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都心楼的Desire 第五章 那英雄 褪去伪装

  「啊?你想出动神枪?」

  芙芮玛突然迸出这句话,听得薛丁格一脸错愕。

  「对。我们最近不是很卖力吗,所以当作是那个啰?拿来犒赏我们啊。」

  她盘腿坐在资材箱上方,用大拇指朝背后示意。她的部下们正于该处忙碌工作。对降临都市进行解析,目的在于利用那优越的科学技术让「降临」成真。至少薛丁格以外的人都打心底如此认为。

  「你打算怎么用神枪?」

  拉普拉斯用平板的语调询问。他身上穿着漆黑的铠甲,戴着宛若恶魔的面具。

  「唔~嗯,该怎么说,最近有点流于形式啦。话说一开始,有人明明没异能力却活着对吧?要是让那个人跟变成狩魂幻兽的神枪对打,应该会很热闹吧?看他们两个好像满熟的。」

  「喔喔,你说他啊。」

  有人啪地拍手,是生着褐色肌肤和土黄色头发的人类。她是神悠言的八社巫女,名字叫睦月。

  「咦?你认识他?那下次发动『终焉与诞生的走马灯』时可以叫出来吗?」

  芙芮玛兴奋地嚷嚷着,进一步把话说下去。

  「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没办法说服雁藻。」

  「为什么?」

  听薛丁格这么一说,芙芮玛错愕地回问。

  「那个人之所以会收集碎片,都是为了让两千年前死去的我方同胞『约格拉尔』复活。人类是他的子孙,身体里混杂构成约格拉尔的碎片。我跟她说只要回收这些再合而为一,约格拉尔就会复活。」

  「哦,原来是这样 ── 对了,你为什么用这种话骗她?」

  「……为了借用那个人的力量。那家伙很顽固,不想做无谓的杀生。这个世界来自约格拉尔的爱,她不想破坏这一切。」

  「可是,为了让约格拉尔复活就杀得下手?」

  「这就是宗教价值观不可思议的地方。」

  有人耸耸肩插嘴,是睦月。自己也深受宗教洗礼,却说得出这种话 ── 莫非这人知道他们这些神的真面目?上述疑念自心头闪过。

  「好吧,事情我大致明白了。那我就借你用用如何?跟那个人作战完要物归原主才行。」

  「可以吗?」

  「重点不是可不可以,而是『终焉与诞生的走马灯』一发动能力就有那种效果吧?」

  「终焉与诞生的走马灯」有何能力?那就是一旦在这个隐形障壁世界里死去,无论是人还是狩魂幻兽,精神都会脱离肉体,直接被关进术士的潜意识领域里。也就是说 ──

  「只要他打倒神枪,我们就能二度回收?但那么做有风险。打倒神枪前,其他狩魂幻兽先被杀光该怎么办?神枪会返回物质界喔。」

  要让神枪变成狩魂幻兽,必须先解开束缚。获得释放的精神会试图返回原生肉体。要说为什么,全因这是精神特有的性质。

  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发动「终焉与诞生的走马灯」时,就算将精神复写到术者的潜意识领域里,精神也会在几十秒后回到原生世界。

  不过,要对抗这种性质很简单,只要反过来用同等力量拉住就行了。也就是说从集合精神界出发,对同一个潜意识领域进行精神复写,精神就会固定。即所谓的狩魂幻兽。

  把精神当个体思考会觉得难以理解,其实它是类同电磁场或重力场的领域概念。可以想象成在同一个领域上更新资料重叠,藉此固定住。此外,这股拉力不会随复写的精神数量增减。只要有一人存活,世界就会固定。

  简单来说,端看活的是人或狩魂幻兽。一方阵营未将敌方阵营歼灭之前,都无法从这个走马灯世界脱逃。

  「咦?听你这么说,就算把神枪弄成狩魂幻兽,还是算人类阵营的班底吗?」

  这问题出自睦月。薛丁格无视她的提问,芙芮玛则答道「没错」,给出肯定答覆。

  「就是这样才有趣嘛。明明是让神枪复活的好机会,斗和却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死命抹杀她。哎呀~光想就觉得兴奋。耶耶。」

  「可是,神枪很强,有可能活到最后。」

  「拉普拉斯担心得有理。所以说 ── 喂~喂,爱迪生!」

  芙芮玛突然朝后方呼唤部下。来人是一名将蓝发束到后头绑成麻花辫的眼镜女,嘴唇赤红得有如火炎一般。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部下史蒂芬妮‧爱迪生。虽然笨却是个天才。」

  「说笨蛋是天才不觉得很奇怪吗?」

  爱迪生不悦地说着。原来如此,真的很笨,这下薛丁格懂了。另一方面,他还认为这家伙看起来比芙芮玛更好操纵。

  此时爱迪生开始用手指滑平版装置,在上头操作起来。她向大家展示某种半球形机械。正中央有个用流线型机械制成的椅子,跟芙芮玛爱用的精神感应装置很像。

  「这是精神潜行器,可以潜入其他人的精神世界里,当然,走马灯世界也行。我想请拉普拉斯用这个潜进去,要是有什么万一再帮忙打倒神枪。」

  连这种东西都有啊,薛丁格很惊讶,但就降临都市建造的目的来看,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会对雁藻的精神造成负担,只能放几个人潜入。芙芮玛顺便补上这句。

  「芙芮玛,老实说,我不打算答应,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

  「你忘记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我是头脑有问题的变态。我们具有『降临』本能,对那方面没什么兴趣。但交给你们办嘛,可能连这个世界都会崩塌。你们应该还记得去年的意外事件吧?」

  去年的意外即是为了让「降临」成真、必须弄出降临都市。他们硬着头皮弄,结果失败了。降临都市的一小部分还受波及变成石块,在物质界显现。

  ── 这是芙芮玛等人所知的表面事实。至于里头的真相为何,就只有薛丁格知道。

  「真是的,害我捏一把冷汗。要是降临都市崩坏,被封在里头的『她』可能会复活,那样一来,世界可是会崩解的。还好,那点程度不至于弄坏中枢。」

  对了,薛丁格心想,这点程度无法破坏降临都市,目前自己还需要这个疯狂天才出脑力协助。

  「你在说被封印的破坏神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要毁灭世界啊?」

  「爱迪生,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没想过。那跟发明没关系吧?」

  「……所谓的活,那是邪恶到不行的东西。一切生物都很罪恶,当然,我们也一样。她只不过是无法容忍那样的恶罢了。就算世界遭到毁灭,也怨不得人吧。她会这么做有很充分的理由,因为我们对她做了同样过分的事。她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无从反驳的『正义』。」

  开什么玩笑,薛丁格恼火了。明知自己是邪恶的存在,为何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应该立刻死绝,还她自由身才对。他怒不可遏。

  「我去跟那个人讲讲看。」

  丢下这句话,薛丁格头也不回地离去。没错,他再度提醒自己,我的目的是破坏降临都市,拯救被囚禁的她。这就是我的生存意义 ──

  * * *

  「赤峰 ── !」

  斗和的号叫声回荡开来。一股热意涌上心头,连理智都为之烧融。眼下这瞬间,斗和已然失去冷静的判断力,只剩勃发的情感。

  宁宁音用毫无感情的眼看着斗和,发出令人怀念的声音,细语那个异能力的名字。

  「『狙贯刃念』,发动。」

  状似胡蜂的尾巴朝上方高举,尾部的针有桃色光芒缠绕,飞越宁宁音的头顶、朝斗和射去。似乎能在眨眼间将距离归零,速度快到不行。

  战栗化作落雷窜过身体。精神的运转速度加快,世界变得如慢速画格般缓慢。超越记忆回溯的速度,本能早一步重新昭示「狙贯刃念」的可怕能耐。

  ── 必中。

  那攻击避不掉又防不了。死亡之刃一旦发射,绝对无法逃出生天。

  不对,该说就只有那么一个方法。就是猫蜘蛛凭本能使出的防御术。只要把标记点盖住,目标就能改写。

  紧张感令斗和的呼吸一窒,使人麻痹的脉冲刮过神经。必须在眨眼间看穿「狙贯刃念」的轨道,判断标记处。

  这朵开在胸前的花恐怕与「狙贯刃念」脱不了关系。不过,要是他弄错了 ──

  斗和定睛注视宛若流星的刀刃轨迹,桃色光芒笔直射向开在斗和左胸的花朵。预测转为确信。这朵花开的位置就是标记点。

  千钧一发之际,斗和把右手放上去。他发动幻之右手,筑出固若金汤的护盾,护盾仅手掌大小,提供微渺的安全网,稍有差错将难逃一死。

  强烈的冲击袭上胸口,肋骨嘎吱作响,压迫着肺部。眼前景象高速旋转,重力方向全乱了套。他狠狠地撞上地面,视线一下子转动、一下子忽明忽暗。

  「斗和哥哥!」

  瞬夏发出悲痛的叫喊。三半规管剧烈摇晃,带出跟晕车没两样的不适感。尽管如此,他知道自己仍未丧命。握在手里的斧头似乎飞到别处去了。

  ── 砰!

  一个让人发毛的声音传来。是肉块被刨、宣告死亡的敲击声。待在前方的男性身上开了一个大洞,顶着呆愣的表情崩落。这次换人在他附近的鸢矢,脸上有淡粉色花朵盛开。

  「快住手!赤峰 ── !」

  桃色流星再度飞射。鸢矢慌慌张张地逃跑,但她无法逃离「狙贯刃念」的追击,头部没三两下就被打破,命丧当场。那根针跟菜刀一样大,一贯穿标的物就失去动能,朝地面坠落。

  宁宁音继续击发「狙贯刃念」,确实击杀抱头鼠窜的人们。看样子似乎没有次数限制,就像在处死手脚被绑的罪人,她不带感情、精确地夺去一条条人命。

  憋气时可以让物理攻击无效化,唯独拥有这项异能力的息卷成功抵挡攻击,其他人全都束手无策。

  「住手!别这样!赤峰!赤峰 ── !」

  「学长,你这是做什么?白痴喔,找死吗?请你振作!」

  身旁传来霜月的怒吼。

  「斗和,振作点!」

  再来是枫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斗和发现自己来到队伍末端。

  黑色犬怪自后方来袭,这些怪物不敌武艺高强的她们,每来一次就被赶一次。但它们好像不会死,一被打倒就消失无踪,接着又从最后面那只犬怪的身体里复活。

  此外,把激神算进去也不过三人在打斗,以人数来看不可能抵挡得了六只犬怪。人们逐渐遭到吞噬,伤亡人数越来越多。鹰一行人亦发动异能力自保,然而从样子看来,并没有用那股力量救其他人的意思。

  不行,斗和心想,这样下去会全灭。

  「斗和哥哥……」

  瞬夏对他投以不安的表情。大概是怕到腿软了吧,纱里一副随时都会瘫倒的模样,瞬夏则撑着她、靠在她身边。

  此时纱里的右侧腋下出现淡粉色花朵,正缓缓盛开。瞬夏跟纱里似乎都没发现这件事。

  「危险!」

  斗和反射性冲了出去。他推开瞬夏,将纱里拉过来。之所以推开瞬夏,主要是怕跟纱里贴在一起的她会变成新目标。

  「骗……人?为什、么?斗和……哥哥?」

  然而,瞬夏对此一无所知,她换上不敢置信的眼神,抬眼看着斗和,翠绿色的瞳眸大开,透着诡谲危险的阴暗色彩。

  她还在看斗和,桃色流星正朝她逼近。

  「瞬夏!」

  岬的悲鸣让瞬夏回头,那张脸因恐惧而扭曲。

  不过,死亡流星并没有打中她。先是自动闪避瞬夏,接着就一个劲地追杀目标。

  斗和从旁抱住纱里、用右手抓住她的腋下,发动幻之右手。剧烈的冲击再度来袭。纱里的头大力摇晃,朝斗和的下巴狠狠撞上去。两人飞了出去,碰巧被人在该处的激神接住。

  「谢谢。」

  斗和简短道谢,此时又有别的惨叫声窜入耳里。是中央电梯和右手边的阶梯,那里出现大群人马连滚带爬地逃出。这还没完,一伙怪物紧追在后现身。

  「可恶!这下糟了!」

  萌大喊道,声音里混着焦躁与惶恐。不过,斗和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如今上方楼层的怪物反倒变少了,事情很可能朝这个方向发展。

  「各位,快用中央电梯移动,我们往楼上去!」

  斗和的视线稍稍朝宁宁音瞥去。对于那群后来现身的人,她不带半点情感地痛下杀手。百感交集的斗和仍有所留恋,但理性提醒他现在应该先离开这里。因为现场太过混乱。

  野兽的咆哮撼动大气,生着狮子头的巨大战魔级怪物现身,一面追杀那些逃跑者,一面朝这边挺进。

  「呀!」

  一声短促的悲鸣后,萌被人流撞开。狮子型怪物迅速朝她逼近。

  「火神姬!」

  化身红莲之火的发丝缠上狮子。火炎有着女性的样貌,逐步烧灼狮子的强韧肉体。狮子拚了命地想剥开那些火,却抓不住火炎。

  「去死吧,怪物!」

  萌沉醉心于胜利,但这明显是种疏忽。

  「在后面!萌小姐!」

  「咦?」

  她背后出现沿着地面爬行移动的怪物。是被霜月砍成两半的巨女上半身,它唰唰唰地挪动手腕,朝萌发动攻击的速度快得跟蟑螂一样。

  「臭妖怪!」

  萌立刻操纵炎之精灵攻击巨女。火炎恶狠狠地将怪物舔舐殆尽,巨女则挤出如指甲搔刮黑板的死亡惨叫。

  然而这招是下下策,狮子头怪物仍未丧命,烧得稀巴烂的皮肤让它进入半死不活的状态,那只没烧坏的眼睛释出憎恶光芒,利爪划破空气朝萌打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在紧要关头跑来,时间点勉强赶上。配合怪物的腕部动作,他击发光速拳。怪物的手被打偏,连萌的边都没摸着、朝一旁猛力划去。

  「呀!」

  急促的哀鸣自萌口中逸出。她的身体被人向后拉回,出手救她的人是樽。

  斗和也想趁这个空档逃跑 ── 却没逃成。

  有如重力急遽递增,全身开始变得沉重;手脚使不上力,视线被黄色的薄膜覆盖。令人作呕的不适感在内脏深处翻搅,耳朵彷佛塞住似的,有种痛苦的感觉。身体无法动弹、意识迅速流失。

  ( ── 这是、什么?)

  脑内一片朦胧,他知道狮子怪正瞄准自己出手。斗和命令右手采取防御行动,但他的神经好像被切断一样,读不到任何反应。

  紧接着,恍若帷幕、似有又厚又重的物体自上方落下,斗和的意识随之沉入幽暗之海 ──

  * * *

  斗和哥哥是我的理想,我的一切。

  然后,我想变得跟那个斗和哥哥一样好,这是我的梦想。我强烈的渴求。

  听他诉说先打倒鬼的作战计划,当下我有点失望。他要丢下那些可怜的孩子,先去打倒鬼。我认为,这样不像斗和哥哥的作风。

  斗和哥哥会怎么做?我时常在想这件事。

  果然没错。我心目中的斗和哥哥这么说,他认为该拯救那些孩子。

  所以我才向斗和哥哥表态,说我们应该救救孩子们。我怀着强烈的心愿。作战进行得很顺利,这是当然的,我的斗和哥哥不可能失败。

  之后斗和哥哥还把美柑带回来。不愧是斗和哥哥。后来美柑就……咦?美柑?美……柑?

  ── 啊哈,对了。

  美柑好像很感谢我?处在这种情况下,我依然把美柑放在心上、担心她的安危,她对我这么说,「抱歉让你担心了」,是这样对吧?因为我是斗和哥哥嘛。大家都爱我。我是偶像。

  话说回来 ──

  那不是真的吧?斗和哥哥,我都幻灭了。

  你居然推开我,跑去救纱里。

  好过分,太过分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超过分 ── 斗和哥哥!

  我还以为自己会没命没命没命没命没命没命没命没命没命 ── !

  到最后,我跟纱里都得救了。

  可是,重点……不是这个吧啊啊啊啊?

  因为我是特别的。跟斗和哥哥一样好。处在世界的中心点。不是吗?那又是为什么?我不懂不懂不懂不懂不懂不懂 ── !你竟然抛下我先去救那个丑女 ──

  我不是说过,不可以让我幻灭吗?有说有说真的有说,你怎么还这样?不可原谅,斗和哥哥,我真的幻灭了!

  「啊,瞬夏。」

  我一靠近,纱里就放心地跟我搭话。咦?她刚才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这女人真是够了。

  「你的胸口还好吧?」

  「嗯,好像受惹一点伤,但没想象中那摸疼。」

  是喔。真可惜。

  「可是,斗和先生摸我胸部惹。嘿嘿。」

  蛤?你说什么鬼话?这个丑女。碰到纱里胸部的斗和哥哥才是被害者好吗是受灾户欸?去给我下跪道歉啦。

  「斗和先生好厉害呢!一开始我毫无头绪,想说自己肯定没办法活下去。总觉得,跟着斗和先生走肯定能平安无事唷。」

  纱里有些脸红地说着。她好像没搞清楚状况,斗和哥哥的名字可不是纱里这种人能够随便叫的。

  我从小就看着斗和哥哥长大。一直思念着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今天第一次跟他见面的丑女在说什么鸟话?竟敢半路杀出来抢走我的斗和哥哥,真差劲。

  「对了,纱里,我一直有个想法,是关于你的说话方式。」

  「咦?我的说话方式?怎摸突然说这个。」

  「听起来很烦欸?超烦的。」

  「 ── 咦?」

  「一点都没有偶像风范,还以为是哪来的大叔呢。」

  「会、会吗?」

  「所以举办人气投票时,纱里总是最后一名。气质差,脚又粗。还有,那张脸要当偶像有点抱歉吧?」

  「……瞬、夏?」

  「岬也这么说。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纱里?如果是其他人就好了 ── 」

  纱里的脸变得毫无血色,苍白到让人发毛的地步,眼角带着豆大的泪珠。你活该,这是勾引斗和哥哥的惩罚,会错意自爽的报应。

  「吶,纱里,我们好歹算是伙伴,说这话都是为纱里好。呵 ── 你想活到什么时候?自己识相点。」

  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接着就从纱里身旁离去。唔~嗯,好爽快!

  * * *

  「问你喔,师父,活着是种罪恶吗?」

  『为什么这么想?斗和。』

  师父温和的嗓音自空中降下。背对着光的师父让斗和看不清面貌,但看在幼小的斗和眼里,那宽阔的背影、俊逸的侧脸轮廓深深烙印其中。

  「那是因为,我们不吃其他生物就无法存活。这样是在剥夺生命吧?我在电视上看过,最初在海里,有机物吃其他有机物,生命才因此诞生。我讨厌那样。」

  『是啊,斗和,不仅要吃,为了建造便于人类居住的环境,间接害许多生命消灭。可是呢,斗和,那不过是种傲慢的情感。』

  「傲慢?」

  『没错,就是傲慢。斗和认为自己有办法掌控其他生命,才会讨厌夺取生命的行为。不过,回顾地球的漫长历史,人类变成狩猎者是最近的事。此外,这种状况也不会持续太久,不久之后,人类将会灭亡。』

  「是喔?可是,电视有播过,只要科学发展起来就没问题,足以克服一切的死亡。」

  『不是那样的,斗和,人类无法办到这点。就算拥有创造环境、创造生命的技术,还是免不了灭亡。火星再造计划失败,在宇宙发现希望的人飞离地球,最后还是没能找到新天地;有些人在基因操纵下重新诞生,知道自己不再是人类,为此哀叹不已。之后人类寄托最后的希望,着手建造巨大的「都市」,但还是 ── 』

  师父说到这突然住嘴。斗和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斗和认为剥夺生命是件悲伤的事?觉得心痛吧?』

  「嗯,没错。」

  『可是呢,斗和,从生命的本质来看,这种想法很奇怪。感情说穿了只是自然淘汰衍生的其中一种「进化」结果。生生不息的生命历史里出现这个阴错阳差,是奇怪的产物,且精神运作进化后,甚至能对这个世界的真理产生影响,所以人们才称这个精神力为异常之力 ── 将它命名为「异能力」。』

  斗和的意识迅速清醒过来。五感捕捉世界,让他明白自己正被某人背着。

  「斗和,你别动。」

  咫尺处传来枫的快嘴呢喃声。这时斗和突然有种感觉,他撞见自己头部斜上方出现一颗巨大眼珠。面临死亡的恐惧化作一大群蜈蚣窜下背脊,他不由得发起抖来。后来眼珠总算消失,斗和则松了一口气。

  他重新审视周遭环境,这才发现此处是地下二楼的停车场。周围有枫及瞬夏一行人,另外还有鹰他们,再来就是不认识的庞大人群。

  斗和目前被激神背着,对方的宽阔背脊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梦到师父……」

  「咦?你梦到爸爸?」

  斗和从激神背上下来,枫一脸疲惫地问他。

  对方把师父解读成「爸爸」,斗和为此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是有那个可能性 ── 思绪到这,他才发现枫单纯只是会错意罢了。

  「不,我说的不是刚力师父,是另一个师父。」

  以前斗和曾提过师父的事,枫立刻了然于心。

  「斗和哥哥!」带着感动至极的表情,瞬夏朝斗和的脖子搂去。「我好担心你!还想说斗和哥哥该不会死掉了吧,害我担心得要死!」

  「抱歉,瞬夏。」

  不经意地,某人的咂舌声传入斗和耳里。转头一看,一个身穿和式短褂的集团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他瞧。当初在书店时只有三个人,现在上升到七个。

  「可以跟我解释一下状况吗?」

  「斗和我有事要先问你,你老实回答」,枫发话时强忍怒意。「那个『隔山打牛』,你今天用几次了?」

  斗和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内心一阵尴尬。

  「三次。」

  「你这个笨蛋!」

  「喂,别那么大声啦,蠢女人,会把它们引过来欸。」

  鹰边摆弄手枪,边用不爽的语气抱怨。

  「那招很危险,爸爸应该也跟你耳提面命说过好几次了吧。」

  「先暂停一下啦」,出声插嘴的人是萌。「你说『隔山打牛』,该不会是那个发光右手吧?这玩意儿很危险喔?」

  「那是将气的结晶 ── 生命能量射出的技能。」

  听枫这么一说,萌的反应是目瞪口呆。

  应该用不着说明了。发射生命能量,顾名思义即耗损生命的行为。刚才斗和之所以失去行动力,都拜该影响所赐。生命力一旦低落,身体就会陷入所谓的无燃料状态。

  「一天一次的话,只要好好调养就没问题。可是连续使用将会危及性命。」

  「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我这招只用在重要场合,其价值要比我这条命高多了。」

  「你 ── 」

  枫还想说些什么,接着就换上悲痛的表情,无力地闭口不语。

  「你说价值更高,因为我是异能力者吗?」

  萌看起来有些恼怒,盘着手质问斗和。

  「对,是那样没错。还有,我确定自己能平安无事。」

  「确定自己能平安 ── 你明明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吧!」

  被人戳到痛处,斗和顿失言语。此时他听到瞬夏口里念念有词。

  「瞬夏,你刚才说什么?」

  「咦?没有,没说什么啊。」

  瞬夏露出错愕的表情,矢口否认。斗和心想刚才好像听见有点危险的字眼,应该是他多心了。

  枫等人告诉斗和在他失去意识后有过哪些情况。被狮子打中的斗和飞了出去,听说是樽把他捞回来的。

  生死之差在于他是否穿着护身衣。话虽如此,防弹外套里的强化瓷板大幅变形,都顶到斗和的身体了,所以他把那样东西取出,现在只穿一件防刃衣,可以看到下面缠着怵目惊心的绷带。

  上方楼层如斗和所料,怪物数量变少了,大伙儿顺利来到神无月等人待的地方。把孩子托给她们的时候,霜月似乎拜托对方治疗斗和,但神无月等人拒绝了。

  此外,神无月还指称霜月到现在都没能唤醒异能力,结果她因此脱离群体。八成跑去对付怪物了,目前生死未卜。

  怪物数量也变少了,安全的时间带拉长,但鬼的异能力仍如影随形。事实上,纱里似乎就是被这个诅咒害死的。

  「美柑的事大概让纱里深受打击吧,好像是她自己选择自杀的……」

  岬面容沉痛,帮忙解释纱里是怎么死的。

  当初诅咒发动时,听说激神主动提议要背斗和。触地面积改变是关键所在,要是让斗和躺在地上,死亡风险相对提高,相较之下用背的会更安全,只要他一开始没触地,中途不掉下来就能安然无恙。激神的判断力让斗和感到佩服。

  根据鬼说明过的游戏规则,一碰到鬼就能解除这个诅咒。枫等人怀抱一丝希望回到一楼,但鬼已经不在那里了。后来,他们直接朝下方楼层移动,才来到现在这个地方。

  光一个停车场就有将近七十人存活,理由是大梁柱和车子排排放,视线受到阻碍,但最大的原因其实是车子。怪物们智能低落,因此没察觉车子里躲了人。

  看到停车场出口堆栈的车辆残骸,斗和不禁感到发毛。大概想搭车逃跑却被隐形障壁挡住,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假如有一个环节不对,那些车早就爆炸了。这个空间被隐形障壁围住,火灾比怪物更危险。

  这时斗和忽然想起那个样貌酷似宁宁音的怪物。它的异能力无疑是「狙贯刃念」,此力量冠有神枪之名,与之为敌才知道有多可怕。

  在「必中」这个概念下,不管是躲还是挡都没用。虽然能改写目标,要阻挡轻易贯穿人体的威力,能用的手段有限。大概只有斗和的幻之右手、霜月的大和、息卷的异能力吧。光靠百货公司里的物品根本挡不住。

  既是来自远方的高速攻击,击发数又无上限,一旦碰到必死无疑。可以肯定它是最强大的敌人。

  不打倒所有怪物就无法活着回去,迟早得打倒它。可是,若它真的是宁宁音,杀了它会发生什么事?在现实世界昏睡的宁宁音会有什么下场?

  『那些家伙在收集碎片,可能以后有什么用途。』

  山田的话再度回到脑海里。碎片被用掉,人就不会从昏睡状态中醒来,等同脑死。

  假如招来这场惨剧的人、目的在于创造狩魂幻兽,那宁宁音的碎片就被用掉了。也就是说,宁宁音已经 ──

  斗和用力咬紧唇瓣。不行,现在不能想这种事。总之鬼的诅咒没消,去挑战宁宁音的风险还是太高,目前该集中火力对付鬼。

  霜月不知去向是一大损失,同时,斗和也很担心她的安危。为了提高她的生存率,以目前阵容打倒鬼一事将变得至关重要。想当初,他们还是该把杀鬼的事摆在拯救孩童之前。

  为了打倒鬼,斗和开始搜集情报。确认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的眼珠位置在哪,再来是牛头的不死身。假设斗和握有的知识正确,传说牛头马面是两只一组的鬼。息卷是这么说的,牛头复活时,马面身上也出现磷光。这下猜测已经转为确信。

  斗和毫不犹豫地来到鹰小组面前。若没他们帮忙,一点胜算也没有。

  「鹰先生、樽先生,还有萌小姐,请助我一臂之力杀鬼。求求你们。」

  「哦~还懂得低头,很有礼貌嘛。可以啊,让我上岬就帮你。当然,要先收取报酬。」

  「你又说这种话!」

  岬绷着声嚷嚷。像在呼应她的话,身穿和式短褂的男性集团开始群起吵闹,左一句「人渣」、右一句「不可原谅」。

  然而鹰不发一语、枪口对准那伙人,结果他们发出小小的惨叫声,接着就闭上嘴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手枪带给他们的恐惧非同小可。

  「嘿,真难看,到底谁才是人渣啊,一群蠢猪!女人不管是偶像也好,小女孩也罢,生下来都长着给人插的洞,不插可惜!处男的妄想有够恶心。看清现实吧!」

  「你、你说什么!岬可是高贵的偶像欸!」

  「啊?」

  被鹰这么一呛,穿和式短褂的男粉丝立刻铁青着脸低头。

  「既然这样,我就让你看看这个高贵的偶像有多淫乱。屌一插进去就露出爽脸,嘴里还会淫叫,你看这些尻枪好了!」

  「竟敢这样污辱人!」

  岬厉声怒吼。见她摆出这种态度,鹰嘲弄地撇嘴。

  「岬,你讨厌和鹰先生做吗?」

  「 ── 什么!?」

  「斗和哥哥?」

  「斗和,你说这什么话 ── 」

  听斗和扭头迸出这句话,女孩子们全都激动地做出回应。

  「呀哈!不错,你这家伙果然识相,就知道你跟其他白痴不一样。」

  斗和对那些话毫无反应,一直定睛凝视岬。看出斗和是认真的,岬慌乱地左顾右盼。接着她似乎下定决心,脸上浮现悲痛的神情。

  「坦白说,我不喜欢。要我让他做那种事,我宁可选择一死。可是,不这么做就无法让大家活下去的话 ── 」

  「那么,这提议作废。没问题,别放在心上」,斗和简短说完再朝鹰看去。「她不行。已经拒绝你的提议了。」

  「蛤!?搞屁啊!管她拒不拒绝!你耍我喔!」

  鹰大发雷霆,枪口对准斗和的额头,不过,斗和不为所动。

  「就算是要让大家活下去好了,我也不打算牺牲任何人的心。」

  「混帐!你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吧?竟敢小看我,看我宰了你!」

  「鹰先生,我是拜托你们帮忙没错,但不能替你们的性命做担保。我知道无论握有多么强大的异能力,命运安排稍有误差都会导致死亡。所以说,你不愿意大可拒绝我。自己的命最重要,这既不可耻也不愚蠢,只是大家都会有的正常情感。」

  「自己的命最重要是吧,你很了嘛。那你应该知道,我扣扳机会发生什么事吧?少在那耍帅,快把女人交出来!」

  「我拒绝。」

  「小心我毙了你,混帐。」

  饱含威胁之意,鹰拿枪口戳压斗和的额头。

  「斗和哥哥!」

  「我没事,瞬夏,鹰他 ── 不会开枪的。」

  「哦,一副很了的样子嘛?认为我没那个胆是吧?才联手一阵子,已经自以为是伙伴了?是不是!」

  「我知道你对他人的死没什么感觉,要是那只手握的是刀,我早就被杀了吧。可是,现在的你却杀不了我,你无法用那把枪射人。」

  鹰恨恨地咬牙,额头浮现青筋,对外昭告他有多火大。火归火,扳机并没有扣下。贵重的最后一发子弹,想必他没蠢到用在这种地方。

  「 ── 我跟他去。」

  改变紧张氛围的人是萌。

  「你想背叛我?」

  「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不想死罢了。再说这家伙 ── 斗和跟之前遇过的那些白痴不一样,你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啊?」

  「谢谢你,萌小姐。」

  「哼……哼!」萌哼着哼着就撩起红发,走过去加入斗和的阵营。

  「樽先生你呢?」

  「唔~嗯,看鹰吧,毕竟我们是损友嘛。」

  「嘿!眼下这种情况还指望我当同伴喔?」

  「说真的我不知道,因此,我决定拿东西跟你交涉。一个是打倒牛头怪的方法,另一个是打倒黑狗的方法。想必你也知道,这些怪物怎么杀都杀不死。最后是鬼的所在位置。」

  「……想诓我?」

  「不敢说百分之百正确,但我有自信。」

  「……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异能力有什么秘密?」

  「看鹰先生的动作就知道了。明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一有人挡住却无法射怪物,这点很矛盾。依我看,打中人就会使能力冻结,大概是这样吧?」

  鹰先是稍微瞪视斗和一会儿,接着就无奈地叹气。看样子斗和猜对了。

  「 ── 好吧,虽然超不爽但没办法,就帮你一把。不过我有个条件,女人的事不能妥协。」

  「我也没妥协的意思。」

  「哦,不是啦」,这句话出自樽。「一定要有女孩子才行。鹰的异能力快见底了,为了让能力恢复,必须跟女生嘿咻。不是当谢礼,比较贴近补给。」

  斗和开始咀嚼话中含意。印象中叶月也说过,异能力的恢复大多跟三大欲求绑在一起。鹰是性欲。

  「有趣的点在这,假如能活着回原来的世界,身体会恢复原本该有的样子。也就是不算数。朝只是作一场春梦的方向想,应该就不会那么在意了吧?」

  樽说得云淡风轻。他们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对女性施暴,全因有这层想法当基础吧?令人不适的厌恶感自斗和心底萌生。

  「樽先生该不会也跟他一样吧?」

  「喔,你说恢复吗?不,我靠食物。刚才已经在楼上吃过了,撑一阵子没问题。对了,萌只能吃菠萝面包。」

  「关于鹰先生的对象,不能找萌小姐吗?」

  「蛤?为什么把我扯进去!」

  「不行啦,干亲妹妹硬不起来。」

  鹰的话让斗和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料到这两人是兄妹。

  「请问。」

  一名少女举手出列。她戴着红框眼镜、披着束成两束的黑发,给人一种既乖巧又朴素的感觉。

  「可不可以选我?你是鹰先生对吧?正好是我很喜欢的类型,那个,我不希望自己还没经验就死去。」

  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斗和就无权置喙。之后两人便朝后方的箱型车去。

  * * *

  霜月来到屋顶上,在跟巨大的蚌壳怪作战。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狂猛的气势,霜月挥动炮击剑「大和」。剑砍进蚌壳的身体里,但壳没破。蚌壳怪伸出四只脚,看起来就像穿着贝壳的狗。

  怪物的嘴自贝壳缝隙伸出,喷出溶解液。不妙,这念头闪过脑海时一切都太迟了。深陷的刀刃将无法拔出,动作会受到限制。她立刻将大和往上提、改变攻击轨道。

  「呀啊啊啊啊!」

  剧烈的痛楚在脸部蔓延开来。肌肤受灼热侵蚀的感觉令人不适。

  部分液体泼到脸上,右眼被废,视线只剩一半。

  霜月做出抉择。一收回大和就展开枪身,在几乎没瞄准的情况下发射炮弹。爆炸威力惊人,混凝土碎片跟着痛殴身体。她被打飞、撞上顶层露天平台的地面,视线迅速挪向蚌壳怪。

  烟雾冉冉窜升,四周散着蚌壳的破烂碎片。知道自己打倒怪物让霜月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遍体鳞伤 ── 有如遭到严刑拷打,带着无数的裂伤和瘀痕;衣服破了,染血的少女风内衣裸露在外。这是跟好几只怪物拚死战斗的结果。但她现在才打倒第一只,其他不是被怪物溜走,就是霜月自己主动逃跑。

  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恐怕都得归功于斗和的建言。他们基本上一直逃,再找机会个别击破。就算霜月现在单独行动了,她还是不忘这个基本法则。尽管内心焦急,仍明白最终目的并非送死。不过,神代依然没有觉醒的迹象。

  此外,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余力战斗。炮弹都用光了,再加上大和的刀身早被磨损大半,刚才的冲击让它折成两段。右眼又看不到。

  霜月愣了一会儿,此时在遍布地面的散落尸体间,似有某样东西闪烁其中。是破裂的镜子,好像是屋顶上的游乐器材部件。看到镜中映出自己的脸,她不由得流下豆大泪珠。对花样年华的少女来说,现实太过残酷。

  「脸变成这样,我再也没办法……穿可爱的衣服了。」

  悲伤的感觉自心底涌现,令霜月的身体随之摇晃、深深地伤害着她。

  虽然弥生说「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疗伤」,但霜月的神代迟迟没有觉醒,更无法以这么丑的脸面示人。看在年轻少女眼里,个人荣辱比性命更重要。

  ── 就在这时,她听见说话声。

  心脏怦咚地跳了一下。这声音在这个世界里听过好几遍,还离自己很近。

  霜月受声音引导,踩着不稳的步伐向该处走去。就在屋顶的某个角落,那里有着不仔细看就看不出的空间扭曲。是结界。

  接着,说话声突然停了。

  『你是不是听到了?』

  一道声音突然在脑内响起。肯定没错,以前曾经听过一次,是传授高超科学技术的神,芙芮玛的声音。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霜月开始猛烈颤抖。

  「是、是的。我是神悠言八社巫女,排行十一的霜月。」

  她正襟危坐地跪着、深深一鞠躬。

  『抱歉啰~在我看来,人类的脸都长一样,所以我没注意到。』

  「小、小人惶恐。」

  霜月赶紧撕破衣服,用来遮住右脸。

  『你在干么?』

  「回、回您的话,那个……我的脸伤得很重,所以……要在神明大人面前示人……有点过意不去。」

  她说完更觉得难为情。虽然拚了命想忍住,却无法遏止膨发的情感。神找自己说话,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在如此光荣的瞬间 ──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再度响起,她好像听到「拉普拉斯」跟「抖核」之类的字眼。

  此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霜月吃惊地抬头。不祥的漆黑铠甲、恍若恶魔的面具,是传说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的神,拉普拉斯。跟神悠言交流最为密切的神,她曾经拜见过好几次。

  「失、失礼了!」

  霜月为自己的失敬道歉。直接抬脸看神,这种行为万万不可。

  「抬起你的脸。」

  低沉的声音深至五脏六腑,霜月乖乖听从它的指示。

  『后~面~』

  就在这时,刚才那只鬼的声音传来。诅咒发动了。怎么挑这种时候,霜月愤怒至极,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自己绝不能做出对神大不敬的事,敬神比保命更重要。别动就不会 ──

  「嗯,看样子你中了无聊的咒术。」

  拉普拉斯伸手,试图碰触鬼种在她脖子上的印记。啪叽一声,鬼的声音顿时中断。不仅如此。霜月正下方还出现魔法阵,从中涌现温和的光芒。一种温暖的感觉包住身体。她知道伤口正逐渐愈合,右眼也跟着恢复光明。

  「这是汝的武器吗?让我看看。」

  霜月一直愣在原地,她慌忙回应,递出断掉剩一半的大和。这次换大和,有如时间逆流般恢复原状。不,不单恢复原状,还有一层散发淡光、看起来像灵素的东西包裹着它。

  「我用气强化过了,一般的攻击应该无法打断它。」

  霜月感动得发颤。神施的大恩让她满心欢喜,差点没号啕大哭。

  『对了,霜月 ── 我要给你一项试炼。』

  酥麻的冲击在身上游走开来,一股灼热的刺激在神经里直窜而上,心脏开始狂跳、跳到令人生痛的地步。

  「遵、遵命。请您尽管吩咐!」

  这是明确的试炼提示。该怎么做才能让神代觉醒,答案就在这。霜月凝神倾听,注意力全放在芙芮玛的话上。

  『首先,我希望你把斗和这个人当「好碰友」,去打倒神枪。不过,要赶在打倒其他狩魂幻兽之前。』

  霜月糊涂了。她不懂那个字代表什么。似乎看出霜月不懂,芙芮玛针对神枪进行解说。就是当初逃离书店时遇到的强敌,八成是灭灾级的狩魂幻兽。

  灭灾级,此类型特化成异能力比肉体拥有更强大的威力,拥有无视物理法则的强大异能力,其杀伤力能让四周围变成一片死亡世界,才会归类为灾害。确实是够格当试炼的对手。不过 ──

  『那就拜托你啰。』

  发现对方准备断了跟自己的联系,霜月下意识出声。

  「那、那个,『好碰友』是什么?」

  『 ── 欸?』

  「不、不好意思!」

  霜月赶紧低头道歉。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对神提出反诘。

  『哦哦,抱歉。所谓的「好碰友」,意思就是比搭档更亲密的关系。我想斗和这个人应该很搭你。顺便跟你说一下,他现在在地下二楼。』

  咀嚼其中的意思后,霜月满脸羞红。为什么选斗和?单抱持这个疑问就是件蠢事,因为神早就看穿一切了。

  印象中男女行亲密关系好像就叫「什么友」,大概是「好碰友」吧,一种搭档。换句话说,要例举比「男友」更亲密的关系,就只有「恋人」了。

  「谢、谢谢您!」

  霜月深深一鞠躬。欢欣、兴奋和紧张之情剧烈交织。

  神给她两个试炼。把斗和变成恋人、打倒神枪,那些就是自己目前该做的事。我的 ── 生存意义。

  这下自己总算有机会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可以以人的身分活下去,脱离跟堆肥没两样的黑暗世界。

  ── 我即将重生。

  『噢,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有看见黑色蝴蝶,希望你告诉我。虽然不确定它会不会出现就是了。』

  「黑色的蝴蝶吗?我明白了。就算牺牲这条命,我也会找出那只狩魂幻兽。」

  『啊,你搞错了,那不是狩魂幻兽。它的大小跟手掌差不多,部分翅膀透明,但我不清楚它是什么啦。一直以来都没多大影响就放着不管,现在差不多该抓一下了。你只要帮忙找就好,反正我也有拜托拉普拉斯帮忙。』

  霜月精神抖擞地领命,为了跟斗和变成情侣档,开始朝下方楼层前进。

  * * *

  鹰带着黑发双马尾少女,用枪打破窗户,朝箱型车入侵。

  他抹去这把枪,另外弄别的。小型机关枪「黑豹」出现。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心里暗自咂舌之余,鹰将它抹除。再来又弄另一把,是五〇口径的左轮手枪「老鹰」,弹数只有五发,破坏力却是最强的。

  「请问这是……」

  少女不安地轻喃,眼镜后方的绿色眸子显露惧怕之色。

  「哦,弹药只能补一次,我先把之前的耗掉。」

  少女依然歪着头,但鹰根本懒得解释。他只是在调整,让使用回数可以补到最满,跟这个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时间紧迫,他把少女抱过来亲吻。从反应来看显然没太多性经验,然而鹰才不管这些。他照自己的步调爱抚,排除少女微弱的抵抗动作,把她的上半身剥光。小归小,形状姣好的坚挺乳房出现在眼前。

  (真没想到,我这人居然会为其他人出面作战。)

  话虽如此,鹰的心一直被别件事占据。不经意地,他想起之前和樽玩游戏时聊过的话,内容跟「士气」有关。

  「我说,根本不需要士气这种东西吧?为什么打个仗还要放这玩意儿。」

  「为了增加真实感啊。」

  「蛤?士气哪里有真实感了?不就看心情决定,有时强有时弱吗?漫画里都会扯说『愤怒让力量的威力倍增』,我最讨厌拿这种东西随便乱套。仔细想想嘛,厉害的人赢,我懂;头脑好的人赢,这我也懂,可是,靠感情赢高手和聪明人未免太扯了。」

  「哈哈哈,听你这么说好像是那样没错。不过,历史上已经证明那是真的。靠高昂的士气扭转战局,这类纪录似乎不少喔。就那样啰。」

  「要拿出干劲还不简单?只要拿枪一指,逼人『拚命作战』不就得了,要别人做事很简单啊。」

  「啊,你这样根本不是当指挥官的料。」

  「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是不是头脑好或实力强的人?」

  「应该是人望吧?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就算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一群人聚在一起,里头肯定有头脑好的家伙、能力强的家伙,指挥官本人的能力用不着太高也没关系吧?」

  「人望喔,最好是。樽,你也在那个世界学到了吧?遇到紧急状况时,人不是保自己的命,就是被愚蠢的常识绑着,第一时间挂点。没有面临生命危险,那层厚厚的假面具根本剥不下来,有谁能在那种情况下统驭人心啊。」

  「总之,一个集团无法运作,似乎就是所谓的混乱。那件事过后,萌也对其他人更冷淡了 ── 不过,要是有人能统领我们这种人,我还满想见识一下。」

  当时那只是一个闲聊片段罢了。但时至今日,这些话开始具备特殊意涵。

  名唤斗和的少年,鹰从来没遇过这种人 ──

  那个时候,被人用枪指着的斗和曾说「他无法开枪」。斗和只猜对一半。这些枪靠异能力生成,打中人会有几天无法发动能力。反过来说,若鹰已经做好让枪消失的觉悟,他依然有办法开枪。不过,他没有开枪 ── 不,是开不了。

  这是斗和高明的交涉手法。他说那句「无法开枪」并非虚张声势,而是选择展现自己的慧眼,将之转变为交涉筹码,甚至搭上自己的命,拜托鹰帮忙。

  那家伙提到「要先打中人」,也就是说,他发现鹰要射人还是有办法开一次枪。

  此时鹰忽然想起当时的情景。

  斗和在跟自己进行交涉。在他背后,大家的眼神都和他如出一辙,跟他有一样的心情,在跟自己对峙,他并不孤单。变成一股力量强大的涡流,于该处挺立。

  不仅是萌,樽也认同他。樽回说「看鹰的意思」,这是对鹰的让步,换作平常,樽连鹰的意见都不问就直接拒绝了。

  心情莫名高涨。只要追随斗和,他们似乎就能活命。这就是所谓的士气高昂吗?现在的自己是否因此变得更强了?

  「那个,我可以在上面吗?」

  少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句话。鹰一直在想斗和的事,导致他办起事来不怎么专心。鹰答道「好啊」,跟她交换位置。少女伸出纤细的手,将鹰一双手压住 ── 力气异常强大。

  「你该不会是!」

  像在对鹰做出回应一般,少女的身体中线裂开一条缝,接着又朝左右张开。粉色的诡异黏膜出现,是怪物的嘴,锐利的牙呈同心圆状叠了好几层,那些东西朝鹰逼近。

  枪 ── 从这个位置构不着。

  一次只能生一把,换句话说,他摸不到那把枪就没戏唱。不,就算他生得出枪好了,宛如被灌水泥的手动弹不得,根本无从反击。焦躁感化作愤怒的脉冲来回游走于神经里。

  「畜牲!放开我,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的嘴将眼前景象尽数覆盖,鹰的怒吼则在箱型车里徒劳无功地回荡 ──

  * * *

  「嘿,这就叫现世报。」

  听斗和把情况解释一遍,那群男粉丝语带不屑地回应。就这么一瞬间,萌脸上显露怒意,但她咬唇忍住。

  ── 听到鹰的怒吼声,斗和跟樽惊觉事情不对,急忙赶向箱型车。

  某样东西自箱型车的窗户爬出,是那个黑发少女。除了长筒袜外一丝不挂,身体从头裂到大腿根部,形成一张巨大的嘴。

  它以拱桥姿态 ── 学蜘蛛爬行逃亡,吃掉走道上的女子,吃完直接往上层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斗和之后跑去确认箱型车内部,发现上半身前半被吃个精光、呜呼哀哉的鹰已变成一具尸体。

  「话说回来,真让人傻眼欸,明明有枪却没半点贡献,废渣就是废渣。」

  大概是没人注意的关系,那群男粉丝用比刚才还大的嗓门发表高见,八成认为大伙儿会同意自己的看法吧。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居然露鸟丧命,噗呵,死得还真好笑 ── 」

  「打扰一下。」

  斗和打断他们的话。

  「什、什么事?要说我等不对吗?」

  「不,鹰先生确实对你们的偶像做过天大坏事,我也能体会你们这么说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

  「那 ── 」

  「可是,你们搞错发话时机了,现在大家应该团结起来作战才对。」

  「鬼扯什么,你这个现充,别端出时机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词。一副跩屁样。要说谁对谁错,我等才是对的,没错吧?」

  「只要是对的,爱怎样都行!我们是正义的代言人,善良的象征!」

  「对,你突破盲点了~」

  「替犯罪者撑腰,你也是坏蛋。要怎么对付坏蛋都可以。竟敢跟瞬夏黏在一起放闪,你也去死啦!」

  粉丝们的负面感情开始翻腾,这股力量强到足以让集团出现龟裂。人们一旦认为自己代表正义,将会变得更加残虐、更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 ── 我说,他们目前又有帮上什么忙吗?都是一群废材吧?当诱饵?」

  萌在这种情况下跳出来火上加油,理所当然地,男粉丝们可不会善罢干休。

  「各位,你们别吵了!」瞬夏出面大喊。「大家都是好人,我都知道喔。可是,我讨厌现在的你们。要是美柑看到你们这样,一定会很伤心的。你们很喜欢美柑,难道她会说这种话吗?」

  「瞬夏。」

  「夏夏。」

  「人真的好好。」

  男粉丝们不再那么盛气凌人。瞬夏一席话似乎说进粉丝的心坎里,紧接着,岬再给出致命一击。

  「我也不喜欢那个人。可是,无论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应该说死者的坏话。还望各位能用成熟的心看待这件事。」

  事情总算落幕了。斗和朝瞬夏、岬小声道谢。

  鹰是死了没错,但他的枪还留在现场。能力者死后仍保有武器,这好像是「生成类」的特征。笠根木的「英灵炼金」也一样。

  大伙儿讨论一阵,决定让斗和拿这把枪。斗和本人并没有这么主张,那是他们考量诸多要素后得出的结论。至于使用方法,则由樽出面教授。

  「不过,眼珠出现时最好不要用比较安全,因为『老鹰』的威力很强。若你有办法稳住身体自然没问题,但开枪姿势不对会造成脱臼,脚一定会动。」

  斗和开始观望生着银色金属枪身的老鹰,不愧是五〇口径的枪,比印象中的枪大上两倍。他现在没带毒、没炸弹又没长枪,老鹰变成唯一的武器。改拿攻击范围短小的菜刀或斧头,按实力,斗和顶多只能跟兵士级怪物(问话魔等级)抗衡。

  枪有五发子弹,亦即最多杀五只怪物就没了。他不晓得目前有多少怪物存活,但这些弹药数量八成不太够。斗和心里隐约有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萌小姐对火炎的操控最大到什么程度?」

  「我可以自由操控火神姬,但射程只有一公尺多。」

  「打个比方,让火神姬拿绳索点火,可以连绳子一起操控吗?」

  「你的点子还真怪」,萌说着就睁大眼睛。「办不到,只会让绳索烧起来,可能会酿成让你很担心的百货公司大火。」

  这样就没办法了,斗和心想。萌的攻击力最强,射程相对较短,被包围会很不利;反之樽的右手具橡胶特性,越远越能发挥攻击力,距离越近则越弱。但收手的速度很快,越近越能发挥连击特性。

  不经意地,斗和发现自己已经把他们的异能力当道具看了。这么说来,当初水族馆里有个用海水造水壁的怪物,知道它的异能力可以不分敌我解毒时,斗和也抱持同样的想法。

  异能力和物理现象,两者究竟有何不同?

  对了,就算原理不同又怎样,只要结果相同,就不需区分得如此清楚。先前他曾用氰化钠打倒猫蜘蛛。毒药既出自化学又是种科学,没人叫它们魔法。那么用异能力生成的毒又该怎么说?

  到头来,两者差异只在入手的方法不同。让火神姬引火、用火炎喷射器点火也是一样的道理。单单过程不同,结果没任何差异。

  突然间,斗和找到答案了。

  ── 异能力是道具。

  简单一句话,使用异能力对付怪物,这跟用道具作战同理。光靠异能力无法致胜,这是当然的,握有道具却用错方法,原本能赢的战争也会输掉。更重要的是,道具并非完美零缺点。

  道具是什么?它有理论当基础,按理论操作,道具才会动。要先明白道具的使用方式,适当使用它,方能达成目的。这是「科学」思维。异能力有迹可循,能变成一种理论。

  这样一来,弄清运作原理就不是必要条件。人们使用手机,这些人大多不具备制作手机的知识,但他们还是能顺利使用。

  异能力跟手机一样。不清楚原理没关系,只要知道操作方法就行了,如此一来将能当道具顺利使用。

  那么,道具跟人合而为一时,又该如何记载?答案是人才。以人为单位虽然不方便使用,原理却大同小异。异能力是一种人才。

  (怪不得。)

  斗和总算明白了。神悠言役使强大的异能力,它为何从历史舞台消失那么多次?这是因为异能力受人才左右。比起特定人士才能使用的异能力,大家都能用的道具更加普及化。

  这跟生命的进化相同。无论诞下多么优秀的突变种都没用,无法流传下去,该特性会随之消逝。要先扩散到一大堆群体里,才能彰显存在价值。一个物种的进化需仰赖集体速度。

  『后~面~』

  有东西打断斗和的思绪,是令人厌恶的鬼之声。

  「受那个异能力影响的人快离开这。还有,为求安全起见,请躲在车子后面。」

  斗和的指示一下,枫等人困惑之余仍乖乖照办。斗和则解释他的用意为何。

  「眼珠出现的位置八成是怪物的所在方位。让大家散开,更能掌握那家伙的确切位置。」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眼珠位置每次都不一样,原因就出在这吗?」

  樽用佩服的语气自言自语道。再来鬼的声音就没了,换眼珠出现。斗和等人无法动弹的时间来临。

  「 ── 咦?」

  这是谁的声音?眼珠出现在跟视线一样高的位置,且方向还 ──

  「呵呵呵呵!该来让头大断特断啰。」

  是中央阶梯。与地下一楼相连处,有数只狩魂幻兽现身。鬼、鼠、伞、牛头马面、毛虫,最后是黑狗。绝望之情顿生,全身上下都变得苍白冰冷。

  「躲起来也没用~有印记的猎物在哪,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接获鬼的指示,六只黑狗在同一时间狂奔出去。

  假如它们是一般的低智商怪物,还有办法蒙混过去,但它们受支配级怪物掌控,不将猎物全找出来肯定不会离开这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迸裂。受诅咒的人遭怪物断头,能自由活动的人则陆续遇袭,沦为惨不忍睹的尸骸。

  「唔!斗和!」

  枫的语气相当紧迫。不过,现在还不能行动。从某方面来说,这是转机。鬼主动现身。它说能靠印记得知斗和等人的位置,反面解释,我方靠近怪物将会被它发现。错过这个机会,往后可能无法再遇见它。

  「不要!斗和哥哥,救救我!」

  瞬夏发出凄厉的悲鸣。往那一看,只见她前方出现一只犬怪,犬怪的鼻子出现皱痕,一副随时都会扑上去的模样。

  ── 怦咚,心脏用力狂跳了一下。得救瞬夏才行,精神开始加速。为了瞬夏,牺牲这条命在所不惜。

  斗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老鹰握好 ── 将扳机扣下。樽曾告诫过他,开枪的反作用力可能会让脚部挪动,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然而,扳机文风不动。击锤没有压下。明明听人解说过单动扳机,他却神智失常到忘了这件事。(注3)

  「唔哇啊啊啊啊!瞬夏!」

  其中一个男粉丝冲了出去,是未受诅咒的人之一。犬怪见状立刻转移目标,改朝粉丝出手。男粉丝拿手里的槌子打狗,却被怪物三两下扑倒。他嘶声惊叫,开始向对方求饶。

  「欸欸,怎么啦?这样下去会死喔。呵呵。」

  鬼愉快地笑着,坐在老鼠身上往这靠近。还带了其他护卫,有伞怪、马面、毛虫。牛头怪在阶梯前坐镇,防止人们逃跑。

  斗和他们拉开距离躲在车子后方,从正上方看下来几乎呈现长方形。鬼来到长方形中央,象是刻意现身让人们焦急似的,缓步在受诅咒的人前方来回打转。

  ── 不,这形容或许恰到好处。证据在此,看看那些受诅咒的人,目前都没有遭受袭击。鬼在逗大家玩。

  斗和拿不定主意。该趁现在攻过去吗?下次还会有机会吗?要是做了错误的决定,我方肯定会全军覆没。快想,分析状况,看穿它的思考模式。

  樽悄悄地看向斗和,他似乎选择展开行动。那只手可以从远距离触摸,是用来打败鬼的关键所在。但要把鬼杀个措手不及,八成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误判使用时机。

  而后,原本在计算绑手绑脚的时间还有几秒,此时斗和发现一件事。

  「别动!」

  听斗和高声吶喊,樽对他报以惊讶的表情。斗和则静静地点头。

  还剩五秒。无论支配级再怎么厉害,眼下时间仍如此短暂,不可能要怪物攻击我方,自己也来不及脱逃。然而,鬼又特地过来这边,就如它等着藉下一次诅咒让人们绝望一般,是鬼个人的邪恶小乐趣吧。

  也就是说,到下一次诅咒发动前 ── 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发动,这段时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鬼之所以会玩这种游戏,无非是仗着诅咒解除仍有大批怪物驻守,认为不会有问题、心里没任何疑虑。的确,就算斗和他们可以自由行动,战斗力还是无法扭转眼下的绝望情势。

  眼珠逐渐阖上。这段期间仍有许多人被怪物吃掉,惨叫声此起彼落。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如斗和所料,怪物并没有逃走。

  接着,眼珠子完全消失。

  在此同时,斗和握住手枪。他按下击锤,先换口气再击发子弹。剧烈的冲击力沿着手臂上升,就好比被球棒狠狠砸中,袭向肩膀及肋骨。瞄准马面怪身体的弹丸大幅偏移,只打下一小块肩口肉。

  ── 以此为契机,枫、激神、息卷、萌、樽朝鬼等怪物发动攻击。

  斗和也想加入他们,此时背后有股锐利的杀意刺来。

  他转头并压下击锤,只见犬怪跳过来、一副要咬断斗和喉咙的狠劲,斗和则对它的嘴饱以枪弹。

  如一团火燃烧殆尽,黑色的犬怪消失不见。斗和立刻朝四周张望,撞见黑狗从某只犬怪身上重生。它恐怕是本体。仔细看就能看出端倪,那些狗都是从同一个个体复活的。不过,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打倒黑狗。

  『后~面~的~』

  「真假!连续发动!?」

  大叫的人是萌。斗和料得没错,鬼过没多久又发动诅咒,且这次不打算吊他们胃口,以最低限度的间隔祭出快攻。机会仅在数秒间。

  萌用火神姬攻击鬼,但鬼坐在老鼠身上,轻易地退到射程外。激神被三只狗绊住,枫的枪势如破竹,可还没碰到鬼就被伞怪挡下。

  尽管如此,分散伞的注意力亦为作战计划之一。鬼失去所有的防御机制,樽则朝它伸手。说时迟那时快,毛虫「哔叽 ── 」地发出怪声。

  下一刻,枫使出回马枪,枪柄将樽的手打落。

  「「什么!?」」

  数人不约而同出声。斗和的心情也跟他们一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被枫毁了。不,不单被毁。

  枫还拿出流星锤朝萌的腹部打去。回弹的流星锤还找上后方那些粉丝,在人与地之间乱跳,拿樽、斗和、岬、瞬夏、息卷、激神开刀。是枫的拿手好戏樱花小乱舞。

  激神在千钧一发之际回防成功,大腿和右胸中镖的斗和则无法动弹。樽等人也不例外。

  「怎、怎么会这样?」

  枫的声音听起来很悲痛。斗和凭直觉领悟一件事,枫并没有主动攻击。毛虫把小孩子杀了,那个孩童在枫的大腿上咬出伤口,拜孩童所赐,可能被某种拟似病原体感染。毛虫八成能用异能力操纵受感染的人。

  之后枫左手拿的长枪枪尖又对准她自己,朝肚子突刺过去。伴随一声闷哼,枫向下瘫倒。

  「枫小姐!」

  『 ── 砍头!』

  跟斗和发出叫喊的时间点不相上下,来自鬼的无情话语迎向终点。

  巨大的眼珠再次出现。

  人们全都进入静止状态,承受这段让人绝望的时间。

  「呵呵呵呵!真可惜 ── 不过,没有下次了。」

  斗和的心脏差点被拧碎。果然没错,那家伙打算在这一回合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而且时间上绰绰有余。

  鬼旋身环视斗和等人,目光在岬身上停驻。岬怕得绷住脸,喉咙深处发出悲鸣。

  「先从大姊姊开始砍头好了?」

  大概接获鬼的命令吧,马头怪缓缓走向岬。面对巨大的死亡阴影,岬一张脸毫无血色。

  「不要、我不要……」

  岬无力地呢喃着。坚强的偶像面临生死关头,那股令人绝望的恐惧仍不免让她牙排打颤。

  「岬!」

  粉丝们也发出悲痛的呼喊,却无人出面帮她。

  斗和眼前一暗。眼下只剩依序被怪物杀掉的命运。虽能孤注一掷开枪试试,但鬼手里的伞没放恐怕仍难逃一死。一秒也好,只要它出现破绽 ──

  「学长!」

  好巧不巧,霜月的声音在阴暗的停车场中回荡。她从牛头怪身边跑过,一刀砍死朝自己扑来的犬怪,笔直冲向这边。霜月应该也中了鬼的诅咒才对,却不知为何能自由行动。

  「有只生龙活虎的来了。」

  哪个人曾被诅咒,鬼似乎记不得,它对霜月能动的事不疑有他。唯有一点,鬼对斗和等人已经降低些许戒心,这个破绽足以让斗和下定决心进攻 ──

  率先行动的人是樽。他伸长手打算碰触鬼,但伞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反应。樽早就算到这点了吧,出手谋的不是攻击,而是要连鬼带伞卷住它们。伞事先展开防御,却没能挡下捆绑动作。

  手部前端如抛绳索般连成一圈,樽再将那只手收紧,中间圈着鬼和伞。

  然而下一瞬间,鬼的娇小躯体朝空中反弹。下方的老鼠紧急反应,将鬼打上高空。接着代替鬼遭绑,跟伞一起被樽拉了过去。

  「好险、好险。」

  鬼念念有词、模样愉快,身体转一圈着地 ── 好机会。

  斗和毫不犹豫地开枪,惊人的冲击力道传来。正如斗和所想,子弹命中鬼的身体。

  打倒它了 ── 大家原本这么认为。

  喀啷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不是斗和那把枪的弹匣,左轮手枪不会掉弹匣,这是弹丸落地的声音。换句话说 ──

  「呵呵呵。人类,这招没用啦。」

  鬼说话时不忘扯动嘴皮露出邪笑。

  「学长!一旦中『游戏类』异能,受诅咒的人就无法打倒术者!」

  霜月用凄厉的声音大喊。过了一会儿,斗和才厘清状况。身体上刻了这个诅咒之印,将无法伤鬼分毫,只能想办法在游戏中通关。

  「啊 ── 啊,你动啰。」

  鬼的声音狠狠抓住斗和那颗心。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以目前的脚步站姿击发老鹰,自己的身体会失去平衡。突然间,跟虎头钳不相上下的压力压住头部,肉眼看不见的强大力量开始绞扭头部。

  「唔!」

  樽再度伸手,打算碰触那只鬼,但手却穿过鬼的身体,压退后方车辆。

  「啊 ── 不行不行,输了再打也没用。」

  先前樽拉了跟马差不多大的鼠怪,自然难逃脚步移动的命运。他跟斗和一样,都被鬼扭头。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斗和哥哥!」

  瞬夏放声尖叫,绝望的音色打在耳畔。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了,斗和心里有数。将被无从抵抗的力量断头,这些思绪和情感亦随之消散,沦为再也无法开口的物体。

  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办不到。拚了命努力求生,来袭的绝望却将这些努力踩在脚底下。悔恨化为泪水。无法原谅脆弱的自己。

  (我就要在这种地方……师父 ── 雁藻!)

  「谁快救救斗和哥哥!」

  瞬夏再次呼喊。象是受她的声音驱使,萌发动异能力、樽重新伸手,岬和息卷、男粉丝们纷纷朝鬼冲去。当然,岬、息卷、男粉丝全动脚了,跟着步上斗和的后尘。

  霜月被追上来的牛头怪绊住,未受诅咒的人也想攻击鬼,但都遭怪物们挡住去路。

  「看看,好可惜唷。」

  鬼来到激神前方,在那旋转起来、想引他出手。激神不踏出一步就碰不到它,距离相当绝妙。

  「喂,加点油好吗,搞不好能碰到我喔?前提是奇迹出现啰?呵呵呵呵呵!」

  「快救斗和哥哥!激神先生!」

  鬼在挑衅、瞬夏高声尖叫,两者重叠,激神则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通向死亡,本该是白费工夫的一步。

  踏完步伐,激神的右手朝鬼头一把抓去。

  「 ── 咦?啊?欸?印记消失了!为、为什么!?」

  鬼口里吐出错愕的惊呼,那焦躁样怎么看都不像在演戏。不,那不是重点,眼下情况未免也太矛盾了吧?

  激神单手抓鬼,接着大步移动,拿鬼的身体碰瞬夏。

  啪铿一声,类似打破盘子的音效响起,打算扭断斗和脖子的力量消失了。斗和并非唯一一人,大家全都从鬼的诅咒中解放。他才明白游戏已经过关。

  然而 ── 斗和不懂。

  究竟为什么,激神怎么敢动?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激神稍稍拿开面具,形状端整的唇首次在众人面前亮相。

  「 ── 真是的,少年你玩过头了。」

  动听的天籁之声传入耳里。然而,那声音却冷到足以将神经冻结。

  面具完全脱去。

  如金丝的鲜亮发丝、深邃的金色瞳眸,那俊逸容貌任谁看了都为之屏息,蛊惑人心。

  他忘不了。

  抓住鬼头的右手染上漆黑之暗。用这彷佛恶魔的右手,金发金眼的青年轻易地捏碎鬼头。

  跟当初在水族馆杀银河一样 ──

  「怎么……会?你怎么在这!」

  「呵哈哈哈哈哈哈!还不都是为了打工,来扮英雄上一出秀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山田、喜一郎 ── !」

  斗和扯开喉咙大叫那个名字,宣告地狱即将再度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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