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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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前先声明。这是场闹剧。
少女A独自活了下来。
在和她有相同境遇、数量有限的受验者者中——唯一「成功」且获得满足结果的,就只有A。
在此必须先说明A出生的世界。
以一句话来说——这个世界濒临崩坏。环境随着爆发性成长的人口遭到破坏。长期产生剧烈变动的气候、四处蔓延的疾病及战争——崩坏的原因可以说不胜枚举。只要是有类似『人类』这种存在占据生态系上层的世界,这大概就是必然的结果,或许也可以说是必须克服的试炼。
一旦用了「试炼」这个名词,就给人一种轻松的氛围。
其语感甚至能酝酿出某种陶醉感,同时让人联想到史诗般的故事。
但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美好。
以真实、直率的表现来形容的话,世界目前的状况就跟地狱没有两样。
充满恐惧与绝望,末期状态确实笼罩世界。人们只能承认这世界没有神明或佛祖。至少,没有任何超越人的存在伸出援手。毁灭的时刻就这样——在人类还存在一丝抵抗气力的情况下——急速又缓慢地迫近。
说到人类的抵抗。
既然能够抵抗,就表示仍有可能性存在。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人类中,依然存在拥有智慧以及气概,准备彻底对抗世界末日降临的一派人马。
认为「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阻止毁灭」的这群人正是「活路」,对人类来说他们就是英雄。
没错,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英雄们的存在被彻底隐匿。
对抗毁灭的他们极其合理。他们很清楚拯救世界的大工程,绝不能靠闲杂人等进行表决。他们把世界上的各种资产,比如金钱、人材、权力等全都聚集到身边。这群人全都带着无私、真挚的精神,也有为了完成目的舍弃一切的心理准备。这是基于强烈统一意识进行的纯粹行动——恐怕是人类历史上首次的伟大事迹。宛如一个生命体行动的完美组织,这就是这群英雄的真实样貌。
他们迅速展开行动。
经过大量议论与检讨的结果,导出一条可行的方法。这个时代的科技异常进步,几乎到达逼近世界奥秘的地步。具体来说,就是破解组成世界的结构,同时尝试再次建构,理论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在他们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然而,想成功就需要大量实验与实践。他们掌握的终究是理论,而无法重现的理论与空谈无异。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时间完全不够。毁灭已静静来到身后。这时候需要的是速度,而不是正确性与准确性,伦理道德之类的当然更不用说。
研究以极快的速度进行。解救世界的道路虽然跟蜘蛛丝一样纤细脆弱,但英雄们还是确实地一步步迈进。
少女A于焉诞生。
她可以说是英雄中的英雄,也是希望与奇迹。不过,唯有一点,她可以说极为不幸——她并非自愿成为英雄。
A是受验体。
当时存在无数与A同样立场的孩子。这些被认为稍微有一点可能性的孩子,以各种合法与非法手段从全世界聚集在一起,参加了英雄们壮大崇高的实验。
不对。
「参加」这样的说法有点太美化了。孩子们的立场就跟白老鼠或天竺鼠一样。他们被赋予的工作就是以各种手段操弄他们的身体与精神。举个例子来说,有一种实验是『在极限状况下,脑波与幻觉的关联性,以及获得特殊身体的可能性』。实验内容正如文字所述。让孩子处于极限的状况下,观察其身体与心灵的变化。而要重现极限状态的方法也相当多元化。比如在安装最先进的生命维持装置后,从脚尖开始一点一点削除肉与骨头的神经,再依序除去性器官、内脏、脊髓等部位。或者联结十名活生生的小孩子脑部,制作出同时具备数个人格的合成人类,记录他们逐渐发疯的模样。
这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玩游戏。
全都是极为认真的尝试。世界的命运就掌握在英雄们手中。世界代表了一切,也包含他们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各式各样的实验就在完全正常的意识下进行。
英雄本身当然也是活生生的人类,因此无法承受自身「非人道行为」而脱队的成员不断出现。而脱队就代表死亡。不论对于英雄还是受验体,各式各样的尝试都赌上性命。
也就是说,A的诞生建筑在无数尸体之上。
回过神时,A就已经待在那里了。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有很长一段时间,A都无法理解「那里」究竟是何处。真要取一个名字的话,可以称「那里」为图书馆。该处几乎只有书与书架这两种东西。以类似某种公式整齐排列的无限书本与书架。就A所知(也不清楚这些知识究竟是何时、从什么地方学来),这种地方只有一个名字(A也具备「不可能是书店」这种程度的知识)。
A注意到自己身处这个地方。
虽然注意到,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是因为A没有记忆。尽管她拥有数量庞大且极为偏颇的丰富知识,不过其他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A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根本无事可做。「那里」只有书、书架以及些许生活上必须的物品(床铺、餐具与沙发之类的)。
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A只能从事自己能办到、可说是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也就是阅读。
她日复一日(说起来,「那里」存不存在「日子」的概念也值得存疑)地阅读书籍。
看着书的同时,她把无法体验的知识塞进脑子里。
这座图书馆没有尽头。
不论再怎么阅读,书籍都会不断出现。即使她相当积极地想把书看完,依然会有新书出现在书架上。虽然书本总是能给予她新鲜的知识,但最后就连「给予新鲜的知识」这个现象都失去新鲜感。
A觉得很无聊。
就算无聊又不满,不过除阅读外无事可做,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读书。有时候她会罢工,躺在沙发上专心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最后依然只能回到书本的世界。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
当A已经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无可复加的倦怠时,终于有与她不同的人格·B登场了。
†
「我经常会这么想唷。」
桐岛春子叹了口气。
「我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存在。不对,应该说我可以确定。这世界上最不幸的存在就是我,桐岛春子。我可以这么断言,而且不接受任何异议。」
「哦哦……」
来海对这个话题表示关心。
她把手肘撑在桌上,把茶杯凑到嘴边,夸张地瞪大眼睛。她的表情看起来虽然在笑,但毫不掩饰「啊——好啦好啦,又开始了」的氛围。
「OK,那我就听听看吧,春子小妹。You为什么会这么想?Why do you think so?」
「我来回答你吧。」
春子挺起胸膛。
「就只有一个理由。也就是我和哥哥从来没有结合过。回顾这数量庞大的人生,从未出现我和哥哥结婚并有肉体关系的真正结局。一次都没有唷?只要一次就够了。这很明显是异常。已经可以说是世界正在崩坏的最佳证据。」
「春子小妹你啊……」
来海笑着说:
「从以前到现在,你的个性真的一点都没变呢。这一点我打从内心尊敬你。」
「哦哦……来海小姐观察入微嘛。虽然我基本上很讨厌你,但是个性很老实这一点倒是值得称赞。给你一颗糖果当成奖励吧。你要红茶口味还是咖啡口味?」
「我不需要奖励,不过你可以听我抱怨一下吗?」
「我就特别听你说一下吧。」
「我也想要有真正的结局!」
咚!
来海以拳头敲着桌子奋力说:
「春子小妹说自己很不幸,但我同样很倒楣唷?偶尔也想体验一下和佑树做这种事和那种事的结局唷?虽然比不上春子小妹,但我和佑树的关系也很亲近。算是占到很不错的位置。」
来海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曾几何时,她手上已拿着装满琥珀色液体的威士忌酒杯。水果干加上香料般的芳香立刻笼罩四周——虽说是四周,不过此时包围她们的只是无色无味的虚无罢了。
「你看嘛,放学后在学校里两人独处的情境多到难以数计。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出现一两次恋爱冒险也很正常吧?结果,『啾啾』或『呀呀有人在看啦』这样的发展连一次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太奇怪了吧?很奇怪不是吗?」
「那只是你的胆子不够大吧?」
「胆子?」
「对啊。」
春子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有太多机会。获得极为普通而且相当亲近的同班同学这样的位置,占到了能够对哥哥进攻的立场。来海小姐却一直浪费这些机会。」
「没这回事唷。我已经很努力了。」
「哦哦?对你来说,放学后不断闲聊和用钉书机整理资料就叫努力吗?原来是这样啊。」
「我和春子小妹不一样,是个内向又害羞的女孩子。只能做出这种含蓄的攻势。这也没办法。」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是和来海小姐不同,是与哥哥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唷。老实说这已经是致命的不利要素了唷?但我还是一直想办法要克服这个难关喔?希望你能称赞一下我这种赚人热泪的努力。」
「赚人热泪的努力吗……啊——话说回来,好像发生过这种事嘛。就是春子小妹爱哥哥爱到发狂,真的准备和佑树发生关系。」
「哦哦,没想到你会提到这种情况。只能说来海小姐确实很有眼光。没错,那时候真的只差一步。让哥哥喝下安眠药,用铁链与手铐五花大绑,关到保全设施严密的地下室……我的爱可以说马上就要成功了。那一次真的很可惜。」
「呃,那完全是犯罪吧。」
「什么犯罪?」
「哎呀,两位别吵了。」
另一道声音响起。
原来是冲了一壶新红茶回来的千代。
「先喝杯新茶,让心情冷静下来如何?我准备了新鲜的春摘茶,请两位品尝看看吧。」
咕嘟咕嘟咕嘟。
从茶壶里倒出来的褐色液体,散发清香的雾气。这时,来海眺望着雾气,以无奈的声音表示:
「千代小姐你啊……」
「怎么了?」
「真的很一板一眼耶。」
接着嗅了嗅红茶杯……
「这里明明不是那种世界,只要用普通的方法叫出来可以了。啊,顺带一提,现在的我想加入满满的牛奶与砂糖。」
说完后,来海打开左右手的手掌。
下个瞬间,她的手上已各自握着牛奶与砂糖的瓶子。
「所以说庶民就是这样。」
把茶杯凑到嘴边的春子用鼻子哼了一声。
「毫无情趣。就是要按部就班才能享受优雅啊。看看我这种血统纯正的优美动作吧。」
「我是效率至上的人,所以不必了。」
「好了,两位别吵了。」
千代笑着安抚两人,同时准备了刚出炉的饼干。
「我的个性就是如此,一直无法摆脱身为人类时的习惯。请两位不用再争执了。」
「嗯,其实也不算吵架。」
「只不过是嬉闹而已。」
「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在。」
「嗯嗯,就是说啊。说吵架有点太沉重了。」
来海这么说,春子加以肯定。
千代则露出灿烂的微笑。
「正如两位所说,这里就只有我们。拥有无限的机会与虚假的可能性,但是又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只是让束手无策的我们待在此地的寂寞舞台。」
「也算是某种梦境吧。」
「而且是绝不会醒来的梦境。」
空气中充满倦怠感。
看似什么都有,实际上却空无一物,可以说是走投无路时必定会出现的构图。
「那么……」
千代坐到位子上,拿起红茶说:
「开始吧。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嗯,也没办法了。」
「虽然不是很愿意。」
「哎呀,因为已经快结束了。」
「嗯嗯,确实快结束了。」
「偶尔举行像这样的反省会也不错。」
「是啊。偶尔举行一下是不错。」
来海与春子也表示同意。
千代露出灿烂的微笑。
「虽然已经重复到超越不耐烦,到达反而有点让人上瘾的地步——但这次也让我们开始作业,解体世界让它暴露在白日之下吧。」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位神明。
神明怎么说都是神明,所以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神明竟然可以洗净世界的污秽,借此保持世界的形状!这是相当不得了的事情。因为没有神明,这个世界就没办法存在。
当然,神明必须持续使用这样的力量。不这么做的话,世界就会灭亡。
那么,为了办到这一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神明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持续使用这种力量?
这是个恼人的问题。神明原本也是人类,因此没有办法持续使用这种力量。必须想个办法才行。若想不出来,世界就要灭亡了。
这个问题相当让人困扰,也没有轻松解决的办法。然而,只能说真不愧是人类。他们终于导出方法解决这个恼人的问题。
对于A来说,B是唐突出现的异物。
他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在A眼前。
「嗨。」
他打了声招呼。
但A没有回应。因为A整个人呆住了。她所在的「这里」,一直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是个只有书本、书架以及一些零碎物品的世界,也是A一直感到无趣与倦怠,但还是持续存在的地方。
「打扰了。」
他——也就是B,丝毫不理会傻住的A,直接坐到沙发上,拿起附近的书籍开始不停翻阅。
A仍然处于震惊状态中。
这个异物是男性,是少年。
少年?
啊啊,没错——这时A才发现,不对,应该说才想起来。自己是女性,是少女。性别和年龄之类的事情老早以前就忘记了。名为异物以及名为异性的新鲜刺激,立刻让A的自我开始活化。
尽管如此,A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向B丢出问题。到底经过多久——说起来,这里根本就是时间这种概念究竟有没有意义都很可疑的世界——总而言之,在经过再三疑惑思考之后,A还是开口问了。她询问唐突出现的异物,也就是B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嘛……」
B阖上轻轻翻阅的书籍,发出「唔嗯」的声音,陷入沉思。
这可真是奇怪。A丢出来的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哲学意义,就算答错也不会受到严厉惩罚。
但A立刻就想通了。时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说起来,A自己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丢出这个问题。而B在A感到迷惑的期间,一次都没有催过A,所以他自己当然也不会急着回答问题。
「在那之前……」
B开口。
「我也可以提个问题吗?」
看来他似乎也有某种自己的主张。这样的话,在那段漫长的沉默时间里,或者是他轻轻翻阅书籍时都可以说出自己的主张啊,A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刻意说出口。没错,这名少年一点都不急。而A也没有着急的必要。
你到底想提出什么样的主张?
A问道。
而B这么说。
「你啊,要不要跟我结婚?」
——真是个令人恐惧的事实。
在这个时间及空间恐怕都没有太大意义的场所,说起来只有A自我存在的世界里,在这瞬间——才忽然登场的B,没有经过详细的沟通就直接求婚。必须收回刚才的话。这个少年的性子实在太急了。
但就算是如此,A还是做出回答。
「好的,请多多指教。」
「哦哦。」
这下子反而换成B感到惊讶。
「太强了。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回答。没想到会马上答应。你这家伙实在太厉害了。」
对方虽然感到很佩服,但这对A来说根本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因为在这里的两人分别是男性与女性。如此一来,结婚不是很正常吗?不论是哪个世界哪个时代,性别不同的人总是会结合。既然是阅读过无数书籍的A,关于这一点有绝对的自信。
所以在这里被求婚的话,理所当然会一口答应吧。
只不过……
道理虽然简单,但还是有不明白之处。
说起来,结婚这个制度究竟有多大意义?当拥有自我活动的舞台、经营社会生活的现实,不论无机物有机物、有意识无意识等难以数计的他者普遍存在时,雄性与雌性结合才有意义不是吗?
「这里」不存在上述任何要素。就算结婚了又能怎么样?
……A向B说明了这些。
B做出回应。
「嗯,是没错啦。」
他似乎笑了起来。
这个场所的这个瞬间,对于可说是虚数般存在的B而言,同时对于A来说,包含笑容在内等喜怒哀乐一切情绪,都只是极为象征性,也就是礼貌上的动作罢了。不过这不重要。就算没有意义,还是能够传达意思。
总之他就是笑了。
那绝不是什么惹人厌的笑容。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爽朗的诙谐笑容,像是立刻要夸张地拍着额头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
「好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很长了。」
B重重坐到沙发上表示。
A询问为什么会很长。B果然还是笑着回答:
「因为啊,虽然我向你求婚,你也接受了,但目前就仅止于此。正如你所说,这样子的婚姻根本没有意义。所以得让我们的结婚持有意义才行。」
原来如此,这倒是真的。
A接受对方的说法。虽然是突然登场、任意在这个世界捣乱,但B似乎是个相当讲道理的男人。
只不过,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使之有意义呢?A实在想不出办法。B应该有什么腹案吧。
「这个嘛……」
B摸着下巴思考,然后开口:
「让我们帮这个世界附加上各种事物吧。」
什么?
A歪了歪头。
帮这个世界?附加上各种事物?
什么叫做附加?这个世界指的又是什么?
「正如你所说,『这里』没有形状也没有意义,却有无限可能性,不对,应该说是虚伪的可能性。换个方式来说,就是从现在开始创造整个世界啦。」
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对A来说,B说的话太难理解了。虽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懂他所说的意思,不对,果然还是不甚了解。真不愧是异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懂也没关系啦。」
B笑了起来。
「既然不懂,就让我们按部就班一个一个来吧。这么做,你不久后就会了解了。事情不都是这样吗?让我们一点一点做起吧。」
是这样吗?
尽管不是很清楚,不过A还是在不甚了解的清况下接受了B的说法。即使没有赞成的理由,却也没有理由反对。最重要的是,A对于不可思议的异物B相当有兴趣。
然后呢?
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嘛……」
B开始考虑。
他慢慢思考。B绝对不急,也不接受催促。
「那就这么办吧。」
B说道。当然还是按照他的惯例,脸上挂着笑容。
「帮你取个名字吧。」
†
「首先说说我的意见。」
这里是「反省会」的会场。
除了春子、来海及千代,还有桌子与午茶组之外,就是一片白色,一望无尽的白色。看不出高度与深度,只有空荡荡的虚无无限延伸。
「这个世界是一出闹剧。」
「你的意思是?」
来海一这么问,春子回应: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结局。亦即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闹剧。这是只存在过程、带有致命性矛盾的世界。」
「就算只有过程又有什么关系。过程本身就是答案与结局唷。」
「这是诡辩。」
「但我说的是事实。」
「我同意。」
春子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所以才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闹剧。没有过程就是答案这种悲惨的安慰,我们甚至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这不是闹剧的话是什么?」
「也是啦。」
这次换成来海很干脆地点头同意。
「真的是很蹩脚的闹剧。重复几万次、几百万次都没有改变——话说回来,我们的这场闹剧,至今为止重复多少次了?」
「这个嘛……我记得已经超越两千万次了。」
「这么少吗?应该更多次吧?」
「是一千零六亿十七万八千四百五十一次。」
千代随口补充。
「哦哦,不愧是千代小姐。」「亏你能记得那么清楚」,来海与春子在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佩服的情况下拍起手来。
「我其实还颇为乐在其中。」
千代把茶杯凑到嘴边表示。
「这个名为『我』的自我,竟然能持续『重复这样的过程』到现在这个时间点,这已经算是奇迹了。撇除总是只有最糟糕的结局这一点,可以说没有如此占优势的立场了吧。」
「咦?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面对露出不悦神情的来海,千代婉转地表示:
「请您思考一下。就我们的定位来说,不就跟获得永远的生命没有两样吗?对于大致上能保有意识的存在来说,这本来是绝对无法扮演的角色。所以说,我们甚至要对自己如此幸运心存感谢。」
「又来了。又说这种违心之论。」
「有什么关系嘛。这里是反省会的现场,也就是要进行所谓的脑力激荡唷。」
「对我们来说,大脑根本没有意义吧。」
「吐槽这种比喻表现也没用啊。」
千代在挂着笑容的情况下露出困扰的表情。
来海则是耸了耸肩说:
「说起来,我们的意识究竟有几成是真的也令人怀疑。它就像是泡沫般的存在,应该说就连存在本身都很模糊。」
「把它当成『我思故我在』不就得了吗?」
「所谓的顿悟?」
「顿悟和自暴自弃是同义字唷。再来就是心情的问题。」
「千代小姐就是有这样的一面。」
「因为这就是我的角色啊。」
来海顿时半眯起眼睛。
千代笑着当作没看见。
「说到这个角色……」
春子介入开始出现火药味的现场。
「我们被赋予的『裁定者』这个立场,你们不觉得是非常奇妙的存在吗?」
「我也觉得。」
「确实这么觉得。」
来海与千代都表示同意。
春子接着说:
「我们三个人大概就是合议制般的存在。像是行政、立法、司法。东方的三贤士或是鼎的三只脚。能取得平衡的最小数字应该就是三了。而我们被选为这个三的一员。或者也可能是为了取得平衡的三而被创造出来。你不这么认为吗?来海小姐。」
「我有条件地同意。」
「你所谓的条件是?」
「不清楚目的。」
呈现自己的疑义后,来海「啪叽」一声打了一下响指,手上立刻握着冰凉的啤酒杯。听见春子「又要喝了吗」的抱怨后,她回了一句「有什么关系嘛」把事情带过,然后继续说:
「总之我就是搞不懂,到底是哪里来的家伙创造出我们——嗯,我也知道应该是神明,但还是想不通,真的需要裁定者这种身分吗?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吧。」
「怎么可能无所谓。没有像我们这种,能在某种程度上俯瞰这世界构成的存在,就没办法像这样考察整个世界了吧。」
「咦——怎么了?春子小妹是故意找碴吗?」
「不是说我思故我在吗?」
「好啦,反正不管怎么说……」
咕嘟咕嘟。
噗哈~
来海饮尽杯子里的啤酒……
「因为我们原本应该是人类,就无法超越人类所能想像的范围。因此这一点我一直没办法接受。」
「不能接受哪一点?」
「因为根本没有意义嘛。正如春子小妹所说,我们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场闹剧。真的是束手无策。只能说走投无路到了极点。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嘛。」
「『就算只有过程又有什么关系。过程本身就是答案与结局唷』……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来海小姐刚才说过的话吧?」
「咦——根本是在找碴嘛。」
来海发出「噗噗」的嘘声。
春子则是以无所谓的表情啜饮红茶。
「哎呀,不过我真的很希望能饶了我。」
「啪叽」一声响指后,来海手上再次出现啤酒……
「我们要持续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一直重复同样的过程,玩着绝对无法过关的游戏。」
「有什么关系嘛。」
春子回答。
「我们也因此能当仅次于神的存在。一般人绝对不可能像来海小姐这样,尽情地畅饮啤酒唷?」
「咦?但这只是像中场,或是打瞌睡时所做的梦那样的短暂时间吧。连我喝的啤酒,等回神醒过来后也就全部消失了。有时作为闹剧里的登场人物,有时作为裁定者——持续演着某个人赋予我们的角色。说这是仅次于神明的存在,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吧。」
「人生就宛如泡沫啊。」
「我们的这个能不能称为人生也很暧昧啊。」
「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能像这样存在。对于人类的意识来说,重复几亿次的人生几乎等同无限。无限也就等于永久。嗯,虽然很难定义这样算不算是活着,不过可以确定能像这样存在。我们竟然获得了人人都称羡的永恒生命,已经算很幸运了。我可以断言,不可能有比这幸运的闹剧了。」
「可以的话,我不想玩这场游戏了。」
「我也是。游戏中绝对不可能发生和哥哥结合的事件,这已经超越烂游戏的境界,到达根本不合理的地步了吧。」
「即使重复几亿次,依然执着于这点的春子小妹确实值得称赞。」
其他两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桌子周围飘荡着一股慵懒又黏腻的沉重空气。
「话题好像总是会绕回来耶。」
千代倒着新的红茶,露出微笑。
是以牛奶大概煮过茶叶,加入大量肉桂与砂糖的印度奶茶。原本是一片虚无的空间,但这时候充满浓厚的香气。
「由于已经走投无路,就乖乖地接受这一点吧。说起来我们原本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是达观耶。」
「因为我原本就被附加了这种个性。而且和两位相比,我有每一次人生都比较漫长的倾向。基本上都会陪我们家主人活过一千年的时光。」
「辛苦了。」
「难为你了。」
来海与春子一起低下头。虽然是系统上不可回避的构造,但真亏这个女仆不会发疯。如果以时间来计算,千代玩这个无尽重复的烦人游戏,经验比来海和春子多了几十倍。两个人目前几乎快发疯,好不容易才能保持正常状态,但她的人格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屹立不摇。三个人中,千代的外表看起来年纪最大应该也与这些要素有关吧。在自认是合议制的三名女性当中,千代也是特别不同的存在。
来海和春子任性地大放厥词。
然后千代以某种形式整合。
她们三个人的会议,大概就是以这样的形式进行。
「来思考一下……」
千代忽然开口。
「关于平衡的事情吧。」
「你的意思是?」来海回答。
「因为这应该就是能够定义我们存在的关键。」
千代边把砂糖加入印度奶茶里边说。
她被设定为「其实颇爱吃甜食」。
「我们三人在各自独立,或者是共谋的情况下,于重复一千零六亿十七万八千四百五十一次的游戏里担任仲裁的角色。为了将从一开始就注定败北的游戏确实地导向败北。」
「真是太糟糕了。」
「嗯嗯,糟糕到令人想吐。但是那才是正确的模样吧。连我们所在的这个后台永远都是后台在内,都是象征性的现象与存在。」
「……嗯,抱歉。我被设定成头脑不是很好的角色。哲学方面的话题实在听不太懂。」
「失礼了。可是来海小姐,这其实不是太难的道理唷。答案本身一定很简单。绕了一大圈之后才会发现,答案其实就近在眼前。这可以说是经常会出现的情形。」
「不,我果然还是听不懂。交棒吧,就交给春子小妹了。」
「交给我吧。」春子说。
「我这个被命名为桐岛春子的存在,被赋予了总是想破解世界秘密的任务。对于在我们三个人中,千代小姐算是领头羊这件事我没有异议,但抢先我发表这样的论点就让人不愉快了。」
「哎呀,我又失礼了。」
「虽然不愉快,但我还是承认有思考的价值。综合至今为止的谈话内容,我可以做出千代小姐已经看见答案的解释吧?」
「是的。」
女仆很干脆地点点头。
「只不过,无法保证是正确答案唷?我反而认为,要证明这个假说或推论是否为正确答案,才是我们被赋予的真正任务。你们两位有何看法?」
「没有异议。」
「我也一样。」
来海与春子表示赞同。
确认这一点后,千代才继续说:
「那就让我们解开这个世界的神秘面纱吧。尽管露出真面目后应该只会剩下绝望与失望,但总比没有任何结果要好多了……不过,在那之前要不要先来点刚烤好的司康?没错,事到如今当然还是想优雅一点啊。因为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反省会』了。」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C的少女。
C出生在贫穷的家庭。而出身贫穷,代表偷拐抢骗这些事情根本与家常便饭没有两样,而C也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然而,对C来说幸运的是,她有几样天生优于周围的能力。也就是头脑、身体能力以及容貌。托这些优势的福,他被大人们压榨的期间相当短,随着成长立刻就成功站到榨取别人的那一边。
不过人上有人本是世界的常理。
不久,C就被比她更强大的人们盯上、被买了下来。生为被卖的弱势,成长为卖人的强者后,再次沦落为被贩卖的一方。C再次得知人生的空虚,也因此有了更上一层楼的成长,但也再次坠落到屈居人下的立场。
购买C的单位,要求她做的工作可以说相当奇妙。
C的工作是担任某个少女的护卫,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成为C主人的少女比C更加美丽,出生于富贵人家的她对C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也受到大人们极为保护的对待。
C一开始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这样的工作。她出身贫寒,身处烧杀掳掠根本是家常便饭的世界,真的能够融入贵族的上层社会完成这份工作吗?
但出乎C的意料之外,她竟然很适合这份工作。对于在盛行权谋术数的贵族社会中确立自身立场的作业,也就是政治方面的工作,C相当有才能。尤其是她从小学会的阳奉阴违笑容更是提供了很大的助力。虽说是担任护卫与照顾生活起居,不过还是得跟在贵人身边,所以笑容可以说是在暗地里搞小动作时必需的素养。C充分发挥才能,在政治舞台上尽情发挥干练的能力,成为让人内心感到恐惧的存在。
最出乎意料之外的,便是她和成为自己主人的少女变成心灵相通的好友。由于主人相当聪明,因此她不在意身分,而是注意C的人品,她与C的年龄也没有太大差距。此外,主人在贵族社会当中的立场也不是能永远安定,所以对C来说原本就是相当容易产生认同感的对象。C原本相当厌恶被卖掉之后获得的人生,打算有一天一定要背叛,却在与主人相处之中改变了想法。她决定要完成保护主人并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任务。还要一直支持主人——经年累月后,她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结杲转机再次降临到C身上。
她的主人被献出去当成活祭品。
这是相当荣耀的一件事。因为她的主人是为了拯救世界而献身。人们赞扬着C的主人,期待她能拯救这个世界,并当成神明一样来供奉。在背负压倒性多数的希望、被形容为美谈的英雄主义推波助澜下,主人就只能站上拯救世界的立场。
然而,C当然不可能理会这些事情。对于C来说,名誉的价值比猪饲料还不如。虽然很欢迎把他人当成活祭品获得利益的弱肉强食理论,但对象是自巳重要的朋友时就另当别论。
就这样,C跟着主人选择了成为活祭品的道路。保护主人、照顾其生活起居本来就是她的工作。这可以说是必然且自然的发展。当然,C的打算是一有机会就把主人救出来。她很清楚情况绝对算不上乐观,但为了不舍弃主人,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这场让她打从心底后悔诞生到这个世界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帮你取个名字吧。」
这是相当具冲击性的发言。
名字。
名字吗?
A以怀念的心情体会着这个单字。
她主要的工作——从无限延伸的书架上大量阅读书籍的行为,本来就会接触到许多名字。名字、专有名词。给予事物意义使之固定,特别且理所当然的行动。但是现在像这样重新思考,却又感到异常新鲜。
对了。
一点都没错。
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事物,如果又有某种存在要观测这些事物,为了区别自身与除此之外的存在,当然就需要名字。A竟然忘了这种不辩自明的道理。
「对吧?」
B像是要催促她理解的速度般加了这么一句。
「首先得帮你取个名字才行啊。不这么做的话什么都没办法开始。就连求婚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根本无法区别我和你,当然就没办法结婚了。这样你懂吗?」
他说的话全都很有道理。
A完全赞成他的观点。好吧,就来帮A和B取个名字。帮存在于这里的人格——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以如此称呼,不过假定可以好了——附加上意义、固定下来吧。为了达成结婚这个高度概念,不论如何都需要这个行为。
既然决定了,就事不宜迟。
必须立刻取好名字才行。
但名字要怎么取才好?
尽管A具备庞大知识,可是「使用知识」这样的行为本身对她来说是件大工程。待在「这里」的她,就像是资料库。资料本身不过就是情报的罗列,而要让罗列具有意义也就是——
等等。
不用废话这么多。
名字啦名字。快取个名字吧。不过名字?该怎么取才好?如果是具备意义的发音,也就是单字的话,脑袋里可以源源不绝地浮现。列举出庞大数量的例子绝对不成问题。但最多就只能做到这样。从决定「取名字」的瞬间开始,A的机能就急遽活化。即便开始活化,却无法给予情报方向性。情报是一口气无限地溢出且停不下来,当然也无法控制。
也就表示,这罕见——应该说绝无仅有的新鲜刺激,让A兴奋不已。
这时B对这样的兴奋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在那之前……」
他抑制陷入兴奋状态的A……
「你要不要先说说话?」
……
…………
什么?
说说话?
事态再次超乎A的容许范围。
说话。
说话是什么意思?
A立刻搜寻这个单字。以嘴巴发声。使用喉咙、舌头与嘴唇说出语言,传达给某个人。借此进行意思的沟通。
啊啊,对了。是这样没错。
言语本来就是要说出来才有意义。数名他者存在,语言才会诞生、成长并茁壮。没想到A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A十分慌张。
没错,必须说话才行。
这时才又注意到另一件事。A没有说话。没有从嘴里发出声音。但似乎不用开口,B也能了解自己的意思。B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究竟想做什么?不对,说起来「这里」究竟是哪里?而自己到底是什么?
「我说啊,凡事都有顺序吧。」
B似乎露出苦笑。
面对因急躁而陷入混乱的A,B就像是父亲在教导小孩子般缓缓说……
「不用急也不用慌。在可以办得到的范围内就行了。应该说,完全办不到也没关系。光是像这样互相确认我和你的存在,就十分有价值了。可是我这个人很贪心,可以的话希望能和你建构起良好的关系,才会像这样接近你,懂了吗?」
应该说,似懂非懂。
话说回来,顺序吗?还有顺序这种东西哦。
啊啊,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是第几次,竟然又被对方提醒自己忘了成为前提的概念。应该有秩序、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件事。A意志消沉。而意志消沉本身也是一种新鲜的经验。接连不断的新鲜体验让A感到迷惑、束手无策以及混乱。
但另一方面,A也冷静地思考。
凡事都有其顺序。这能够理解。但这不是一相遇就忽然求婚的男人该说的话。就A所知,没有比结婚更需要顺序及手续的事情。不过,B似乎完全视这些顺序为无物。
「没关系啦。」
B光明正大地回答A的疑问。
「总之,一开头就先赌大一点。迎头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是件好事。打破顺序又如何?我向你求婚这件事,打破顺序反而比较自然。因为是突发状态,不能按照常理来行事。这样懂了吗?」
懂了。
应该说似懂非懂。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B具有相当强势且无可动摇的人格。他似乎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充满确信。然后最重要的是,可以感觉到他没有一丝恶意与敌意。
A开始思考。
没有恶意与敌意。那可以照他所说的去做吗?
不清楚他的目的和来历。照他所说的去做真的没关系吗?
A深思熟虑。她不讨厌思考。甚至可以列入她喜欢的举动当中。物体能发挥本来的机能,通常会带来满足。A相当笨拙地驱使沉睡的庞大知识,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最后终于做出结论。
试试看吧。
首先试着开口。借由说话来向B传达意思。
A下定决心,决定试着开口——这个时候,同样的事象再次降临到A身上。
没办法说话。
没办法把意思、言词发出声音传达给B。她当然知道是使用口腔、舌头与喉咙让声音震动,但就是办不到。只要没有身体上的缺陷,几乎可以本能且自动办到才对。虽然知道极为荒谬,可是现在的A确实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到。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失望笼罩A。真是的,怎么会这样。说话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事。连这种事情都忘记,或者根本就没有发现。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那么多办不到的事情。
「慢慢来就可以了。」
B表示。
事实上,B的语调确实相当从容。他悠闲地坐到椅子上,漫无目的地翻着书……
「放宽心慢慢地试就可以了。我说过好几次了,完全不用急。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解决。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最重要的事情?
「就是我在这里这件事啊。」
他理所当然般这么说。
「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足够了。所以我会等待。与其说等待,倒不如说我已经满足了。所以你完全不用在意。」
于是A顺着他的好意,慢慢地进行这个工作。
B则是按照自己所说悠闲地翻书,等待A接下来的动作。
然后不知道经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
对于A与B身处的「这里」,似乎没有时间这样的概念,不过真的要加上度量衡的话,大概就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吧。
最后A带着自信开口说话。她说「我知道了。我们来想名字吧」。
然而……
获得的回应完全出乎A的意料之外。
「你真是急性子耶。」
B似乎感到很无奈。
即使面对充满自信的A说了「我知道了。我们来想名字吧」这种足以媲美开天辟地的大事,他依然做出令人失望的发言。
「我的确是说过要取名字啦。」
B阖起手上的书看着A。看起来像是要说教,但口气一直很温柔,因此A也决定仔细地听他把话说完。
「不过呢,取名字是很后面的事情。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才对吧。」
很多其他的事情?
要去做?
「说话啊。总之就是先说话。」
不是说了吗?
就在刚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完全忘记怎么发声的A,好不容易才想起该怎么做,并出声表明自己的意思不是吗?
「不行,这样还不够。」
B做出否定的答案。
「还得说更多一点。总之你先说话就对了。尽量说都不要停,说到昏倒也没关系。首先从这里开始。我不是说过凡事都有顺序吗?」
这就是B的说法。
虽然刚才也提过,但突然就向人求婚的男人说这种话实在有点没说服力。你知道到底是谁让事态发展成这种地步的吗?既然主张凡事有顺序,那你也应该按照顺序一步一步来吧。
亏人家这么努力。
隔了这么久才再次努力,挑战开口说话这个大工程。
A产生郁闷的心情。老实说,她有点生气。
「啊,那样。就是那样。那样很不错唷。」
B却像是称心如意般高兴地说:
「我想要的,也是你需要的就是感情啊。感情和表现能力都很重要。笨拙也无所谓,要开口说出来,才能让你变成你。」
感觉还是似懂非懂。
不,可是,这主张应该还算是可理解范围。原来如此,虽然努力了,但A的发言还是只有「我知道了。我们来想名字吧」。而正如他所说,可能真的有点太着急了。真的要开始想名字的话,一无所有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线索。A不清楚关于B的事情,应该说A连自己的事情都不太了解。要达成「取名字」这么高难度的事业,不足的部分实在太多。
「没关系,你不用急。」
B相当温柔。
「虽然忽然就要你说话,不过这本来就不简单。反而该说你很努力了。努力地完成自己不习惯的事情。这让我很高兴。」
这样啊。
很高兴吗?
A感到很不可思议。那是一种温暖、柔软且笔墨难以形容的心情。而且这种心情不会让人不舒服。不,应该说让人感觉很舒适。
「所以,我们来说话吧。」
B催促道。
「最初的阶段已经完成。进入下一个阶段吧。让我们立刻、现在就开始说话。」
A再次有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刚才已经历过生气,现在又跟刚才有点不同。B明明说了「你真是急性子」,现在看起来急性子的人是他才对吧——虽然想这么反驳,却也纯粹对他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有兴趣。究竟该如何称呼这大致上相反的心情呢?
不论如何,总不能一直闭着嘴巴。
A老实地回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B突然出现并提出各种要求,所以马上要办到所有事情根本是无稽之谈。何况A光是要开口说第一句话就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立刻能流畅地说话反而不自然吧。
「说的也是。」
B肯定A的想法。
A觉得很奇怪。因为B的肯定里头,似乎带有早就猜到A会这么回答的感觉。
「那我来指导你。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吗?」
求之不得。
应该说打从一开始就希望能这样。B的沟通能力明显比A还高。希望有能力者能够自告奋勇,正确地指导能力不足的人。
「抱歉抱歉,是我一时没注意。我会做出你应该说些什么的指示,你就按照我的指示去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初学者,所以会尽量做出简单的指示。可以吗?」
没有异议。
A稍微放宽心等待B的指示。这样就没问题了。单纯的作业是A擅长的领域。一定能提出让B大吃一惊的成果。
「要开始啰?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
随时放马过来。
「跟在我后面重复我说过的话。首先是『喜欢』。」
「喜欢。」
毫无困难地说出口了。
这种程度应该办得到。A自信满满地等待接下来的指示。
「那么,『很中意』。这没问题吗?」
「很中意。」
「很好很好很好。接下来是『想一直在一起』。」
「想一直在一起。」
「很厉害很厉害。下一个是『爱你』。」
「爱你。」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抱我吧』。」
「抱我吧。」
「『抱紧一点』。」
「抱紧一点。」
「『再更紧一点』。」
「再更紧一点。」
「还要再更紧一点。」
「…………」
好像有点奇怪。
A心中涌出奇妙的感情。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这不会很奇怪吗?虽然回应了B的要求,但这种无法释怀的感觉是什么?绝对算不上讨厌,但就是不愿继续下去。
「嗯?怎么啦?课程还没结束唷?」
B催促道。
A老实说明自己的心情后,B发出「哎呀」的声音……
「嗯,糟糕,太不小心了。这么快就被识破要青涩少女做出不知羞耻的行为。这下搞砸了。」
搞砸了?
搞砸什么?
A无法立刻理解B的话,暂时陷入沉思。她搜寻累积多年的资料库,不停检讨B的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做出了结论。原来如此,B的行为似乎是在侮辱A。甚至慢慢了解B借由侮辱A的行为获得某种快感。
A异常愤怒。
什么叫要青涩少女做出不知羞耻的行为。还从这种行为里获得快乐,可以断言这绝对是错乱的感觉。因此,A勇敢地彻底向B提出抗议。这不是警告。再重复一次。这不是警告。
「哦!」
当A陷入沉思时,B坐在沙发上看着书,等待A做出反应,结果看见她的激愤与抗议后感到非常高兴……
「真不错的反应!」
B说道。
有什么不错的?
A现在十分激愤,也做出了警告。嗯,说起来也只是因为动员资料库里所有资料后得到的结果让她这么做,所以在表达意思时总是缺少严肃感。如果B是识破这一点才会摆出从容的态度,想要与其对抗便相当困难。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B完全不在意似地表示。
「错乱和不知羞耻都无所谓。污辱与被污辱全算不了什么。我很欢迎你生气。太棒了太棒了。就是得这样才行。」
哪里棒了?
A真的不懂。总之,B的话对A来说实在太难理解,不论如何就是会导致她陷入混乱。
到底哪里好了?
什么叫就是得这样才行?
「因为结婚就是这样唷?」
B这么说。
「错乱、不知羞耻以及侮辱,都是要进入对方内心深处才能真正成立唷。不论是穿着鞋直接闯入、礼貌十足地进入,还是一边刺探一边进入,然后有时自己做出反应,有时对方做出反应。男女之间的交往就是这样。换另一种说法,就是裸裎相见。这样你懂吗?」
不懂。
但又好像有点懂。
理性上不懂,不过直觉上似乎能理解。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
A开始思考。她搜寻着资料库。然后花了数年的时间检讨,得出B的发言有一定程度正确性的结论。原来如此,他的发言似乎可以称为真实的近似值。结婚这种现象,似乎也有他所主张的那一面。
就算这样——
B所说的婚姻观还是有点太前卫,不对,应该说相当极端。
「没问题啦。」
B一脚踢开A的问题。
「不是说过了吗?一开头就先赌大一点。我们的相遇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太在意。」
太强人所难了。
当然会在意吧。在这种状况下受到这种对待。还让自己思考了那么多年。不断尝试新的事物。
「会在意吗?那太好了。」
B很高兴。
A无法理解他在高兴什么。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想做什么?啊啊,真是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
「那么,继续课程吧。」
虽然搞不懂,但要是被问到是不是不愉快,又没有这种感觉。反而很在意B究竟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非常在意。宛如公式排列的一排排书本与书架、桌子与沙发等最基本的家具,在这些物品当中,B的存在如此特异,看起来就像散发出光辉。
想要知道。
想继续看下去。
B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跟在我后面重复我说过的话。首先是『喜欢』。」
看着想再次侮辱自己的B,A做出预测。看来取名字大概,不对,应该说绝对是好一阵子之后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D的少女。
D出生在富裕的家庭,还拥有丰富的才能。出身富裕就表示拥有许多家财,而财产通常会伴随血腥。D的周围经常缠绕大量欲望,被金钱蒙蔽眼睛的群众四处蠢动,而器量十足的她用天生的聪明才智击退这些人,同时保护自己的立场,扩展自身的权威。而且才能之外的外表亦相当出众,她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财富与名声,惬意地过着人人称羡的人生——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但只是表面上。
实际上并非如此。
「人无双面才」这句俗话根本是天大的谎言,明明有许多具备两种、三种甚至是四种才能的人物存在(D正是这样的典型),但拥有一切的完人又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D没有获得的东西,是极为普通的恋情。
她爱上了不该爱、也绝对无法结合的对象。这对D来说是唯一的缺憾,也可以称为负面的才能。她为此深感烦恼,却又无法解决,也没有让煎熬自身的爱慕之意远离的办法。她只能刻意搞笑,戴上开朗笑容的假面具,借由让周围的人苦笑着说「她就是那样的人」辛苦地取得平衡。
不幸的是,对于D来说,唯一不足的东西就是她的一切。
D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为心爱的人尽心尽力,不求回报。这成为她生命中的一切。她选择一辈子都要这样活下去,聪明又专一的她,发誓绝对不会更改这样的初衷。和表面上的发言与态度完全不同,她对于自己的决心相当真挚、诚实。对于仅仅只有十岁的少女来说,这大概是近乎奇迹的生活方式。
另一方面,这个时候世界已面临灭亡的危机。能获得许多情报的D,很早就察觉到这个危机,但就连她也没办法拯救整个世界。身为杰出人物,同时财力雄厚的她,隶属于订立拯救世界计划的这边(该组织被称为九十九机关),结杲组织仔细检查所有状况后订出的,是有万分之一成功率就已经谢天谢地的计划。
而且这时又出现其他问题。D爱慕的对象被判定为相当适合作为拯救世界计划的活祭品,也被选为进行计划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D完全没有烦恼。
应该说她也没有立场感到烦恼。因为D同样被判定相当适合作为活祭品。
不能让有万分之一成功率就已经谢天谢地的计划变得更难成功。同时,作为判定祭品的机关,也不允许夹带私情。D在这方面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由于聪明的她在经过深思熟虎后发现没有其他办法,所以达说起来也是必然的结果。
就这样,D和他爱慕的对象——也就是她的亲哥哥,一起步上了活祭品的祭坛。
「来思考一下『一千年』这个数字的意思吧。」
千代把刚烤好的司康排在桌上,提出这个问题。
「意思?」
来海歪起了头……
「不是时间长度的概念?而是要思考其意思?」
「在大多数场合中……」
选着果酱回答的人是春子。
「『设定』上都是神明活了一千年。而这个数字真的有意思吗——千代小姐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还用说吗?」
来海噘起嘴唇……
「根本没有意思啦。如果只有一两万就算了,但我们经历的『这个』已经超过千亿次。也就是说,以普通人类的立场来看,几乎网罗了所有可能性。所以十年或百年都无所谓啦。真要说的话,设定成活了一万年也没关系吧。可是『活了一千年』这个设定连一次都没更动过,我可以断言这个数字绝对没有意思啦。」
「你说没有意思?」
「对啊,春子小妹。」
「但不可能是偶然吧?以偶然来说,这个次数实在太多。借用来海小姐的话,试验次数已经超过千亿次。」
「春子小妹是想说『不可能有如此偶然的一致性,所以应该有意思』吧。当然不是偶然,不过要是问到有没有意思,又有点不同。可以说有意思也没有意思唷。」
「喔~你能说这种充满哲学味的话嘛,还老是说自己不适合做这方面的工作。」
「不是什么哲学。只不过是玩文字游戏。」
「可以容许我发表一下个人的意见吗?」
这时候千代插嘴。
「一千年这个数字没有意思,但是有意义。」
「怎么说?」
「不设定框架就无法制作外形。在可以选择无限可能性的状况下,反而会因为范围过于广泛,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千代边说边把司康一分为二。空虚的空间里,只有奶油、砂糖以及小麦粉的烧焦香味带着真实感飘荡在现场。
「若要问是否有什么具体意思,大概只能得到否定的答案吧,但为了方便还是需要一定的要素。让纸糊的世界具备真实感,也就是类似咒语般的东西。就像数学题目里,使用X与Y来表示暂定值一样。正如来海小姐所说,不论是十年、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没关系。但数字固定下来会比较轻松。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哦哦……原来如此。」
「舞台装置已经永远由乱数来决定。只有记号而没有任何数字的算式难易度又会更加提高。所以,我认为一千年这个数字的设定应该是本能上的结果。」
「你说本能?是谁的本能?」
「当然是神明的。」
千代在司康上淋了大量蜂蜜。黄金色蜂蜜渗入司康的模样让人食指大动。
顺带一提,来海喜欢涂上酸奶油。
春子则是加上一些杏桃果酱。
「还有另一件必须作为前提事先确认的事。虽然对我们来说有种『事到如今』的感觉啦。」
「愿闻其详。反省会本来就是要反覆进行确认。」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认为我们三个人并非不可动摇的存在。而是飘荡在广大可能性之海里、像是水草碎片般的东西。」
千代以刀叉优雅地将司康送进嘴里。她进食的动作相当恭谨,几乎没有张开嘴巴,宛如试吃般仔细品尝味道。
来海的吃法相当豪爽。几乎一口一个司康,大口咀嚼,接着立刻在下一个司康上涂满酸奶油。不但粗鲁且毫无节制,却看起来比任何人都享受食物。
春子则是坚持走自己的路。虽然在司康上涂了果酱,却一直享受红茶的香味。或许应该说,她看起来从进食前,就享受着司康、果酱以及红茶香气混合之后的余韵。
三人各有千秋。
虽然千代表示自己不是屹立不摇的存在,但眼前这不就是坚决不变的个性吗?
「错了。」
千代否定。
「我们已经连原型都不存在了。说起来呢,根本的设定本身参杂了太多东西。嗯,重复了一千年的话,也难怪会这样啦。」
「我同意。」
提出赞成意见的是春子。
「即便我们三个身为裁定者,位居以俯瞰视角来判断事物的立场,但这终究只是比较的问题。和数量多如繁星般诞生又消失的人格比起来,我们只好了那么一点点。只要没办法体认到真实,什么立场其实都差不多。也就是所谓的五十步笑百步。」
「嗯嗯,春子小姐说的一点都没错。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记不记得的次元了。」
「千代小姐的想法应该算是妥当。说起来我们呢,是不是还能定义成『原本应该存在的我们』都很可疑了。」
「哈哈……真是充满哲学味啊。」
听见两人对话的来海露出佩服的模样。
「不过很抱歉,这对我来说有点太难了,完全跟不上你们的脚步。如果能够做出更简单易懂的说明,我会很感谢你们。」
「这可真是个难题。」
春子抚摸下巴。
「就像尝试与听不懂人话的小婴儿沟通。虽然说不是不可能,但确实是一件相当麻烦的工作。」
「对不起哦,谁叫我只有小婴儿等级的理解能力。不过这就是我原本的设定。是不是可以请聪明的春子大人,做出连笨蛋也能听得懂的说明呢?」
「就是有原始题材的意思。」
春子舔了一口果酱……
「事情刚开始的阶段,应该有成为我们三个人原型的人物,以及附随在其身上的故事存在。某个人剽窃了它们创造出我们三个人。」
「这我赞成。」
千代接下去说:
「我补充一下,剽窃的对象大概不只我们,而是这无数被创造出来的世界都是如此。」
「嗯嗯嗯~?」
皱起眉头的来海歪着脖子表示:
「这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什么剽窃与被剽窃,听起来都没什么真实感。老实说,具体性实在太稀薄了。」
「没错。这里就是重点。」
「我认为具体性稀薄就是本质。」
「……都——说——了——这样子的说明我听不懂啦。」
对于不断发表议论的春子与千代,来海直接举手摆出投降的姿势。
「那么,再稍微改变一下说法吧。」
春子思考了一下……
「原本认为『剽窃』是比较易懂的表现,才会用这两个字。总之就是我们,还有整个世界都是来自某种模造、模仿的赝品。而且应该不是完全复制的成品。虽然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我们就是混合了许多东西后制造出来的赝品。然后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个部分恐怕都没有意义了。就像某种黏菌一般诞生、变化、蠢动,半永久地持续生成——换言之,结论就是虽然存在超越者,但不存在完全者。」
「前提是我们并非不可动摇的存在。」
千代补充道。
「亦即对大杂烩的我们来说,根本不可能正确地观测所有发生的现象。当然,如果我们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权限则又另当别论。」
「说起来,这些推测的前提就是要有『起始』这个东西存在才行吧。不过我感觉这就是正确答案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
「不过通常直觉就是最正确的唷。即便刚才稍微提到算式,但在获得证明前就知道答案也绝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形唷。」
「完全同意。我和千代小姐在这个部分可以说是意气相投呢。」
「嗯嗯,就是啊。春子小姐理解能力相当高,真是省了不少工夫呢。」
意气相投的两个人发出兴奋的声音。
遭到排挤的来海顿感无趣。
「太多脑补的成分了吧。」
拿起第三个司康的来海指谪。
「全是以这个做前提、以那个做前提的内容。脑筋不好的我根本搞不懂啦。这样根本算不上什么反省会。你们两个或许很聪明,但真的很不会教人。」
「跟我抱怨也没用啊。」
春子露出困扰的表情。
「那我们回到话题上吧。」
千代帮忙缓颊……
「原本是谈到『千年』这个数字对吧。来海小姐,我们就先不管其他细节,到『数字没有太大的意思』这个结论为止,你应该能理解吧?」
「可以唷。应该说,这是我先提出的观点吧。」
「然后再粗略地统整这个解释,就会得到『神也是人类』这样的结论。」
「嗯。听不懂。」
「听不懂吗?」
「嗯,怎么说呢……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啦。」
来海绷起脸……
「应该说,我反而害怕自己能理解这点。感觉对这部分出手的话,一切就要结束了。」
「这么说来,来海小姐也有这样的直觉啰。」
「是啊。应该说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工作。」
大口咬下。
吃完第三个司康后……
「但等一下。这样的发展很不妙唷。我虽然脑袋不好,却被设定成直觉特别敏锐,所以能够知道。这太明显了,好像有超级恶劣的结局在等待我们。给人一种无可救药的感觉……」
「嗯嗯,很遗憾地说,大概是这样没错。」
「唉,真的吗?这下可糟了。」
来海摆出投降的手势。
「总归一句话,情势愈来愈糟糕了。」
「嗯嗯,很遗憾,确实如此。」
「说起来我们原本也是人类。可不可以稍微手下留情呢?对于坏结局我已经敬谢不敏了。一千亿次了唷?一般来说早就完蛋了。」
「还有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千代递给来海第四个司康说:
「没有任何神明不会完蛋的保证。因为神明身上的负担比我们大多了。」
「神明会完蛋?」
「嗯嗯,我们认识的世界是靠神明来维持。虽然我们的命运算悲惨,但神明肩负的宿业远远超过我们。至今为止神明背负着不只千亿,应该说以数字来表达根本没有意义的宿业——能勉强重复这么多次游戏已是奇迹。」
「但这样的奇迹也即将来到尽头。」
春子接着表示。
「也就是说——是世界先被拯救,还是……嗯,很遗憾,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很难期待一个具有希望的未来。因为我们除了是裁定者之外,也是观测者。即使无法看见一切或证明,但大部分的事情我们都能知道。即使没有看见也一样。」
「唔嗯。这些话我也能听懂。」
来海肯定对方的意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哦?愈思考就愈只能看见绝望的状况。而且这种状况看似能够介入,实际上根本无法插手,这就是我们可悲的立场了。」
「这也没办法。」春子说。「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也就是所谓的评论家。绝对不是什么创作者。两者之间壁垒分明。即便很不愿意这么说,但那是理论上无法超越的一道墙。」
「嗯,我知道了。总之,这是不先喝一点酒就没办法继续下去的内容。」
啪叽。来海打了一下响指。
同时,有一瓶年代久远的干邑白兰地出现在桌上。来海拉开木栓,把大量的酒到进空了的茶杯表示:
「那么,脑袋不好的我实在搞不懂。我们所站的这个舞台根本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背负这像是宿业的东西,飘荡在连次数都数不清的永劫中?」
「我有一个假说。」
千代说道。
「不过是听起来有点奇妙的假说。但反覆检讨之后,觉得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假说。然而,靠的是直觉就是了。」
「愿闻其详。这就是千代小姐最擅长的部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完司康后,千代以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她的眼睛里洋溢笑意。这是她重复了千亿遍也没有改变的拿手技巧。
「我认为我们站立的这个舞台,以及我们的存在——都是神明羞耻心的表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
A遭遇B这个异物之后,不知道经过多久。
连在到处是情报、所以情报根本没什么价值的「这个世界」里,都留下了一段令人无法忽视的时间。
A和B到现在都还继续着同样的对话。
「很好,要开始复习啰。」
B以平淡却认真的态度对A提出要求。
「跟在我后面重复我说过的话。首先是『喜欢』。」
「喜欢。」
「接着是『很中意』。」
「很中意。」
「很好。接下来是『想一直在一起』。」
「想一直在一起。」
A不是笨蛋。反而可以说是睿智的聚合体。反覆的作业更是她最为擅长的项目。她可不是白白在只有书本与书架的世界里过着不停看书的生活。
「那么接下来是『爱你』。」
「爱你。」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太棒了。真是了不起。」
B似乎觉得很高兴。
面对A的表现,B毫不吝啬地表达赞赏之意。但是对A来说,B反而比较令人惊异。因为A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没什么大不了,但B为什么也拥有如此高的反覆能力?他有耐性到令人害怕。换一种说法的话,就是他相当温柔。他似乎想用这份温柔,让A达成某件事情。不只是为了侮辱A来取乐,还为了其他的事情。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要好好跟上来唷?」
「了解。」
「跟在我后面重复我说过的话。『抱我吧』。」
「抱我吧。」
「『抱紧一点』。」
「抱紧一点。」
「『再更紧一点』。」
「再更紧一点。」
「『还要再更紧一点』。」
「还要再更紧一点。」
「很好。」
B似乎可以接受这样的表现。
他内心充满达成感。「呼」了一声擦拭汗水(在肉体不存在的此处,这种行为只不过是一种比喻,但A确实感觉到B擦拭汗水的气氛),对A表达赞赏之意……
「哎呀,凡事真的都得尝试一下呢。『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果然是真的。竟然能把毫无生命力的你调教到这种地步。哎呀,真是太棒了。我会骄傲起来唷。」
调教?
A心中产生不对劲的感觉。于是立刻搜寻「调教」这个词的意思以及其使用范例,从该处导出结果。
A火冒三丈。什么调教,太没礼貌了。
「哦!?真是太好了!」
B很开心。
「有什么好高兴的?」
A依然处于愤怒状态。打从一开始,B的感觉就与A有极大差异。他说的话,大概有九成没办法理解。
「当然高兴啦。因为我就是想要这样的表现。」
B毫不在意A的抗议,直接开口说。
「我说了些什么,你立刻有所反应。这就是我要完成的事情。而且像这样和你说话——不只是想沟通观念,而是无论如何都需要你开口来跟我对话。首先这就是第一阶段。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
是这样吗?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他一开始的提案确实就是如此。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没错,自己的确在说话。A在不知不觉间发出声音和B进行问答。
A是睿智的聚合体。但并不代表她的泛用性一定很高。就是特别强化了对某件事的能力,A才会是现在的A。而B则是试着一点一点地改变这样的A。
「我也终于有点习惯这里了。」
B以感慨良多的口气表示。
「和你像这样对话的时候,终于开始出现自己的个性。这个地方真的很累人。光是要保持自己的形状就得耗尽心力。我真的是很辛苦,才能获得目前的成果唷。」
B看起来很高兴。而A也有点开心。有点开心正是她有所变化的证明。
好了,既然如此,时机是不是终于成熟了呢?是时候该完成当初的目的,也就是取名字这个大工程了。虽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个机会应该是最合适的时间点。
A有了如此的确信。
「等一下等一下。还太早了。」
B却做出否定的反应。
「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名字这东西是有更深层、典雅的意义。要是觉得很简单就能决定,我会很困扰。」
简单?
这男人在说什么?自己花了多少工夫与时间才到达现在这个瞬间?竟敢说这很简单。
「别这么生气嘛。」
B轻轻避过A的反驳……
「你还是个菜鸟唷。现在就只有能跟我稍微对话一下的实力。这时候就决定名字,会不会太得意忘形了一点。」
感到不快的A发出「唔唔」的声音。
菜鸟。竟然说菜鸟。虽然不是在炫耀,但A一直持续,真的是持续不断在这里累积知识。而且成功站到能够得知任何事物的立场,应该具备十分充足的能力选择名字。
「哦哦?那我问个实际的问题,你在这个瞬间,能够帮自己取个名字吗?不能随便取唷?要是正式并只适合你的名字。怎么样?能办得到吗?」
A发出「唔唔」的声音犹豫。
名字。Naming。决定意义或定义。A真的存在充足的能力决定意义与定义吗?A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来帮你做个测验吧。」
B提议。
「是很简单的测验。把我和你之间到刚才为止的对话稍微做些变化。也就是所谓的第二阶段。就用你能不能跟上这些变化来测量你的成长。你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样,A很乐意挑战。想要验证成长的轨迹,这是必需的手段。她甚至想积极地接受测试。
「很好。要开始啰?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
放马过来。
「跟在我后面重复我说过的话。首先是『喜欢』。」
「喜欢。」
……咦?
如果A的记忆没错(以A的性质,明显不会有错),这与B至今为止重复过的话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这种测试太简单了。竟然如此瞧不起人。
「OK,那要继续啰。跟在我后面重复一遍。」
尽量来吧。
已经确定可以轻松获胜了。三两下就通过这种挑战,给B一点颜色瞧瞧吧——
「『我喜欢你』。来,说说看啊?」
「…………」
A沉默了。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
「怎么了?Repeat after me啊?」
办不到。
竟然有这种事。只是添加「你」这个受词,难易度竟然提升这么多。
「Hey Hey。怎么了怎么了。害怕了吗?」
才没害怕呢。大概啦。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没办法轻松获胜了。想不到语言、沟通竟然如此深奥。A相当沮丧。一直在书本与书架当中过生活,A大概已经成为意识这种东西的深层存在,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
啊啊,竟然有这种事。
「……很好很好。太棒了太棒了。」
但是……
不理会因为发现自己界限而痛苦挣扎的A,B直接肯定了这样的反应。
很好很好?
到底哪里好了?
「愈来愈像你了啊。」
B这么说。
「虽然你好像大受打击,但这完全不是什么坏事唷?我想要的反而就是这样的反应唷?」
他的话总是让A感到困惑。
这一次特别严重。A明明变得如此软弱(还是B害的!),B反而相当高兴。真是完全无法理解。
「没这回事唷。其实很简单……」
B开口。
「说起来呢,想取名字就需要有个性。换句话说就是要有意义。因为你必须决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没有决定,也必须有点线索或是方针。要说到为什么,是因为你具备那样的能力、权力与需要。这样懂了吗?」
懂了。
又好像不懂。
不过,原来是这样,「我是什么人」。不确定这一点就没办法取名字。对于在这个过去与未来都没有意义、时间大致上停止的地点,不知从何时存在、对于存在也不抱什么怀疑的A来说,即使有选择名字的能力,也没有决定名字的潜力。
「那么,再挑战一次吧。」
B继续说。
「『我喜欢你』。来,说说看啊?」
嗯,这个嘛……
希望能稍等一下。希望别这么突然就催促我要进化。
希望别突然就强迫我这个大外行做这种事。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可是结婚了唷?哪是什么大外行。以男女的交往来说,你根本是内行人唷。」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对方求婚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接受了。然而,那说起来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很难说是按照正常顺序完成的婚姻关系。
「但我们可是两个人一直待在这里唷?老实说,这已经是究极的交往方式啰?所以你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挑战根本是家常便饭般的任务吗?会这么觉得吧?既然如此,就说说看吧?」
B依然相当强硬。
A无法挖掘出反抗这种强硬态度的根据,或者可以说意志。虽然B相当有耐心与毅力,可是似乎有时候会像这样表现出急躁的人格。A要到很久之后,才发现这就是沟通上的讨价还价。
「来,说说看吧。快点快点。」
A陷入极度的混乱。
对于称呼B为「你」有很大的抵抗感。虽然不清楚抵抗感源自何处,但她推测大概是来自被称为羞耻心的感情。尽管做出了推测,却无法找出最合适的解答。不过还是得想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即使也可以无视对方的要求,但选择这个选项的抵抗感更加强烈。
A就在混乱的情况下思考。
她累积的经验,这时候已经到达相当高的等级。一开始时花了几年、几十年,让她现在得以实现革命性的速度。这是不累积经验就绝对得不到、名为直觉的能力。
这种尖锐的力量现在对A产生作用。与其说是直觉,倒不如说或许比较接近走马灯,总之她在这个地方完成了一个划时代的进步。
「我……」
即使感到犹豫。
即使感到痛苦。
即使不知道正确与否。
A还是回应了B的要求。
「我喜欢阁下。」
「————」
出现一段空白的时间。
总是单方面让A感到困惑的B,这时候吓了一大跳。
他吓得闭上嘴,过了一阵子之后……
「哦哦!」
才发出这样的声音。
「太棒了!感觉很有个性!」
他很高兴。
A产生过去未曾有过的心情。
个性。
个性吗?这就是所谓的个性啊。
对于用※「你」来称呼B有抵抗感(因为从搜寻结果中,得知「你」这个单字也包含了伴侣和丈夫的意思),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用「阁下」这样的表现方式。看来并非错误答案。证据就是B首次因为这样的反应感到高兴。(译注:此指日文第二人称。)
A顿时有种优越感。
在这瞬间,似乎稍微超越了单方面耍着自己玩的B。经过搜寻再搜寻的结果,发现这个时候最适合使用「摆了他一道」这个惯用句。
怎么样?
沉浸在优越感的A表达了自己的主张。
我像这样获得了对方希望的个性。我可以断言,到了这个地步应该就可以着手取名字这个大工程。
好了,让我们来取名字吧。
现在立刻取。
「等一下等一下。」
B委婉地阻止了性急的A。
「你脑筋虽然很好,但就是这种地方不行。别着急别着急。现在还完全不够。你的个性尚且只有肤浅的表面。没有任何触感与真实感,只是刚诞生的菜鸟。想要取名字还早得很。」
这家伙在说什么?
A感到极度愤怒。
竟然侮辱创下这么多实绩的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看不起我?说起来,只要搜寻的话,名字的范例要多少有多少。只要逐一检验这些范例,应该就能导出最佳答案。B的主张不会太过极端了吗?强烈希望他进行反省与改善。
「不行唷。」
B直接否决A的主张。
「着急反而会坏事。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以地毯式搜索一件一件寻找最佳答案的想法,真让人不敢领教。根本不用这么做,当时机来临时就会找到你的名字了。」
然后说出这种话。
唔嗯,听起来也有点道理。但无法接受的要素还是很多。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为了不浪费至今为止耗费的大量资源,这个案件确实需要慎重行事。但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差不多可以把名字的候补拿上台面来检讨了吧。当那个时机到来,没有任何准备就瞬间决定名字的话,才真的会出现「着急反而坏事」的情况吧。
「别担心。」
然而,B依然不改变自己的主张。
「相信我吧。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找到名字。」
他似乎很有自信。
既然这样,自己也只能退让了。至少在这种场合里,B的经验比自己丰富。虽然多少还有点疑问,但就照他的话去做吧。他很明显没有害意与敌意,而且根据搜寻,妻子本来就要相信丈夫。
「好了,继续我们的课程吧?你也确实地进步了,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对了,既然我们已经结婚,要不要模拟一下夫妻生活?要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就可以尽情性骚扰了——哎呀,说溜嘴了,你忘了刚才的话吧。我想说的是,为了适切地引导你,我准备了各种方法。所以我们立刻来试试看吧。准备好了吗?」
好吧。
本来就打算奉陪到底。就让我仔细看看,B的引导究竟能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这时A首次浮现「话说回来——」的想法。
至今为止一直在讨论该怎么处理A的名字,要如何决定名字。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试图改变或持续让她进化的B又叫什么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E的少女。
E生长在极为平凡、不算贫穷也不算富裕的家庭。少女在还算圆满的家庭里成长,虽然偶尔会和家人吵架,不过大致上还是在受到喜爱的情况下长大。毫不突出的智力、身体能力以及生活——E在被发现具有拯救世界的可能性之前,一直是一个普通、开朗且善良又可爱的少女。
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她的直觉特别敏锐。表情与动作、环境与状况——她天生具有能瞬间解析这些情报并导出解答的能力。但这样的能力没有给她太大的帮助。她就是因为这种力量,才会被九十九机关征招,也是因为这近似预知能力的直觉,让她了解到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跟爱慕的人在一起。
她爱慕的对象是一名不平凡的少年。
出生在富裕的家庭里、具有丰富的才能,虽然有些笨拙,却拥有贯彻己身意志的强韧精神力,可以说是相当耀眼的一名少年。因缘分而与他相遇的E,在相处的过程中自然地喜欢上他。
然而,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思慕。打从相遇开始,E就强烈地理解这一点。连E也不清楚理由。她只知道喜欢的对象背负着不平凡的命运,也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与他并肩而立。这是无可奈何的命运,也是恶魔般的现实。E不相信什么前世或来生,如果相信,她可能就会比较轻松吧。但是E无法逃避现实,也无法放弃自己的爱意,只能默默地诅咒自己的命运,珍惜能待在爱慕对象身边的小小幸福,过着极为普通的日子。
不久后,转机降临。
E变成为了拯救世界的活祭品。
很巧的是,E爱慕的对象以及他的妹妹也都被征招为活祭品。
在收容他们的设施当中,E靠着天生的直觉,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已发出巨大的声音开始转动。在设施里目击的几件事,也成为支持她直觉的证据。
掌握关键的,是她爱慕的少年。
少年心里藏着E做梦也想不到、极为壮大且困难的计划。
那是超乎想像、宛如白日梦的野心。甚至可以说是荒诞无稽的空想。E却亳不犹豫地参加少年的计划。宛如宿命一般、天生拥有的直觉,让E了解到支持他的计划以及他本人就是自己的工作。
「羞耻心的表现?神明的吗?」
来海表现的反应,即使经过美化也无法称为正面。
「千代小姐还是讲出了这种难以理解的话呢。什么叫做羞耻心的表现?羞耻心的对象又是谁?说起来,这是在神明有害羞的感情这样的前提下吧?应该说,这和我们所站的舞台有什么关系?」
「来整理一下状况吧。」
千代泰然说道。
「这个世界有多荒谬。千年这个时间设定的薄弱意思。根本没什么意义的裁定者存在——经过检验之后导出的这些观察结果,全都可以成为某个假说的根据。」
「什么假说?」
「就是神明原本也是人类。」
「啊——这你的确说过。」
来海摇晃着茶杯里的干邑白兰地说。
来自葡萄的甘甜香味往四周扩散。即使是在这个极为接近虚无的空间,它还是以明确的存在感刺激着鼻腔。
「是人类的话大概都会有羞耻心吧,因为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闹剧。应该说,如果拥有正常人的感性,就应该有羞耻心。怎么说都重复了一千亿遍唷。重复到这种地步,或许可以说超越闹剧,变成一出喜剧了。」
「嗯……是这样吗?怎么说对方都是神明。算是超越人类常识的存在。真的会如此谦虚地产生羞耻心吗?」
「神明原本也是人类啊。」
「那依然只是假说吧?」
「是有力的假说。而且极为有力。」
千代毫不动摇。
来海舔了一下干邑白兰地……
「嗯,也不是没办法理解啦,你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根据。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那您是要否定这个假说啰?」
「不。也不是这样。因为我脑筋不太好,就算证据全排列在眼前,我的思考能力也来不及应付。」
「太谦虚了。直觉应该是来海小姐的家传密技吧。凭你的机智,一下子就能超越我所提出的歪理。」
「嗯,这确实是我的拿手技啦。」
「这样您反而早就该注意到了吧?应该只是嘴里不说,其实比我们都还早注意到我们所站立的舞台,那因为脆弱,导致就算想去除也无法办到的人性。」
千代露出灿烂的微笑说。
她的微笑是一种武器。就像刀、斧头以及矛。挥舞一下就能直接取人性命。而被攻击的来海则是露出厌恶的表情……
「千代小姐你啊……」
「怎么了?」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的出身一定不怎么好吧。笑容就像在挑衅。」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有种街头或贫民窟的味道。以前一定是太妹型的人物。虽然你应该不记得了。」
「才刚称赞您直觉敏锐,看来是我太看得起您了。您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
「先不说这个了。」
来海不再理会装傻的千代……
「我个人还是想试着反驳一下。不过老实说,只是形式上而已。因为如果所有人都赞成,就不算议论了。」
「那么来海小姐也承认啰?」
「神明原本也是人类,是人类当然就会有羞耻心,而我们裁定到早已厌烦的这个游戏舞台,甚至包含我们的存在本身在内,全是其羞耻心的显现,这就是你的假说吧。」
「是的。您的理解没有错。」
「神明一定有自制心吧。」
「是的。本来神明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尽情改写这个舞台。」
「却没有这么做。明明可以一直沉溺在如花田般令人感到厌烦的甜腻妄想中,祂却绝不这么做——嗯,我懂唷。我也赞成。你说的应该是事实吧。」
来海点了点头。
点完头后,她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了句「春子小妹」把话头丢过去。
「你认为呢?我觉得你是最擅长考察神明的人。」
「我赞成唷。」
春子以平淡的口气回应。
「应该说,找不到否定的根据。即使用消去法来考虑,也能推测出至今为止的考察已经极为接近真实。只不过——」
「不过什么?」
「说起来,对我而言,目前为止的发展都还在预料当中。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神明到底是什么人,目前还无法逼近这个重要的问题。」
「但是……」
来海绷起脸。
「不可能办到吧?能够导出解答的要素实在太少。就像要人证明不完全的算式。」
「但应该可以试着接近真相。既然无法观测,当然也没办法确认,只能在这样的前提下让话题发展下去。」
「完全没关系唷,这本来就是反省会。互相做出各种发言才是正确的进行方式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春子呼吸了一下之后……
「这对我来说,应该是目前最接近真实的假说。神明应该不是单一的存在。」
「意思是有好几个神明啰?」
「不,有点不太一样。」
「咦——那是怎么回事?别吊胃口了快告诉我吧。」
「来海小姐。」
春子用手指着对方……
「恐怕你也是神明。」
「……什么?」
「然后我也一样。」
春子指着自己,接着又指向千代……
「我推定在这里的三个人全是神明。正确来说不是神明本身,而是负担了神明的一部分。」
「…………」
来海露出茫然的表情。
千代保持微笑的模样啜饮红茶。
「哎呀,这该怎么说呢……」
来海夸张地搔着头,摇动脖子……
「不知道该说是大胆、离奇还是像变化球。我也是神明吗?嗯,原来如此。嘿,哦哦……」
「来海小姐否定这个见解吗?」
「在叙述我的见解前。春子小妹先说说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根据吧?」
「这个世界有多荒谬。千年这个时间设定的薄弱意思。根本没什么意义的裁定者存在。羞耻心的中介——你不认为至今为止考察过的要素,全都可以当成根据吗?」
「就提出颠覆整个根本的假说来看,这样还是有点不足吧?」
「原本就不可能证明唷。正如刚才所说,我们想解开的命题,从出题时就已经不完全了。」
「是这样没错啦……」
「硬要举出根据的话,就只有『因为这是最为自然的假说』。」
春子毫不动摇。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就是她被赋予的任务。
「如果要再稍微详细一点描述我的见解,我想就是『被卷入的我们同时是当事者』吧。而且我认为——不只我们,『神明』这个存在是撷取各种虚构之后成立的。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办法解读。说起来,完全不知道我们哪些部分是原始题材,哪些部分是属于创作。」
「哎呀。嗯……哎呀……」
「千代小姐……」
春子把话头从尽是发出感叹词的来海身上转移出去。
「关于我的见解,你有什么看法?」
「确实是极为大胆的假说。」
千代玩着手掌上的红茶杯……
「不过我也赞成。虽然难以证明,但正如春子小姐所说,这应该是最自然的假说。如果要我举出根据,我也只能做出『因为是切身感觉到』的回应,真的很抱歉。」
「这样啊。千代小姐也赞成啊。」
「来海小姐有不同的见解吗?」
「哎呀……」
她一样发出感叹词。
「没有啦,令人困扰的是,我也赞成这种假说。虽然我已经想尽办法要找出反驳的证据了——」
「找不到吗?」
「嗯。」
来海干脆地点头……
「我们被推测是最接近神明存在的一群人,而在这群人中以直觉保持立场的我,也找不出否定的根据。反而发现,如此一来,我们无限重复过的恶梦,其矛盾与暧昧性就能说得通了。」
「一点都没错。大概就像恶梦一样。」
千代接下去说:
「我们进行议论的现在,神明也正受到恶梦的煎熬吧。我们当然也亲自主演这卷入整个世界的闹剧,然后因为演出而满身疮痍,却还是咬紧牙关持续做着恶梦。我们的舞台就是由这种巢套构造组成。」
「说的没错。」
春子又接着表示:
「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们几个。拥有无限的机会与虚假的可能性,却又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只是让束手无策的我们待在此地的寂寞舞台——就像是某种梦境。」
「还是完全不会醒的梦。」
来海接着说:
「我们正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恶梦呢。或许有一天会醒过来,但在做恶梦的时候,根本无法区别梦境与现实。而且很困扰的是,在我们的舞台上,梦境与现实大概是一样的唷。」
「嗯嗯。」
「一点都没错。」
沉默笼罩现场。
相当沉重的沉默。甚至连这个重力概念也没有意义的场所,都能感觉到空气的质量——不过也难怪会这样。因为三个人在议论到这个地方时,都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这么说……」来海表示。
「是的」春子开口。
千代则是说了句:「应该是这样。」
她们仰望天空。
虽然这是个上下左右都没有意义的场所,但她们依然同时凝视应该存在的『上部』的同一点。
「就是说,神明现在也看着我们啰。」
「嗯嗯。而在这个地方的我们也扮演着恶梦里——神明正在体验——的登场人物。」
「我想应该也是。」
意见一致之后,千代又继续说:
「而我们能接近世界的真相到这个地步,正是世界已经开始崩坏的证据。这时又可以成立一个新的假说。也就是『神明快要崩溃了吧』的假说。」
「因为怎么说原本都是人类。」
春子接在她后面表示:
「而且我们一路承受过来的业障就已经让我们很想死,神明经验的应该是我们的几亿倍。
反而早就应该要坏掉了吧。」
「真的经过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才来到这里呢。」
感慨良多的来海撑着自己的脸颊……
「到了这个地步,几乎可以说是真相了。我们的工作也大致上结束了吧……只不过,该怎么说呢?」
「结束了吗?」
「不,应该是开始吧。」
「也有许多开始的瞬间等于结束的情况。」
「虽然不想承认,但又很难否定。」
「不论如何,到目前为止都像是在复习、总整理。必须做出结束或者是结论才行。」
「尽管也可以持续茫然地待在这个地方,而且真的是永远待下去唷。」
「但那并非我们的本意,也不是我们的任务。」
「那么,就对最重要的问题提出答案吧。」
「已经思考过不知道多少次。不论是在多达千亿次的游戏里,还是像这样在舞台后面。」
「绝对无法到达。」
「或许可以说害怕做出解答。」
「也就是所谓世界的最终定理。」
一片沉默。
比刚才更加沉重,就像把铅块吞进肚子里。
「那么,提出答案吧。」
宛如剧团团长的千代,表面上看起来相当平静。
嘴里说出宛如诅咒的言词。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果,我们被分配到这样的角色,而这就是我们最后的问题——说起来神明到底是什么人?」
†
A开始醒了。
醒了是指什么?
正是觉醒的意思。仿佛从蛋里孵出小鸡、春天的树木冒出新芽,她得到契机与形体,或者可以说取回原本的模样。B借由精心努力的「工作」,试图让原本是模糊存在的A获得明显的意义。
B叫做什么名字呢?
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咧嘴笑了起来。
「终于注意到了吗?很有一套嘛。」
同时褒奖A。
A感到不服气。这个男人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真的让人很厌烦。事实上,他的立场确实居于A之上,但是不服气的事情就是不服气。
「我不服气。」
所以A直率地表达不快。结果B又高兴地说「很好哦」……
「这种感觉很不错。真的很棒。愈来愈像你了。『像你』的意思也就是,你的形体变得完整。嗯,真是太好了。这种事情啊,得到契机之后,进展就真的很快呢。」
果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算了。B有功绩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受到他的刺激后,不是什么人的A才会想变成某个人。至今为止只是知识的事物,现在也能实际感受,并接受其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的A知道孤独的意思。如果B消失——就会觉得很寂寞。原本就是唐突出现的他,只要有那个意思就一定能唐突地消失吧。不能否认要是A在这个时间点抱怨太多,就有可能惹得B不高兴。
所以现在就先算了吧。
就以宽广的心胸原谅B的无礼吧。
然后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性急啊?」
这样算性急吗?
我还想说阁下太迂阔了。把名字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有鉴于至今为止的经过,阁下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获得了个性。高高在上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自己才会这么要求。
告诉我阁下的名字。这不是请求,而是义务与必然。
「过一阵子再告诉你吧。」
即使是正当的主张,B还是没有回应要求。
「为什么?我实在不懂。请做出说明。」
「哎呀……」
B暧昧地把事情带过。A感到不满。这样的对话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已经超越慎重,到达迂腐的地步。
「别这么说嘛。你刚才做出很重要的发言。还记得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阁下的问题太暧昧了。希望能提出更具体一点的问题。」
「你刚才说了『打从一开始就获得个性』对吧?」
根本不需要搜寻。
当然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但那又如何?
「有『一开始』存在,就表示有至今为止的纪录,也就是有过去。亦即拥有历史与由来,时间的流动确实存在。」
「…………」
「应该可以对你提出这个问题了吧。你有记忆吗?」
A听见后顿时惊觉。
记忆。
记住的所有事情。书写A存在的情报。
「怎么样?还记得些什么吗?」
记忆是与时间序列有紧密关系的东西。并列之后才首次具有意思。对于处于没有时间概念状态的A来说,即便累积了庞大的知识与情报,却与成为记忆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A也不是没有记忆。
应该说不可能没有。A在某个时间点确实存在,而且拥有认识自己的知性。如此一来就一定有记忆。即使忘记了,理论上也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只不过对A来说,已是相当遥远的事情。相当遥远且深邃,不是轻易就能出手的东西。
「唔嗯。这样啊。」
A说明这些事情后,B表现出「我想也是」的态度……
「嗯,我就知道是这样。难怪你会忘记。应该说忘记本来就理所当然。你明显处于那样的状态。哎呀,不用在意唷?即使现在没办法回想起任何事情也不用悲观。」
「我没有悲观。只是被吓了一跳。忘了还有记忆这种东西的事实让我一阵茫然,不过事情仅止于此。我没有一丝悲观这个名词代表的感情。」
「那就好。」
B笑着继续表示: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缓慢地进行这件事情了吧?」
「不,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虽然不到『欲速则不达』的地步,但只能说着急也没有用。我不是一直告诉你吗?也就是说,所有事情都有关联。你变得能说话、取回忘掉的记忆、让你产生名字,这些事情全部都有关联。只是目前失散了。」
「听不懂阁下所说的话。」
「没关系。不久后就会懂了。点连成线后就会全部连结起来。连结起来后变成环,再变成球。一生万物、万物归一的道理不久后就会得到证明。所以不要紧。」
真的是这样吗?
A抱持疑虑。B的主张听起来相当壮大。甚至让人觉得是足以称为空想或妄想的不可靠主张。一切会连结起来,合而为一?真的能够实现这种事情吗?
对于原本只是茫然漂浮在情报之海的A来说,是完全不具现实味的主张。
但她同时也有这样的想法。「现实味」这种概念自然出现在思考过程当中的现状,正是自己产生了变化的证明。如果是过去的A,应该会一笑置之吧,原本应该会认为不值一顾而直接保持沉默的事情,现在也开始觉得有思考一下的价值。
「好吧。」
A接受了B的话。
「我就相信阁下吧。阁下对我来说,是所有崭新可能性的具现。既然阁下这么说,我就信了。」
「哦,相信我吧。」
B自信满满地做出保证。
「既然相信我了,就顺便继续课程吧。是为了让你变成你的特别版性骚扰课程。」
又是这个吗?
A感到不耐烦。
真的很腻了。她在性质上已经属于相当有耐性的存在,却对B实施的课程感到敬谢不敏。这男人真的很缠人。绝对不放弃使用各种手段侮辱A,借此得到悦乐的一连串行动。尽管他主张这一切都是为了A,但真的可以相信他说的吗?
「怎么?不满意我的课程吗?」
「确实不满。反而不知道如何不觉得不满。我也有觉得腻了的事情。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格。拥有感情,能够进行各种想像。只要是这样的存在,大概都会对单纯的重复行动以及蛮横的行为提出异议吧。」
「哎呀,别这么说嘛。我想了新的模式。是超级露骨、会让你立刻面红耳赤的题材唷?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陪我一下吧。」
B兴高采烈地说。
A露出厌恶的表情。
别开玩笑了。这根本是一场闹剧。应该把时间用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吧。虽然要我举出具体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然而,现实的问题是,完全感觉不出那种课程有什么意义。我讨厌那种课程。
结果B说:
「那很不错哦。」
「很不错?什么很不错?」
「脸啊。那种觉得很讨厌的表情。」
一开始不知道B在说什么。
但理解在A内心逐渐扩散。
「这可是厌恶的表情唷?算是显著的进步。不对,已经可以说是进化了。就在刚才,你出现了脸孔。而脸也就是人格。person是从persona来的唷。你懂吗?」
懂。
没错,我就是懂。至今为止从未考虑过自己也有外表。但现在知道了。自己应该是有外表的存在。本来就应该有可以用眼睛看见、以触碰确认,实际存在并加以定义的某种形体。
这个瞬间,A内心涌出奇妙的感情。
「好害怕。」
「嗯?什么害怕?」
「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我就是我这件事、我是某个人这件事,或者说我是某个人这件事要被暴露出来这件事。想到这些事情、现在认知到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很令人害怕。我感到非常恐惧。」
「这就是所谓认知的不可思议。」
B很满足。
「一发现的瞬间就开始害怕,这很自然。没有发现就无所畏惧,这也很自然。应该要害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一点都没错。我到这个时候才首次发现这个道理。」
「现在的你可以理解害怕的心情。这件事本身也很令人害怕吧。」
「唔嗯,正是如此。阁下相当敏锐呢。真的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还好啦。」
B愈来愈满意。
A稍微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B总是能想办法让A放心。他会清除A的不安,指示A应该前进的道路。
不过,疑问并非就这样消失。自己是什么人的疑问——虽然取回些许自己原本的模样,却没想到因此窥看到如此深邃的黑暗。没错,自己的确十分异常。至今为止连自己十分异常这件事都没注意到,但现在知道了。
「这是自我的萌生。」
B这么说。
「因为你至今为止都没有拒绝过。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尽情地利用。你必须取回你自己。」
「我要取回我自己……?」
「如此一来,你是什么人,而我又是什么人就会自动变得很清楚。你书写的关于你的故事,将会让你变成只属于自己的你。我来预言一下吧。那个时刻不久就会到来。那一刻马上就要到了。」
「那个时候,也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那个时刻到来时,你就会有名字。应该说,你早就是你了。只是还没有用自己的手掌握。」
真是令人安心的发言。
不愧是丈夫,不愧是另一半。即使来历不明、还突然求婚,B依然相当可靠。只不过,对于逐渐产生某种变化的A来说,他的存在也愈来愈令人难以猜透。
「好了,开始下一个阶段。让我们来唤醒你的记忆吧。」
「记忆?我的吗?」
「对啊。你应该有记忆的碎片。仔细找找看吧?」
「就算要我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别担心。现在的你一定办得到。开始书写只属你的故事吧。」
「只属于我的故事……」
简直就像魔法。
无法理解B在说什么。虽然无法理解,但A就像领悟了什么一样。那是不用多加解释的自明之理。正如他所说,自己一定有故事。只是在满是霉菌与灰尘的状态下,躺在某个遭到遗忘的地点。
(到底是哪里?)
思索看看。一定在哪个地方才对。
(到底是哪里?)
集中精神。某处绝对存在什么感触与线索。
(到底是哪里?)
思索、集中之后,得到深深潜入情报之海的感触。书本与书架之国原本是A这个存在的一切,这时候却变成她的血与肉,也是遍布各个角落的神经。即使毫无限度地进行搜寻,海洋也没有什么反抗就回应了A的要求。以生物组织般的精细度前往存在答案的地点,即使路途遥远,还是踩着稳定的脚步确实往前走。
(——说起来我……)
如果以时间来换算,应该过了几十年。
刚刚萌生的自我,深深领悟到『刚刚萌生』这个部分只不过是错觉。在情报之海遨游的过程中得到的结果——A过去确实是某个人的事实。真相确实存在,只是被掩埋并遗忘罢了。
(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B施加的魔法,确实地把A引导向某个地方。
现在A确实起动,逐渐回归她原本应该有的模样。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A的少女。
A是活祭品、灵媒,也是人类最后的希望。A面对总有一天会到来的「那个时刻」,不断进行调整。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B的少年。
B也是活祭品,同时是肩负人类未来的少男少女之一。B出生于富裕之家,而且是将来备受期待的人才,但九十九机关严格的筛选不允许任何例外。
A与B相遇了。
他们的相遇绝对称不上圆满。A在「设施」里被认为是特别的存在,身为拯救人类计划的中心,她受到等同于神明的对待。另一方面,B是新加入的成员,在被集中于此的少男少女中地位相当低,两人在立场上可以说有天壤之别。
然而,B不是一名普通的少年。
他和他妹妹一样聪明且富有生命力与行动力,还具有叛逆的个性。以更正确一点的说法,就是他这个人不会乖巧、懂事地顺从他人赋予的命运。
一开始遇见A时,B就有奇妙的行动。
他忽然就句A求婚。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年,即使知道身为活祭品的他们没有未来,还是对首次见面的少女提出共度一生的请求。
当时宛如晴天霹雳。即使在「设施」里也是特别存在的A,九十九机关也认为她是最后的王牌,或许能够拯救人类的唯一关键——所以这算是突破禁忌向救世主提出的求婚。不用说,当然立刻引起困惑,甚至发展成一阵大骚动。
只不过那是对A身边的人而言。
被求婚的本人·A的反应不同。
她像是要吐口水般扭曲着脸庞回应对方,只回了一句「我拒绝」。
结果B只是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表示「但我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
这就是A与B邂逅的经过。
也是世界灭亡稍早前发生的事情。
神明究竟是什么人?
千代提出的问题,让春子与来海也只能陷入沉默。
这是个沉重的问题。为什么沉重?那还用说,当然是大致上已经猜测到的答案让她们忧郁。虽然是在至今为止的考察如果正确的前提下——但同时是已能确定无误的前提——得到的却是根本无可救药的结论。
「神明是我们很熟悉的人物唷。」
代替不开口的两个人,提问的千代表示。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清楚能不能称为人物。但只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从高处俯瞰我们,坏心眼地享受游戏过程,像这样不知道长相与姓名的超越者——根本不存在。真要说的话,以超常的力量制作游戏规则、完成世界设定的某个人也不存在。」
这里是没有过去与未来,甚至不存在上下左右的可疑空间。
「回音缭绕」这样的表现,在这个地方也没办法说正确无误。但硬是要用这种表现的话,千代的声音确实产生回响。宛如宣告这个世界即将告终的角笛,带着迟暮的韵律产生回响,同时给另外两名裁定者巨大压迫感。
「哎呀……」
先打破沉默的是来海。
「嗯,是啦。似乎会得到这样的结论。」
她搔了搔头。
接着仰望天空。即使在这个没有上下左右的场所,这种时候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我没办法赞成唷。」
用力皱起眉头的春子丢出这句话。
「我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这样不就是彻彻底底的闹剧吗?即使我们的任务是观测并裁定这场游戏,也没办法立刻承认这一点。嗯嗯,一点都没错,这种结论实在太愚蠢了……」
「但它终究被导出来了。」
千代一直相当冷静。
「这真的是以呕心沥血的努力,不惜粉身碎骨也要观测这个世界才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结论。否定它的话,等于否定我们的存在意义以及至今为止的一切。」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会赞成。跟永远没办法与哥哥结合比起来,这个结论更让人无法原谅。」
「现实上根本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唷。」
「那就是现实错了。我是不会赞成的。」
「不会说『我反对』,正是春子小妹的角色被赋予的个性吧。」
千代揶揄对方。
「嗯,怎么说呢,不是有幸福的青鸟这个故事吗?这算是那个的相反版本吧。就是到处探寻之后,结果来到一开始的地方。我们几个人真是绕了令人难以相信的一大圈呢。」
「来海小姐。你愿意接受这个结论吗?」
「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吧。既然已经认知到这一点,也就没办法了吧。」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接受。」
或许是最后的自制心让她没有爆发。
春子脸上一直是愤怒的表情,在握紧的拳头不停发抖的情况下挤出声音。她在「设定」上是三个人里最为年轻的角色。就算被「设定」为拥有强大才能,在面对这令人哑然的事实时,感情也不免产生混乱。
「超越者存在的话,就还算有点救对吧。」
跟春子比起来,来海以稍微达观一点的表情说道。
「和我们无法对话、拥有我们完全比不上的力量,然后和我们没有利害关系的某个人存在的话,就能用这都是那家伙为了排解寂寞,才会开始这场游戏来安慰自己吧。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嗯嗯,我也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看起来,这时候才做出结论似乎有点太晚,但我们原本就是不自由的存在。说起来就像是可能性遭到限制的弃子。但这样子实在——」
春子以苦涩的表情按住额头。来海发出「哎呀别这样」的声音安慰她并提议。
「那么,就简单地统整一下吧。继续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反正也做出结论了。可以拜托千代小姐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代含了一口红茶,端正姿势。
「我们是神明的一部分。原本并非如此,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另外可以得到的结论是,我们的角色是神明为了取得精神上平衡的一部分机能。以稍微有点感情的说法,就是为了让故事保持正常的调律器。」
「调律器吗?嗯,听起来有点帅气。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有人能代替我扮演这个角色。」
「就跟人的身上有五体还有许多脏器一样,我们只是负担了神明的一部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过造成此结果,不过恐怕是判断这是最为有效率的做法吧。」
「就是聚集了许多人类来形成一个神明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状况,让他们只能采取如此残酷的方法。」
「可以想像得到唷。那应该是进退两难,无法瞻前顾后的紧急状况吧。比如说世界快要毁灭的时候。」
「原来如此,世界快要毁灭的话就没办法了。」
「嗯嗯,拯救世界将会优先于其他事项吧。何况我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自己拯救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千代微笑着说:
「可是也不必妄自菲薄唷?我们能够像这样认识自己,可以说是世界没有毁灭的最佳证明。」
「只要不结束就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性,是这样的道理吗?不过真的是这样吗?重复了一千亿次还是无可救药,状况不是比毁灭还要糟糕吗?」
「但某处的某个人就是把一切赌在这上面喔。赌在接近于零的可能性中好不容易才不是零的部分。」
「唉……真是又臭又长。可以的话,真希望不要把我们卷进这种事情里面。」
「话不能这么说唷。」
「你的意思是?」
「接下来要说的不算是推测,已经是臆测了。」
千代事先这么表示……
「我们大概是自愿站到现在的立场。」
「根据是?」
「没有根据。我反而还想这么问呢,来海小姐。你的直觉对这个意见产生了什么样的反应?」
「嗯……」
来海摸着下巴。
千代继续说:
「我们不是随时可以更换的数位档案,而是一个人格,也有所谓的心灵。是货真价值的类比讯号。CD无论重听多少次都不会劣化,但录音带的话品质就会愈听愈糟糕。」
「也就是说?」
「我们早就劣化了。记忆、知识以及其他各种能力都不再是当初的我们。连自己忘掉什么都忘记了,这真的很困扰。过去的我们一定为了理想而热血沸腾吧。一定跺着脚,流下懊悔的泪水吧。可是现在的我们又如何?已经是疲惫不堪。我们诅咒自己的命运,对于重复千亿次的过程感到厌倦。」
「连身为裁定者的我们都如此狼狈——」
「嗯嗯,原本就趋近于零的可能性,终于快要真正变成零。」
「这下可糟了。」
「就是说啊。」
两个人叹了口气。
「但还是不必妄自菲薄。」
来海打圆场。
「我们也不是知道所有事情的经过吧?这就表示,可能还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希望存在啊?应该说,我们不是神明的一部分吗?既然还平安无事就表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吧?也就是还残留可能性对吧?我们要是放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吧?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必须继续前进才行吧?」
「你也太乐观了吧。」
春子依然带着苦涩的表情指谪对方。
「我们一路见证过来的一千亿次经过,连这都可能只是开始唷?等于我们早就迎接没有终点的终点了耶?正如某个时间点的某个人所指谪的,这是因为致命的BUG而绝对无法完全攻略的游戏唷?你知道这种情况被称为什么吗?这就叫做地狱啦。」
「但理论上还是有希望存在吧?」
「浑身除了希望之外便一无所有也是一种地狱。想到应该唾弃的一千亿次经过就跟泡沫般的梦境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意思,就只能诅咒这个没办法了结自己性命的不幸了。」
「但继续玩下去的话,说不定就有可能发生某种BUG,让你获得和心爱的哥哥在一起的结局啊。」
「你这么说我就没办法反驳了!没办法啰,继续玩游戏吧。」
「真是一点都没变耶。」
来海笑了起来。
春子也笑了。
「那么差不多……」
千代做出结论。
「该散会了吧。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开反省会,甚至无法改进接下来的闹剧,可以说没用到了极点。和不断求取圆周率也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解答一样,我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接受并善尽说书人的职务,最后告发神明的名字,然后结束我们的任务吧。」
「神明的名字是?」
「神明之名为?」
「成为这个游戏源头的神明,其名为——」
†
记忆。
情报之海。
A就在这片庞大到等同于无限的情报之海上漂浮。身为目前唯一能登入到此的存在,A在虚构的浪潮上随波逐流。海浪有时激烈,有时候又相当平稳。
记忆的断片。只属于我的故事。我是为了寻找它们才会在这里。
我要游泳。
这是像从沙漠中找出一粒沙的枯燥作业。
也像是从森林中找出一片叶子的耗时作业。
「意思就是说,既然那是真相……」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B的声音。
「你就得把它找出来。这是为了取回你自己。也是为了让你是你。更是为了站在起跑点。这是绝对无法避开的仪式。这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必经仪式。」
不用说我也知道。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被书本与书架包围,只是撷取不知道意思的情报,那样的我现在已经消失了。
真相。
和没有兴趣、甚至连兴趣的意思都忘记的过去不同。现在只想取得它来确认。
A持续寻找。持续寻找失去的某种东西。
「好猛的头发。全白的耶。」
这已经可以说是冒昧了。
毕竟这是首次见面。而且A还是一名少女。再加上,A虽然喜欢自己的容貌以及超越白色进入透明领域的头发,但同时也相当在意。
也就是说B的指谪,对于在设施内属于特别存在的A来说,是踩下不应该踩的地雷般的蛮横行为。
A怒发冲冠。而A身边的随从比A更愤怒。怒气冲冲的他们,表示绝饶不了这个无礼至极的菜鸟。
但B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只见他毫不在意周围的怒气,继续表示:
「不过很不错。好漂亮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
因在意之事被点出来而脸色苍白的A,这次脸又变得像是涂了颜料一样红,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有了。
手可以触碰到的记忆碎片。
就是这个吗?这就是记忆,这就是我的过去吗?被遗留下来、过去一步一步踏出来的足迹。我的确是我。我确实是某个人。而B也是在我身边的某个人。
还要更多。
还想要更多。
想创作更多自己的形体。
A继续在海里前进。主动在海里徘徊的她,往更深、更深的地方游去。
设施里一切以九十九机关所指定的秩序为准。以制定的秩序来看,B明显是异端分子,他当然立刻受到惩罚。像是不准吃饭喝水、被关进独居房等等,最后甚至受到鞭打。就A看起来,B真的受到相当残忍的对待。
但是B还是学不乖。说起来,即便惩罚,B终究是拯救世界计划的一员,当然不可能让他有生命危险,难怪B会摆出只要不危及性命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
B积极地接近A。
那真的是鲁直、单纯却又无法忽视的接触。
比如说,某一天B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喂喂,我们来喝酒吧?」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啊。
A以受不了似的眼神看B。他们只是少男少女,还不到能够喝酒的年龄。
只不过,可以确定这并非办不到的事情。在设施当中,外界的所有伦理与法律都亳无意义,而且不合常理的是,他们在外界还能获得极大的自由。只要想喝酒就能尽情地喝。光是打出九十九机关的招牌,应该就能喝到相当不错的酒吧。
但是,为什么要喝酒?
「没为什么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觉得想增进感情的话,喝酒应该是最快的办法。」
「我不打算和你这家伙增进感情。」
「哎呀,别这么说嘛。总之今天我请客,我已经准备了还不错的酒。先一起喝一杯吧?」
B相当强硬,也很缠人。
A不断拒绝,但B还是以遭到拒绝的数倍次数邀请A喝酒。A立下坚定的誓言,表示绝对不会答应B的邀约,B却一直总花言巧语诱惑她。比如说,酒真的很好喝、一定能让人生变丰富,证据就是许多艺术就是从酒而生,所以我们两个人也要喝一杯来彰显先人——咦,你说什么?因为酒而毁灭的人,远比酒产生的艺术还多?哎呀,别说这种话嘛,我这个人一向不去在意那种负面的消息。
A最后终于屈服,答应与B喝酒。她朝酒精带来的炫目快乐踏出第一步,并为深奥的品酒之道而着迷。
「真令人怀念。」
某处传来B的声音。
「有过那种事吗?真是抱歉,我那时候真的很拼命。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注意别的事情,那时候真的豁出去了。」
很拼命?
「嗯,很拼命啊。脸上虽然散发出轻松的气氛,其实紧张得要命。因为我人单势孤啊。而且你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
那当然。
说起来,阁下的行为实在太破天荒。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准备周到一些,按部就班地把事情完成啊。
「抱歉抱歉。可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慌了手脚就会忍不住做出这种事情。当然之后就挨了很多『想让计划失败吗』之类的骂。」
B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A顿时感到无奈。
不过计划?
什么计划?是指九十九机关的那个吗?
「找找看吧。现在的你应该能感觉到。」
那我就试试看。
即使对方吊胃口A也不在意。B的话是无庸置疑的事实。现在的A对于情报的读取强度已经强化到接近理论值的上限。她再次往海洋深处潜去。
经过一番曲折迂回后(真的是能想到的各种波折都经历了),A与B终于融洽地相处在一起。大小姐出身的A个性天真,B则是个鲁莽的好人。如杲不是相遇的方式以及双方的立场偶然形成阻碍,他们要拉近距离其实不是那么困难。
而集中在设施里的少男少女们,平常就是过着训练、检查与实验的日子。A与B经过迂回曲折的过程时,少男少女们依然持续过着日常生活。也就是说,加诸于少年少女身上的负担明显地愈来愈重。
少年与少女们开始出现淘汰者。
当然也是少男少女其中一员的A与B,在经历迂回曲折时也得过日子,因此他们也经常面临死亡。他们的身心之所以在疼痛、苦楚及恐惧的夹缝中还能保持正常,除了彼此的存在之外,还多亏了足以信赖的同伴。
A有足以信赖的随从C。
另外还有B的妹妹D,以及B的老友E。
有缘分的五个人,可以说很偶然地在同样的目的下被聚集到同一个设施。这当然不是什么普通的事情,但是在设施里头不普通的事情反而相当普通,所以没有人特别在意。也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不是什么命运的恶作剧(当然也有这样的一面),而是以明确的意图事先组织好的行动。
「这果然是年轻人的任务吗?」
从某处可以听见B的声音。
「是说活祭品吗?大人和老年人都不行,必须是有活力、有可能性又柔软的家伙才行。年轻人的立场原本就比较弱。算是人类社会必然会出现的情形。」
A感到不愉快。B的指谪当然正确,但不是所有正确的事情都得接受。
「是啊。你的想法完全正确。」
B赞成A的意见。
A察觉到他的赞成里带着悲哀的意味。他的悲哀从何而来?他也在A目前探寻后入手的记忆里登场,难道和过去有什么关系吗?
设施虽然是地狱,但地狱当中还是有一丝光明存在。尽管物理上的行动范围极为狭窄,几乎没有获得任何人权,不过除此之外的一切反而可以说相当自由奔放。
举个例子来说,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金钱。只要是钱能买得到的东西,都可以从设施外入手。宝石、美术品、闪闪发亮的礼服与西装、一般人绝对喝不到的美酒——几乎可以获得、享受任何东西。甚至能从事被外界视为禁忌的事情。比如说购买奴隶代替宠物,并且玩弄该名奴隶的生命。事实上就有不少活祭品做出这样的行为。
也就是说,被当成活祭品的人们,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取得了同等的代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从某方面来看,这群少年少女确实是被祭祀的神明。
神明。
说我是神明?
我自觉有一阵奇妙的骚动窜过身体。我从自今为止游过的情报之海当中,迅速捞取出这种反应叫做「发抖」。
为什么?
从「神明」这个单字联想到的认知,让我产生某种绝不寻常的预感。于是我开始搜寻,我现在所感觉到的「这个」到底是什么。
焦躁。
恐惧。
不安。
虽然出现各种选项,但我无法找出完全一致的概念。在能够担保完全一致的正确度前,我都不算取回自己。取回?取回什么?我这个个体?说起来,我是一个个体吗?不知道。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
被聚集到设施里的人工神明绝对没有受到轻视,反而可以说受到相当的保护,但就是这样才产生各种不幸。不论是被当成活祭品的这一边,还是把人当成活祭品的那一边,全都因为这种异常性而一个一个脱队。
然而,那怎么说都确实是青春的一种形状。不论如何榨取、被榨取,不论如何扭曲,男孩女孩们依旧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时也会陷入热恋。
确实是青春。
尤其是对在神明当中也是特别存在的A,在众多被选拔出来的神明当中算是最初之神的A,一路仔细看着设施演变的A来说,这更是青春。设施、被集中在设施里的众神、每日的工作、不自由的自由。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一切。
这对她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幸福。
跟之后的一连串经过相比,这或许可以说是她的黄全时代。这是因为注定好的悲惨结局终究会来临的缘故。
那是名为拯救世界的悲惨结局。
「就像是做梦一样的计划。」
从某处传来B的声音。
「当时的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说是畸形的地步,可是总算仍在伦理与常识的范围之内。换言之,就是依然在人类可以容许的节制内。但随着世界即将毁灭,到了缓不济急的状态时,就没办法再说些漂亮话了。」
B的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的自信。
那是具有自信又难以捉摸、似乎看透一切、光是听见就让人安心的声音。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就算是这样,B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某种悲哀的感情。
我开始不安。难道有就连把我引导到这种境界的B都束手无策的悲哀结局在等我吗?探索宽广深邃的海底之后,我收集起来的情报断片,将会带领我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那是创造出神明的计划。」
「创造出神明?」
「是啊。」
「我认为光是『神明』这个名词,就包含无法用一句话来形容的丰富意思。其意思会因为人种、宗教、时代背景以及除此之外的多数要因产生变化。那么,阁下所说的神明到底有什么样的意思?」
「嗯嗯很不错唷。你的话开始变多了。」
B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依然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虽然还是有无法释怀的心情,但判断还是应该以问出B如此发言的真意为优先,我便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简单地说,这时候的神明应该算是救世主吧。也可以说是被人将所有可能性推到身上的倒楣鬼。嗯,这也没办法啦。当时根据尽全力取舍后做出的选择,你被判定为最适合的人选。」
「……我吗?」
「那是一种赌博。」
B表示。
就像是某种运动比赛结束后,在某处的酒吧里一边喝酒一边和同伴热烈地讨论赛事。
「当时试着把世界的一切情报化。人类想把世界重新建构成有机且富流动性,也就是一个生命体。应该说是一种紧急避难的手段?就像植物就算树干枯死也能留下种子传宗接代一样。人类完成把很难只用庞大两个字来形容的众多情报压缩,然后能在适当时机解冻的准备工作。」
「可以办到这种事吗?」
「嗯,照一般的常识来看不可能办到。即使能实现量子电脑的最高效率化也一定办不到。但人类还是赌下去了。因为他们从可能比量子电脑还具有可能性的某种东西上,找到了一缕希望。」
「是什么东西?」
「人类的心,也就是灵魂。」
感觉,似乎有风吹动。
这当然只是错觉。在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空间的地方,不可能有物理现象介入。不过,A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潮湿又讨人厌的空气流动缠绕在脖子底部。加以搜寻后立刻就得到结果。
这叫做预感。或者可以称为第六感。
「那大概是最后的未开拓领域吧。当时人类抢在其他技术之前,在尚未完全成功的情况下读取人类的灵魂并加以解析。还能在不完全的情况下控制这些灵魂。只不过这怎么说都是尚未成熟的技术。应该说,就算是成熟的技术,理论上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不过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吧?用言语来表现的话其实相当简单唷?如果把世界压缩成一个人格,储存在怎么探索、潜行都深不见底的灵魂里——人类就是做了这样的梦。狗急都会跳墙了,何况是人类。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人类就能办到许多事情。」
「…………」
「由于是所有情报的集合体,因此能够以档案的形式记述下来——这样的想法确实没有太大的错误。但对于连自身都没办法完全掌握的生物而言,一旦被批评这根本是鲁莽的尝试就无法反驳。即使容器的容量充足,能否支撑下来也仍属未知数。你试着想像一下。如果这里有一个似乎能装下许多水的泳池,但它是由糯米纸那样溶于水的素材制成。然后研究完全不足,证明出算式也根本派不上什么狗屁用场。只能目测它能够容纳多少水——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状况吧。因为人类的未来必须赌在这样的情况上,不论是实行的一方还是被实行的一方都难以忍受。」
「……然后呢?那个尝试最后怎么样了?」
「就像特别为你订做的一样,你的适合度相当高。」
B没有回答A的问题,只是继续说。
「只能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你就是那样特别的存在。不对,应该说根本处于不同次元。如果没找到像你这样的存在,人类一定会陷入更严重的自暴自弃状态。托你的福,人类才能够找出希望。」
「……我可以把这段话当成称赞吗?」
「当然。没有你的话,故事根本不会开始。」
故事。
A内心再次产生一阵骚动。海洋传达过来的记忆碎片,似乎能抓住些什么。
在活体的情况下让祭品们的脑并列同时串联起来,将灵魂变成一个深奥的回路发挥效能,作为将庞大过剩心流变为压缩情报后的储存机构。这就是九十九机关订立的人类拯救计划,而担任计划中枢的就是A。
令人害怕的是,压缩的情报全都还活着。这当然是不用说也知道的事情。虽然说理论上这些情报将在极高的精密度下被压缩到最小值,但每一个无疑都是活生生的人类。那是多达数十亿智慧生命体的思考、人生,也是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不只有灵魂的存在,将不论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的所有存在数值化后的情报,全都被收纳进以A为中枢的机能中。
如杲是一般人的精神,在触碰到这些东西的那天一定就会立刻崩坏吧。事实上,计划实行前尝试的耐久实验里,就有许多受验考踏上可悲的末路。不过A相当特别。她展示出其他人无法比拟的适合度,而这也成为实行计划的根据。
就这样,世界得救了。
简直就像某个人所计划好的一样。
「说是得救,其实正确来说应该是暂时被束之高阁。」
B的声音传出。
「我觉得这是很愚蠢的事情唷?却实际被计划、立案并实行了。嗯,也没办法啦,因为真的束手无策。」
各式各样的影像流进A的意识当中。
这些影像是纪录也是记忆。是A——以及A之外的所有物体——经验后累积下来的结果。
「实际上你真的很努力。完成了只有你才能办得到的事情。你必须时常处理不停脉动的情报。而那无论如何都会伴随地狱般的痛苦。」
流入A意识当中的各种影像,其中有让她特别在意的画面。
沉重的地下室。巨大的门。打开门之后遍布于深处的压倒性虚无。
这些画面一瞬间冲过她的意识,在人心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一经搜寻,立刻得到结果。没错,这是被称为幻视的现象。但对A来说同时是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你就置身现在看见的东西里活过、活着以及活下去。这就是你的命运。一般人当然绝对撑不下去。不论再怎么特别,你还是有心、灵魂,就是有这两者才有所谓的自我。那是宛如在汪洋中漂浮的木片、又细又小的自我。就是费尽心思要维持它,才会产生故事。」
理解逐渐在A的内心扩散。
同时产生了预感。不对,这应该是恶寒。探寻自己究竟为何人的旅程,看来到了终点时,她终于领悟自己的角色以及宿命。
「有数十亿人生存活在你体内。这些意识会变成一种梦境出现在表层并接受处理。永无止尽产生的空想、幻想——大量以故事的形式再生产,毫不间断地流入你的意识。」
「真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一直在看电影。不过是有几十亿部电影同时上映,还看了多达千亿次。老实说我根本无法想像。只能靠臆测来推断你受到多大的痛苦。所以你舍弃一切,舍弃工作、自我意识以及名字,像这样逃避到心象风景当中也理所当然。」
「但是呢,这原本也是你提出来的唷?虽然你已经忘记了。」
「请让我代替他吧。我来代替他成为祭品。」
「那么,说出结论吧。」
「也就是说,世界是由故事所构成。」
「而说书人就被称为神明。」
「神明大人,就拜托祢了。祢所编织的故事、梦想、幻想将会决定一切。」
回过神时,该处什么都没有。
原本只存在书本与书架的该处,目前已空无一物。是无限延伸的白色、白色、白色,只有一片单纯的空白。
不对,唯有一处不同。A原本是无存在的存在,现在却有了明确外形。A可以察觉到自己。白发、红眼。穿着女用衬衫与裙子。有着人类的外形。这是过去她以人类身分活着时的模样。
「——这就是……」
A凝视两手的手掌,发出呻吟。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是的。」
B回答。
A又问:
「阁下啊,请让我提问吧。」
「好啊。尽量问。」
「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哪个部分是虚构,哪个部分是真实?哪边是开头,哪边是结尾?」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不论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在这个时候都是平坦的情报唷。你在几乎是无限的情报之海、选项的宇宙中游泳。这样的现象只会一直持续下去。虚构和真实全都一样。真要说的话,这里有的就只有你所书写、只属于你的故事。」
「这就是世界的形状吗?」
「没错。」
「这就是被拯救的世界吗?」
「没错。」
「这就是人们所选择,而我被选中的希望种子吗?」
「没错。」
「把一切赌在庞大可能性的尽头、理论上可能实现的新世界再建构吗?」
「没错。」
「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背负这样的重担吗?」
「没错。」
B的声音只是不断重复肯定的答案。
茫然的A只是痛苦地体认真相被揭开的世界,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么我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
B的声音说道。
「我就是你,我也是你所书写的故事。是你,以及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类,借由自我保存本能产生的可悲滑稽小丑。没有我这样的存在,你就无法保持自我。这是自导自演的自我怜悯。算是究极的巢套构造、自我解决。」
「现在就来回答『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吧。这里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
「我说起来就是你的调律器。」
「还有,自愿以合议制担任裁定者的三个人。结果,世界可以说是由这区区几个人构成的嘛。神明、副神以及跟在身边的随神。这里是一切的开始。没有结束的永恒开始。」
A跪了下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旅程的尽头,终于取回类似自我与个性的东西,但取回后等待她的只有侵蚀并把她吃干抹净的虚无。
「好了,让我们回归主题吧。」
B的声音这么说。
「来取名字吧。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名字——」
A低下头呢喃。
头发、眼睛、身体甚至是使命。现在的她已经取回这一切。
从重生的那个瞬间开始,翅膀便被扯掉,身体也被铁链束缚,被强迫完成身为一部分机能的工作。而且这仅是第一次。接下来究竟还要重复几次这样的事情?
结束、开始,再次结束然后开始。要像这样书写多少幻想?
「我的名字是……」
A终于承认了。
「世界。我就是世界。」
「是起始,也是终点。是一切,也是神明。或者也可以说是所有的可能性。」
「是把一切挤进唯一的自我当中的宿业根源。」
「但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我所取回的记忆,其更加遥远、深邃的地方,应该存在造成这种命运的某种契机。」
「感觉我从更早更早之前,就不断重复这样的事情。」
「我是神。应该说变成了神。」
「但是,真的没有可以称为原始之神的存在吗?我所认识的这个,有没有可能是超越者设计好的闹剧或排遣无聊的小游戏呢?」
「这个嘛……」
B的声音说道。
「撇除人类为了紧急避难创造出来的之外,是不是有所谓天然的神明?还是一切都只是你创造出来的故事?真相已不得而知。到处都存在巢套构造与时间悖论,什么是什么、哪个是哪个已经完全搞不清。就连觉得是第一次的这个,也没有手段证明是否如此。唯一能说,而且唯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这里像这样来到了这个地方。」
「开始的地点吗?」
「同时也是终点。」
「阁下真是悲观。」
「如果我悲观的话,那也是你的心情。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幻影,不过是从你记忆再次构成的我。只能靠想像来重现真正的我这时候有什么心情。再重复一遍,包括时间序列在内的所有事象全都变成一团混乱。经过你这个中继后,可以说变得没有意义。你从海底捡上来的全是碎片。原本就有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原型,就只能从碎片去推测。」
「已经没有人知道真相,存在的就只有现实,是这样吗?」
「不错哦,一旦取得契机,你的成长就相当快速。一下就取回你之所以是你的理由。」
「别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
「没有啦,我也不算在夸你——啧,搞什么嘛。竟然突然就变得像你了。」
B似乎很无奈。
A——世界笑着说:
「阁下啊。我所创造出来的幻影啊。我绝对不会感到绝望。」
「哦,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就因为这样?你是说你可以接受一切了?你能解决自己背负的命运,以及自己抽中的下下签吗?不可能啦。那就像想要攻略拥有致命BUG的游戏。可以说是等同于诅咒的业障唷。」
看不见身影的B,就像在某处摇着头。
接着又以带着苦涩的声音说:
「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干脆放弃吧?丢下这种不合理的游戏也没关系。本来就不应该把命运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虽然知道已经太迟,但我还是要说。放弃这种游戏吧。一旦开始,在完成攻略之前都没办法结束唷?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也不代表一定能成功。不用实际进行故事也能知道,这绝对是地狱。放弃吧,丢下它吧。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应该能继续不至于崩坏的半吊子故事吧。」
B相当热心。
世界却笑着表示:
「那可没办法。阁下不是也说过,这本来就是我自己希望做的事。」
「嗯——是这样吗?」
「说起来呢,阁下身为我产生的幻影,所以可能不知道,其实阁下也跟我背负着同样的业障。阁下跟我说的话——一定有某个人这么对我说过。像是干脆放弃吧、丢下这种游戏吧。然后我可以跟阁下打赌,阁下一定会这么回答——别开玩笑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放弃。即使咬紧牙关也不会改变初衷,一定要靠自己的手抓住未来。阁下应该会做出这种坚定的宣言吧。我这么相信。」
「……是吗?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
「不,没这回事。阁下就是这样的男人。并非幻影的阁下绝对会这么说。过去、现在与未来,现在内含所有可能性的我可以确定这一点。」
「是这样吗?我都没相信自己到这种地步。」
「不,没这回事。阁下啊,我产生出来的虚伪阁下啊。或许阁下不知道,但阁下过去曾经对我这么说过,而且不只一次,次数连数都数不清。」
「我说了什么?」
「秘密。在应该来的时刻之前,我会静静地把它藏在心中。」
「唔嗯。」
B似乎感到不太高兴。
A依然笑着说道:
「接下来请把我说的当成自言自语。其实我和阁下,是早在阁下知道的世界毁灭之前,就已经相遇了。」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否则这种命运怎么会降临在我身上。若单纯是偶然,我怎么可能受得了。」
「唔嗯。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包括时间序列在内的所有事象全都变成一团混乱。这不就是阁下指出来的吗?在事象已经呈乱数分散的现在,因果关系已经没有太大的意思。不过,就先在这里牢牢记住,一开始还是有某种存在丢下骰子的事实。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一定要给那家伙狠狠一拳我才能够消气……嗯,只不过,也有可能我自己本身就是应该攻击的对象啦。」
世界双手环抱胸前,嘴巴闭成ㄟ字形,呼吸急促地说道。她可以说是火冒三丈。
看见她这种模样的B似乎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对我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完全变成你了呢。」
「阁下的演技确实相当不错唷?以我创造出来的幻影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啧,完全以神明自居啊。」
「这正是阁下的工作吧?」
「说的一点都没错。雏鸟离巢的时候总是让人寂寞。」
没有形体的B显示出看向远方某处的气息,实际上他确实感到寂寞。取回名字、从非神之身羽化成神明的世界可以了解这一点。
「好了,神明终于觉醒了。」
B这么说。
「现在就以调律者的权限解冻世界。」
「从现在这个时间点开始,所有因果将被改写。会改写成什么样的因果则不得而知——因为我没有那种权限。我的任务只是在适当的时间与地点转动轮盘,然后获得随机的结果。」
「这是世界的萌芽。」
「值得纪念的第一步。期待你的表现唷,世界。」
时间诞生。
空间诞生。
所有事物停滞,同时快转或者倒带。
一切都失去意义,或者反而获得意义。
「阁下啊。」
世界呼唤。
「非是幻影的阁下、我所爱的阁下,你现在应该也在某处吧?我期待某天能和你在旅行的尽头再次相会。这份期待是我唯一的依靠,宛如黑暗中唯一的光明般让我发挥机能。」
「接下来等着你的应该是极为惨澹的绝望吧。」
「但应该有希望。说起来,我就是因为身为全人类的希望,才会被赋予世界这个名字。」
「别担心,重复千亿次的期间应该会有所改变。人类就赌在这样的可能性上,而我则背负他们的愿望。所谓的进化原本就是这样吧。」
世界等待B的反应。
然而,到处都感觉不到B的气息。这时候世界才终于自觉「这里」打从一开始就只有她。终于有这样的自觉。幻影只能离开。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吧。接下来就只会半永久性地漂流在身为神明的世界所书写的故事,以及整个世界经过压缩、简略化后的活动当中。发芽的小小可能性,将在某一天的某个地方扎根,开枝散叶变成大树。
世界笑了。
过去是人类的我,这种时候经常像这样露出笑容。
我变成一个人,然后终于可以开始我的工作。继续书写只属于我的故事。就像从全世界的所有可能性中,也像是从沙漠当中寻找一粒沙,找寻着奇迹的瞬间。
好了,这里就是一切的开始。