们搞不好会得救喔!”

  时机很不凑巧。一名男子兴奋地哇哇叫,将山田的话打断。叫得真不是时候,斗和心想,还没听到最重要的答案,山田就接获最糟的情报。

  “斗和弟弟,我忘记说一件重要的事。”

  自顾自地说完,山田望着逐渐离去的男性背影,谱出喃喃低语。

  “什么事?”

  “——弑神之夜,发动。”

  刹那间,一阵金色光芒自山田身上迸出。光开始染上黑暗之色,那绝望的极致慢慢包覆右手,紧接着,犹如恶魔再世的漆黑鬼爪出现。

  (——糟了!)

  斗和准备防范山田的攻击。蛇颈龙的事果然是禁忌,现在必须尽量牵制山田,专心做这件事就对了。

  “我决定跟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因为怕吓到你们,才一直隐瞒这件事没讲。对不起,若是我能早点下定决心……”

  山田这句话让斗和恍然大悟。目前他还在装好人,就算发动异能力,自己也不该出现警戒反应。有强者加入我方,高兴都来不及了。

  思绪到这,斗和才惊觉自己犯下天大的失误。

  在此同时,强大的杀意聚集体狠狠撕裂空气,将斗和的右手连同长枪一并截断。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在剧痛下苦着脸,第一个反应就是替右手止血。

  “你失误了,少年。我原本还半信半疑,但你的态度让我确定。你拥有上一次的记忆吧?也就是说世界已经重来第三遍了。”

  山田用他可怕的洞察力直捣事实。怪物还没有全部死透,最坏的结果——旧事重演的机率越来越高。

  “连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现在想想,笠根木说的话也很不对劲。你们两个携手合作对吧?我是听说真湖的异能力只能用一次啦,喔喔,只要付出代价就能犯规吗?我的分析能力没办法看到那。她不是被怪物杀掉,而是早就没命了吧?将尸体砍断很明智,假如你们没那么做,我立刻就会发现事情有古怪——想不到最后还是赢不了银河的哥哥(初恋情人)。真湖一直都没叫我『大人』。”

  斗和粗喘着气,闷不吭声地听山田唱独角戏。光是要隐藏内心的动摇,他就拼尽吃奶力气。幸运女神正在眷顾斗和,打倒山田的时机来临。

  就在视线角落、山田背后,有个如气球般飘过来的怪物。是邪神兽。心脏狂跳了一下,为了不让山田发觉自己的视线有异,斗和故意盯着他的脸看。“话说回来,你的反应真不好玩。在第一次的世界里,我把你的手脚全切了,该不会第二次也有切吧?以一个失去右手的人来说,你满冷静的。”

  邪神兽缓缓前倾,角尖对准山田的背。山田忙着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怪物的力道比箭矢更猛,带着媲美长枪的重量和破坏力射来,如今正以超高速贯穿空气,朝杀人鬼逼近。

  “嗯?”

  山田转头,用右手抓住邪神兽的角。

  “——什么!”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斗和发出惊愕的呼声。因为异能力的关系,怪物能随意改变航道,能抓住这只怪物就表示——山田手脚比对方的反应更快。再一次,斗和又亲眼目睹这个杀人鬼深不可测的实力。

  “搞什么,原来是章鱼?”

  穷极无聊地说完,山田就将那玩意儿扔向斗和,就好像在抛枪一样。斗和尽全力蹬地,惊险地闪过攻击。

  邪神兽的异能力遭人抹灭,在无法修正轨道的情况下刺进墙壁。它死命拔出深深刺入的犄角,边爬边逃进办事处。

  ***

  拥有压倒性重量的钢铁手臂捅向海恶魔。它的防御力经异能力强化,附身蛇颈龙的一花接连不断地释出攻击,终于在它身上开出一个洞。

  “太厉害了!”

  “用这个就能打赢山田吧?”

  见一花打倒海恶魔,宇佐院跟原田相继欢呼。一花附身蛇颈龙后迅速前往主题广场,跟笠根木等人碰面,打倒在预料时刻现身的海恶魔。

  “赢不了山田啦,被他摸到就会失去异能力,太难应付了。”

  “那个……谢谢你们。”

  笠根木才在说丧气话,刚从海恶魔手中救出的母女就向他道谢。他则露出莫名感动的表情,温柔地摸摸被女子抱在怀中的小女孩。

  “太好了,你妈妈平安无事。”

  “咦,笠根木,你怎么哭了?我的宇佐院探测器侦测到萝莉控属性!”

  “别胡扯啦,我才没哭!”

  一花从边擦着泪边主张没哭的笠根木身上别开视线,抬头仰望自三楼科学教室缓缓降下的水壁。

  “章鱼怪都没来。”

  上次邪神兽似乎有到这来,但不晓得是哪个环节改变未来,这次并没有出现。

  “计划变更,先打水壁。不好意思,我们帮不上忙……你有办法搞定吗?”

  “没问题!”

  笠根木语带歉疚,一花则精神饱满地打包票。要跟水异形作战,唯独附身蛇颈龙的一花有那个能耐。

  眼看笠根木等人已经保持相当距离了,一花便纵身缵进水壁里。浮力突然来袭,将钢铁肉体撑起。水异形的异能力就是制造海水,似乎能让海里的物体全部浮起来。

  “唔哇!动作好迟钝。”

  虽然是深海探查机,在水中行动却比陆上更缓慢,连变个方向都很困难。不祥的预感猛然窜生。本能在告诉一花——她可能会输。

  (——可是,一花不能输。)

  像在嘲笑这样的一花,水的流向变了,一股海流猛力来袭。人在水中,要预测这些实在很困难。机体开始旋转,将上下方向感打乱。接着,幽深黑暗中出现一只长有巨大人面的白色大鱼。短短一秒后,机体开始因撞击力道震动。

  “哇!发生什么事了?”

  等一花搞清楚状况,错愕的感觉就紧跟而来。不知不觉间,她被水异形捉住了。酷似剪刀的肋骨夹住机身,钢铁外皮正发出叽叽叽的尖锐声响。无法切断猎物似乎让水异形不悦,它粗暴地抛开一花。蛇颈龙在水里猛冲,撞上连接海水的隐形障壁,机身发出巨大声响。

  (糟了,哥哥。)

  一花顿时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蛇颈龙充其量只能在水中潜行,要跟水生怪物对战,性能上并不足以应付。就好像小孩子刚学会走路就马上找大人单挑。

  水异形在水中自在穿梭,朝一花发动攻击。那攻势来自四面八方,涵盖所有方位。强韧的颚及腹部刀刃在机体表面刻下好几道伤痕,尾鳍更捎出一击,易如反掌地将蛇颈龙的巨躯打向墙面。

  蛇颈龙虽然造得很坚固、耐水压,却不是以战斗为前提制造,内部已经有好几个零件故障,左手完全无法动弹。

  虽然如此,一花并没有完全放弃。她将机体损伤压在最小范围内,随时准备来个大逆转。

  “就是现在!”

  水异形从正面抱住蛇颈龙,这次,它打算用腹部刀刃肢解机体。不同于上次的错愕反应,一花这次冷静应对。附绳索的三连发超高速水中弩枪就近发射,鱼矛状箭尖插进怪物的身体。

  挣扎不休的水异形将一花甩掉,但这次有绳索,她善加利用手上的卷绳器,在墙面着地。

  “只要有地方踩,一花就能出招!”

  脚底的履带在墙上疾驰,一面借绳索动作解读对手动向,再用钢铁之躯冲撞它。不过,敌人好歹是水中霸者,它发现有人要攻过来,立刻灵巧地转身回避。

  “还早呢!”

  卷绳器高速旋转,阻止机体暴冲。背、脚部的推进器全力喷射,在高速驱动下,一花朝水异形放出回旋踢。她切断长在脸上的其中一只手,在怪物身体刻下深深的沟状伤痕。

  “唔哇!”

  这时一花发出哀号。因为她一直乱用绳索,所以绳索断了,一花被抛向没东西可抓的水体里。怪物似乎在回敬踢伤之恨,频频用刀猛砍机体。结果一花遭怪物砍飞,整具机器人撞进墙壁里。对准蛇颈龙的头,水异形的嘴如手腕般伸来。

  喀叽!

  如人类颈部骨折的破裂声响起,蛇颈龙的头遭怪物咬烂。刹那间,一花的意识开始自机体缓缓剥离。

  “咦?为什么?明明还能动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惊讶,但这想法是错的。一花只能附在人体上,所以蛇颈龙被她看成人。没有头的人会死,蛇颈龙原封不动地套用这个逻辑。

  (怎么办?一花打输了。)

  一花被迫解除附身,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失败的窘境。她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内心满是不甘。不过,她立刻调适心情,动身前往一楼的办事处。假如输给水异形,自己就必须去附身刹婆。躺进刹婆的身体后,意识有瞬间中断,接着是神经扩散到各个角落的感觉。一花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邪神兽出现在眼前。

  “这家伙怎么在这!?”

  惊呼不由得脱口而出。然而,她立刻发现怪物的样子不太对劲,有如一只折翼的鸟,失去飞翔能力,在地上笨拙爬行。

  要她做逻辑思考是件难事,所以,她决定凭直觉行动。

  “……现在杀似乎是个好机会。”

  一花挥舞巨大的菜刀,开始肢解邪神兽。虽然怪物拼命抵抗,但失去飞天能力的它很蹩脚。在连通办事处的后台通道里,一花成功杀死怪物。这样一来就只剩水异形了。

  才刚抬起脸庞,她的心脏就差点停摆。眼前有两个人,是山田跟断腕的斗和。他们正露骨地盯着一花看。

  之所以看斗和受伤却没第一时间冲出去,全都是因为山田散发出既可怕又强大的杀气,压得她不敢轻举妄动。本能正告诉自己,死神近在身边。

  斗和用眼神暗示一花逃跑。对喔,某个念头窜过脑海。自己跟哥哥约好了,绝对不能跟山田交战。虽然很担心斗和的安危,但一花比任何人都相信斗和。

  “刹吧——!刹吧——!”

  她朝斗和送去事先讲好的暗号,接着离开现场。

  ***

  因为一花的暗号,斗和得以掌握战况。只剩水异形没死。她已经附到刹婆身上,这就表示蛇颈龙挂了。要想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只能在这个作战计划上赌一把。斗和先是做好心理准备,接着就提高音量大喊。

  “山田喜一郎!跟我玩个游戏!”

  山田从容不迫地笑看刹婆离去,接着又看向斗和,目光里满是玩味。

  “你来杀我十次,在那段时间里,我能打中你就算我赢。到时候,你必须停止一切伤人行为,立刻带我们离开这里。还要跟我约好,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秘密,不能有所保留!”

  “喂喂,这游戏摆明对你有利啊。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涉是吧?答应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让你尝尝败北的滋味。”

  罕见地露出错愕表情,山田在片刻后抖动肩膀、放声大笑。

  “咯咯咯、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左手按住额头,整个人仰天狂笑。那些嘲笑声在幽暗的馆内响荡、缭绕,笑着笑着又突然停摆。

  “——真够好笑的。笑死我了,少年。”

  山田以手遮口,像是在试探斗和的话有多真,用冷到骨子里的视线狠盯着他。冷汗化作一道寒气,自斗和脸颊淌落。

  “这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但话又说回来,能做出这种提案的人,你们那边找不出半个……喔,是我上一次提的吧?原来你想利用恒力啊。”

  斗和感到相当震惊。山田的头脑果然很好。除此之外,他还看穿斗和的目的。

  之所以认为山田会答应玩这个游戏,是以恒力影响为前提。就连杀人鬼都无法对抗这项宇宙法则。山田并没有上一次的记忆,却会凭自己的意思步上旧路。可是,当他发现世界重来第三次,结果又会如何?事先预知未来就能『回避』未来,这又是一个宇宙法则。若他不玩鬼抓人游戏,打算去杀一花等人,大家就死定了。

  “挺不可思议的,不晓得意志能左右人心到什么地步?老实说,内心有个声音叫我跟你玩游戏。心情好奇妙。一想到这跟恒力有关,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也好,我答应跟你玩游戏。”

  周遭一切杂音似乎消失了,时间仿佛停止运转,阵阵紧张的感觉令人发毛。山田开始散发斗气和杀意,这些气息正透过表皮传入体内。

  “我没打算钻漏洞。『攻击』是指我的身体、武器触碰到你。异能力当然也算武器。此外,你的攻击确定有效时,我出手反击就不算数。”

  “OK。我没意见。”

  游戏成立,开战的号角也在同一时间吹响。

  抢先采取行动的人是斗和,但山田以更快的速度出招。斗和向前冲,他也跟着跑来,仿佛拥有瞬间移动能力,突然出现在眼前。

  “——唔!”

  斗和赶紧停下脚步,山田则朝他释出狠戾的突刺。如果是以前的斗和,肯定会遭对方打个正着,可是他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成长,所以能勉强挡下。“哦,跟我认识的少年很不一样呢。在之前的世界锻炼过?”

  山田佩服地赞道,一面祭出毫无破绽的攻击。但他根本没用右手,很明显是在放水。虽然对方放水,斗和还是被迫采取守势,沉重的打击一一落在皮肉上。最后防线遭人突破,在山田一记前踢后,斗和向外飞出。

  斗和跌落地面之余,不忘把握这个好机会,这次换他发动攻击,一起身就大胆出招。利用比山田还矮的身高,将火力集中在敌人下半身。

  不仅如此,斗和还挥动刚才被人切断、正在流血的右手。酷似刹婆异能力的新月形血滩朝山田脸庞喷去。

  “原来如此,瞄准眼睛是吧。”

  山田察觉斗和的意图后,笑意不灭地避开攻击。看就知道他对这阵攻势乐在其中,悠悠哉哉地挡下攻击。没想到用血暗算依然伤不了山田,别说是焦虑,斗和都快佩服起对方了。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毫无胜算,一定要让山田使用右手才行。

  此时身体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被山田丢出去了。才刚撞上地面,山田的脚就朝他的喉咙踩下。斗和立刻横向转开,借此避开攻击。

  “还以为你会被我踩死呢。”

  “你一定不懂吧,不晓得拼命求生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斗和用左手按住腋下,一面替右手止血、一面放话。血流得太多,害他头晕目眩,身体动作变得越来越沉重。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心情这种东西就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大家却以为讲出来就算数。顺便告诉你,世上最廉价的东西莫过于言语。很多人嘴上道歉,却打算说说了事、免费闯关。”

  “会有这种论调,是因为你过于轻视人们的心意!”

  斗和再次发动攻击。接下来又跟刚才一样,他的攻击没中半招。

  “差不多该来消耗次数了。”

  刹那间,山田身上的杀气倍增。那股杀意足以侵吞世界,它替绝望代言,幻化成漆黑利爪,开始对斗和进行攻击。

  这也是斗和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弑神之夜一击必杀,所以在『十回战』里,山田就得临阵收手数次。

  等他临阵收手时,斗和将用尽全力击拳。想缩短庞大的战力差距,就得在这赌一把。这赌注出自对山田的信赖,虽然他会说谎,却不至于打破约定。斗和正面迎战漆黑的利爪,对遭人截断的右手注入力量。某种机制开始运转,微微发光的右手出现了,瞄准山田的颜面狠揍过去。

  “幻之右手”回传打中表皮与肌肉的触感。自从被山田弄断右手后,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山田没有第二轮世界的记忆,这攻击应该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假如这招行不通——

  “哦,真让人吃惊。”

  山田说话了。照理说他被斗和打中,却连一步都没退。

  “幻叶现象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命能量体呢。”

  “——不会吧?”

  直到这个时候,斗和终于发现刚才的误会大了。在他的右手跟山田的颜面间,有对方的左手横着。也就是说,斗和的攻击遭人挡下。

  斗和彻底傻眼,山田则抬腿、朝他腹部送去膝击。接着又用右手抓头,拿他的头撞墙。

  “你还有九次机会。是说,我还在猜会有什么绝招呢,没想到隐藏能力是这种派不上用场的烂货。”

  “你没发现?”

  “老实说,我真的没发现。血把我的眼睛弄脏了,产生不错的障眼效果。再加上你没有刻意隐藏右手,所以我就没特别注意了。哎呀,看看你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能抵挡攻击呢?理由很简单,它的拳速跟你的其他打击同等。只要稍微拿出点魄力,要挡也不是问题。”

  山田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光靠幻之右手无法超越山田的反射神经,所以斗和才一直等待合适机会。不过——

  “说老实话,我是有点期待啦,很想知道少年是否会发动什么隐藏能力。没想到,居然是肉体中枢的首席力量。”

  “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已经教过你了吧。人类由灵魂、精神、肉体构成,各中枢又分为四个层面,共有十二位阶。一般的物理性攻击为肉体中枢第四阶,占十二位阶里的第十二位;你的力量在肉体中枢属于最上阶,十二位阶里排行第九。顺便补充一下,我的弑神之夜为精神中枢第二阶,十二位阶的第六位。不过呢,并不是排越前面就越强。”

  阶层区别对斗和来说还太深奥,但他知道一件事,知道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攻击八成无法打中山田。因此——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再次冲向山田。这次的攻击在实手与幻肢间交错,但斗和并没有用幻肢抵挡山田右手的意思。他的想法正好相反,打算豁出性命攻击。当对方在临门一脚收手,获胜的机会才会到来。

  但对方的力道都还不算痛下杀手,就让斗和挂了满身彩。脸颊出现裂伤、耳朵被人割下,手脚也划开好几道口子。全身血流如注,除了带走体力,还让意识逐渐模糊。游戏回合数消耗得越来越多,死亡阴影则离自己越来越近。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还半信半疑的,没想到我猜中了!”

  山田突然大声嘲笑,同时挥出右手。斗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冲向敌人,头部遭到剧烈重击,整个人直向旋转飞了出去。他还以为对方会临时住手,在防御上太过涣散。如果用取消弑神之夜的右手攻击,就没有在最后一刻住手的必要。

  尽管意识朦胧,斗和还是拼了命地起身,锐利的漆黑爪刃朝他脖子抵去。

  “你只剩一次机会。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次。说老实话,我好像高估你了。你跟我玩游戏是为了拖延时间。趁你拖住我,笠根木他们就跑去打倒怪物。我知道幻之右手有什么特性,它是有可能打中我,不过,在你失败之后,接下来的行为就毫无意义。连拖延时间都办不到,只是平白消耗回合数。话虽如此,你也不打算跟笠根木等人会合,也就是说——少年啊,你们无法打倒狩魂幻兽,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斗和当下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眼前景象忽明忽灭,他仿佛离开阴暗的水族馆,在一个熟悉的露天战场战斗。站在眼前的人不是杀人鬼,而是一个拥有褐色肌肤的女子。身体深处好像有一股热意涌上。

  “呵呵、呵呵呵。”

  斗和口里逸出呆板的笑声。

  “太让我失望了,少年,你该不会疯了?”

  “并没有,我正常得很。是因为你的样子太可笑,我才会不小心笑出来。”

  “……继续说。”

  “你曾经相信过别人吗?曾经对谁托付心愿?我相信一花,也相信笠根木他们,大家一定会打倒怪物,从这个世界活着回去。只要那些家伙活着,我就不算失败。”

  “就算他们活着,你还是会死。这样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对所有的生物来说,最终目的并不是活下去,而是繁衍自己的子孙、留下自身意念,让后人流传。为了实现这点,生物才会彼此竞争,吃掉其他生物,拼命求生存。可是,山田,你并没有这份心。在第一轮世界里,你被一花杀掉。这是为什么?你确实是同行者,但异能力发动并没有受限,为什么选择被杀?”

  “这还需要问吗?一旦我发动弑神之夜,加诸在我身上的异能力将会消灭。那可是能死而复生的能力。这不正是体验死亡的绝佳机会?”

  “死而复生的异能力搞不好会失灵啊。讲白点,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死了也没差。现在的你也不怕死。假如笠根木他们活着回去,肯定会把你交给警察,这你应该早就想到了吧?可是,你依然不慌不忙。理由并非能将大家灭口了事,也不是有自信逃离警察的追捕,而是你觉得死在这也无所谓,并没有求生意志。”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没错。”

  “所以,你才没办法理解,无法对大家的求生意志感同身受,无法品尝渴望活下去的心愿是什么滋味。只有拼命求生的人,才能体会他人心情。正因为人们都不希望死去,才得面对残酷又可悲的现实。但你感受不到。你杀人不需要理由,是个空壳子,所以我无法原谅你。人们死得太不值了!”

  “那就用力挣扎啊。再怎么耍嘴皮子,现实也不会改变。攻击是所有生物拿来主张自我生存的手段,你们就依循自然界法则,努力传达那个什么鬼信念吧。”

  “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下一次发动攻击时,我会将一切寄托在这只右手上!”

  斗和已经对死亡看开了。

  他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他已经找到值得托付的对象。那就是一花、笠根木、银河等人。他们一定有办法逃离这个世界,继承自己的遗志。

  “哦,表情很棒,少年,看来你已经豁出去了。好吧,为了替你送行,我就用这芬里尔之爪刺穿你的身体,结束那条生命。”

  斗和静静地调整呼吸。双方各踏出一步,来到拳头可及的范围内。死到临头,精神变得无比集中。周围的杂音褪去,只剩呼吸与心跳声;整个世界的色彩、形状都模糊起来,唯独质量惊人的杀人鬼格外清晰。

  时间流逝,各自怀有不同韵律的呼吸、心跳声在某一刻完美重叠。

  ——这一瞬敲响战钟。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大声咆哮,凝聚全身力量出击。赌上他拥有的一切、挥动“幻之右手”。“动作太慢了,少年。”

  悲惨的是,山田击发右手的速度比他更快。

  ——闷闷的声音响起。肉被贯穿,发出绝望的声响。

  漆黑的爪子深深贯穿斗和左胸。遭受致命一击后,斗和自口中吐出血块。他摇摇晃晃地瘫落、跪倒在地上,还被山田用粗鲁的手法抛出。

  “没杀成啊。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只差一点就杀中了,是你的本能发现大事不妙,才自动避开吧。不过,受那种伤已经没救了,只会徒增痛苦。”

  山田说话的神情有些忧郁。

  “看样子,你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斗和拼命把话说完。他现在一颗心只觉得充实。自己没有任何力量,而这是自己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任务总算达成了。

  “我……赢了。”

  山田的表情瞬间狐疑,他立刻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对劲。

  “这该不会是!?”

  漆黑的爪子沾上透明液体,那些液体发出嘶嘶声后消灭。普通的液体不会有这种现象。他想的没错,这是水异形的海水——

  ***

  笠根木等人保持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追踪水壁动向。

  一旦蛇颈龙输给水异形,他们就要改用B计划。那就是利用山田的异能力,将水异形的海水消灭。

  当然,这会让山田发现世界重来第三遍,所以是最终手段。斗和会负责执行。

  因为恒力的影响,“十回合战”很有可能成立。根据斗和所述,攻击很有可能对杀人鬼无效,但至少能让他的手碰水。

  “进展到哪了?还没搞定?”

  大伙儿一来到观众席,银河就跑过来问话。她也清楚作战内容。

  “笨蛋!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我出来看外面是不是还有人啊!”

  受笠根木责难,银河愤慨地回嘴。水异形以外的怪物全死了,银河他们为了帮助更多人,在馆内四处检查。只要用跑的就能逃离水壁,但馆内还有中毒、受伤后动弹不得的家伙,或是体力透支、放弃求生的人。

  至于一直不知去向、让人担心的日向也找着了,由早期加入我方的灰村等人带回。听日向亲口说出山田的真面目后,大伙儿全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阵阵焦躁感逐渐让笠根木坐立难安。没有尸体,他的异能力就无法行使。跟尸横遍野的前次世界不同,这次生还者居多,武器迟早会用尽。

  “我说,斗和那家伙该不会失败了吧?”

  “斗和才不会失败!”“斗和同学不会失手!”

  听到御手洗说出这种不安的话,笠根木和银河异口同声地大叫。发现彼此同时反驳,他们像在闹别扭一样,双双别开脸庞。

  一行人必须尽快打倒怪物,所以武器就交给较能战斗的人。目前战斗员有笠根木、一花、宇佐院、青美空、御手洗,还有不久前在办事处跟疯女人争辩的臭脸男,他自愿参战。

  “呜呜,笠根木的态度好可疑。”

  宇佐院在大家不注意时哭丧着脸,噘着一张嘴。而在这群人中,就只有一花静静地看着水壁。接着她大呼一声:

  “来了!”

  海水原本还灌满观众席上半部,却在一瞬间消灭。长着巨大人脸的鱼形怪物从中掉落。

  “哈哈,不愧是斗和。我们上!全战斗能力上升。”

  一花手拿巨型菜刀、笠根木拿长剑应战,宇佐院则使弓攻击。青美空和臭脸男各拿一把双手枪。

  “从正面攻击很危险,它的嘴巴会飞出来!”

  一花要大家小心,笠根木等人则来个左右包夹。那只怪物是水中霸者,但来到陆地上就变得行动笨拙。尽管如此,强大的尾鳍攻击依然如故,臭脸男没三两下就被拍飞;再来是胸部的夹刀,怪物让身体侧转,青美空在大意的状态下靠近,不慎被它切断左腿。

  “笠根木,弓消失了。”

  “我这边没有多的,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回答之余,笠根木知道自己的武器也差不多快濒临时限。眼下情况十万火急,水异形却生龙活虎,仗着可怕的生命力顽抗。更惨的是,它还往表演池去。一旦让怪物逃进水池,将无法保证能在山田过来前打倒它。

  “这家伙好难缠。动作要快,不然哥哥就危险了!”

  一花的语气非常焦急。她凭藉优秀的运动神经,在水异形表皮上划了好几刀,却不足以致命。时间拖得越久,斗和被山田杀掉的机率就越高。

  “可恶!还不快点下地狱!”

  笠根木也跟着挥剑,但尾鳍跟胸刀的攻击力太强,一直没办法靠近。在这段时间里,水异形正逐步接近水池。

  “大家加油啊————!”

  就在这时——银河的叫声传了过来。不,不只是她。

  “加油!”

  “别输给它~!”

  “上啊啊啊啊!把那家伙杀了!”

  转眼一看,躲在水池办事处的人纷纷现身,正努力替大家加油打气。

  “喂,你们搞屁啊!快躲起来!”

  “只剩这只怪物吧?也让我们尽点心力!”

  叫出这句话的是某个陌生男性。数名男子从办事处抬桌子飞奔而来,共有四组人马。

  “我们要让它下不了水!做个屏障挡着!”

  他们拿桌子当屏障,成功阻止水异形的巨躯滚进水里。幸好怪物的体力大不如前,胸刀又扫不到那里,桌子才没被切断。不过,怪物开始祭出身上那张利嘴,将桌子越削越薄。再拖就来不及了。

  眼前景象振奋人心。这些人没有战力可言,但他们的声援替作战人员带来 力量。拼命努力、渴望活下去的心情透过空气传导,渗入笠根木的心坎,让他为之动容。

  “各位,一口气解决它!”

  手上的长剑已经消失了,笠根木换上青美空拿的双手枪,勇者无惧地出击。一花、御手洗、臭脸男也都在声援下士气大振,天不怕地不怕地冲过去。

  现场气氛跟着激昂起来。人们的意念贯注其中,让大伙儿的战斗力提升好几倍。

  奋战好一阵子后,一花瞄准被屏障定住、动弹不得的水异形头部,拿巨型菜刀猛刺,刀深陷进去。怪物开始抽搐,抵抗力道也一口气下降。

  “砍死它————!一花!”

  “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笠根木一喝,一花就用尽全身力气挥下菜刀。这击将水异形的头一分为二,彻底送它上西天。现场欢声如雷,人们互相拥抱,分享存活的喜悦。

  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世界毁坏的声音。看不见的墙出现无数裂痕,在下一刻碎成片片。强烈的飘浮感来袭,让笠根木的精神跟着飘动起来。

  “哥哥呢!”

  “斗和同学不晓得怎样了?”

  是一花和银河的声音。对喔,笠根木心想,他们有成功赶在山田杀掉斗和前宰杀怪物吗?花的时间比想像中还久。最糟的想像窜过脑海。

  (你要活下去,斗和!不只我们几个,大家都需要你!)

  “斗和————!”

  耳边听着自己的叫声,笠根木随即失去意识——

  ***

  这里是一楼的后台。那里有被人贯穿左胸、正濒临死亡的斗和,另一位是愣愣地看着自身右手的山田。

  “……原来如此,你的目的是这个啊。居然在衣服内侧贴装有怪物海水的袋子。开始跟我一起行动后,你应该没那个闲工夫准备才对。你一开始就算到这一步了吧?”

  山田的声音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可是却忽远忽近,听起来很像在远处说话,又很像在耳边喃喃细语。

  要让“弑神之夜”接触海水——他想了很多方案,最确实的办法莫过于这个。只要依循上一次的轨迹行动,就很容易引发相同的结果,连山田都无法违背称之为“恒力”的宇宙法则。别说是斗和的攻击了,连血液飞刀都能避开,对方是一大强敌。要想达成任务,只有用这个方法才会成功。

  “我认了。这次败在你的策略下。虽然我不晓得让其他人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但你彻底把我摆了一道的事值得夸奖。偶尔输一下也不错,让人感慨万千。不过——游戏的事要算我赢。就这样把你丢着不管稳死,但隐形障壁很有可能在你死前消失。我要彻底杀了你。你这家伙挺难缠的,居然能在那种状态下避开要害攻击。”

  就是这个,斗和心想,这就是自己还没死的原因。脑子明明已经有接受死亡的觉悟了,身体却擅自避开。是因为上次死去的记忆还刻在肉体上吧。

  不经意地,他想起“利贝特实验”。长久以来,人们总是认为脑掌管身体活动,但根据最近的科学实验结果显示,这个说法有待商榷。人类在动手的时候,脑都还没对手下令,肉体就做出反应了。也就是说手先动,之后才跟脑报告。

  那么,大脑的工作又是什么?人的“心”驻扎在哪?在古代,人们认为意念存于心脏,近代则认为是脑部负责控管,而在最近几年,科学家又发现身体才是意念持有者。

  《自私的基因》这本书曾让大家误以为“人类受基因左右”,作者理查德•道金斯还对此颇有微词。但事实真的不是这样?

  常识是变动的。我思故我在,这个说法很早就遭受否定,而“感质”概念甚至否定物质的存在。若真如山田所说,现在的自己是精神体,那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又算什么?如果没有肉体,只是感质组合,生命的终极目标“繁衍子孙”又从何而来?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

  『——受不了,你会不会想太多啦。』

  令人熟悉的声音响起。眼前出现褐色肌肤、奶油色发丝。紧实的肉体包裹皮制胸甲,撑起一对丰满乳房。

  『异能力确实是精神中枢力,所以很需要用脑。但“灵素”是肉体中枢力,别用脑,靠身体判断吧。』

  令人身心舒畅的倦怠感包住身体每个角落。身体被伤得坑坑疤疤,各处都隐隐作痛,不过,在那之上的充足感却满溢身心灵。

  『难得拥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真是浪费。不管意念再怎么强、灵素的力量有多惊人,无法具现化就没用。这才是关键。照你现在的样子,根本无法保护那位大人。』

  怦咚,身体深处似乎有某样东西在跳动。“她说得对”——这感觉越来越强烈。

  突然间,斗和起身并看向某个地方,那里有座石造城堡,阳台上站了一位优雅的女性,她正俯瞰这里。拥有神圣的美貌,就像集奇迹的光芒而生。对方眼中满是慈爱,让斗和徜徉在无可取代的幸福氛围里。

  每当自己打算放弃,就会想起这位大人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尽是些难熬又令人悲伤的事物,或许只存在痛苦,明天世界就会灭亡,只剩下永恒的孤独也说不定。但我希望你活下去。你有个名字,那是肩负希望的证明。是我的思念。』

  就算这个世界充满悲伤,处处是痛苦,哪怕明天世界就会灭亡,一切将不复存在,只要能与你相遇,那瞬间就是我活下去的力量。这一生就值了。

  因此,我不会死。这条命是她给的,是她的心意。

  『——所以啦,老娘才要教你技巧。这是灵素使专用的必杀技,听了保证你吓到。可以让手的攻击射程多半截……怎么啦?那失望的表情是怎样?你不了这技巧有多厉害,才会一直打不到老娘。你应该知道吧?肉体只是一个容器,意念可以超越肉体极限,超越肉体速度,达到光速境界。也就是光速拳。怎样?是不是很想试试?它深深烙在你心底,不管重生多少次,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你都不会忘记。就刻在灵魂深处。』

  对,怎么可能忘记。这都是为了保护那个人。不论经历多少轮回、多少岁月,这条命都与那个人同在。所以——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意识迅速复苏。世界又找回声音,肉体找回质感。灼热的痛楚在身体各处蔓延,很像被鬼压的感觉,身体相当沉重。

  不过,却有一道滚烫的热流自身体内部涌现。庞大的能量在神经里流窜,有如一个反应炉,为身体带来能量。

  “……哦,挺惊人的,没想到你还能站起来。”

  山田说得一脸佩服。

  “……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

  咳呃,随着这闷音响起,斗和呕出鲜血。血块陆陆续续坠落在地。虽然避开要害,但左胸的伤口很深。接下来的攻击将是最后一击,不会再有其他机会。

  “……被你杀害的人、有多痛……一直以来、践踏的心意、有多高洁。不想死……这愿望有多让人痛心。我要让你亲身体会!”

  “要打最后一轮吗?也好,虽然我对死人的想法没什么兴趣,但拿来点缀最终战场正合适。你可别打到一半就倒了,这样很难看喔。”

  山田说着就露出浅浅的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欠被害人,也没有忏悔的意思。他的杀意很空洞,杀人找不出理由,堪称最侮辱生命的行为,是最卑劣的恶行。

  『我还不想死。』

  斗和想起真湖的话。他曾打算将一切托予那名少女,对方却认为斗和才是相应的人选。她赌上性命,走出过去的阴霾,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如今有那么多人存活下来,全都多亏她难能可贵的牺牲。

  『哥哥就是哥哥啊。』

  一花天真无邪的身影在脑海中回荡。自己最爱的妹妹遭人反覆杀害,当时的熊熊怒火重新点燃。

  『我喜欢斗和同学,最喜欢了。』

  接着是银河那张臭脸。她的心、记忆全都以悲惨形式葬送在山田手里。

  『我是你的右手。』

  笠根木的热切心意亦随之复苏。

  当时他完成任务死去,那张侧脸就烙在斗和心坎里。

  他一心想保护的两名少女则在山田的捉弄下,遍尝超乎想像的羞耻与屈辱,死状十分怀惨。

  不只这些,日向、青美空、御手洗、灰村,还有许多不知名人士,他们全都因为杀人鬼的关系,经历痛苦与恐惧、遭到虐杀。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我想保护重要的人。

  大家的意念贯入心房,他们的灵魂发出无声嘶吼,令斗和的心为之摇撼。那些意念、悲痛的愿望让人刻骨铭心。

  “来吧,少年。”

  山田疾驰而来。强烈的杀意来袭,吹得肌肤阵阵颤抖。漆黑的右手跟世界融为一体,用绝望的黑夜吞噬世间万物。强大、不容质疑,残酷而无情。恰似无法尽如人意的人生。

  即便是这样,我也要挣扎到底。

  希望证明自己是活着的,留下在此逗留过的痕迹,让杀人鬼见证人心的存在。这是自己的任务,也是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斗和燃烧所剩不多的生命之火,赌上所有的意志和记忆,将它们集中到右手上。那是虚无缥缈、似有若无的幻之右手,光要稳住就用尽心力的武器——

  它正散发白色炙光,有如火炎在燃烧殆尽前放出耀眼光芒。但面对吞噬眼前一切的绝望黑暗,它只是个渺小的存在。

  这时褐肤女说过的话再度浮现于脑海。

  『还有一点很重要。灵素没有特定形状,不需要拘泥于肉体外表,它能自由改变。你就放空脑袋,尽情挥洒发自内心涌现的意念吧!』

  没错,她说的对,理性能将感情面做效率化传达,招式则用来确实表述意念。世界原本就充满绝望。就因为再多的悲愤也无济于事,人们才会拥有理性,并锻炼自己的能力。

  因此,才会希望将心声传达出去。

  尽可能传达更多意念。

  我会让力量成形,我会替大家发声,希望大家能相信我、将一切托付给我。“太慢了,少年!”

  绝望的黑夜来袭。

  无法与之抗衡、骇人又强大的黑暗近在眼前。

  这世界践踏大家的心意,它是如此残酷,打算夺取斗和的命,将大家的意志击溃。

  去吧,回响吧。

  刻在我灵魂里的力量啊。

  这能力不受时空限制,超越时间与距离,意志的力量苏醒了。

  不论转生多少次,都不会忘记这份力量。

  这只右手是生命的光辉,是人们活着的证明,是她的心愿。

  照亮黑暗,幻化成撕裂绝望的光箭。

  就是它,这就是——

  我的金色咆吼(Goldion Blaster)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撼动绝望黑夜的咆吼声轰然而降,强大的暗和一缕光芒交错。接着——

  斗和的右手包裹在金色光芒里,用力打向杀人鬼——山田喜一郎的脸。

  ***

  (为什么?)

  山田扪心自问。

  斗和击出右拳时,直觉告诉他这样东西很危险。自己应该能轻易避开,可是,他却办不到。

  那虚幻又强烈的光深深烙在视网膜中,在这座幽暗的水迷宫里,看起来格外耀眼。

  啊啊,我懂了。山田心想。

  这高洁纯粹的光芒似曾相识,是以前曾经出现在自己眼中的光。当时的他还怀抱着愚蠢又天真的使命感。

  “——就算要我牺牲性命也无妨,我想拯救世界。”

  当时的他知道世界再过不久就会灭亡,没有任何犹豫,一心只想阻止悲剧发生,认为拯救云云苍生是自己的任务。

  不过,他错了。

  就在某天,侧脸男出现,告知冷酷无情的未来命运。

  『久远,不久之后,你将会通过艾兹巴哈之门,现在是圣人也没用,你注定要成为杀人鬼。』

  通过一扇门,这只是比喻,当他注意到时,身体早已出现变化。感觉很像埋藏于体内的才能开花结果,心态变化来得剧烈,却不突兀。

  『久远,看样子,你选择杀死他人的未来。』

  当他变成杀人鬼后,侧脸男再次出现。面对判若两人的自己,对方的说话语气依旧如故,还是那温和沉稳的音色。

  『这就表示,你选择不杀自己。因此,你无法杀死冠有永远之名的少年。虽能在物理上抹杀,却无法对命运下手。他拥有跟你一样的灵魂。因为他出现,“她”才会让你穿过那扇门。相对的,拥有远在你之上强大力量的他,也无法杀死你。』

  “哦,那就来试试看啊。我会顺便拯救这个世界。只杀一人是恶,斩杀百万人似乎就变英雄了呢。”

  『这观点挺耐人寻味。拯救世界的杀人鬼吗?是有些道理,就算世上真有这样的存在也不奇怪。就算存在定义(Raison detre)改写,梦想依然会传承下去。不过,重点不在杀人多寡。只要打倒毁灭世界的敌人,你的梦想将会实现。可是,久远,能够拯救世界的并不是你,而是冠有永远之名、瞬刻之名者。世界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两人手中。凭你的力量无法带来任何改变,但你的行动若能让她感动——』

  山田的意识迅速回流。他被斗和打中、飞了好几公尺远,刚才一度昏厥过去。他起身擦拭嘴角,只见血迹在手背上蔓延。

  远方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加油声,看样子隐形障壁很快就会消失。

  斗和趴倒在地。他用尽全力,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山田朝斗和走去,将他翻了过来,虽然气息微弱,但人还活着。这让山田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的,生命力真旺盛。目前还找不到证据证明,不过你可能是侧脸男说的人——这场游戏是你赢了。”

  山田跪到斗和身边,双手触碰他的胸膛,开始集中精神。这么做可以控制在斗和体内流动的气,大幅提高肉体的自然治愈力。这是山田还在当圣人时学的招数。跟斗和的幻之右手一样,是肉体中枢的首席力量。他之所以在中毒后还能活动,全拜这力量之赐。

  “你们最好快点,笠根木、一花,我不是很想破坏约定。”

  不经意地,山田想起自己最后用这份能力不晓得是多久以前的事。记得是妹妹受高烧折磨的时候。虽然这个能力不能随便乱用,但他还是偷偷跑进妹妹的卧房照顾她。

  『久远哥哥,您真的很体贴。』

  当时那个妹妹已经不在了。自从自己变成杀人鬼后,一切全归于无。妹妹的脸颊被热气薰红,一脸欣喜地微笑着,那个表情跟斗和的脸重叠。

  紧接着,山田听见隐形障壁崩塌的声音——

  ***

  意识迅速清醒过来。由于醒得太过突然,害斗和脑子一片混乱。

  他放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待在广角大水槽旁的厕所前。旁边还有银河的身影,她一脸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和的脸瞧,看着看着,眼眶开始浮现豆大泪珠。

  “斗和同学,斗和同学醒了。”

  见银河擦拭不断涌出的泪水,斗和立刻弄清现在的状况。笠根木他们打倒怪物,大家回到现实世界了。刚刚才跟杀人鬼战斗过,虽然最后的事没印象,但他隐约有用拳头狠狠打中山田颜面的感觉。

  (对了,山田!)

  斗和的精神突然集中到这件事上。他是很想欢庆自己存活,但现在要先找到山田。杀人鬼还活着,危机并没有解除。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得救了——————!”

  这时突然有声音传来。广角大水槽附近发出阵阵欢呼声,大概是存活到最后的人反应过来,正在一同欢庆吧。一股热意自胸口涌上,但冷静的理性层面却出手喝止。现在高兴还太早。

  “天音川!杀人鬼还在馆内,你快带大家逃出这里!”

  不等银河回应,斗和就离开现场。

  “快看,是那个人,就是他出面作战!”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大水槽前聚集了一大堆人,笠根木、宇佐院、原田被大家围绕。他们在应付人群时显得不知所措,应该是生还让大家欣喜过头了,游客们明显失去理智,陷入兴奋状态。

  在一片欢欣中,有些人黯然地哀悼陷入昏睡状态的人们。他们看起来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或许是因为银河曾在表演池办事处告知相关讯息的关系。

  其他人则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很莫名其妙。由于他们没有前往那个世界,所以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摸不着头绪。

  “笠根木!快把大家带走,逃到外面去!山田还在这!”

  斗和一面爬上坡道,一面朝下方的笠根木喊话。笠根木诧异地抬头仰望,只见他脸上表情又哭又笑,并用力点头说“我知道了”。

  在他回答时,斗和已经转身,他迈开步伐、一路往上走。笠根木之前转述过真湖的记忆,山田很有可能待在科学教室附近。

  去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斗和自己也不清楚,应该要跟大家一起逃跑才对,可是直觉又不断提醒自己,说山田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这是从他那套出情报的好机会。

  人们还忙着沉浸在喜悦、悲伤、困惑的情境里,斗和就已经来到三楼的科学教室。接着——

  “斗和、弟弟?”

  ——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听得斗和浑身紧绷。在那的人是日向丽子,她顶着哭得红肿的脸,双手合十,就好像在祈祷一样。接着,真相自口中流淌而出。

  “喜一郎哥,他已经不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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