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鸣泽世界不开心。
而且是相当不开心。
「千代。」
「什么事?主人。」
「你被开除了。」
神鸣泽家的接待室里——
在天鹅绒沙发上跷着腿的银发少女高声宣告。
「立刻打包行李离开这里!」
她不断抖着腿,食指也在扶手上咚咚咚地敲个不停,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掩饰她暴躁的情绪。
「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不!五秒!而且这次我一定要……」
「因为发生这种状况……」
千代打断气到发抖的主人,带着笑容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优树先生。接下来就交给您了,请多保重。」
接着便急忙退场。
由于发生了这样的状况,让优树察觉到两件事。
透露神鸣泽世界是神明一事,完全是暴虐女仆的自作主张。
从神鸣泽世界生气的样子看来,她似乎真的是神明。
「那个臭女仆……!」
此时的世界已经超越愤怒的境地,整张脸惨白。
「我绝对不原谅她……好死不死偏偏跑去告诉优树……不过在追究这件事之前……不,现在先不管这个。虽然不管,但是……」
绝望、困惑、焦躁。
其他还交织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此时世界的表情就像是难以形容的大理石纹样。虽然她至今也对千代发过脾气很多次,但这次的状况不同于以往。也和之前与全班为敌,向大家放话时的情形不同。
「呃……我说优树啊。」
神鸣泽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她低着头,只有视线稍微往上凝视优树。
「千代她啊,其实脑筋有点问题。」
「…………」
「所以她说的话,你不用当真。」
「…………」
「比起她说的话,阁下一定比较相信我的话。没错,比较相信我。嗯,所以……千代跟你说的事情,全部都是骗人……」
「…………」
世界很明显地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
这就不晓得了。不,其实可以猜得到,不过优树不清楚确切的内容就是了。虽然他的实力足以受到千代认同,但毕竟他不是神明。
只不过有件事情可以确定,世界的确在畏惧什么。明知谎言立刻就会被拆穿,她仍执意为此扯谎。
「…………」
优树一直注视着她。
自始自终都直直地、却又不让她感到压力地看着她。
「…………」
世界停止辩解,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该怎么说呢——」
优树抚摸下巴,搔搔脸颊。
接着开口说道。
「总之,我想先跟你说……」
「什、什么事?」
「老实说,我只是想听你对于求婚的回覆而已。」
啪叽啪叽。
世界眨着眼睛。
「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听到答覆,我的心就不会一直悬在半空。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回答,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
世界的表情瞬间变得悲伤、痛苦。
优树赶紧打圆场。
「唉呀,我这么说可能会招致你的误解。我所谓的『不重要』,是指不论如何,我全部都接受。不管你是神还是恶魔,最终来说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就是了。」
「全部接受……?」
「嗯,因为我喜欢神鸣泽啊。」
「————!?」
世界的脸庞瞬间「轰~」地染红。
说出这句话的优树也跟着羞红了脸。
「呃,抱歉,我好像说得太直接了。这算是我的缺点啦。」
「~~~~!~~~~!」
「所以拜托你不要那么慌张啦。你先冷静下来吧?不要像条金鱼一样,嘴巴一直不停开阖。来!深呼吸!吸——吐——吸——吐——……你也试着做做看吧?」
「……吸——吐——吸——吐——」
世界很直率地跟着做。
她跟着优树的节奏,不断深呼吸。此时,房间里只有两人配合对方速度的呼吸声。
「总之呢……」
优树继续说:
「我只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那我换一个话题。」
「唔、唔呣。」
「我这么做不是在逼问你,但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也没来学校。」
「……这种问题阁下还敢问我?」
「我也有自觉,不过希望你能多包涵。」
「呣唔……」
世界微微噘起嘴唇。
由她的表现来看,应该已经多少恢复正常了。
「老实说……」
她再度忸忸怩怩地说:
「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状况,所以在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在这种情况下与阁下见面。要不是那个臭女仆自作主张,我现在应该还茧居在房间里。」
她眼睛朝上凝视优树问道:
「你知道多少了?」
「什么意思?」
「你应该从千代那里听到不少我的事情,我想知道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
优树尽量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在与世界会面前的这段时间,被开除的那名女仆对优树说了不少事情。
包括世界是神明。
以及她与外界隔绝,一直孤独地活过来。
还有长达千年的漫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守护着世界。
由于独自一人完成这项任务,因此身体变得非常虚弱。
……虽然这些事情无法立刻就让人相信,不过似乎颇值得相信。应该说,他也只能相信了。
如此一来,对于她为何拥有美若天仙的外表与气质、如此欠缺沟通能力,一到外面,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对所有事情都感到新鲜,这些事就通通能够理解了。
「那个臭女仆果然全都告诉你了。」
世界忍不住咂舌。
「抱歉,优树。原本这些事情并没有打算让阁下知道,还请阁下见谅。」
「我没放在心上啦。」
优树摇着头说:
「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这些事情告诉我也没关系啊。」
「……阁下说得还真轻松啊。」
「我自认能够想像得到。」
优树打断世界说道。
「你是独自守护这个世界的神明吧?所以遇到很多麻烦事也很正常。而且这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也会有很多可疑的家伙围绕着你,因此才会有像千代小姐这样的人在身边守护你,不是吗?」
「呃、唔呣,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不管你是神还是恶魔,你就是你啊。你的全部我都接受。」
「……你说得十分简单啊。」
「如果你听起来是这样的感觉,真是抱歉。我这个人只会开门见山地表达。」
「唔呣。」
世界露出苦笑。
其中不含什么恶意,就像饲主看到没有调教好的小狗飞扑到客人身上,一直舔客人脸颊时,露出的苦笑。
「我怎么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世界说着,并把茶杯放到嘴边。
这是遭开除的女仆最后泡的伯爵茶……不对,这恐怕不是最后一次。
「至今我想了很多。自从被你求婚之后,我真的思考了许多事情。」
「嗯,这么做也是正常的啦。」
优树老实地点点头。
「我也有想到,这样的我真的没问题吗?而且,我们交往的时间也未免太短了吧?」
「嗯,这点我也可以了解。」
「我甚至是神明呢。神明真的可以结婚吗?再加上阁下这么年轻,我却已经是个老太婆。光是想到这一点,就令人踌躇不决。虽然这些事情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
「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然后,想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后,头脑愈来愈混乱。搞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一筹莫展,所以我才没有办法和你见面。」
「嗯,原来如此。」
「这也是我没办法去学校上课的原因之一,不过还有其他理由就是了。」
「嗯,我想也是。」
随声附和的优树依然坐立难安。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错,世界的表情也很温柔,似乎可以对她的回覆抱持期待。
但如果她真的是神明,两人在一起的门槛肯定会提高不少。光是现在的问题就已经堆积如山。
「再说,所谓的婚姻生活该怎么做呢?我们该在哪里建房子居住呢?我们就这样生孩子,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可是我是神明,此身分不允许我随心所欲地生活。」
「这些事情我们两个今后再好好一起讨论就行了——话说回来……」
优树差不多到达极限了。
他搔搔头,看着天花板的纹理说:
「那个,神鸣泽啊。」
「嗯?」
「我一直在等你的回覆,已经等到快受不了了。虽然这样子催促你,我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还请你多见谅。」
「……?」
「所以,你的回覆是什么?」
「什么回覆?」
「你这样问我,我很难回答耶。不,就是说,那个……上次求婚的回答。」
「…………」
世界整个人愣住。
其实想要愣住的是优树才对。
这种状况还真是令人焦急,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刚刚说的都很正经啊?
「阁下问我回覆是吧?」
世界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应该早就答覆你啦。」
「咦?」
「难道不是吗?我当时不是有说『好的,请多多指教』吗?」
「…………」
这次轮到优树愣在那里。
他立刻慌张地翻找记忆。原来如此,当时她确实这么回答,而且优树也朝着肯定的方向解读。
没错,当时她的确这样回应。
「不,可是,神鸣泽同学……」
「嗯?」
「当时你的确这么回答,可是你好像很困惑,感觉没有想太多就直接答应。当时的你,难道没有因那件事感到困扰吗?」
「唔呣,你说的没错。」
「而且,你后来还像逃跑般直接跑回家。」
「唔呣,当时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真是太丢脸了。」
「……因为发生了这些状况,因此就我的立场来说,我一直认为我的求婚还没有得到回覆。」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记得自己说过『我不愿意』之类的话啊。」
「啊——嗯,经你这么一说,是这样没错。」
优树侧着头。
世界也侧着头。
「我说优树啊。」
「哦。」
「看来我们两个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
「嗯,我也觉得。」
「顺带一提,今天阁下这样跑来,我还以你是特地来谈论结婚的具体事项。可是就像我刚刚所说,我是神明,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我也有我的立场,所以对于能够回应你的期待到什么程度,我真的很不安——」
「咦?原来你的意思是这样?」
「咦?难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吗?」
优树侧着头。
世界也侧着头。
「我说优树啊。」
「哦。」
「要穿什么样的婚纱、蜜月旅行要去哪里、要生几个小孩……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呢。」
「嗯。」
「我还想说,说不定你今天会当场要求亲热,但我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害我紧张了好一阵子。」
「嗯。」
「没想到阁下都没有在想这些事情?」
「是啊,因为我一直认为还没有得到求婚的回覆嘛。」
「这么说……」
世界依然呆在那里。
冷静地问道:
「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冲太快了吧……?」
「不,这不是你的错。」
优树急忙打圆场。
「归根究柢,这全部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笨,选在那种地方、那种时机向你求婚。情况又愈演愈复杂,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是认真的。」
「…………」
优树的解释并没有发挥效用。
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呆愣在一旁的世界,脸颊红了起来。
而且愈变愈红。原本的肤色遭到驱逐,整张脸瞬间红得跟苹果一样。
「好唔啊……」
原本茫然的表情整个皱成一团。
世界接着在沙发上抱住膝盖。
并把一旁用来盖腿的毯子拿来,把身体包得圆圆的。
「好……」
从毯子里可以听见嘶哑的声音。
「好丢脸……实在太丢脸了……」
「呃——神鸣泽?同学?」
「我的人生毁了啦。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无法活下去了啦。我想就这样消失,变成海里的碎藻!」
「唔~嗯……」
这下还真是伤脑筋啊——优树心想。
如果她变成了海里的碎藻,求婚不就泡汤了吗?
「好,那就这样吧。」
优树喃喃自语。
接着抓住毛毯,一口气掀了开来。
「————!?」
失去防护罩后,泪眼汪汪的世界再也无法躲藏。
优树直接抱住她。
「 」
世界整个人僵在那里。
被优树抱在怀里,神鸣泽世界的时间完全停止。她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不,是无法动弹。
原本就通红的脸颊,此时超越极限,更加羞红。
「优……」
时间再次转动。
她用颤抖的双唇,努力地发出声音。
「优、优、优、优、优、优、优……」
「该怎么说呢……」
优树打断世界解释:
「你要是消失,我会很伤脑筋。所以像这样子抱住你,你就不会跑走了。」
「…………!」
「啊,抱歉。怎么说出口之后,突然觉得好害羞哦。」
优树的脸也愈来愈红。
他看起来非常害羞,但紧抱着世界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我先跟你说哦。结婚的事情,我不是随便说说的。」
「…………」
「我现在还是一名高中生,认识你也只有一小段时间,可是我是真心的。我没有打算撤回之前说过的话。」
「…………」
「还有,我就趁这机会一起告诉你好了,我一定会拼上性命守护你。虽然婚纱、蜜月旅行或是生小孩的事我都还没有计划,但我想要永远与你幸福地在一起。」
「…………」
「不过,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所以还没有认真考虑具体来说该怎么做之类的。可是包含这些在内,我都想要与你携手走下去。」
「…………」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这种想法便自然而然地出现,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
「…………」
当优树确认怀里的世界已经平静下来后,轻轻地放开她。
世界依然红着脸,以茫然的表情看着优树,那对泪眼汪汪的双阵好不容易才对准焦点。
「所以我现在再对你说一次——神鸣泽世界小姐,请和我结婚吧。」
「…………!」
世界以双手掩面。
不断摇晃着头。
「呃——你的意思是……不愿意是吗?」
世界再度激动地摇头。
「我……」
她好不容易挤出含泪的声音说:
「我好开心……太开心了……高兴到快要疯了。优树,我高兴到快要疯了。」
「是吗?真是……太好了。嗯,真是太好了。」
「我一路活到现在,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么幸福。我……真的真的……没想到……」
世界微微啜泣。
在吸了一下鼻子后,她端正坐姿说:
「优树,我也再回答一次。」
世界绽放出笑容。
宛如令人怜爱的满天星,也像是一大朵玫瑰。
「好的,请多多指教。」
于是,他们两人就……
正式结婚了。
†
接下来的发展出现急速的变化。
首先,被开除的女仆又回到了职场。她以悠哉的神情向两人表达祝贺之意,把主人有如雨点般的说教当成耳边风。要不就是尽情地煽动、嘲弄结为连理的两人。不过在做这些事之余,她也没有忘记好好地理解目前的状况。也就是——
他们不可能完成法律上的婚姻。
即使如此,事实上,法律上的婚姻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千代将赌上性命守护优树与世界两人的关系。
另外,对于今后的生活,她也不断对两人提出疑问。优树与世界对于结婚的想法太过天真,这一点遭到千代彻底炮轰,两人只能持续防御。实际上,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优树自己也知道这次求婚的行为过于鲁莽轻率,因此会处于不利的形势当中也无可厚非。
就算身处有如沙包不断挨揍的状态中,依旧有个好消息出现。
还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其实呢……优树。」
世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就是我的身体啊……状况已经比之前好一些了。」
其实才不只是好一些。
她竟然在优树面前站了起来,展示快步行走的模样。
世界没有使用拐杖,简直就像个健康的正常人。
优树惊讶得张大眼睛,千代于是向他说明。这一阵子,神鸣泽世界花了很多时间在做大规模复健。甚至请了最有水准的医疗人员,不惜花费高额经费,再加上不断努力,最终成功地恢复健康。
「你真是了不起耶,我太开心了!」
优树以最棒的笑容予以祝福。
「如此一来,你就能正常地去学校上课,也可以像一般人到处玩耍、尽情享受人生……啊——!原来如此,既然已经恢复健康,你当然会先计划蜜月旅行要去哪里吧。嗯,就去吧!蜜月旅行。最近找个时间,我们一定要去哦!」
听到优树如此主张,世界涨红着脸往他的胫骨踹了一脚。
†
关于结婚,或是说婚约的报告,优树原本打算等到适当时机再说,但没想到这个计划还没实行,就直接被识破了。
桐岛春子的优秀程度,完全超越了年纪。她的第六感相当敏锐,哥哥的一点怪异举止立刻被她给看穿。在她的追究下,优树只好全盘招供。之后的事发经过令人惨不忍睹,因此详情就先省略。
优树与妹妹的纷争到现在依旧持续进行,因此他除了要准备结婚的事情外,还得忙着应付妹妹。
†
在忙东忙西之下,优树错过了问话的时机。
结果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做些什么事情来守护这个世界?
这些问题优树当然都有提出来过,却没有得到答案。状况实在太过顺利,而且他十分忙碌,生活又很和平,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情况下,只有时间在幸福之中不断流逝。
因此——
虽然他嘴上说愿意拼命守护世界,但实际上一直到冬天来临前,都没有发生什么需要他赌上性命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